20、心怀鬼胎

    咔嗒、咔嗒。


    囚车晃晃悠悠地行驶在去往监牢的路上,莉莉面无表情地将头抵靠在两个围杆之间,静静感受着车身颠簸。


    她的双手还沾着陌生人的血污,夜风阵阵吹过,水分蒸发了一些,残留在指缝间的液体变得冰冷又黏稠。


    恍惚间,格里菲斯好像捉过了她的一只手,隔着手绢握在掌心里一顿捏捏揉揉。


    那些覆盖着血迹的皮肤终于被抹去了红褐染料,露出了本来淡淡的肉粉色。


    后方另一辆囚车上,被揍到昏迷的雇佣兵们也陆陆续续醒来了,浑身筋骨的返痛催生出一片咿咿喂喂的呻.吟,此起彼伏绵延不绝。


    “没事儿的,等捷渡来赎我们。”趁着哀叫声的掩映,格里菲斯凑近莉莉耳边小声宽慰了一句。


    莉莉正心烦,心里泛着一股梅雨季发霉又阴干的闷气。


    瞧着他在月光下清亮透光的眼眸,忽而很不想搭理他,她别过头不去看那张漂亮的脸,以免自己消气。


    他下手也太重了!


    莉莉本来是有点儿担心的,觉得鹰之团的大伙还在客房,就他们两个人以少敌多不占便宜。


    可还没等其他人赶到,一晃眼的功夫,对面就已经被打得兵器都丢了大半。


    剩下的人心生退意双腿打颤,按理说争执到此就可以翻篇了。


    谁知道格里菲斯偏偏扭住其中一人的胳膊,给人家肩膀关节都卸下来了。这下还怎么能不了了之?


    好狠斗勇害人不浅,害人不浅啊。


    她刚刚可是亲耳听到那些守卫军的人拍手庆贺:一个人头就算三枚裘达银,今晚赚得盆满钵满了!


    稍微掰手指一算,她和格里菲斯两个人就是六枚银币。


    进城才几天,这花钱的速度让她心惊胆战。


    衣食住行,采购军备……莉莉看出来了,但凡和正经事务搭上一点边,格里菲斯就对手下极其阔绰,完全把钱当成身外之物了。


    可钱这东西一旦置身度外,消耗起来是真的如流水。


    她总有种预感,像这么没有财务规划意识下去,鹰之团将来迟早得面临重大经济问题。


    一架马车迎面驶来,在他们面前停下,拦住了队伍的去路。


    莉莉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车前的鞍座跳下一个仆从装扮的男孩,跑过来和守卫士兵说了几句话。


    士兵转过身打开了莉莉所在的囚车门锁,不耐烦地挥手赶她:“行了,有人保释你,赶快滚吧!”


    这人……是谁?


    显然马车不可能和捷渡有什么关系,莉莉迟疑了一下,回头去看格里菲斯,他也一脸茫然。


    她思索了一下,总觉得贸然行动不太稳妥,又和守卫说:“我可以不走吗?”


    守卫被这闻所未闻的怪要求问得也是一顿,心里直犯嘀咕,哪还有往出赎她都不乐意的犯人?


    思想打架一番,最终还是咬死了一个道理:“有人赎你你就走,下车下车!你爱跟谁随便,反正我们囚车不收你了。”


    莉莉没办法,压下心中不安慢慢地踏入了月光笼罩的街巷。


    下车后她不急着向马车靠近,而是面带微笑地询问守卫:“我的个人物品还需要继续扣押吗?”


    她尽可能让语气平淡坦然,像在谈论衣帽别针或者领带花一样说起她的刀具,外加隐晦地提醒一下士兵“赎回”的含义。


    不出所料,看她态度这么从容大方,士兵也没有过于纠结,竟然松口带她去收缴了赃物的箱子前:“你自己拿吧。”


    莉莉有点儿意外事情能这么顺利,她对着洞开的箱子犹豫了一瞬,最后神色自若地挑走了格里菲斯的偏手剑。


    也不知道等到格里菲斯出来的时候,守卫军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把武器归还给他。既然眼前有现成的机会,她当然得留个心眼。


    莉莉知道格里菲斯对那柄剑用惯了,手感、重量、风阻,想再重新配置一把相似的比她麻烦得多。


    而且她接下来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情况,他的武器质量远比她好,留在身边更保险些。


    莉莉收好东西,视线越过层层身影清楚地看见格里菲斯遥遥冲她眨了下眼睛。


    他们都知道,之后如何就全靠她自己保重了。


    马车让开一条通道,囚车重新启程渐行渐远。


    莉莉不急着表态,伫立在原地观察着那座马车暴露在外的一切信息,男仆,车夫,马匹。


    直到仆从轻轻喊她:“小姐,我们老爷希望和您谈一谈。”


    莉莉单手扶在腰间,跟着仆从走近马车紧闭的垂帘。


    一只戴着皮革手套的手从里面探出来,掀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蜡烛通明的暖光。


    富绅奥利弗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她蓄着长发,却和男士一样穿分腿长裤,就这样空荡荡地露出了两条修长的、健美的腿,没有裙摆的遮挡阻碍,衬衫的衣领也简约至极,没有蕾丝和缎带装饰,肩颈的线条一览无余地呈现在他眼前。


    他心底像湖水起了波澜一样泛着粼粼波光,看到她握住剑柄的手愈发觉得有趣。


    噢,多么漂亮娇纵的一株野玫瑰。她还以为花茎上的一丁点儿尖刺是什么引人忌惮的东西。


    不知是否能让她在指尖绽放,迸出馥郁晶莹的露水……


    奥利弗的目光近似贪婪地在莉莉安娜身上逡巡,听到她口中吐出甜美而疏离的字句:“难道您认识我吗?”


    他挑了挑眉,略微收敛了些眼神里的进攻性。


    对待女士不能太过着急,否则她们就会像水底的鱼儿一样被捞网推来的急流吓得游走。


    虽说这些底层的姑娘们并不被法律当回事,倘若他有心品尝,她们便是唾手可得、轻而易举的猎物,可奥利弗更喜欢温柔的风味。


    莉莉安娜很特别,他从未见过从军动武的女子——有可能是名义上的士兵,总不会真的有女人凭借一己之力在瞬息万变的战斗中立稳根基吧?


    奥利弗没把她打架的样子看在眼里,倒觉得她和那个雇佣兵团长的关系很不一般,心中即刻就摸清楚她有几斤几两了。


    倘若他也展露出一点儿财力,或者承诺些不足为道的庇护。也许她会像一条乖小狗,招招手便转性做他的爱宠。


    谁又说得准呢?


    “我当然见过你,真伤心,你一点儿也不记得?”奥利弗故作难过地捧住胸口,“说来我们还是同乡呢。”


    这话并不假,他也出生在那座偏僻、荒芜的小村庄里,他的确认得莉莉安娜。


    只不过她不会注意到他的,在他摸爬滚打的年纪,她还过着父母双全的幸福生活。


    每年的春日节,他在街角或无所事事、或艰难地讨生活时,都能看到这个小丫头满面幸福地拉着母亲的裙摆,毫不在意地从他面前走过。


    风水轮流转啊。


    为什么她会沦落到做雇佣兵的情妇?


    莉莉没有说话,在听到“同乡”这个字眼时,她就进入了高度警惕的状态。


    故乡那个小村落可没给她留下多少美好的记忆,她本能地将那里归位了危险的、不可靠的区域。


    她后退了半步,估算着车夫的体格和马匹的成色,假若她想逃跑,他们赶上她大概会是什么速度……


    最后她勉强地开口:“你应该是认错人了,我对你没有印象。”


    奥利弗点点头:“因为我离开的时候,你还很年幼。”


    莉莉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奥利弗却将这当成了猎物懈怠的信号,举止更放纵了一些。


    他径直走下马车牵起她的手腕,握力卡在会惹她疼痛和被她挣脱之间,带着她坐进车里。


    “外面风很大,小心着凉。”


    莉莉很不喜欢这种被动的处境,隔着手套传来的体温让她连连皱眉。


    而后他更是未经允许地用拇指拨开了她垂落在胸前的长发,莉莉念在他为鹰之团省下高达三枚银币的保释金的份儿上,才强忍住跳车的冲动。


    奥利弗眼底光泽沉沉:“时间多么快啊,你转眼已经长到这么大了。”


    看样子他完全没听闻过村庄最近的情况,不知道她是“杀父弑母”的通缉犯呢。


    莉莉暗想着,既来之则安之,决定打探一下对方的底细:“先生,你似乎走了很多年?”


    “是啊,在城里做些小生意。”奥利弗摘下做工精细的皮革手套,搭在车座的扶手边。


    车厢里似乎熏了香料,莉莉觉着这气味轻佻又旖旎,可他身处其间却恰如其分。


    “像我们这样下定决心要背井离乡的人,若不闯出一番事业,又怎么好意思回家呢?——我自认为没什么本事,在比利弗和附近的几个镇子开了酒庄,有几个窖子赖以谋生,偶尔为法王厅的大人供应祝祷用的圣餐酒。就这样而已。”


    奥利弗轻描淡写地说完,刻意停顿了几秒留心莉莉安娜的神情。


    面前的小姑娘从一开始的兴趣缺缺、到现在俨然换了一副模样,尤其是当她听到酒窖的地址以及“圣餐酒”的字眼时,更是激动得眼神都快要放光。


    他就知道,莉莉是个乖巧亲人的狗狗,没有那么难上钩。


    这个结果令奥利弗感到如沐春风般的畅快,对于一位喜爱与异性.交际的男子而言,魅力得到反馈是一件最欣慰不过的事情。


    他躺靠在座椅的软垫上,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了,暖暖地散着热气。


    惬意地体会了一会儿放空的沉默,他猜想已经留给她足够的缓冲,又自信放出的饵被咬住了,不急于一时的收网。


    他故作关切地为她着想,扬声对车夫说:“去星空旅馆,不管怎么说,先送这位受惊的可怜小姐回去休息。”


    果然,当他有了撤退的迹象,她就表露出了慌忙:“奥利弗先生,谢谢您今日的慷慨帮助。”


    奥利弗知道,她想答谢他的一定不止这么简单,不过不要紧,他充分地理解女孩们的一切含蓄。她只要能做到这份儿上就足够了。


    他顺其自然地接过了话题,邀请莉莉明日共进晚餐。


    “去一间像样点儿的地方,怎么样?城里还有其他的酒馆。”


    却听到莉莉说:“……我要先和同伴们说一声。”


    这让奥利弗稍有不满,那群上不了台面的同伴?管他们做什么,她很快就可以摆脱那里。


    他深吸了几口气,维持住良好的礼仪:“好吧。如果你愿意,就在明天傍晚到圣弗兰蒂酒馆报我的名字,我会订下最好的房间恭候光临的。”


    这顿饭她去定了。


    莉莉没想和奥利弗有太多交集,但她确实有些在意他所说的酒窖。


    执行官的保人就在比利弗城的酒窖做管教,不出意外的话,整间酒庄都牵扯在这场庞大的底下生意之中,而奥利弗又是她目前可以接触到的一块敲门砖。


    尽管这个男人浅薄、急躁还有些莫名其妙,但莉莉觉得不妨再接触一下看看,可能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她自认为有个好品质是知恩图报,格里菲斯待她非常好,她会给他足够等价的惊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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