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言之,是你爱她。”◎
*
两人举止亲密, 其余三人在空中默契交换了个眼神,低头不语。
一顿饭吃得各怀鬼胎。
吃饱喝足,黎梨招手结账。
林霜和邵小雅由于赶车, 中途就起身告辞。沈沐大概觉得她们一走,只剩下自己当电灯泡也挺没意思, 索性便跟着一起离开。
服务员拿了小票单和刷卡机来。
黎梨接过,核对一遍后掏出饭卡, 正打算付款,却被人抢先一步。
——是张言之递了手机。
黎梨侧目。
“我请。”他言简意赅。
服务生纠结提醒:“今个临近放假……不支持扫码付款。”
“……”张言之默了下。
“没事没事, 我来吧。”黎梨拽着少年薄衫袖口,把他的手拉下来,嘟囔道:“本来就说好的。”
“你请我喝了那么多杯奶茶, 礼尚往来也该我付吧?”她笑吟吟地重新把卡拿给服务生。
“再说, 我初衷是请我室友她们,你只能算顺带。”
张言之:“……”
无话可说。
服务生刷了卡, 还回来。
黎梨转身够外套:“您放桌上吧, 谢谢啊。”
张言之视线无意识看了眼过去,一顿。
黎梨穿好衣服起身。
“走啊?”她将饭卡拿起, 看都没看一眼, 就顺手揣进了大衣兜里, 动作自然而然:“我可以了。”
张言之不动声色地垂头,沉沉嗯声。
……
出了饭堂。
两人肩并肩,漫无目的地走着。
从这里到寝室, 还有一段路。
黎梨她心思不纯, 特意饶了远路, 悄咪咪地自作聪明, 带张言之抄了小道。
不知道为什么。
自从她结完账之后, 他心情似乎就变得不大妙,也不说话,就这么低着眼,双手插兜跟在她旁边,亦步亦趋地,甚至连路都懒得看。
日暮坠乌。
天际染上一层浅淡的青灰,边界线开始变得模糊。
周围安安静静,只偶尔能听到几声行李箱咕噜摩擦水泥地的响动。
应该是一些放假离校的学生正外出赶车。
黎梨拿脚尖有一搭没一搭踢着路边的碎石子。
忽然,在某个时刻。她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样,咬牙攥了攥拳,快走了几步上前,转身,开始倒退着走。
“嘿,迪迪。”她扬着笑。
张言之没搭理,面上压下一片树缝溜下来的阴影,跟随步调浮动。
“我冒昧地问一下啊。”她歪着脑袋,眼睛笑得眯起,弧度比天上的月亮还弯,眸含繁星:“你——”
“假期有约吗?”
闻言,张言之停了下来。
他眼睑半敛,盯着她看了约莫两秒,疏淡开口:“你问这个做什么?”
黎梨也缓缓站定,半开玩笑:“不能问?”
“我有没有约的,和你有关系?”
黎梨瞅他一眼,不明白这人怎么突然一下子犯病,于是只好试探性地说:“我这不是想关心一下你吗?”
她笑容灿烂:“毕竟,咱俩也算朋友。不得有事没事,多联络联络感情咯。”
张言之缄默不语。
“而且——你要是没人约的话。”话落,她毫不客气地走近一步,强硬将彼此的距离拉近,鞋尖轻碰上他的,抬眼:“要不考虑考虑我呗。”
“然后咱俩凑一对。”黎梨自顾自说得起劲:“没日没夜去图书馆厮混个几天?”
“你觉得可以不?”
“黎梨。”他出言,声线微低。
黎梨立即老实,连声应:“我在我在。”
“你……”他顿在这儿,又不吭声了。
黎梨耐心等了近一分钟,眉心稍稍拧了下:“可不可以嘛,你快说啊!”
张言之忽然别开眼:“不想说了。”
被他突如其来的一个字吊得不上不下,黎梨有点抓狂:“不是,你说啊!行不行的,好歹给一句话吧。”
他甚至都不愿意看她。
黎梨没办法:“你不会是在想怎么骂我吧?”
张言之把脸转回来:“?”
“就因为没让你请客付钱?”黎梨随便瞎猜:“所以感觉自己男人的尊严受到了严重侮辱?进一步意识到自己在吃软饭了?”
“……”张言之噎了下。
反应过来,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呐,让我说对了是不是?!”黎梨跺脚叉腰,凶巴巴地瞪他:“你就是想骂我!”
张言之一口气堵在胸口。
他憋了半天,最终只憋出来四个字。
“别发神经。”
奇怪。
他明明是冷着一张脸,语气也硬邦邦,但黎梨却莫名从中听出了一丝别样的情愫。
她愣了下,瞳内如有困惑一闪而过。
张言之懊恼地动了动唇,还没来得及道歉,就看她激动仰首,冲他笑得更开。
“迪迪,我第一次听你骂人诶!”
“……”张言之很想纠正她,他并没有骂她。
“听得我好爽。”
“……”张言之不知道该说什么,头疼得要命。
“就是声音有点小,要不,你再骂一遍?”
“……”张言之嘴角抽了抽。
“让我爽爽吧。”她亮闪的星星眼眨巴,双手作捧心状:“求求你了~”
随着这句拖长调的话音落下,张言之紧绷一路的神经防线彻底崩塌。
“没想骂你。”胸口闷气一消而散,他似有若无地叹了叹,态度是连自己都未能发觉的温柔:“我只是……”
“只是什么?”她接话倒是快。
“只是觉得你不像是没约的样子。”他如此说。
黎梨:“你怕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你朋友貌似很多。”
“那怎样!”
她拍着胸脯作保证:“我可是只找了你一个人。”
“……”
张言之哑然。
“你干嘛一脸不相信的样子?!”黎梨急了,恨不能当场剖心证明:“我说真的!”
“那为什么只找我呢?”他问:“江清远和你,关系不就挺好?”
“刚开学的时候,他还领你吃火锅?现在干脆都把饭卡交给你了。”说着说着,刚散的火气卷土重来,他无知觉地沉了声:“你,怎么不去问问他?”
他头回一次性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黎梨怔忡半秒,下意识反驳:“江清远跟你又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张言之追问。
“他又不是你。”
她说了,又好像没说。
一阵沉默。
晚风无声无息地将几片摇曳在枝头岌岌可危的树叶吹落。夜幕悄然,天色大黑。道路两侧,路灯一盏盏地亮了起来,洒落的光影昏黄。
张言之抿唇,深呼吸着,五指虚握向掌心,极力克制着要脱口而出的情意,整张脸逆光。
“哦?”
半分钟后,他才勉强维持住面上的平静。
月色斜织,勾勒出两道交叠纠缠的阴影。他微微俯下身,凝望向她的眼,一字一顿地复述:“在你心里,他和我不一样?”
黎梨回望,点头。
“究竟哪儿不一样?”
他蓦地轻笑:“不都是朋友吗?”
“……”
“怎么不回答?”他的笑意浅薄,不达眼底,一双漆黑的眼瞳冷冰冰,毫无温度:“是没想好怎么说?还是你也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说。”
“那行,”张言之很好说话:“我换个问法。”
黎梨小心翼翼开口:“嗯?”
“你,明天是准备以什么身份和我——”
“和你什么?”
“约会。”
黎梨:“……”-
女寝宿舍。
沈沐正蹲在地上收拾行李,衣服鞋子摆了一堆,听见钥匙开锁的声,忙得连头都没时间抬。
“呦,约会回来了?”
黎梨脚步一顿,反应过来,又不动声色接上挂衣服的动作:“你别乱说。”
“?”沈沐费了老大劲才把箱子拉链拉上,总算有空起身瞥一眼她:“我乱说什么了?”
“难道不是他送你回来的?”
黎梨张了张嘴,还没说话。
“靠,他真让你一个人走回来?”
“……不是。”
“我就说。”
下一秒,回归主题,沈沐嫌弃翻了个白眼:“那我不是猜对了吗?”
“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黎梨默了默,几次三番地欲言又止。
“说。”
“你有没有觉得,约会这个词,用在我和他之间,略显暧昧?”
沈沐一副看傻子的眼神:“你俩本身不就在拍拖?”
“……”黎梨哀怨:“虽说我挺喜欢你造谣。”
“但你也别太真,否则连我自己都差点骗了。”
沈沐:“?”
沈沐:“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黎梨越过她,进屋,弯腰在衣柜中翻找出了几件换洗衣物,起身时,余光注意到她还盯着自己,想了想,还是丧丧地解释了一句:“真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虽然她也想这么自我欺骗,但事实摆在这里。
“那你说说,我以为的是哪样?”沈沐环胸斜倚着墙,笑了下。
“其实我也不清楚。”
黎梨边整理洗漱用具,边和她提,一五一十就把刚刚的经历和她交代了个大概。
“……最后他就问,我用什么身份让他答应。”
“居然是他主动和你要名分?!”听完全过程的沈沐蛮震惊:“可以啊,梨。”
她伸手拍了下黎梨的肩膀,却被后者一把拂开。
“你高估我。”
“嗯?”沈沐不解其意。
“你难道不觉得他是在说我没资格约他么?”
“不觉得。”
沈沐实话实说:“我甚至觉得你现在是在炫耀。”
“拉倒。”黎梨情不自禁叹息,诚实纠正:“你不如说我是在哀悼。”
“什么?”沈沐跟不上她的脑回路。
“哀悼我即将迎来的孤独十一。”
“……说人话。”
黎梨:“我得想个理由蒙混过关,不然他一定会对我产生提防。”
“想太多了,你那点心思他还能不知道?”
沈沐无语:“饭桌上,你一口一个‘迪迪’叫得那么欢,他不也没说什么?”
“而且看他那样,瞧上去也很享受其中。”她说:“照我说,不拒绝就是接受。”
“你俩如今和真谈了没区别,估计就差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
“天真。”黎梨摇着脑袋评价:“算了,不和你说。我要去洗澡了,明天还得早起去图书馆抢座。”
沈沐听得出来她是在转移话题,于是便拿捏着分寸,没再多嘴掺和,索性顺着话头接了茬。
“你真准备卷啊?”
黎梨失落垂首:“也不好说。”
她补充:“如果,我能把他约出来的话。”
果然,还是没转过这个弯。
见状,沈沐只好说得更直白:“百分百概率的事,还谈什么如果?”
“你要是不信我的话,可以去问问霜和小雅。”
“我们三个都认为,他对你有意思。”
“何以见得?”黎梨虚心请教。
“女人的直觉。”
“……”
黎梨不想和她说话了,抱着东西进了浴室,啪嗒一声,落锁锁门。
偏这人没眼色,隔着道门还要和她就这个问题争论出个所以然。
“讲真。”沈沐道:“反正我是感觉,他私下和对外的性子完全不一样,或许之前是我错怪徐……”
话说一半,她莫名一顿。
大半月前学生会应聘的场景逐帧浮现。沈沐惊恐地发觉,似乎有什么地方出了点偏差。
之前买奶茶那次隔得远,再加上又是夜间的缘故,她没怎么看清人脸。是以今天吃饭的时候也没多想,但现下画面交叠一细琢磨,敢情这两压根不是同一个人?
“等会儿,我问你件事啊。”没多纠结,沈沐屈指敲了敲门:“你目前追的这个,还是校会那个不?”
“……”
黎梨服了,隔着门喊话。
“不是他还能有谁?”
“叫徐一迪?”
“废话。”
“……”沈沐迷惑了。
哗哗水声如同闭麦的宣言,将她后头想深究的话,全数格挡在了喉头。
独自缓神一会儿,沈沐脑中警铃大作。
几步跨到自己的书桌旁,她迅速捞起手机,扯掉了充电线。
嫌打字浪费时间,她径直摁了语音。
“霜,紧急求问。校会学习部除了你部长以外,还有没有同名同姓的?”
说完抬指,“嗖——”一声发出去。
沈沐想了想,又补充:“也可能不是同名同姓,音译也成。”
“你快去看看。”
“是不是有两个徐一迪?”-
晚上十一点过半,张言之推开了寝室的门。
一片暗寂中,他伸手朝墙面摸了摸,稍作犹豫后,放弃,然后凭借固有记忆,抹黑走到自己床边。
刚拉开椅子,侧面陡然闪过一道刺目的白光。
张言之下意识抬手遮挡,侧了点头。
“兄弟,我觉得你有必要跟我解释一下。”徐一迪的一张脸浸在手机自带手电筒的光亮下,面部阴影层层叠加,满眼幽怨地盯着他。
“怎么还带撬人墙角呢?”
对此,张言之只回应了两个字:“有病。”
“……”
徐一迪视野中瞧见他动了动,长臂一展,作势要去够台灯按键,当即耸肩,关了手机。
屋子转瞬亮堂起来。
灯开在护眼模式,橘黄色,是一种偏暖调的光。
隐隐约约汇在少年脸上。
张言之脊背微弯,微敛着下颚,垂眼,目无焦点地落在脚下未知的地方。
他低着头,额前碎发遮挡了眉,明明情绪平淡至极,却足以让人感受到深切的无力感。和以往的傲然一世完全不同。
是超脱于徐一迪固有认知之外的另一个张言之。
死气沉沉、颓唐无助。
他这副模样出乎预料。
原来,死板的山并没有因滚烫融浆而哗然。相反地,所有力量都像是被人强行压住。
像是在期待某个瞬间。
纵容分子碰撞,只为等待暴烈触发的最佳时机。
“张言之。”良久,徐一迪轻轻开了口,头一遭,连名带姓喊了他的名字。
随后扯唇,不容置喙下了定义。
“是你爱她。”
第32章
◎“我们两情相悦。”◎
*
话落良久, 张言之都没说话。
时间无声流逝,安静的空间内针落可闻,连空气都变得凝滞不动。
就当徐一迪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时, 张言之终于淡淡开了口。
“嗯。”从喉中艰涩挤出的一个字音,沙哑带沉, 算是承认,更像是认栽。
徐一迪皮笑肉不笑地挑了下眉:“嗯?”
闻声, 张言之懒散掀眼,面无表情地凝着他。
“这就没了?”
“不然?”
“ber, 哥们。”徐一迪显然不能接受,低头,气笑了:“你、你……”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眉心不自觉拧了下:“你怎么撬人墙角, 还理直气壮呢?”
张言之表情阴沉,嘴唇动了动, 像是想说些什么, 但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旁边的人又自顾自接了话。
“虽说咱两同时喜欢上同一个姑娘这事确实挺……”徐一迪仔细斟酌了一下用词, 给出两个字。
“难评。”
“……”
“但一码归一码, 我也不怪你。”徐一迪和他打商量:“公平竞争, 把最终的选择权交给人姑娘,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不怎么样。”
徐一迪:“?”
张言之实在懒得喷,冷脸和他对视半秒, 言简意赅地撂话:“你退出。”
“……”他说这话的语气平静又冷漠, 没什么大情绪, 坦然得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尖锐得如同挑衅, 直听得人心里窝火。
是以,徐一迪的少爷脾气登时就被激了上来。他稍稍垂头,用舌尖抵了下后槽牙。
“我退?”他又问了一遍。
“你退。”张言之没犹豫。
徐一迪抬眼,眸中褪去以往的吊儿郎当,瞳仁黑沉,涌动着暴戾。
“凭什么?”
“……”
张言之没答,不躲不避地回视。
二人眼神在半空中交接,刀光剑影,气压在无形中降到冰点。
僵持几分钟,张言之蓦地嗤声。
“就凭她喜欢的人是我。”
嚣张至极的样子。
微信一直不见有新消息进来。
张言之有些烦躁,冷冷扫他一眼后收回。起身,扔了手机。
像是不欲再作过多的纠缠,他顺手捞了桌架上摆放整齐的洗浴品,动身,就要向卫生间的方向走。
离开之前,还不忘轻描淡写地补了几刀。
“而且你猜的没错。”
“我爱她。”
“可是我们两情相悦。”
“管的着么?”
“……”徐一迪只觉自己额际的青筋突突直跳。
于是,他也跟着站起来。火气没控制住,动作幅度有点大,带动椅脚摩擦过地面,发出“刺啦——”一道刺耳的声响。
“你说话的证据呢?”
“……”张言之无话可说。
见对方不应,徐一迪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不受控攥拳,五指捏紧,再捏紧。
他极力克制着,自认为冷静,又不冷静地再重复了一遍。
“你说黎梨她喜欢你的证据呢?”
张言之提步绕过他,往前走。擦肩而过的瞬间,却被一股很强的后作用力扯住。
“问你话呢!”是徐一迪揪住了他的的胳膊:“聋了?还是哑巴了?!”
为保持平衡,张言之不得已侧了点身。
下一刻,那股力量倏地一下划破静止不动的空气,不偏不倚地砸向了他的下巴。
毫无征兆,卷起一阵不小的寒风。
顺着这力道,张言之踉跄后退了几步,直至脊背抵上白墙,不受控地将手撑在两侧,才得以堪堪维持住身形。
怀里的东西自然摔了一地,塑料盆倒扣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盆里的一些牙刷牙膏也咕噜噜地滚落至外。
面颊火辣辣烧着,像是失去了大半的知觉,只剩下最后一点麻感。
牙齿猛地磕碰唇角,破皮处往外渗出了几点血珠。
咸腥味瞬间溢满口腔,混着苦。
张言之动作迟缓地抬起手,用指腹蹭了下。
与此同时,他翻转手肘,轻易挣开了徐一迪。而后俯身,一言不发去捡散落满地的物件。
言行举止显然是将恼羞成怒的徐一迪忽略得彻底。
后者旋即感觉一股无名火蹭蹭上窜,最终窝在了心口的地方。
不上不下,憋得人实在难受。
徐一迪呼吸又粗又重,莫名带了几分懊悔。
方才这一下,属实是他失控。气晕上头,就像是气球充到了临界点,爆炸成为了必然趋势。
实话讲,两人认识这么久,还从来没有动过手。
甚至就连吵架,都是两年多来的头一遭。
不是以往没有矛盾。
而是张言之很少能有把他惹急的程度。
其实徐一迪也明白。
张言之这个人……挺矛盾。
明明性子拽得要死,骨子却刻着自卑。
再加上在少年班读书时常受人排挤的缘故,所以才慢慢形成了如今这副不善言辞的状态。
通俗易讲,就是,逼问得越紧,嘴巴越严实。
有很多时候,估计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
这一拳,也算是把徐一迪残余的理智强行拉回来点,情绪顷刻散去个大半。
他不过脑子地想了想:或许,自己也并不是非得横插一脚不可。
毕竟,女朋友。
他有的是。
对黎梨的感情,他说不上是不是心血来潮。
因为他没有付诸过实践,也就无从知晓,这其中,真心和新奇各占几成。
垂在两侧的手还在轻微发颤。
然而,徐一迪此刻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精力,去认真思考这些问题。
他只问了一句话:“你俩已经谈上了?”
张言之抱着塑料盆起身,没吭声。
“黎梨知道你家里的情况吗?”
张言之脚步顿住。
沉默蔓延,徐一迪闭了闭眼,又睁开,竭力平复好呼吸,突然扯唇笑了下。
“还是说,你们俩压根也和我的态度一样,只是想玩玩?”
话落,不知是不是错觉。
徐一迪就看见,张言之脊背微不可查地僵直一刹。
……
次日便是国庆。
黎梨一大清早,就接二连三地被闹钟吵醒了好几次。
纠结两秒,困意大过了薄弱意志。她果断伸手,摸索着探到静音片的地方,稍稍用力,拨了下。
恼人的铃声戛然而止。
黎梨总算舒服地睡了个回笼觉。
结果等她再睁眼时,已经是下午快一点。
放假前连续几日调休早八,委实耗费不少精气神。
作为一个刚刚才脱离高四苦海生涯的新晋脆皮大学生。
黎梨军训结束后这一周,很快无师自通养成了报复性熬夜的习惯。
又恰值纯困的年纪,假期多睡会儿补觉,本无可厚非,但坏就坏菜在——
她忘记取消昨晚临睡前预约好的自习座位。
黎梨懊恼打开微信。
果不其然,入目第一条就是公众号显眼又醒目的红字提醒。
南礼大学图书馆:【您已错过预约时段,记黑名单一次,一周不可再次提交预约】
“……”信誓旦旦扬言要力当卷王的黎梨只觉天塌了。
偏宿舍小群里,其他三人的消息还在一秒不停地往外蹦。
没多久功夫,又是99+的未读。
黎梨懒得往上翻,大概瞥了眼刷屏的艾特后,面不改色地发了条统一回复——
【别吵,在学习,勿打扰[睡眠]】
邵小雅立刻跳出来:【不相信,证据拿出来】
黎梨忍了忍,打字。
李雅迪(留守版):【干嘛,人和人之间,这点信任没有了吗?】
邵小雅秒回给她一个死亡微笑:【比起相信你在学习,我更愿意相信今天太阳是从西边出来】
黎梨气乐。
大概是心虚加持,她一怒之下,勃然小怒了一下,干脆也不等另外两人站队表态。直接左滑对话框,顺手设置“屏蔽群消息”,眼不见心不烦地暂时退出了群聊。
开玩笑。
她过会儿就找个咖啡厅学习。
区区黑名单,难道还能阻拦住她想进步的决心不成?
邵小雅瞧不起谁呢!她今天还就要学一个给她看看。
一室静谧。只有头顶的空调主机哼哧运转。
莫名其妙地,黎梨觉得左胸口那块地方有些发闷。她抬手捂了捂,感受到心脏急促的跳动。
零星睡意消失无影。
她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掌心撑着床板,缓缓坐直了身子,缓神。
窗帘布料厚实,压得窗户严丝合缝。之前宿舍评选时候,沈沐还特意往玻璃上贴了层磨砂的防光纸。
因此——尽管此时已值正午,但屋子里面仍然是一片死寂的黑漆。
唯一的亮光,大概就剩女孩手上那块巴掌大的屏幕。
随手扯过一个抱枕垫在腰后,黎梨视线漫无目的地随指尖下落游移,直至落定在那个唯一没有红点消息的置顶联系人上。
默了半秒左右,她抿唇,深呼吸两下,动指摁进了对话栏,开始敲字。
【在干嘛】
【为什么不给我发消息,因为我没发吗?】
【睡着了么?】
【要不别睡了,没我的觉,你睡不明白】
不停歇发完这几条堪称骚扰的信息之后,黎梨象征性等了等。然后,轻叹了一口气,爬起来洗漱。
从浴室刷完牙回来,手机刚巧嗡嗡震动了两下。
黎梨听见,连忙小跑过来。
她一把抓起了桌上倒扣的手机,解锁,就看见他的回复。
——冷冰冰的一个“?”
黎梨却不自觉弯起了眼眉。
可以,有进步。
至少比预计的已读不回好多了。
黎梨内心暗爽,正琢磨该怎么委婉表达一下自己计划以学习搭子的身份约他出来进行友好共赢的学业探讨会晤想法时。
界面上又出乎意料地跳出条新信息。
饼干警长:【[图片/jpg],要来吗?】
黎梨指腹动了动,双指微张,将照片点开放大了些,看清上面的字样。
是两张电影票的票根。
她定睛,再看了眼开场时间:14:10。
距现下还有一个半个小时的空余。
地址就是她和室友们之前的那个电影院,走路过去十几分钟,完全来得及。
但她也不想这么快答应,出于未知的直觉。
装模作样拿乔一会儿,黎梨眼珠子转了转,干脆把昨晚那个棘手的问题重新抛回去给他。她倒是挺想听听,他的答案。
李雅迪(留守版):【请问】
李雅迪(留守版):【你目前是在以什么身份邀请我?】
此话一出,黎梨不禁在内心暗戳戳为自己鼓掌。
你可真是个天才啊,黎梨。
自消息发出,聊天框最顶端,联系人昵称的位置,就开始频繁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
来来回回,反复起灭。
黎梨也不着急,拿着手机去衣柜找了件大衣来穿。只不过这期间,她眼睛还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等待时间总是漫长得令人煎熬。
大约过去一个世纪,他终于发来回应。
视野左边,两条白色气泡框相继映入眼帘。
饼干警长:【?】
饼干警长:【不来算了】
吓得黎梨不敢再逗他,立马收了笑,慌里慌张打字:【别别别,跟你开玩笑的】
【你是不是已经到了,我马上……】
马上滚过去。
结果最后几个字还没打完,界面再次刷新。
饼干警长:【哦】
饼干警长:【我也和你开玩笑的】
黎梨愣住。
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撤回消息。
好半天反应过来,才觉得,他这人怎么这样啊!
就……还挺坏的。
黎梨咽了下口水,试图在气势上找回点颜面。
李雅迪(留守版):【so?】
对方依旧是那三个字:【要来吗?】
黎梨小脸一垮,打字:【No】
饼干警长:【为什么?】
好直接、好挑衅的三个字。他还有脸问。
黎梨板着一张脸,摁灭手机,收拾起背包。
她想,她绝对不要理他了!
然而,想是这么想。
没几秒,她又不死心地摸上了手机。
就看一眼。
他要是不给台阶,再不理他!
黎梨如此自我安慰,装作漫不经意地用指尖轻触了下屏幕。
亮光的同时,她逃避般侧了眼。缓了缓,才敢回过头来虚瞧。
隐约看到锁屏有新消息折叠,她松口气,欢快地提起挎包往肩上一挂,边双手捧了手机点进软件,边挪动脚步走到窗边。
费力一扬手,就把窗帘大拉开来。
屋外。阳光明媚,天高云淡。
是个约会的好天气。
黎梨整个人沐在暖阳下,满意垂首,恰看到他的最新信息。
饼干警长:【我等你】-
下午两点零九。
黎梨是准时踩线踏出的电梯。
感应门开,她抬头,压根不需要多往别处瞅,一眼就捕捉到了那道熟悉身影。
少年个头高。穿了件纯黑的短袖,冷白的皮肤暴露在外。
他就那样单手插兜,倚墙站在角落,垂头,眼皮耷拉着,肩膀略微下榻,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难以察觉的疲惫和脆弱。
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黎梨心神一动,竭力压抑住上扬的嘴角,迅速调整好表情,磨磨蹭蹭挨到他身边,拿鞋尖踢了踢他的。
察觉到有人过来,张言之慢慢抬起了眼。
他炯炯的目光投向她,由下而上,似打量。
最后顿在她的唇上,一怔。
“你怎么不先进去?”黎梨被他盯得有些别扭,挪开眼,不看他,没话找话地说:“万一我没来,可就浪费了两张票。”
“没事。”他喉结滚了滚,移开眼神,低低开了口:“我知道你会来。”
“……我只是路过。”她死鸭子嘴硬:“你可别瞎说。”
“妆挺好看。”他也不拆穿。
黎梨切了声。
氛围诡异地冷场两秒。
张言之垂眸,不紧不慢把手上挂着的奶茶递给她,轻声道:“给你的。”
黎梨这才转回头。
“你不要以为……”
满腹草稿,在触及他下巴的伤痕时戛然止声。
第33章
◎“我不会再来烦你。”◎
*
她的注视太凝重。
胶粘似地, 就这么,安安静静看了他近半分钟。
影厅广播声适时滤过电流,回旋在空荡的售票厅上空。
传到靠近电梯的门边, 就变得若隐若现。
感应门开开合合,进出的人往来不绝。
张言之和黎梨相视而立在人潮的喧嚷之外。如同和这个世界隔了道无形的屏障。
彼此对望无言, 许久后,张言之动了动唇。
“怎么搞的?”然而, 黎梨却先他一步开了口。
她的手试探性伸出来。
随后,克制地顿在了半空。
指尖在距离他下巴半寸不到的地方停住, 黎梨拧眉,问得直接:“谁打的?”
“……”张言之不动声色地侧身,移眼看向别处, 说了谎:“磕的。”
黎梨眼神跟见鬼没什么两样:“你骗小孩呢?”
她眸中闪过一丝冷, 哼笑:“来,你告诉我, 往哪磕, 怎么磕,能磕不偏不倚地正好磕到下巴这儿?”
张言之抿抿唇, 不说话了。
黎梨最后给了他一次坦白机会:“和谁?因为什么打架?”
可张言之依然垂着头。
静了两秒, 黎梨忽然收回手, 转身,掉头就走。
张言之怔愣两秒,回过神, 赶紧提步追了上去。
黎梨越走越快, 背影挺得笔直, 憋着一股无名火停步在电梯门口, 狂摁开关。
余光察觉到他靠近, 甚至等不及电梯上行,干脆脚下一转,径直就要拐去步行梯那边,气势汹汹地,带起一阵凌冽的劲风。
还好张言之眼疾手快,提前展臂,这才拦下了她。
“电影不看了?”他轻声提,情绪飘在空气里,像是哄:“我买的之前你和你室友来没看完的那个片子。”
黎梨完全听不进去:“不看了,你自己去看吧。我要回学校学习了。”
人都有秘密,他不想说,也应该。
她没资格怪他。
闻言,张言之盯着她看了几分钟,说:“那我陪你回。”
“不要。”黎梨拒绝。
“是——不要我陪,还是不要我?”他这么问,玩了个文字游戏。
奈何黎梨当下半分旁的心思都没有,竟是一点没听出来其中的弯绕,情绪一上头,陡然间就发了火:“我说了不要!”
话落。
四周隐隐约约有八卦目光扫射而来。
张言之脊背稍弯,俯身挡住她:“六级辅导也不要了?”
“不要!”
黎梨莫名委屈,头摇得像拨浪鼓,鼻子一酸,眼泪就往下掉:“不要了,都不要了。”
“什么都不要了?”他低声复述着她这句话,蓦地扯唇,笑了下。
“所以,你的意思是——”张言之声音很平,全无波动,可若是细听,还是能轻易分辨出尾调隐含的轻微颤意。
“朋友也不当了?”他眸中温度骤散,徐一迪挑唆的话不合时宜在脑中滚了一圈。
张言之嗤声:“我理解的没错?”
黎梨听呆,默默品味着他这几句话,愣是没能弄明白他的意思。
关键他还说这是她的意思。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别的意思。
黎梨有些茫然。
可她这一脸怔神,落进张言之眼中,不知怎么,就变成了另副模样。
睨她看了半晌,张言之的呼吸逐渐变重,慢慢闭了眼。很快,又睁开。
他深深凝了她一眼,薄唇掀动,竭力维持着最后一点颜面,轻描淡写点点头,跟她说:“那我明白了。”
黎梨:“?”
下一秒,他隔着薄薄一层衣料强势扯了她的手,把袋子挂到她指骨。
“最后一次。”
“?”
张言之垂眸:“以后,我不会再来烦你。”
黎梨:“……?”
说完,他便回身,作势要离开。
黎梨懵圈。
那点由心疼引发的莫名矫情瞬间轰散,情绪消失得无影。尽管黎梨大脑内一片空白,可下意识的反应却先于理性出了手。
心跳猛地滞后半拍,她张口喊他:“你干什么去?”
他不答,大步跨开。
黎梨顿时气极,咬牙一跺脚,追上去。
局势颠倒。
他们一前一后。男生的步调本身就快,黎梨只能小跑着,才勉强赶到张言之身前。
“你干嘛突然生气!”
他不理人,绕开她继续走。
“我、我就是……觉得你……跟人打架不好!”她着急忙慌解释。
他脚步不带停。
“行,你走!”黎梨忍无可忍,胸腔一上一下地剧烈起伏着,红眼撂了狠话:“走了我们就绝交!以后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话落,张言之身形微不可察地一滞,随后,又提步接上。非常短暂的一个瞬间。
结果刚踏出一步,背后忽地就传来一声几近崩溃的嚎啕。
张言之右眼皮一跳,脚下如同灌了铅般沉重,整个人僵钉在了原地,竟是一动也不敢再动。
周围人一阵窃窃私语。
众目睽睽。黎梨蹲下身子,把脑袋埋进胳膊,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说不上是委屈还是别的,反正她现在就是需要发泄。
她才不是那种在乎别人怎么看的人。
“……”但显然,张言之是。
他默了两秒,认命转身,视线凉凉扫过四周,眼神犀利,终断了部分人的恶意揣测。然后才慢慢挪动步子,走到了她面前。
张言之盯着那颗抖动的脑袋看了几分钟,眉头轻拧了下:“……别哭了。”
她声音更大了。
头疼两秒,张言之把手从兜里拿出来,缓缓弯膝,蹲下身:“……不哭了好不好?”
她呜咽个没完。
“……”张言之叹了口气,探手,将她耳边垂落的碎发拂去,指尖似有若无地蹭过她鬓角,低低说了句:“抱歉。”
“你走啊,我不用你……”黎梨蓦地抬头,反驳。
却猝不及防,被扯进一个强有力的怀抱。她眼睛睁大了些,手撑在半空中,一时不知该干什么。
嗓子眼挤出来两个字:“……抱歉。”
他的气息浅淡,像是衣料,又像是发梢,是一种很好闻的柠檬香,清清爽爽,萦绕在她周身。
黎梨当时就感觉,闷躁心尖上仿佛砸落了一捧雪,外圈的火气登地灭了。
“我说的,”他抱着她,以近乎虔诚的姿势,虚揽着她的脊背,侧脸,凑到了她耳边,轻呢:“是……这个茜。”
黎梨只觉头皮发麻,脊背和脖颈一下子全烧了起来。
七魂失了六魄,她浮在空中。
他轻飘飘一句话,就让她全部的不满烟消云散-
后面,两个人躬身进影厅的时候。
黎梨还是没能缓回神。
大荧幕闪过两道黑影,张言之伸手,护着她坐进座椅。
十一假期,旧片子排片本身就少,可能再加上剧情也挺垃圾,之前网上避雷帖一多,来充当“大怨种”的人就不是很多。
打眼望过去。平日能容纳几百人的影厅里,一大半都是空的。
只有靠后排角落的位置,有两个人。
影片质量真的很一般。
前面的内容,黎梨也看过,甚至中途还睡过去了。
全程没什么大波折,一部普普通通的爱情烂片。
黎梨百无聊赖掏了手机出来玩,没两分钟,又掩饰性地偷瞄了旁边人一眼。
张言之还替她拿着奶茶,察觉到目光,略顿了一下,转头,把喝的往她手边递:“渴了?”
黎梨飞速收回眼,语气硬邦邦地谴责:“你别妄图想收买我。”
“……”破电影演得乱七八糟。
张言之也没了心思看,嗯声,随手打开手机。
“你是不是觉得和我一起看电影很没劲?”
屏幕甫一摁亮,她突然出声。
张言之偏头看她。
偏她装得认真,两只眼睛一眨不眨瞧着前面。要不是她嘴巴上红润的唇彩被自己的屏幕照得泛光,他差点要信她是真看得入神。
他无话可说。
“你为什么不说话?”静了会儿,她果然炸毛,扭头挑刺,态度摆明是在找事:“对我无语是不是?”
“……不是。”他板着脸,话却说得诚实。
她瞪眼,哼了一声,又不理他了。
张言之垂下眼。
默不作声地关掉手机。
再过了一会儿,荧幕放到高潮部分。
亲吻重头戏。正是上回和邵小雅她们插科打诨讨论时错过的限制级画面,黎梨眼神不知道该往哪儿落,不得已,又转回来。
不料,恰巧和他炽热的视线相撞。
“……”
四目相对,黎梨搭在腿上的手不自觉轻握,食指和拇指交叠,搓捏了下。
气氛稍显诡异。
特别是在不断变换的色彩和立体环绕的音响的刺激下。
寂静中的任何一点轻微响动,都足以令人心率加速。
后排传来两道压抑的喘息,期间还伴着水渍纠缠的声音。
黎梨实在坐立难安。
“走吧。”他似是看出了她的无措,轻轻开了口:“现在,是有点无聊了。”
黎梨:“……”
……
走出影厅,张言之顺势瞥了眼旁边脸红的人。
“你热么?”他第三次把果汁拿给她:“喝点水缓缓。”
“……”黎梨没再抗拒。
张言之极有眼色地替她扎好吸管。
“谢谢。”黎梨接过来,凑到嘴边,正打算喝,忽地想起什么,秀眉一蹙,问:“你为什么只买了一杯?”
“……”张言之手不经意地搭上后颈,脸转向别处:“我喝过了。”
黎梨狐疑:“真的?”
张言之:“嗯。”
黎梨不疑有他。
两人肩并肩往外走,踏上电梯。
张言之礼节性慢了一步,落在她后面。
还是有点不自在,黎梨边喝边乱瞟,心神不宁地,干脆乱扯话题:“刚刚咱后面坐的……应该是对情侣嗷?”
对此,张言之只回了两个字——
“不然?”
“……”
见他如此不解风情,黎梨气得咬了下吸管,脑筋琢磨一会儿,故作平静地说:“你说他们还算朋友吗?”
“嗯。”
“……”
黎梨彻底不想说话了。
张言之后面又问她想吃什么。
黎梨说随便。
张言之拧了眉,动动嘴巴,似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带她去了家火锅店,点了一桌子菜。一直到吃完后招手结账,黎梨都是满脸不爽的样子。
张言之看在眼里,识趣地没敢再去招惹她。
回学校的路上,经过一家便利店。
张言之停下,跟黎梨说了句“在这等我”之后,没等她的回复,就匆忙离去。
便利店内,张言之手撑在冰柜门上,俯身翻了半天,才终于在犄角旮旯找到一只“随便”雪糕。
——这是他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破冰办法。
但……她今天是不是吃太多冰了……
张言之还没有琢磨清楚,手腕已然翻转,将付款码扣在了扫描机上。
清脆滴声,拉回了他游走的思绪。
张言之低眼,慢吞吞地捏起包装袋,推门走出去。
一根雪糕而已。
应该……也还好吧……
张言之觉得自己有病,方方面面的。明明人家对自己一些过界行为已经明确表达了不喜,他还要在这儿端着个“正宫”架子瞎操心。
简直神经。
张言之掀起眼。
室外正值傍晚。夜幕笼着夕阳浅辉,夹杂几盏路灯的黄,漫了半边天。
入目就是车水马龙的热闹街道。
唯独找不见那抹倩影。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张言之忽地有些单方面的释怀。
冰淇淋的温度透着掌心毛孔,丝丝缕缕渗进了身体,他无意识握紧,阖眼。
大约过去半分钟——
“你一个人在这儿装什么忧郁呢?”
一道女声清晰传入耳膜,重新激起跳动的脉搏,张言之猛地睁开眼。
就见黎梨不知从哪个地方蹿出来,站定在他眼前,正仰着脸看他。
周遭静谧。
江都近来入了秋,连吹来的风都凉了几度。
张言之身子很小幅度地踉跄了下。
他垂睫看着她,唇瓣越抿越紧。良久,憋出来一句。
“你不是走了么?”嗓音沙得出奇。
“……”
黎梨一脸看傻子的表情:“我走哪儿去?”
他移开了眼。
“我知道这附近有家药店。”
黎梨把手中拎着的塑料袋举到他眼皮底下,晃了晃:“就去给你买了点。”
“我不用……”
“迪迪,我跟你讲,”她义正言辞打断他,深呼吸,摊牌:“估计你没看出来吧?”
“其实今天我已经生过好多次气了。”
“……”
张言之想说他看得出来。
但瞧着她此刻还算不错的心情,那些辩解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没太去过多关注他的反应,黎梨下巴朝不远处树下的公共长椅抬了抬,言简意赅地发话:“我们去那儿。”
“……”张言之听从地挪步过去。
黎梨跪坐在他旁边,提着袋底,一股脑把东西全倒了出来。
特意挑了根棉签出来蘸好药水。她手举着,身子就顺势往他身上贴。
风动香至。
张言之偏了下头,避开。
黎梨啧声,索性强势上手,揪了他的耳朵。
腿侧触感冰凉,她视线下落,看清他手里捏着的东西,一顿。
“好吧,就说忘了什么。”黎梨自言自语地抽了东西出来,同时单手固定住他的脑袋。
趁外包装覆着的冰碴还没全数化开,她一把将冰糕摁上了他的下巴。
张言之眼睫颤动,没说话。
冰敷了几分钟,黎梨才敢小心翼翼拿棉签去碰他的伤。
她指腹温热,若有似无蹭过他的皮肤,有点痒。
张言之喉结滚动:“……我自己来。”
黎梨懒得骂他:“别说话。”
他叹:“早结痂了。”
黎梨刻意使坏,用力压了下。
张言之皱眉。
“疼么?”
“……不疼。”
“我要听实话,骗我你就完蛋了!”她瞪他,凶巴巴威胁:“你懂完蛋是什么意思不?”
他垂眼,默了默。
“……疼。”
第34章
◎“爱情,老天定的最大。”◎
*
黎梨白他一眼, 擦好药,起身把垃圾收拾了,走到垃圾桶旁边扔掉。
回来的时候便瞧见他也跟着站了起来, 手上还松松提挎着一个整理好的药袋子。
模样看起来挺乖。狗里狗气的。
和之前给人那种狂拽上天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黎梨蓦地感慨,倒是怪怀念以前刚认识他的那阵子。想当初, 这家伙的一脸傲娇,一看就是抵死不从的架势。就, 非常地,让人有征服欲。
咳咳, 思绪逐渐偏题。她慌忙拢手在颊侧扇了扇风。
“你……”张言之静静看着她,停了下,猜测问道:“还是很热吗?”
黎梨回过神, 瞥他:“关你什么事?”
“……”他闷声不语。
黎梨气得要命, 怼人的话卡在嘴边,视线下落, 定在他手边的那个透明袋上。
“剩下的自己拿回去用。”不知想到了些什么, 她又恼,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还有——”
“你说你, 感冒多久了都没好, 鼻音重成那样, 还讳疾忌医是吧?!一天天当身子是铁打的吗?”
“没有。”
“什么没有。”
“没有讳疾忌医。”张言之低眼,手下意识抚向后颈,声音低低沉沉地解释:“应该……是刚吹了点风。”
“谁让你这破天气穿短袖。”黎梨没好气。
话虽是这么说, 她还是没忍住再朝他的方向瞅了两下。
可撞到他视线, 又不动声色地避开。
张言之沉默。
夜风微微发凉, 恰到好处地从不远处吹过来, 他就这么, 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街道两旁,车来车往,行人络绎。
喇叭夹杂在看客谈话的喧嚣中起落。
汽车鲜红的尾灯在他们身后拉成一条长长的细线,晕染开记忆。
她的嘴巴开合,身形忽远忽近。拧眉愤慨,表情生动,填满了他的全部视野。
那一刻。
张言之忽然从心底深处萌生出了一种堪称荒唐的念头。
他想。
或许他真的要完蛋了。
……
张言之陪黎梨走到宿舍楼下。
她唠叨了一路,总算消停。走到门禁的闸机边转过身,斜他,快速说了句。
“不许走。”
张言之特别听话,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路口。
他站定在原地,双手插兜,耸拉个脑袋,漫无目的地盯着水泥地面放空。
没多久。
就听见一阵匆忙凌乱的脚步声。
张言之漫不经意地抬了点头,离老远,就看见她着急忙慌小跑过来。
怀里正抱着他那件“遗失很久”的外套。
“……”黎梨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
于是,她特意将步调放慢了些,似乎想以此掩饰自己急切的情绪,可惜早就为时已晚。
甚至一直到刚刚出门前。她都还想自己那句话是不是说得太过理直气壮了些。
毕竟以他往常冷清的性子来看,大概率该是不会等她。
所以,怀揣着后知后觉的忐忑。黎梨一进宿舍,就径直冲去衣柜,把前些天就洗好的衣服翻找出来。
期间急得连水都没顾上喝。
哪怕隔老远看到他模糊的虚影,也担心他表现出不耐。
等到再离近了点,觉察出他眸中平静,黎梨心中的石头才算落地。
缓了缓。
她磨磨蹭蹭地挨近,把衣服递给他。
“喏,你的。”
张言之没接,依然是顶着一张没有多余情绪的俊脸睨她。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会儿。
黎梨举得手臂发酸,不禁小声嗔他:“披上啊,不嫌冷么?”
“……”张言之还是不吭声。
黎梨小心观察着他的神态,尝试性猜:“我洗过了的,不脏。”
张言之五指蜷了下,极轻地“嗯”声。
“嗯?”
黎梨不明白了,眼睛睁得圆溜。
“那你倒是穿啊。”
“黎梨。”
“干嘛?”
“你可不可以,明天再拿给我?”
“为什么?”
他又不没声了。
黎梨纳闷地歪着脑袋,回视他。见他唇线抿直,似出神的模样,隐约感觉到怪异。
良久,她率先败下阵,胡乱开起玩笑:“你快点啊,你再不动手,我给你穿了啊。”
谁料此话一出,张言之先是一怔,随后像是认真思考了会儿,终于迟钝点头,应下:“那——”
“也可以。”
黎梨:“?”
张言之在她的面前缓缓俯下身子。
“……”赶鸭子上架,黎梨咽了咽口水,慢慢抬手,将衣服给他披上。
呼吸就在咫尺,距离近得鼻尖相对。
黎梨甚至能清楚看清楚他瞳孔的颜色。
漆黑纯粹,无边无底。
那里面,倒映的只有一个她。
周围风动,吹过来时还带着点点寒湿,气氛在这一刻暧昧到极致。
她先耐不住地挪开眼。
天暗得浓稠。
没人看到她潮红的脸颊。
“那没什么事的话,我——”
黎梨脚尖点蹭着地面,软软开口。
“黎梨。”
张言之站直了身子,又一次喊她名字。
黎梨:“嗯?”
“你上次说,”张言之停了一下,“暂时没有想法谈恋爱,对么?”
黎梨愣了愣:“啊……”
她有点懵,但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其实我觉得这事得看缘分,主要是人。”
“爱情嘛,当然是老天定的最大啦!”
她歪头看着他,笑得狡黠:“比如,对面要是个一米八几大帅哥,有钱有颜有身材。”
“这谁能不心动呢。”
张言之默了默:“缺一不可吗?”
“开什么玩笑。”黎梨佯做夸张地看他:“我就这几点要求,你还和我讨价还价?!”
她明明是在按他的标准提,还要故意装作听不懂。
难不成非得她直接报他身份证号?
张言之抿言不答。
黎梨又赶紧说:“诶算了,不提这个。”
总归这一时半会的,人也跑不了。
黎梨觉得来日方长。
只敢在心底哼哼两声,黎梨挥挥手和他道别:“快回去吧,今天也算累一天。”
张言之没动,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手虚虚挂个药袋,一手半插在裤兜里,模样拽得不行。
黎梨服了:“那你不走,我走了?”
“明天。”张言之冷淡出声,颔首,把手拿出来,转身走。
黎梨斜瞅他一眼,不明白这人怎么变脸变得这么快。
于是她也来了气:“明天怎么?”
“你不是要我帮你辅导英语?”
“……”
……
张言之甫一回到宿舍。掌心捏握的手机屏幕便正好闪亮了一下。
有消息进来。
他粗略看了眼,面色一变。
匆匆扔了东西到椅子上。
他快步踏到阳台,回拨过去。
“喂?”
张言之单刀直入,没有任何铺垫地将话挑明:“我爷爷呢?”
“少废话,这个月的钱呢?”
那头传来一句略粗犷的男音,态度恶劣:“没钱还想看那个老不死的?”
张言之握了握拳,手臂的肌肉线条绷直,突起血管,额角青筋连跳了好几下。
半晌。
他吐声,一字一顿,带着明晃晃的嘲弄。
“张国栋,你可真够畜生的。”
“小兔崽子就是这么跟你老子说话?”
可男人并不以为意:“你不会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东西吧?”
他哼笑:“不打钱,他能在医院住得下去?”
张言之闭了闭眼,胸腔起伏,平复着呼吸。
几秒后,他又睁开:“之前多给的呢?”
“花了。”
对面说得干脆。
张言之不可置信:“上个月。”
“我一共给了你三万。”
“那怎样?”男人丝毫不觉惭愧,承认得利落:“出去喝了几顿酒。”
“你又赌了。”张言之声音很淡,语气却肯定。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最迟下周五,打不来钱,死老头那边你自己掂量……”
“你敢?”
张言之深吸口气,骤然抬眸。捏拿手机的五指收紧,下颚线条绷到极限。
许久,他竭力冷静下来,非常客观地陈述事实:“他可是你父亲!”
“少拿这套压我。”男人语露不屑,嗤了几声:“我不也是你老子,你看我他妈敢……”
闻言,张言之彻底沉下脸,没再等他继续说什么,径直便掐断了电话。
寝室里。徐一迪不知道去了哪儿,还没回来,只有张言之一个人倚站在阳台。
空气寂静,流淌着诡异,连窗外晃进来的风也略显荒唐。
张言之在冷风中站了很久。
以至于徐一迪刚回来时,冷不防还被他吓了一跳。
“我去,”
开关磕哒声响起时,门被人随手甩上,惯性落锁。
“哥们你在啊。”徐一迪狐疑伸着脖子往里瞅,半埋怨半不解地开口询问:“怎么不开灯?”
张言之回过神,没吭声,抬脚走回房间。
见他一脸不爽地把自己当作空气,徐一迪突然急了,连“诶”好几下:“跟你说话呢。”
张言之心情差到爆炸,忍耐着没爆发。
他回到座位,脸色铁青地伸手从书架上抽了几本蒙灰的英语考级资料,一一翻开,全数摊到桌面。
满脑子想着方才的对话,张言之只感觉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白纸上的字母歪歪扭扭,鬼画符一样,竟是一个都无法入眼。
偏巧徐一迪还十分没有眼色地凑过来,拽了他的袖口,强迫地扯他对视:“喂,我说——”
大概是力道没掌握好。
张言之被迫转身时,手肘刚巧挂到了塑料袋,里面大大小小的药盒哗啦啦就散落了一地。
徐一迪一愣,特别是在看清他眼中墨色的瞬刻,直接结巴了起来:“你……”
张言之一言不发,俯身去收拾。
气氛因这个小插曲而滞凝片刻。
徐一迪静了静,软着性子和他商量:“有空谈谈?”
“现在没空。”
“……”
“什么时候有?”徐一迪追问。
“不知道。”
张言之被他烦得不行,整理好东西起身。
手机叮咚又响了声。徐一迪眼尖,一眼看清上面的备注——
“你怎么有黎梨微信?”
张言之拿手机的动作一顿,面不改色地扯谎:“今天加的。”
徐一迪:“?”
“去商场的路上碰见了。”额外多解释了一句,说不心虚是假的。
徐一迪没作他想,侧身摁亮自己的屏幕,忧愁叹息:“那是确实,挺巧哈。”
“嗯。”
过了会儿。
“不对,”徐一迪回过味来,眼皮懒散掀开,扭头,目露审视地凝望他:“你上次不是和我说,那个电影院的兼职不干了吗?”
张言之后靠向椅背,面无表情地瞥他:“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这个?”
“啊,不是你说的。”徐一迪不以为意地耸肩:“那估计是余晚青告诉我的?”
张言之:“你有病?”
徐一迪瞅他一眼,阴阳怪气地拖长了调子:“可能有呢。”
“正好,你那不是有药?”
见他这副模样,徐一迪一语道破:“是她给的吧?”
“……”
徐一迪朝他抬下巴:“拿来给我用用。”
张言之淡淡斜了他一眼。
“至于这么小气么?”徐一迪翻了个白眼,端正好坐姿,正色道:“算了,不和你计较。”
“但讲真的,我得和你说一下。”他咳声说:“我现在已经不喜欢黎梨了。”
张言之还是那句话:“你有病?”
“……”
徐一迪脾气被磨平,气笑了:“还能不能好好聊?”
结果张言之又不说话了。
“诚然她黎吧啦确实有魅力。”
徐一迪仰面朝天,啧声:“小姑娘人漂亮、性子又好、身材……”
“说重点!”张言之冷了声。
徐一迪勾唇:“这么护着干嘛?”
“你说的是人话?”
“我觉得是。”
“……”张言之无话可说,随手抓起一本书丢过去。
徐一迪接了,把书搁置到一边,笑斥:“得,不开玩笑。”
“兄弟和女朋友,我还是分得清主次的。毕竟,不是谁都像你那么重色轻友。”
“……”
张言之忍无可忍地纠正:“谁他妈是谁女朋友?”
徐一迪跟他说不通:“行行行,你的。”
“黎梨和余晚青都是你的。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他自顾自下了定论:“以后咱不提了。”
“你就当没听过我说这些,成不?”
对此,张言之薄唇微动,只吐出一个字——
“滚。”
徐一迪:“……”
行,惹不起-
洗完澡出来,黎梨第一时间看向手机。
消息发出去半小时,迟迟没能得到回复。
以为是信号不佳,她又切成数据网络,刷新了两遍。聊天框内依然是毫无变化。
黎梨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
屋里亮堂,全然没了往日的热络。
孤零零,只留她一个人。
黎梨爬上床,先和爸妈打了视频,简单解释了一下为什么假期不回家。
半真半假讲了讲自己要留校复习考英语的事实。
挂断电话后,又抽空回了林依依发来的两条慰问信息,躺在床上翻滚两圈,才敢鼓起勇气再次点进微信,眯眼看向屏幕。
十点整。聊天框空空荡荡。
了无音讯。
十一点三十。
黎梨玩够了手机,下床去了趟卫生间,回来顺手关了灯,又一次瘫倒,脑袋砸到枕头上。
摁开屏。
小束亮光打在了脸上。
十一点三十二。
仍旧没回,黎梨翻来覆去地等。
行。
可以。
够高冷。
黎梨心里苦,但她不想说,气闷地准备把对方设置成免打扰。
对面的消息气泡,就是在这个时候跳出来的。
饼干警长:【可以】
“……”黎梨左划的指尖停了下,仔细看了看自己发出的消息:【明天我们是去图书馆吗?】
怎么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黎梨犹犹豫豫地敲字:【要不换个地方呢?】
饼干警长:【?】
黎梨舔舔嘴角,不好意思地承认:【我今早刚进了黑名单】
这句话发出去。
那边很久都没再作出新回应。
第35章
◎“黎梨,我还没吃饭。”◎
*
黎梨一觉睡到中午, 起床洗漱回来。
突发奇想,决定给自己煮锅粥。
昨晚至今没能等着那个人的消息,半通宵状态睡得不踏实, 清醒后更是嗓子疼,眼睛疼, 头也疼,哪哪都疼。
黎梨感觉自己应该是有点上火。
心烦到连出门去吃饭的力气都没有。
她面无表情地走到靠墙的公共长桌附近, 蹲下身,把柜子打开, 翻出之前专门为吃火锅买的锅碗瓢盆和碗筷,洗干净。
又拆了一包速食白米,囫囵丢进去, 加了点水, 开火,打算随便凑活着吃点。
一整晚!
他晾了她整整一晚!
生可忍熟不可忍。
黎梨悲愤盯着锅里咕噜冒泡的水汽, 想不通他这人怎么能做得这么过分!
不就是换个地方吗?!
要求很过分吗?
有什么不满意, 提就是了。
至于一晚上都不理人吗?
黎梨越想越气不过,“啪——”地一下把锅盖扣上。
她单手捞过搁在边角的手机, 指尖轻动, 触亮屏幕, 低头,仔细再看了眼干干净净的对话框,无意识咬了咬唇。
然后一个冲动, 她忍了又忍, 还是没能忍住, 扬手就拨了通电话过去。
其实嘟声响起的第一秒, 黎梨就后悔了。
但既然打都打了, 她就算输什么也不能输气势,所以哪怕硬着头皮也要撑到电话挂断。
等待时间漫长,却不难熬。
黎梨自顾自酝酿好了一套说辞。
“叮——”通话接听。
明明心理已经预期准备好要狂喷他一遭,可是,在听见对方低沉含哑的声音时,黎梨脑袋又在所难免地犯了浑,即刻变得一片空白。
“喂?”
他那边窸窣声响混乱,背景听着是在室外。
黎梨想说的话一下子就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噎得人怪难受。
“对不起。”他先发制人地道歉,似乎疲惫到极点,滤过电流的嗓音出奇沙:“你别生气。”
“我昨晚去处理了其他事情,再看手机的时候有点晚,怕打扰你休息就没回。”他明显知道症结:“不是故意不理你。”
黎梨无话可说。
“本来想今早给你答复,但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他态度诚恳:“所以,我……”
“一句消息而已,我不至于……”
“对不起。”他还是这句话。
“处理什么事?”黎梨抓住重点。
“家里,老人病了。”他点到为止,没再继续说别的。
“啊,严重吗?”
“没事,解决了。”
闻言,黎梨气消了点:“那你也不能……”
“嗯?”
“算了,不和你计较。”
“……嗯。”
小插曲掀篇。对话一时僵住。
莫名地,黎梨就是觉得奇怪,但又说不上因为什么。
热粥滚开,雾珠涌起糊腻了整个锅盖。
湿烫的水汽挤压翻腾,冲上来,忽地一下,晕染开她的全部视野。
鼻腔和视线全部被占据,消散的烦闷卷土重来,黎梨后知后觉地滋生出一种荒谬的情绪。
像是懊恼,更像是不解。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这么长时间究竟在气什么。或者说,到底有什么资格可气。
以她和他现在的关系来看,充其量,就是高于普通同学一点。
所以忘记回消息很正常啊。
而且,回不回的,似乎也没什么。
意念回复嘛。
她懂。她太懂了!她本来也不是个喜欢网聊的人,甚至为这个,林依依和江清远两个人平常可没少谴责她。
推己及人,怎么偏偏对他双标。
黎梨有些惭愧。
她自认为是一个间歇性情感淡漠的人。
虽然往常在现实生活中装得阳光,但骨子里却藏着一种难以言语的悲观。
——对任何人际关系的悲观。
说自私也好,说无情也罢。这是她与生俱来的自我保护机制。
无论父母亲人或是朋友,她都认定,不会有永久的陪伴。所以,她很少会如此主动地、频繁地、不管不顾地主动发起聊天。
倒不能说她不够在乎,只是很多时候,她会认定,拘于形式的礼节没那么必要。
没有任何前提的一见钟情,也许能说成是见色起意。可她也实实在在地有为他而破例。
不管是下定决心主动出击追求,还是真诚实感想与他建立起一层更深的亲密关系。她都在潜意识中这么认定且行动了。
其实在去年压力最大的那段日子,她也经常会胡思乱想一些有的没的问题。
思考人生,放空思绪。时不时再去钻个牛角尖。就是她枯燥学习生活中的一点调味剂。
大数据推送精准得离谱。
是以,刷到“Z”的视频虽是偶然,更是必然。
可她吐槽归吐槽,本想看个乐子过去就行,只当作消遣排解一下内心压抑。
奈何那位主播的音色实在勾人,她一不小心就点了关注。
黎梨一直不屑于这种所谓“人造鸡汤”,但又难免是个俗人。
夜深人静,当理智薄弱到一击即溃时,她总会冷不防地想起他一句话。
原话说法太过文艺拗口,她已经记不太清。
但大概意思,黎梨加了点自我感悟,理解下来就是——
人这一辈子,孤零零地来,又赤条条地走。并非所有都会是完美无缺,残忍去讲,遗憾才是生活常态。
该是你的抢不走,不该你的,夺不来。
佛语言,世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恨、爱别离和求不得。
得偿所愿的概率太小,释怀遗憾才是冥冥之中的大势所趋。
总而言之。
是她在得寸进尺,妄图过界。
意识到这一点,黎梨下意识用抚上了左胸口。那里,脉搏不知疲倦,依旧在极有规律地跳动着,以一种缓慢又稳定的节奏。
可就是,平白闷得人难受。
那感觉,就如同心脏的地方,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用力紧握,箍得她喘不上气。
不清不楚的关系和角色,让她仿如溺水。
沸上来的水滴溅到她的手背。
烫得她一痛。
黎梨回过神,慢半拍地低眼看了看,赶紧手忙脚乱地关火,惊呼:“呀,我的粥!”
慌里慌张,又撞倒了桌台上摆放的一些其他物件,带起叮当哐啷一阵响。
黎梨只好先把举着的手机放到安全地带,连忙从架上抽了条毛巾,跑去卫生间摆湿,顺便再用凉水冲了冲烫伤的皮肤,才慢吞吞回来,收拾起残局。
“……黎梨?”
电话还没挂,那头他的语气染上焦急:“你怎么了?”
黎梨烦躁:“你先别和我说话。”
“……”
擦完桌面,把粥倒出来,最底下糊了一圈焦,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吃。
黎梨可惜地啧声,嘀咕:“全部倒掉会不会太浪费粮食。”
“……不用倒,我可以吃。”他接茬倒是快。
打扫得差不多,黎梨平复心情,重新拿起手机,五指捏握,将屏幕缓缓贴向耳边,好笑问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嗯。”言简意赅一个字。
黎梨:“你怎么知道?”
“猜的。”他顿两秒,坦言:“你那边的动静有点大。”
“所以,你是在煮粥?”
“……”
哦。
就你会猜,就你聪明。
黎梨不服气地切一声,实话实说:“都糊了,还带给你,吃坏了算谁的。”
对面半天没搭话。
又停了一会儿,黎梨目无定点地盯着碗里白粥上悬浮的焦渣,说:“还有事?没事挂了。”
完全忘记了是她自己拨电话的事实。
“今天等会儿还学英语吗?”他问。
“不学。”黎梨闹了脾气,深呼吸两下后,尽可能平静地陈述:“至少今天不想学。我昨天通宵等了你一晚的消息,有点困,需要补觉。”
他很好说话:“那等你睡醒?”
黎梨:“?”
“过会儿图书馆见?”他低低地笑。
“不去。”黎梨非常有原则。
没两秒,她又补充:“我不想再踏进那个令人伤心的地方。”
“那就咖啡厅。”他说得干脆。
黎梨:“你是说你上班那个?”
“嗯?”他语调陡然轻快,隐约夹杂了点不明所以:“你不是说不去图书馆?”
“我那是因为在黑名单,没办法去里面的自习室!”黎梨板着脸纠正他,顺手把碗挪开,转身,撑靠在桌沿,声情并茂地反驳。
他没什么情绪,慢慢悠悠地“哦”了声。
对面安静了几分钟。
黎梨火气又冒:“拜托,你的诚意呢?”
“什么诚意?”
“你想约人出门,连个地址都不给的吗?”
“给了你又不来。”他用她的话堵她:“至少今天不想学,不是么?”
黎梨被怼得够呛,一时语塞。
“好了,不逗你。”
趁她炸毛前一秒,他边说,边转给她一个地图链接,温声解释:“图书馆那个咖啡厅假期不营业,我今天在校外一家奶茶店上班,你睡醒过来就行。”
“哦,我可没说我要去找你。”
黎梨摁开免提,把手机拿远了些,挪到眼皮底下,点进去,跳转导航,垂眸大概看了眼距离,发现出校门后打车只要十来分钟。
“知道。”他说得轻松:“那我下班找你,资料我都替你找好了。”
“你忙成这样还记得管我的闲事。”黎梨阴阳怪气:“人还怪好的嘞。”
“只是对你这样。”六个字,极尽暧昧。
黎梨默默低下眼帘,目光由屏幕转至地面,指尖揪着睡衣衣角布料,有一搭没一搭地打圈环绕。
场景重塑。时间仿佛随这话的落下而凝滞。
他似乎也察觉出不妥,自然岔开话题,匆匆提了嘴:“正好我得去忙会儿。”
“你来了以后如果我没下班,就先找个位置坐……”话说到一半,他又改口:“算了,你来了喊我,我提前下班。”
黎梨郑重重申:“我没打算去找你!”
“嗯,我就在收银台。”油盐不进。
“……”
“哦对了,黎梨。”
“?”
他最后说:“我还没吃饭。”
“……”-
电话挂断。
黎梨思想斗争了一会儿,决定先睡个午觉养精蓄锐。
一分钟后,说睡就睡。
她整个人平躺在床上,脑袋挨着枕头,双手交叉放在小腹,安详地闭上了眼。
毫无睡意。
耳边循环播放着他最后的那句——
“黎梨,我还没吃饭。”
似有若无的委屈,像极了吃不到糖的小孩在撒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真是要疯了。
翻来覆去睡不着,黎梨腾地翻坐起身子。一把抓起枕边的手机摁亮,径直点进小红书,搜了一条煮粥教学的帖子。
宿舍里没有冰箱,食材有限,她只能尽量做点简单吃食。
好在跟白粥做法大差不差。
黎梨叹了口气,认命下床,仔细对照着菜单,躬身去柜子里把之前火锅剩下的东西一股脑全掏了出来,一一摆在台面上挑拣。
没有猪肉,就拿火腿肠代替。
幸好咸鸭蛋还剩两颗。黎梨松了口气。
拆开包装,她严谨求学,认认真真按着图片上的教学一步步来。
重新起锅烧了水。
一顿忙活。
来回折腾了近两小时,黎梨总算搞出了一锅卖相还不错的鸭蛋火腿粥。
她这才安心,满意地举起手机,对着成品拍了张照片,当即发了条百年不见的朋友圈。
然后心满意足地把粥盛进了保温壶。
……
另一边。
张言之犹豫片刻,怕再次错过黎梨的消息,便没切号。
他想了想,还是取消了静音,又特意把震动音量调到了最大。
奶茶店的这份兼职,是他昨夜接近凌晨,临时在群里找的工作。
那会儿赶巧这家店老板刚发布消息,说是因为之前常聘的学生放假回家,店里忙不过来,这才想试着新招一个。
张言之大体扫了眼工作内容,主要是负责前台点单的活计。流程他都熟,于是,二话不说便联系了对方。
好友通过很快,老板也很热情,先是简单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才委婉聊起薪资的话题。
张言之没有别的要求。
只一点,希望他能在假期结束时现款现结。
老板答应得痛快,随后又洋洋洒洒谈及工作标准和要求。
当时徐一迪已经上床睡觉了,不想吵醒他,张言之只能独自沉默地挂上耳机。
这期间,他是用自己的微信号进行沟通。
所以,错过黎梨消息也就不可避免。
来回换号确实麻烦,张言之不是没想过和她摊牌。但他目前根本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契机。
实话讲,张言之挺无力。他如今对她真是一点招都没有。
张言之垂着眼等了十分钟。确保她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才默不作声地把手机收进兜里,抬指轻碰点餐机屏幕,专心工作起来。
旁边和他共事的男生,见他冷了一早的表情有所松懈,气压缓和稍许,终于鼓起勇气,凑上去和他搭话。
“嘿,兄弟,”他挤眉弄眼,手上装模作样擦着不锈钢盎司杯,意有所指道:“你这妞,脾气挺大啊?”
张言之嘴角弧度顷刻压了下来。像是刚反应过来旁边有个人似的,慢慢转头瞥向他。
少年目光淡淡,自下而上掠过去。最终落在了他那一脑袋晃眼的黄毛上。
而后,不动声色地嫌弃皱了眉。
“要我说,这女人就不能惯,你越是言听计从,她们越是嚣张。”黄毛侃侃而谈:“你听过那句老话没有?”
“没有。”张言之懒得和他废话,恢复了淡漠疏离的气场,一副不想多说的态度,甚至比起之前更强了几分。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黄毛没注意,继续眉飞色舞地嘚瑟往下唠:“你那妞明显欠调教,哥们我教你一……”
后面的话,在撞上他漆黑成墨的瞳仁时戛然。
第36章
◎“我们没什么好聊。”◎
*
为节省时间, 黎梨睡醒后直接打了个车。
这一觉补得时间有点长,出门时已经快下午六点,正好赶上了晚高峰。
汽车艰难穿梭在拥挤街道上, 喇叭声此起彼伏,吵得人心里发慌。
黎梨垂眼瞧着未回的消息看了半分钟, 莫名地,右眼皮就开始狂跳。
自打之前桃花树下打开手机听了大师一番讲解之后, 黎梨就彻底成了小迷信。
特别是,在感情这方面, 她还真相信了所谓预感。
总之,不是个好征兆。
大概是有心理作用加持,黎梨本就不清醒的脑袋更觉昏沉。
车内空间密闭, 氧气稀薄。闷得人有些喘不上气。
不得已, 黎梨降了点窗。
凌冽的寒风一股脑从窗外灌进来,她发热的脑袋也因此渐趋平静。
冷风萧瑟, 黎梨的外套被吹得鼓起, 她只好暂时放下手机,整理衣服, 把牛仔夹克的纽扣全部扣上, 又随手拉了帽子戴好。
就这, 还是没能抗住。
收拾得差不多,黎梨刚准备坐好,忽然就打了个喷嚏。
她连忙单手遮了口鼻, 另一只手从背包里翻找起湿巾。着急忙慌扯了张纸出来。
刚展开, 背后就骤然传来极强的作用力。
下一秒。
车辆猛地撞上前车的后备箱, 哐啷的一下, 冲击极强, 随后,熄了火。
事故追尾,黎梨不备,额头磕在前椅靠背上,所幸有手遮挡护着牙齿。
司机低咒了声,顾不得其他,骂骂咧咧地出去交涉,独留她一个人在车上凌乱。
过了一会儿。司机弯腰,半个身子钻进来,还拉着脸。
注意到车后排的她时,面色才稍加缓和,当即不好意思地冲黎梨一颔首。
“小姑娘,你没事吧?”
闻言,黎梨一手捂着脑袋,抬了抬捏纸巾的手,疼得说不出话。
司机有些担忧:“用不用去医院?”
黎梨坚持摇了摇手。
“那——”司机略显歉意地停顿两秒,伸手,拔了钥匙:“如果没事的话,要不就先送到这儿?”
他顺手捞了手机,按点在屏幕上,提出解决方案。
“这单我提前结束,就不算你钱了。”
黎梨缓过劲儿,轻声说了句“没事”。
“我看地图上距离没剩几米,你应该自己走过去也成?”
他草草地结束出行订单,应该是抱歉笑了笑:“实在不好意思啊。”
黎梨没跟他计较,抓着包,提起地上放着的保温盒,开门下车。
幸好,粥没撒。
惊叹于自己超绝的第六感。
黎梨提心吊胆,抱着保温袋一路小心翼翼地走到马路对面。
正想把手机掏出来开导航看看路。结果余光不经意一瞥,恰巧就瞧见不远处站了一个熟悉身影。
背对着她的。但她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黎梨眼睛眨巴两下。
所有的坏心情一哄而散,甚至把什么玄学迷信都抛诸脑后。兴高采烈地,抬脚就往他那边走。
离得近些,才发现,他是在跟人打电话,手上还举着手机。
怪不得没回消息,黎梨耸耸肩,表示理解,自觉放缓了步子。
“嗯,我明白的……老师。”对面不知道在说什么,他回复得很坚决:“我理解您的想法,但这些都出于我自己的决定,和别人无关,完全是我自愿放弃保研名额。”
不小心偷听到谈话,黎梨脚步顿住。
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喊他。
黎梨无意识地拧眉,明知道不该继续听下去,可就是控制不住。她觉得自己的两条腿就跟灌了铅似地,沉重得挪不开步。
她钉在原地。
思索着他说得几个关键词,随后,联想出一个不太妙的假设。
“我家的情况您也明白,不是么。”他声音轻飘,带着笑,似嗤似嘲,语调平静得像是一滩泛起青苔绿藓的死水:“我根本没有那个能够让我沉下心去钻研的经济能力。”
黎梨心下一惊。
这是……破产了?
想到前段时间听说他出车祸,又回忆起他今早在电话中说的那些话,再联系起她方才的亲身经历,黎梨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
那场车祸,不会是他全责,赔得倾家荡产吧?
但不是说他家很有钱吗?
黎梨视线下意识朝身后扫了下。
街道边,两辆打双闪的车停在那儿,异常显眼。
交警来得快,已经在周围拉起了警戒线。
那个出租车司机躬着身站在一旁,脸上不见血色。而他面前正站着一个红衣少年,侧着身,黎梨看不到他正脸。
但仍依稀觉得,样貌挺出众。
细散的碎发末梢落在硬朗眉骨处,都没能遮住与生俱来的张狂,身材挺直,看着比那司机还高半个头。
他就那么双手插兜站着,领口被高高拉起,微挡着下颚,面色倦怠地耷拉着眼。
顺着目光,黎梨定睛打量向跟他这个人一样骚包又拉风的车。
这个图标她认识。
在不少狗血电视剧里见过,豪门顶配,每次出场动不动就是亿为单位起步。
黎梨失神地想,该不会他也摊上了这种事?
“……”好吧,那就只能说,人外有人。
想是这么想,黎梨难免担心起来。无奈叹息一声,她转回头,却猝不及防地与一道灼热视线相撞。
就见面前人不知何时已经打完了电话,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
眼眸黑漆沉静,一眨不眨地黏在她身上。
黎梨张了张嘴巴。
他却在这时蓦地轻笑出声:“看够了?”
黎梨心中一紧,油然而生一种淡淡的心虚感,说不上来是被抓包,还是别的。
烦躁得要命。张言之掠过她,往她身后的方向扫去,巧合般地,红衣少年像是忽然察觉到什么,也隔着茫茫人潮望了过来。
两人视线隔空对上。
红衣少年习惯性挑眉,忽地笑了下。
张言之垂了眼,无意识攥拳,半秒后,松开。强势冰冷的气压褪去,他几次往复,试图张口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能发出任何声响。
秋日里的黄昏枯黄。
时值傍晚,街边的路灯亮了几盏,闪闪烁烁,泛着似有若无的微光。
光线稀松又破碎,灯下还盘旋着几只苟延残喘的飞蝇,目之所及的天际边满是黑灰浓云。
他一张脸藏在光里,半明半暗,棱角硬朗分明,低睫,掩去眸中涌动的狼狈与自卑。
而后,黎梨就看见——
他在她面前塌下了脊梁-
相顾无声。
张言之沉默了很久。
半晌。
还是黎梨主动开口,岔开了话题:“你看这天,是不是……快要下雨了?”
张言之欲言又止。
“你工作结束了吗?”黎梨没忘他的话,半开玩笑道:“不会真因为我来,提前下班了吧?”
“还怪心有灵犀的。”她嘿嘿笑,自顾自往脸上贴金:“原来我面子这么大啊。”
他依旧没说话,黎梨尴尬地往周围乱瞟,故作轻松地指了指旁边:“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带了粥,走,咱们找个地方,边吃边……”
“黎梨。”他总算喊了她一声。
只是那声音有气无力,小得快要听不到。
闻言,黎梨微不可察地叹了叹,背身调整好表情。
再次转身之际,她嘴角已然挂起弧度,忙不迭地回应:“嗯,我在我在,怎么啦?”
“你都听见了,对吗?”张言之没心思和她拐弯抹角,问得直接。
黎梨决定装到底:“你在说什么?我刚来,什么都没听到呀。”
张言之不言语,只抿唇盯着她看。
“真的,我发誓。”黎梨比了三根指头到腮帮边,飞速偷瞄一眼,又加成四根:“发4。”
她总是这样,小动作出奇多。但每一个都能出乎他的意料。
没道理地。张言之胸口郁结的闷气散去大半。
大风刮过,天上飘落几滴雨。
黎梨摸了把脸,指尖沾上湿气:“好了,别纠结。再待下去咱俩干脆别喝粥,改喝鸡汤算了。”
她佯装苦恼地举目望天,伤春悲秋地佯做惋惜,动手指了指他,又点点自己:“喏,两只。”
“落汤鸡。”她笑了笑。
……
张言之带着黎梨进了店。
黄毛听见门铃响声,头蹭地抬起,眼睛滴溜溜转,朝他身后虚看了几眼。
一个挺漂亮的小姑娘。怪不得这么宝贝。
直至目睹着自己那位不值钱的同事把人引到靠窗位置坐好,转身朝他这边冷脸走来,黄毛才装模作样地低头,假意忙碌。
张言之很快站定在前台,屈指敲了敲桌面。
黄毛硬着头皮不打算理睬。
张言之“啧”声:“聋了?”
黄毛不得不幽怨掀眼。
“一份酥梨海盐饼、一份草莓蛋糕。”张言之打开微信:“堂食,谢谢。”
“不是哥们,你累死累活干一天的工资,就这么花?”黄毛好心好意地劝,左右瞅了瞅,见没人,压低声音道:“泡妞不是你这种泡法的。你要花小钱干大事,懂吗?”
张言之皮笑肉不笑。
“得,不跟你多说了。”黄毛手熟练点上操作屏,示意他扫码付款,嘴巴嘟嘟囔囔个没完:“讲不通,等你之后被甩就老实了。”
张言之懒得搭理他,压根没把他这话当真。
拿到餐品以后,顺带又让他给自己拿了两个粗一点的吸管。
实话讲,黄毛还挺困惑:“你要这个干什么?”
“喝粥。”他端着餐盘离开,头也不回。
黄毛:“……”
奶茶店喝粥就甜点。
有病-
黎梨把保温盒放在一边,拎着包,将里面的东西一下子全倒了在桌子上。
没什么重要的,就几本书和一只笔。
过程中,纸质资料边角不小心砸到了手机上,屏幕即刻亮闪一瞬。
黎梨打眼瞥了瞥。
晚上七点半。
窗外的热闹还没完,洋洋洒洒聚了一堆人。黎梨再次被吸引,手肘支着桌面,撑起脑袋看了眼那个红衣少年。
“唰——”的一下,帘子被人拉上。
黎梨跟随着动静抬眸。
餐盘磕在桌角,张言之默不作声地往她眼皮子下推了推。
黎梨惊讶:“给我买的?”
张言之:“这里难道还有别人?”
“花这冤枉钱干嘛?”黎梨不赞同地皱眉:“你自己留着用啊。”
张言之反应平平:“不差这点。”
“你怎么就不差?”黎梨自顾自地唠叨,一不留神就说漏了嘴:“你不是说没有经济能力……”
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神情,她后头的话逐渐止声。
张言之静静看着她,笑了下:“不是说,什么都没听见?”
“你这不是听得挺全?”他觉得好笑,不咸不淡地陈述:“还随便瞎发誓。”
黎梨自知理亏,但还是悄摸辩驳:“哦,你听错了,我那是发四。”
张言之:“……”
“而且,一半一半吧。”黎梨撇了撇嘴:“主要还得是我聪明,自己随便猜的咯。”
“猜到什么了,说说?”
黎梨打开保温盒,一层层地拆开盖子,拿下来,将多的那层递给他,答非所问:“你尝尝看?我第一次做的,是不是很有天赋?”
粥的温度正好。
隔着铁具传到手上,暖暖和和。
张言之接在手里,暂时没动。
“好吧。”黎梨把自己那份也放下,严肃回视向他:“所以,你为什么选择放弃?”
“不合适。”张言之言简意赅。
“哪里不合适?”她刨根问底,非要问个明白:“究竟是不想,还是不能。”
“有区别么?”他慢条斯理地拆了吸管包装,给她朝手里塞了一个:“结果不都是一样。”
“当然有区别。”黎梨对他的想法感到不可思议:“你就说你想不想吧。”
张言之没再说话。半晌,他捧了碗,慢慢举起来,小口抿着吃。
“味道还行吗?”注意力转移,黎梨密切关注着他的表现,殷勤等待评价。
好在他很给面子地点头“嗯”了声。
黎梨松口气。
百无聊赖地戳了戳吸管,她想尝一口,却被他拦下来:“等会儿我给你买别的。”
黎梨狐疑:“为什么?”
“我不够吃。”憋了半天,他艰难从嗓子里挤出来这么一句话。
盐粒伴着鸭油腻在喉咙,连吞咽都实在困难,张言之别无他法,只能扯谎。
“不用啊,你又没钱,干嘛老是给我花。”
闻言,张言之喝粥的动作停下。
“我以后会很有钱的。”安静良久,他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黎梨:“可你也说了,那是以后的事情。”
兜兜转转回到最初逃避的问题,黎梨默了默。
“按理说,我没资格多嘴。”她动之以情:“但作为朋友,我——”
说到这,她似乎还有些不敢确定:“我可以这么认为吗?”
张言之笑了下:“放心,没人比你更有资格。”
“那就好。”她安心,动了动唇。
“黎梨。”他先一步打断她:“你喜欢劳斯莱斯?”
“什么?”
“车。”他轻哂提醒,意有所指地补充:“你看了他好多次。”
“……”
“我会有钱。”他还是这句话。
“……”
“时间问题而已。”
黎梨服了他:“你到底在说什么?”
她气不打一处来,火冒三丈:“在你心里,难道我就是那么物质的人吗?”
张言之无声。
他这副失魂落魄的状态落进黎梨眼中犹如默认。
心寒半截,她腾地一下站直起身。
手腕被他扣住,张言之用了点力道,拽着她往下坐:“我们聊聊。”
黎梨强行挣扎出来:“我和你没什么好聊。”
“那你想和谁聊?”
张言之口无遮拦,嗤笑:“外面那个男生?”
黎梨认为他不可理喻:“我都不认识他!”
“可你一直在看他。”
“黎梨,我嫉妒得快发疯了。”
第37章
◎“给我个名分吧。”◎
*
显而易见地, 话说出口,两人均是一愣。
黎梨呆了近两分钟,反应过来, 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你……嫉妒他?”
张言之不说话。
“所以,为什么嫉妒?”黎梨收起玩笑的神态, 好奇凝向他,语气雀跃, 略带八卦与探究。
“……”张言之安安静静看着她。
已值傍晚,屋里窗帘关得严实, 面前这盏小灯便成为了他们周遭唯一的光源。
那光昏黄,幽暗。
她的脸颊隐在其中,影影灼灼, 让人难以看清具体表情。一双鹿眼却出奇明亮, 清澈又纯粹,明净宛如不掺杂质的琉璃。
张言之视线下垂, 落至她交叠搭在桌角的手上。
他注意到她握紧了掌心, 力道很大,漂亮的指甲深陷, 泛起一圈的红。
她在紧张。
这是他目前能确切得出来的结论。
可是……在紧张什么呢?
他明明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
张言之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明知故问, 也不清楚她是出于什么目的或考虑。
他突然就……很心塞。
该承认么?
但这种单方面的喜欢, 对于她而言,何尝不是一种困扰?
打着朋友旗号接近,无名无份地吃醋, 甚至强势得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理喻。
张言之不敢去猜测, 当关系挑破后她将给予的回应。或许了然, 可能意外。
但无论此后泾渭分明, 一刀两断, 还是她生性大方,愿意一笑了之,他都不能接受。
是以,张言之别无选择,只有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
很快,她又出声催促:“嗯?”
“没什么。”他收回眼,仰头灌了一大口粥。
黎梨没来得及阻止,眼睁睁看他喝完了自己那份,又二话不说把她面前这碟扯过去,一并喝了。
场面静止片刻。
黎梨讶异:“有什么好喝吗?”
张言之低低应了下。
黎梨当即自信心爆棚,笑起来:“那我以后多给你做哦。”
“……嗯。”
“诶,不对,”她收饭盒的手一顿,回过味,板脸斥责他:“迪迪,我在和你认真沟通,你不要这样随便转移话题!”
张言之:“……”
“我是问你,到底在嫉妒……”她自顾自琢磨,忽而想是想明白什么似地,眼睛睁圆了些。
大概是情绪激动,她眼前迅速浮起一层水雾,在灯光点缀下,显得又闪又亮:“你该不会喜……”
“看他不爽。”他言简意赅地打断。
黎梨点点头,把后头的话憋回去,引导他继续往下说:“嗯,还有呢?”
“没了。”
“?”黎梨不可置信,语调当场上扬了好几度,重复确证:“没了???”
“这就没了?”差点破音。
“你就单因看他不爽,然后嫉妒得快疯掉?”
“不然?”
黎梨暗自平复了下心情,装作一派镇定的模样,动之以情:“我觉得你不像那种人。”
“哦,那你感觉不准。”
张言之无波无澜,伸手去够她收拾到一半的保温盒,堂而皇之地认下罪名:“我就是那种人。”
黎梨:“……”
一句话,呛得黎梨脑筋半晌转不过弯。
他说她感觉不准。
哦,那她感觉他喜欢自己。
也是错的咯?
黎梨慢慢抬眼盯向他,两秒后叹了口气,摊臂过去把他手中的饭盒抽出来,小声嘀咕。
“可我认为不是。”
张言之嘴角弧度慢慢拉平。
他安静下来。
周身卸掉的冷硬气压在这一个时刻卷土重来,连自己都说不清楚究竟是为什么。
烦躁到了顶点。
是他……表现得太过明显吗?
张言之不得不反思。
黎梨专注将东西收了,装模作样捏了几张纸巾擦拭,余光却不放过他的面色变化,尽可能放缓了声线:“你不想说理由的话,我不问。”
她眉心依旧紧绷着,但比之先前,倒也柔和:“不过有一点,我想要你记得。”
等不到他的回答,她停了下,深呼吸:“虽然我也不知道你究竟在嫉妒他什么,有什么好嫉妒,但至少在我这儿,你……”
“算了,不说了。”声音戛然而止。
黎梨不再说话,拽了笔和学习资料出来,反手一摁笔杆,提起来,写题。
张言之没动静。
又过了会儿。试卷上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修长五指抓扣着纸页边角,一言不发地扯走了书册。
黎梨仰面,看向他。
“心情不好就别学了。”张言之脸色不太好看,语速很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倦。
他顺手把甜品往她手边推了推:“吃吧。”
随后动手,把她铺在桌子上乱七八糟的书籍和资料都码到一起,侧身去旁边窗沿上又够了今天早上带来的几本讲解教辅,全部加进去,朝桌上磕了磕。
“吃完了送你回学校。”
张言之坐在他对面,身上穿了件黑色短袖衫,冷白色的皮肤大片暴露在空气中。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没有一秒回望,逃避她眼神的态度很是明显。
“那你呢?”黎梨指尖转着笔,人往后倚,靠在沙发椅背上,眯眼问:“送我回学校以后,你干什么去?”
“我晚上还有别的工作。”
闻言,黎梨莫名也来了点气:“你的意思是,嫌我耽误你时间了呗?”
“没有。”张言之说:“没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我挺缺钱。”张言之破罐子破摔,答得坦然:“你不是知道么?”
见他状态如此,黎梨一股无名火窝在胸口,不上不下,卡得实在有些难受。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
“那我又不是不能给你钱。”
张言之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
“你说什么?”
“我有钱,补习费我出得起。”
“……”
话落,张言之蓦地掀眸轻笑,依旧那四个字,语气不阴不阳:“我挺缺钱?”
视线于虚空交汇,他一双黑漆的眸子晕染了融融暮色,里面毫无波动地倒映着她。
“我不是这个意思。”黎梨抿唇。
张言之没再说什么。他随即站起身,拿着收拾好的书籍,躬身提起饭盒,沉默走掉。
黎梨:“……?”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懊恼摔掉笔,空出手,搡了把头发。
……
奶茶店里播放着舒缓身心的背景乐。
黎梨环胸靠在窗角,闭目养神。
忽然,察觉侧面吹来一阵冷风。
她睁开眼睛,偏头,就瞧见店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好巧不巧。正是刚刚那位红衣少年。
黎梨愣了愣。
他开门走进来,带着雨后特有的湿泞与潮汽。手插着兜,模样依旧吊儿郎当,垂在额前的碎发沾了雨珠,还在往下滴水。
离得近,黎梨还没顾上细看他的五官,就被他左耳上某处折射的彩光晃了眼。
定睛再看,才发现那是枚成色极好的黑钻耳钉。
面前有阴影压下,她下意识撩睫,正撞上来人似笑非笑的眸。
“……”原先的气焰消散几度,黎梨突然不知道该往哪儿落眼。
那种隐约的心虚感又来了。
黎梨神色慌张,四下扫量一圈,恰瞥见那红衣少年脚步略微一顿,调转方向,往她这边走来。
“……”黎梨眉头越拧越紧。
张言之目光锁着她,细细凝着她的一举一动,脸色也慢慢随之沉了下去。
她这副模样。
难不成是在嫌他碍眼,挡了她的好事?
肩膀传来力道,熟悉的声线自后方响起:“阿言,好久不见。”
张言之微微侧身,默不作声避开他的手。
他没有打算寒暄的意思,简单颔了颔首,就算了结。
奈何这人毫无眼色,愣是不顾场合地想和他理论:“我那会儿在门口跟你打招呼,你怎的不理我?”
张言之一句话都懒得和他说。
他目光黏着黎梨,屈指敲了下桌:“走不走?”
黎梨眼珠滴溜溜转,当下什么别的想法都没了,只好奇地环顾他们俩。
哦,认识啊,难怪。
转念一想。
确实,他们那个圈子里,互相认识也不足为奇。
如此说来。
家道中落之后心理不平衡实属正常。
黎梨逻辑通了。但下一秒又缠成死结——
那他跟她说什么以后?他现在就很有钱啊!!没有劳斯莱斯没关系,奔驰宝马保时捷,她都能接受的。
黎梨被自己的体贴感动了。
她瞅瞅那个骚包到没边的红衣男,又瞧瞧面前衣着朴素的他,两相对比,愈发觉得自己的眼光一等一。
见她不动,张言之耐性告罄,闭了闭眼。
半秒后再掀开,他虚握了下拳,回身警告起另一个人,问得干脆:“有事?”
少年一怔,手从兜里抽出来,摊开,露出上面的车钥匙:“嗯,有啊。你不是看见了么?跟徐一迪那个狗东西一样,车被刮了。”
“那你不赶紧处理,跟进来干什么?”
“一辆破车而已,有什么好管的,倒是你——”他弯唇,说得随意,痞里痞气地调侃。
“半年不见,这脾气见长啊,如今更是连演都不演了。怪不得听迪仔说让我最近遇见你躲着点。”
“知道就好,你可以走了。”张言之不客气,直接下起逐客令。
少年哦了声:“所以,你在这儿干嘛呢?”
他接着靠近两步,似乎这才注意到被张言之挡在身后的女孩,诧异不过三秒,恍然:“哦,是她啊?”
张言之无声警告他。
少年接收到信号,挑眉,意有所指地歪头冲黎梨笑了笑。
黎梨不明所以,狐疑回视。
张言之忍无可忍,情急之下,一手拽了她的腕,一手拎着清洗好的饭盒和书册,拉她起来。
“诶诶诶——”
黎梨着急忙慌背了包,一路被拉着走,和红衣少年擦肩而过时,还不忘礼貌说了声:“不好意思啊,我们先走了。”
红衣少年握拳掩唇,低笑两声。
结果就是这一声不夹杂任何感情的告别,换来了他更快的步伐。
无奈,黎梨只能三步并两步,边挎包,边小跑起来跟上他。
张言之步子迈得大,经过操作台,简明扼要跟黄毛叮嘱了句“下班”之类的话。
而后便匆匆拉着她出门。
屋外,雨势瓢泼。
漫天都是水雾。
黎梨低垂着脑袋看路,冷不防,鼻尖撞上他脊背。
张言之在门檐下停住,半边身子定在风雨里。
脚边的水花一朵朵砸落,溅开。
涟漪起起灭灭,和他躁动不安的心跳一般紊乱。
他的思绪有些模糊。
应该是有那么一瞬间,在他清楚看到她的目光徘徊于他和陆恒言那家伙之间时,出于本能地,他不愿意介绍他们俩认识。
比嫉妒的情绪更烈,或许可以称之为:占有。
张言之不可否认,就在那个当下,他难得失控了。
他其实特别想问问她。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偏偏要来招惹他。
——如果不喜欢,为什么一定要和他交这个朋友。
这是他想不通的也难以启齿的疑问。
张言之自认为他并不是一个好性格的人,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在隐忍。
他深知自己骨子里的自卑与阴暗,所以始终和她维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他本以为他们有的是时间。
可就在刚刚,他突然不想等了。
“黎梨。”
张言之目无焦距,低声唤她,痴喃如梦呓。
音量浅淡得风一吹就散,混着无尽水声,泯灭在这空荡无际的雨天。
但黎梨还是听见了。
她的腕还被他捏在手里,皮肤相贴的地方,温度温热。他肘上有水珠滚落,冰凉化开在她手背。
黎梨眼睫颤了颤。
她小心翻转了手,展指,回握向他的,试探性蹭了蹭,捻去那片湿痕。
心照不宣,如同默许。
预感般,黎梨吸了吸鼻子,单手把肩包带子再往上扶了扶,垂眸,拉他的衣角:“你往里站一站呀,外面雨好大的。”
张言之转过身,嗯了下。
可除此以外,再无别的反应。
他像是在听她讲话,又像是有些出神。
“迪迪……”黎梨拿不准他的想法,但也终于确定,他现在很不对劲。于是,扬手到他眼前,象征性挥了挥:“你……你在听我说话吗?”
飘远的头绪被强行拉回现实,张言之答非所问,继续先前的话题:“如果我说,是因为你呢?”
“什么?”
“看他不爽是因为你。”
其实不是因为她。
但似乎也的的确确是因为她。
张言之无法描述这种矛盾又复杂的感受。
毕竟他现在还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能明确说在乎。
原来是这个原因。
黎梨松了气。
下一秒又提上来。
嗯嗯?因为她?
黎梨不理解,她咽了咽口水:“为什么?”
张言之看着她:“你不明白么?”
“不明白。”黎梨不敢再自作多情。
两人对视两秒,他移开眼:“哦,那没事了。”
“不是,你说啊。”
黎梨歪了歪头,凑到他面前,不依不饶:“话说一半很难受。”
“不想说了。”
黎梨:“干嘛不想说了呢?你刚刚不是还说是因为我……”
“我骗你的。”
一语制胜,噎得黎梨说不上话。
“你骗人?!”
“……没有。”他又否认。
“你就是有!”黎梨瞪他,气得无话可说。
雷鸣轰隆。张言之抓紧了她的腕。
黎梨挣扎,没掌握好分寸。虚提的饭盒晃动,撞到他身上。铁具和骨肉相碰,发出沉闷声响。
她当即不敢再动。
张言之没放手,仿佛失去痛觉,牢牢箍着她。
黎梨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可他依旧一言不发。
他浑身沾了水,失态又狼狈,和她对比鲜明。
短短几秒,黎梨心软噤声。
雨下个没完。
张言之垂首望她,像是下定某种决心。
“黎梨,给我个名分吧。”
【作者有话说】
1.
下章送情书咯
第38章
◎“我喜欢你。”◎
*
这漫天的雨幕盛大, 像张潮湿又绵密的蛛网,一寸寸地将他们包裹在一处,冷风从缝里灌入, 可他们都恍若未觉。
短短八个字,随着噼里啪啦的雨珠砸落, 黎梨难免有些出神。
如此寂凉的夜,风声瑟瑟。
他眸色暗沉, 一瞬不动盯着她。
黎梨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此时的倒影——
表情诧异。
左胸口的心跳节奏急促,像在宣告胸腔内氧气的耗尽, 她下意识抬手捂住。
“你……”
意料之中的四目对视,终究是黎梨先败下阵。
或许是过于激动,也有可能是太过紧张。
黎梨深呼吸两下, 尽可能放稳了声线, 问得平静。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明知故问。
还是觉得荒谬。
为什么自己会有一种强烈的错觉,让她在这一瞬间误以为——
他也有那么一点喜欢她呢?
名分。
什么名分。
难道在他看来, 好朋友之间也需要名分, 来佐证关系的存在吗?
黎梨不太确定。
“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
他不答反问,又把问题抛回给她。
黎梨鼓了鼓腮帮, 垂着眼, 踮起脚尖点了点地上的水滩, 嘀嘀咕咕。
“我怎么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闻言,张言之沉默了会儿:“你真不知道?”
黎梨强压下心跳,无辜抬眼:“嗯, 不知道。”
“……”
耳边刮起劲风, 一阵阵地呼啸而过。脚边有水花溅落, 一点一点, 晕开大片涟漪。
耐不住他长时间的注视, 黎梨移开了视线:“那个……”
“雨挺大的,要不你站进来点?”
没话找话地刻意岔开话题,她朝里侧避了避,整个人缩进角落,背紧贴向墙壁,给他腾出地方。
他半边身子都暴露在雨中,淋得湿透,连眼睫瞧起来都湿漉漉的。黎梨有点心疼。
不远处就是马路,那辆显眼的劳斯莱斯还原封不动地停泊在边沿,周围人群却早已散去。
红绿灯交替,有打伞的零散行人趁黄灯变换的最后一秒,匆忙跑过斑马线,带起一片刺耳的刹车声。混杂着鸣笛的喇叭,此起彼伏,响起在这个混乱的雨夜。
张言之身形定在了原处,面容凝固。
感觉像是过去很久,但实则不过短短几秒。
在黎梨手指顺着攀上他的手背的那一刻,所有的感知清晰回笼。
温暖一丝丝地渗进毛孔。
他眼睫,略微颤动了一下。
黎梨拉着他,向自己的方向慢慢挪步。
他们紧攥彼此的手腕,谁也没舍得先放手。
距离一寸寸地拉近。
而张言之始终都在直视她的眼睛,不躲不闪。
“好,我换个问题。”他人已经来到了屋檐下。
黎梨试图松手,却被他一个用力拽得更近。
相反,张言之没有止步。
他继续逼近,直至彼此的鞋尖相对。
而后俯身,他捏着她胳膊,抵到墙面,用空出来的那只手轻抬她下巴,一字一顿问得直接:“那在你看来,我们——”
“现在应该是什么关系?”
黎梨不得已仰面回视。
她悄悄挣了挣手,没能解脱,反被握得更牢。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直觉不妙,她语露奇怪,思索一番后出言:“不是你说要做朋友吗?”
“哪种朋友。”他不依不饶,嗤声。
黎梨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响。
是啊,哪种朋友。
他问倒她了。
见她犹豫难决,几次三番不能给明回应,张言之耐心告罄。
没什么需要纠结的,他快被她折磨疯了。
张言之想不明白。
她也从来没有给过他时间去想。
——如果她最初的靠近不是出自异性相吸的好感,还能是什么样的情愫。
朋友?
好朋友?
她缺他这一个普通朋友吗?
江清远、徐一迪,还有许家明……
张言之自觉犯不上跟他们争个所以然。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她做所谓“朋友”。
可是,有些话。
他就是没办法直接宣之于口。
讲自卑也好,谈死板也罢。
张言之他有自己不为人知的坚守。
但矛盾的是——
他明知自己暂时不能给她一定的物质基础,也深知,这样依托于理想的感情,对于她而言,负担大过甜蜜。可他依旧做不到放手。
张言之厌恶自己的自私。
然而与之相应的。
他又实在是。
无能为力。
周围铺天盖地的雨声零落,他一身黑衣,更衬得脸色苍白。
水柱四落,荡漾的水洼里溅起无数朵小花。
几乎所有的噪声都在渐行渐远。
张言之低眼看着她,将她的一切反应都照收眼底,忽地喊了她艺名。
“黎吧啦。”没有玩笑,语气郑重其事。
听到这个称呼的黎梨瞬间抬起眼,左眼皮猛地跳动,她猝不及防地与他眉眼相撞,心脏仿佛停漏了一拍。
“你知道我见你第一眼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他开诚布公,眸中点缀着光:“你当时就是用这种眼神看我,看了很久。”
黎梨动了动唇。
“说起来也不怕你笑话。”
他又向前,稍稍弯下腰,将她的全数视野占据,挤压掉两人中间最后的空间:“最开始,我居然可笑地以为,你是有那么一点——”
“喜欢我的。”
黎梨怔了怔,讷讷地望着他。
她想说,他没有以为错。
因为她确实是喜欢他的。
不止开始,不光曾经。
她到现在也……很喜欢他啊!
黎梨慢慢回过味来。
心头触动,似乎有什么答案在呼之欲出。
她一直以来,小心翼翼维护的,不敢承认的,是她清楚的问心有愧。
可是黎梨突然词穷。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向他描述,自己这种出自莫名的“好感”,与他的经济和外在无关。
只是图他这个人。
一见钟情,听起来荒谬。
可却实实在在,是她干出来的事。
黎梨认真地思考了下这个问题。
虽说贪财好色是她本性难移,但两者选其一,非要说挑一个的话。
脑中莫名一闪而过那位红衣少年的模样。
黎梨转念又一想,不乐意了。
她不得不感慨一句。
原来自己还没能达到肤浅的境界。
说完那句话,张言之颇有觉悟地停下来。
和眼前人对望一会儿,他注意到她的面容几经变化,终归于沉寂。
一时间,那种自明了他们网络前缘以来的不真实感,又陡然翻卷至喉口,堵得他差点说不上话。
万千思绪升腾,充斥占据了张言之淋雨后的头脑,隐隐作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手下渐渐卸力。
松开了禁锢她的手。
黎梨一眨不眨地呆呆盯着他。
缓神很久,张言之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但其实我也明白,这只是我的自作多情。”
“就算在你看来,我的喜欢对你而言,更多的像是一种困扰,我也能……”
他的眼中全是挫败:“理解。”
场面静止一刻。
下一秒,黎梨一把抓住他的手,跳起来:“什么什么?!”
她语调上扬:“你再说一遍。”
张言之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不过你放心,我不会……”
话说到一半,黎梨立马打断。
“放心什么?我不放心!”
“你刚刚,说的太快了,我没听清。”
她舔了舔唇角,喋喋不休,突然跟打了鸡血似地手足无措,连攥紧他的手都在不自觉发抖。
张言之叹息:“我说你别担心,我不会再……”
“不是这个,上一句。”她执拗。
“我也能理解你。”
“不是,再往上。”
“我喜欢你。”
四个字,毫无征兆。
他的这句话,字字清晰。
黎梨没有任何防备。
哦,其实是有所预料。
但她仍旧控制不住地,想要发声尖叫。
可惜在张口时却发觉哑然。
他喜欢她。
他也喜欢她。
他们。
两情相悦!
在此之前,黎梨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
可每次都会被他不阴不晴的冷漠击退。
她读不懂他,正如她无法解释自己突如其来的执念——
怎么就,非他不可了呢。
像是小孩吃到了觊觎许久的糖果,又像是期待了好久的惊喜忽然降临。
黎梨原本糟糕的心情一扫而空,转而被另一种情绪取代。鼻子没出息地发酸,她默默低垂下头。
黎梨也会觉得眼前发生的这些并不真实,梦幻到仿佛是青天白日里做的一场美梦。
明明他和她相对而立,中间仅隔了薄薄的一层水雾。
但她还是不可置信。
仿佛只需轻轻一握,这场梦就会破碎。
黎梨想,大概她永远都不会忘掉了。
不会忘记他当下说这句话时的神情。严肃庄重,宛如童话故事里骑士最忠诚的宣言。
字如千钧,重得她无法抬头,生怕自己脱口而出接上一句。
“我愿意。”
可,为什么非得是今天。
为什么是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现在。
在黎梨浅薄认知里,告白这件事本身,就该是无比浪漫的。
或许情况更好一点,没有想象中的鲜花烛光。至少,也该是在一个足够独特的日子。
让她往后每年、年年都能以此纪念。
纪念他们骄傲又热烈的二十岁。
见她走神的姿态明显。
张言之微抿了抿唇,作出最后的让步。
“我告诉你这些,也不是为了逼你和我在一起……”
“嗯?”黎梨被他的话中止头绪,回过神来,吸了吸鼻子,应激般地抬头。
“为什么?”意识到失态,她飞速挪开眼。
可四周都是雨,冷水顺着风拍在人脸上,她眼眶也变得湿润,眼神飘忽,落不到实点。
所有想法都像是被暴雨冲刷过一遍,溃散,连不起来,只剩下固执追问。
“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张言之凝着她的眼睛,没再说话-
一阵风铃声响。
门从外拉开,黎梨拖着疲惫身躯,一步步踏入漆黑一片的宿舍。
空无一人的假期。
室外,雨已经停了。
幸好近来独居,黎梨养成了出门锁窗的习惯,临走前还特意检查一遍,这才避免遭殃。
她甚至懒得开灯,凭借记忆走回位置扔掉手中的包,瘫倒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脑中涌现的,全是方才最后的画面。
红衣少年推开店门走出来,歉意颔首,中断了他们的谈话。之后便旁若无人地打起电话。
期间对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忽而回头,目光淡淡掠过墙角的她,再去旁边打了个转儿,蓦地扯唇,笑了。
“他啊,在呢,在演偶像剧呢。”
调子拖长调侃:“搁大街上壁咚小姑娘呢。”
小姑娘黎梨羞耻地埋头。
店前挡雨的廊台本就不大,容纳三个人已是极限。
时机不对,场合难评。后头的话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继续下去。
她隐约听见他低骂一声,转头和那个少年交涉,飙了脏话:“你特么有病?”
结果那人不怒反笑,对着通话另头,一字不动地将其转述。
“听见了吗?迪迪,说你有病呢。”
听着这个熟捻称呼,黎梨脸颊躁得更红了。
她已经无法想象,他究竟听到多少。
估计是长时间的冷气环绕,劲风吹得人心烦意乱,黎梨脑子已经彻底混乱。
毕竟,如果她那时足够清醒,就能意识到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她从不曾在那人面前提起过那个亲昵的称呼。
可太匆忙了。
匆忙到黎梨根本来不及细思。他就转身,跟她说要送她回寝室。
用那辆刮蹭了点小伤的劳斯莱斯。
让车主当司机。
“……”
一路无话。
所幸乌云将夜色压得深重了几度,所幸车内的后排宽敞舒适,所幸红衣少年是个活雷锋。
总之,直到将黎梨送回楼下,都没有人再开口。
尴尬肆意弥漫,说不清道不明的。
就像他们如今的关系一样。不清不楚。
黎梨长舒一口气,费力动了动眼皮,掀开。
伸手捞过桌角的挎包,她提拎着包角,面无表情地把东西全倒在桌面上,从中取出手机,摁亮。
小束白光聚集。
她指尖熟练点摁键盘上的几个数字,解锁。
想了想,她打开微信,正准备进入群聊求助沈沐她们。却没想到林依依的消息先一步跳出来。
没别的,一张朋友圈截图:【呦,你会煮粥了,不得了】
【人能吃吗?】
黎梨板着脸敲:【反正我老公说好吃^-^】
林依依:【?】
黎梨无话可说。
林依依:【追到了?】
聊到点子上,黎梨退界面的动作一顿,犹豫半秒,回:【没……】
林依依:【6】
“……”黎梨烦躁地把鬓边刘海顺至耳后,双手举着手机打字:【就是吧,出了点小意外】
嫌一时半会讲不清楚,她干脆拨了电话。
对方接听。
一个“喂”字才发音节,黎梨便不带卡顿地将前因后果全吐了出来。
林依依默默听完,给出评价:“牛逼”。
黎梨:“你别说风凉话。”
林依依那边窸窸窣窣,背景音听起来像是在餐厅:“啧,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呢?”
“人家都说了喜欢你,你还要怎样。”
她嗓音含糊,大概率是在嚼东西,间隙还夹杂金属与瓷器碰撞的音响:“仪式感弱是弱了点,但胜在直球。”
“照你说的,都铺垫到那种地步了。不直说,难不成还要当场写封保证书才算诚意?”
闻言,黎梨眼睛亮了亮。
“诶,你这个主意好啊。”
“嗯?你什么意思?”
“的确没什么能比白纸黑字更有说服力了。”
她笑起来:“因为我老觉得,喜欢这件事要是单凭嘴皮子来谈,太苍白了。”
“我想告诉他我并非一时兴起。”
“所以?”
“我要给他写封情书。”
第39章
◎“我亲爱的迪。”◎
*
说干就干。
黎梨电话挂断得利索, 林依依根本没来得及阻止。
顺手去摊在桌面上的一堆杂物中摸了根笔,就着桌边台灯的那点光,黎梨铺开了信纸。
笔尖触碰纸页, 晕开墨点。
她停手。
……该从何说起呢?
黎梨以手支鄂,挪走碍事的几本英语考级教材, 整理出一片空地,伏案深思。
静谧的空间里时不时传出三两下没有规律的“咔哒”音响, 昭示着笔杆主人此时的烦躁。
此情此景。
实在不怪黎梨文学功底差。
或许就是因为太过重视,在意到惶恐, 所以才生怕自己表述不清,导致适得其反。
于是,单凭称呼而言, 黎梨就有些犯难。
直呼其名太客气。
以偏概全又笼统。
黎梨心烦意乱地抓了把头发, 而后伸手去够撂在一边的手机。
动作幅度挺大,刚推开的那几本书籍被撞到地上。
扉页摊开, 一个“张”字赫然醒目。
她低头, 粗略扫过一眼,字迹隽逸, 力透纸背, 情不自禁发了会儿呆。
不过, 这并没有引起黎梨的更多注意。
很快她就回神,又沉浸在即将表白的浪漫喜悦中。
结果想来想去纠结了半天。
黎梨还是没能想出个所以然,于是便打算向外求助, 征求一下林依依的意见。
锁屏打开, 迫不及待点进和林依依的对话框, 她自觉忽略掉对方发来的一连串无关表情包, 斟酌着打字。
【诶, 你说。写信的话,我应该怎么称呼他?】
林依依显然也在看手机,几乎秒回,将两人上面的聊天截图发回给她,语气不阴不阳。
【你不是叫老公挺顺嘴?】
黎梨:“……”
半点靠不住。黎梨算是看明白了,林依依这家伙绝对是来给自己添堵的。
求人不如求己。
黎梨稍加思索,终于还是决定自食其力。
动笔,落下一撇。
黎梨咬了咬唇,硬着头皮往下写,一笔一划,认真又正式。
她最先写了五个字——
【我最爱的迪】
万事开头难。
度过了羞耻心这一关,黎梨顿时思如泉涌。
……
为了兄弟面子,陆恒言一直等黎梨背影消失在视野之后,才忍无可忍地转头,气乐:“不是,哥们。”
后排的张言之无动于衷,低眼瞧着手机。一张俊脸整个溺在荧幕泛起的小束冷光里,更显五官硬朗优越。
陆恒言:“……”
见他不理不睬的态度明显,陆恒言啧声,探身拨开他的手机,强迫他抬眼和自己对视。
“打车费结一下啊。”
视线相撞,他眼眸黑白分明。
陆恒言皮笑肉不笑地扯唇,慢咬字音改了称呼:“老板。”
被打趣的张言之一言不发。
少年隐于夜色,周身轮廓凌厉,晕染起疏离。
和方才与黎梨相处时完全不同,那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冷漠,无关任何,只是他多年来养成的性格。
陆恒言服了:“你哑巴了?”
闻言,张言之总算动了动唇,沉音,唤了他的名字:“陆恒言。”
陆恒言扬眉。
张言之:“你没事来我们学校干什么?”
“?”虽不理解他思维为何如此跳跃,但陆恒言还是没有保留地答了:“来看看你和迪仔啊。”
张言之抿唇看他。
“听说你俩差点闹掰了?”
陆恒言瞧热闹不嫌事大,幸灾乐祸的属性半点不带遮掩,耸肩,盯着面前人的反应,说得了然。
“因为刚刚那个女生?”
张言之不回答。
陆恒言佯作恍然,靠记忆复述出姓名:“真不愧是黎吧啦。”
“确实,挺有名的。”他意有所指。
张言之脸色当即再冷一度:“你很闲?”
陆恒言:“何以见得?”
张言之语气不详:“我之前听徐一迪说你失恋了?”
陆恒言噎了一瞬。
视线淡淡掠过暗色中他颊侧的彩光,张言之蓦地嗤声,不紧不慢吐声:“耳钉挺好看。”
“……”沉默了好一会儿,陆恒言开口,声音幽怨:“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张言之倾身颔首,示意理解。
“嗯,忙你的吧。”说完这句话,他低首,重新摁开手机瞥了眼时间,推开车门,礼貌道:“今天麻烦你送我们回来,但时候不早,你还是快点走吧。”
陆恒言顿了顿,咬牙:“我还没见徐一迪那狗呢。”
“哦,”张言之站在车外,手抵在门框,回身,大发慈悲地给出提醒:“他应该在宿舍。”
陆恒言没反应过来,半身还维持着先前姿势,只略略随着他的起身仰了点头。
“那你现在去哪儿?”
回应他的是一声干脆关门声:“与你无关。”
陆恒言:“……”-
黎梨唰唰写得飞快,后续可谓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满意画下最后一个句号,她特地对着光影,从头到尾仔细检查一遍,确保没有错别字后,才小心翼翼对折起来,郑重地装进了信封。
一桩事算是了结,她松口气,一边扭动脖颈活动着筋骨,一边抓起手机,准备放松下紧绷的心情。
顺道,还想挑个黄道吉日送信,再正式向对方提出在一起的请求。
回忆起当时她问“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他的欲言又止,黎梨胸口就堵得发慌。
后知后觉地,她像是感受到了他的徘徊。
头脑一团乱麻。
林依依那边半小时前连发了近百条问号,没得到任何回应后,也消停了有一段时间。
看着满屏的红点信息,良心回笼的黎梨刚要回复,却被突然跳出来的朋友圈点赞转移了精力。
指尖微动,点进去。
入目就看见了他的头像。
【刚刚,饼干警长觉得很赞/李雅迪:也不知道谁这么有福?】
正是她为显摆人生第一次下厨发的那条动态。
黎梨眨了眨眼,脑子有短暂的断片。
嗡嗡震动拉扯着她游移的思绪。
黎梨敛颌,瞅见那个界面上,紧接着又弹出这么一句评论:【这福气以后还有吗?】
心跳一下一下。
加速。
不由自主地屏息。
直到呼吸逐渐告罄。
下一秒。
回过味来,她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大概安静了那么几十秒。
尖叫声陡然回响在空荡无人的屋子里。
手忙脚乱地拿了钥匙,黎梨一秒都不想再耽误,扯过包装好的情书就往门外跑。
不等了,半秒都不想等了。
什么仪式感、纪念日都不重要。
她就要现在、立刻、马上和他说清楚。
黎梨几乎是用跑的,三步并两步,情绪激动地冲出了寝室。由于走出门着急,她直到走到楼下,才发现自己忘带手机。
不出意外,门口早已没了那辆显眼劳斯莱斯的踪迹,黎梨懊恼地跺脚,转身。
眼前猝不及防地压下一道浓厚的黑影。
黎梨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几步。
入夜无月。黑漆漆的女寝门口,因时值假期的缘故,四下静谧。
不远处就是幽深长廊,有穿堂风过,卷起阵阵萧瑟。吹得老旧的路灯电流不稳,呲啦啦地开始响。
光线暗淡,起起灭灭。
水泥地面的两道长影挨近。
张言之垂着眼,睨向她柔软发顶上的小旋儿。
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顺着冷风不要命似地往黎梨鼻腔里灌。她举止迟钝,慢慢抬起头,不偏不倚,恰好和他目光隔空相接。
两个人鞋尖只相差一个拳头的距离。
黎梨冷不防地,有些没转过来弯,眼睛睁得圆溜,抬手指了指他,问:“你怎么在这儿?”
张言之没和她嬉皮笑脸,薄唇上下一碰,反问道:“这话该我问你。”
黎梨拧眉看着他。
手中用力,她忽而意识到什么,眼神向下一滑,倏地又恢复原位,变得支吾起来。
“我……我就是看天气不错,下来……”
她捏着信纸,朝身后避了避,尽量装得平静。
“下来散散步。”
天杀的,她居然怂了……
尽管,对于即将要做的这件事,黎梨心里有数。毕竟他不久前才刚刚亲口承认过喜欢她。
可她还是……担心,万一。
万一他的喜欢仅仅只是出自情难自抑的表述,并不想深入交往呢?
狗血剧看得多。黎梨很难不往糟糕的地方深想。
万一人家就是会觉得哪里不合适呢?
可他又的的确确张口想要个名分。
黎梨搞不懂他,但也隐约能察觉到,他的矛盾。
说到底,两个人还是了解得不够。
无论家境亦或其他,她都一无所知。
许多事,他从不肯主动提及。
所以哪怕她问得直接,他也不见得愿意坦诚布公。
话落,一阵风起。
树梢几滴蓄积的雨珠陆续坠下,啪嗒,落在了黎梨藏在身后的手背,激得她打了个哆嗦。
“……”
张言之见状,深呼吸了两下,也不想再逼她,叹息着让了步:“天气不好,你快回去吧。”
黎梨点点头,又摇摇头:“那你呢?”
“你怎么还没走?”
她反客为主:“还是心情不好吗?”
张言之静静看她半晌。
闷着的情绪憋在心口不上不下,问题又被她给怼了回来,张言之攥拳,又气又想笑,干脆往前再走近了一步,站定。
深影缓缓挤压,将唯一的光源吞噬。他的气息包裹着她:“我心情好不好的,跟你有关系?”
张言之倾身,平视她的眼睛:“还是说——”
“你巴不得我赶紧滚,最好以后都别再来烦你?”
一字一句,吐息温热。
与周遭冰冷的空气对比鲜明,相距咫尺,他低沉的嗓音如笼中困兽,蛰伏于她耳畔。
黎梨心跳失拍,指节无助地蜷缩。
不,不是那样的。
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勇气,黎梨眼睫轻颤,忽地动了动,仰头,抬起手臂,就势环住了他的脖颈。
张言之的身子僵住。
黎梨的心脏同时也跳得又急又快。耳际处的砰砰响动交织,仿佛大过了万物的喧嚣。
她甚至难以分辨究竟哪个是她的。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都不重要。
她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感受着他给予的回应。
这又急又乱的心跳,像是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让她有了能不顾一切的底气。
没关系。
未来,他们还会有很长时间去了解对方。
风没有一刻停歇,呼啦啦地沿着缝隙往里钻。
他们依偎相拥,体温不降反升。
“有关系的。”
“什么?”
“你开不开心,和我有关系的。”
“……”
埋在他肩头的脑袋蹭了蹭,黎梨小声嘀咕。
“反正你说我自恋我也认。但我就是觉得,可能还是有我一部分原因在吧?”
说完,她松开了勾在他颈上的手臂,转成去拉他的腕。然后再一根根地去掰他修长的指。
“其实我不大会安慰人。”
她把紧捏一路的信封珍重地放进了他掌心,掀眼,望进他的眸:“可你,是个例外。”
“所以偶尔呢,我还是想让你开心开心的。”
张言之喉头发涩:“你……什么意思?”
黎梨冲他笑:“字面意思咯。”
“你知道这是什么信?”
他不答,直勾勾盯着她。
“表白信。”她笑眯眯凝着他的瞳。
“……”
张言之愣了许久:“给我的?”
“不是,让你转达的。”黎梨翻了个白眼。
搞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废话。
这里难道除了自己和他,还有第三个人吗?
“……”
张言之没再说话,视线胶粘在她身上,紧锁着眉头,像是沉思,又像是探究。
黎梨懒得和他打哑谜:“算了,不和你讲了。”
“我先回去了。”
她侧身摆手,头也不回地跑走,背影消散在黑暗。
独留他在原地空站了许久。
来电铃声响了又响,张言之没管,只虚虚捏握了下五指,用力把信拢在了掌中。
另一只手不自觉抚向后颈,拇指和食指搓捏一下。
她的指腹,刚刚就搭在那里。
还残留着专属于她的温度-
张言之回到寝室。
果不其然,陆恒言和徐一迪两人都在,听见开门的动静,便统一抬头看了过去,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
张言之对此视若无睹,沉默走回自己的位置。
气氛不妙,徐一迪冲陆恒言使了个眼色,后者靠在墙上,环胸挤眉,反把问题抛回给他。
尴尬流动在空气当中,两人就这么,自顾自地打起哑谜,谁都不愿意先开口打破僵局。
最后还是陆恒言吃人嘴软,出面做了和事佬。
“回来了?”
“嗯。”
“……”没话找话,实在不是陆恒言的强项,奈何徐一迪这厮还在挤眉弄眼,他只好绞尽脑汁,也总算想起件事来:“诶,对了。”
“你俩自媒体账号最后搞得怎么样?”
徐一迪接茬:“嗯?”
“不是说交个作业拉倒?”陆恒言笑着调侃:“怎么还变成网友面基了?”
徐一迪顿悟,身子坐在椅子上没动,只歪头看向旁边,不阴不阳地抛出句话:“别说,我也挺好奇。”
闻声,张言之拆信的手一停。
他偏头,勾唇笑了下,问:“想干什么?”
“……”徐一迪噤声。
陆恒言眼珠转了一圈儿,出于好奇,无中生有地卖起队友:“可能迪仔最近也想玩玩那个号?”
“我他……”徐一迪脏话卡在喉咙。
张言之默了默,打断:“行,我还你。”
他随手把漏了边角的信纸搁在手边,拿起手机准备切换微信,却在退出界面前,犹豫。
“要不你等我明天,我去买个新手机,一起还你。”
徐一迪张了张口,解释:“不用,你别听陆恒言挑拨……”
余光不经意扫向张言之的方向。
“等一下,这是?”
他看清最上面那一行的字。
“离间”两个字,竟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第40章
◎“她不要了。”◎
*
假期过得匆忙。
黎梨还没回过神, 时间就来到了国庆的最后一天。
学生陆陆续续收假,林依依旅游返校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去新生宿舍, 把许久不见的人从床上薅了下来。
“我说你最近干什么呢?”
林依依双手叉腰,恨铁不成钢:“电话电话不接, 消息消息不回,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玩失踪了。”
越说越来气, 她啧声,杏眼圆瞪, 剜一眼死气沉沉的黎梨:“跟我玩重色轻友这一套,是吧?”
“谈了恋爱,连姐妹都不要了?”
黎梨耷拉着脑袋听训, 乖乖听到这里, 也不免要反驳两句:“你说话归说话,但请不要给我随便上高度好吗?好的。”
林依依:“……”
“我有说错?”林依依噎了噎, 被她这么一打岔, 倒是把后面的话忘了大半,大咧咧摆摆手, 转提起正事:“行行行, 不说了, 麻溜收拾好,跟我下去吃饭。”
黎梨一脸丧丧拒绝,怀里还抱着玩偶。
“不想去。”
“喊不动你了是不?”林依依双手环胸, 没商量, 只一句话:“速度换衣服, 阿远还在楼下等着呢。”
“?”黎梨觉得奇怪:“谁?”
“阿远。”林依依叫顺口, 一时没能改过来称呼。
黎梨皱眉打量她。
“……”总算察觉出不对, 林依依咳了咳,装模做样从包里摸出手机,打马虎眼道:“那个……让你换衣服,哪儿那么多废话?”
黎梨瞥她:“感觉你有事瞒着我。”
“没有。”答案挺干脆。
脑子里过了遍大概,黎梨恍然,挑眉,试探性说了个名字:“江清远?”
林依依张了张嘴。
“好啊,你们俩个可真够意思。”
“不是你想的那样,”局势颠倒,林依依气焰消了几分:“梨子,你听我解释。”
“别说,不听。”黎梨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下,板起脸翻旧账:“我就说呢,最近小群都不见你们说话。”
“合着联合起来搞孤立呗,亏着我一直以为是他病还没痊愈。”
“那你要这么说的话,确实没好。”
黎梨:“?”
“这位同学,我劝你不要避重就轻,ok?”黎梨重重把草莓熊摔到桌面上,小发雷霆:“现在问的是那个事吗,你就转移话题。”
“来,我问你啊,你们假期是不是一起出去玩?”
林依依蛮诚实:“是。”
“就你们俩?”
“……对。”
黎梨身子往后靠,上下扫她:“喊他不喊我,背叛闺蜜革命是吧?”
林依依无语:“喊你你来?”
“不去。”演都不演。
林依依翻了个白眼:“那不得了。”
黎梨耸耸肩,躬身捞了手机来玩,没再言语。
室内突然陷入安静。
拿不准她的态度,林依依默了默,索性也不再着急,随意扯了隔壁空椅子坐到她旁边,挨过去:“诶,梨子。跟我说说呗。”
“干什么?”
无波无澜的语气,看样子应该是没生气。
林依依脑袋蹭上她的肩膀,软磨硬泡:“你和你那位后来发展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黎梨总算来了点兴致。
她侧头,目光从手机里移出来,低吟半晌后,才问出了心底困扰许久的问题。
“依依,你说一个正常男生,如果收到喜欢女孩的表白信,他应该是什么反应?”
林依依抬头,和她拉开点距离,思琢。
“激动?开心?或者是手足无措。”
想了想,她还是老老实实叹息:“其实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对吧!”黎梨攥拳抬手,虚虚锤了下桌角,半怒半怨道:“再不济,在不在一起的,总得给个明话吧?”
林依依点点头,理解透彻:“所以,他收到信以后一句话没说?”
“没有。”黎梨扼腕。
“啊,怎么这样。”
林依依瞧着她的脸色,适时开口,拿出娘家人撑腰的架势,二话不说就骂:“亏他还是个男人。”
缓了缓,她又安慰说:“不过你也别难过。”
“那个徐一迪,我听说过。”
“嗯?”
“你知道的,我们一届嘛。”林依依道听途说:“他这人有钱有颜。”
“大学前两年也是交往过不少任女朋友,至少我认识的,都得有这个数。”她比了手势,五指虚虚张开给她示意:“要说玩的花样,人家什么没见过。估计你这点过家家的小把戏,在他那压根就不够看的。”
闻言,黎梨震惊,食指指了指自己,气笑:“你是说我幼稚?”
林依依:“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我就是觉得吧,”林依依拉过黎梨的手轻拍两下,语重心长地劝:“梨子,咱要不知难而退算了。”
“你玩不过他的。”
黎梨冷笑着把手抽出来:“谁跟你说我想玩了?”
“我又不图他钱。”
“……”
林依依实在不知道这有什么可骄傲。
“这和你想不想没关系。”林依依审时度利与她分析:“是,他是喜欢你。他确实说了喜欢你没错。”
“但是呢?”话锋陡然一转,她陈述现状:“当你变得主动以后,他的反应是什么?”
“有时候没反应就是回应,这个道理,你还不明白吗?浪子回头都是谣言,当代社会,想找一个多金还专情的男人,太难了。”
黎梨抿唇。
“不过,要说有也能找,你身边正好有一个。”
说到这儿,林依依恰到好处地停顿半秒,余光观察着黎梨的表情,见她暂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才继续往下:“其实江清远他……”
“依依。”黎梨骤然开口喊了她。
林依依被打断,识趣止声。
“喜欢,不是该有排他性的吗?”
黎梨垂头,有一搭没一搭摆弄着掌心的手机,屏幕亮起又灭,她语气不详,但说得挺认真:“不管对方是怎么样的态度,都应该为自己争取一把不是么?”
“你……”
“我和江清远没可能。”
“现在、以前、未来,都没可能。”怕她不理解,黎梨干脆把话说开:“我不喜欢他,也不会喜欢他。”
“为什么?”
“感情的事,哪有为什么。”黎梨撇撇嘴,终于下定决心,摁开手机,熟捻跳转到微信界面,心不在焉地敲打着键盘:“就像我没有道理地喜欢徐一迪一样。”
“他以前做了什么,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描述他,我也不想听,不想管。我就知道,我喜欢他,我想和他在一起,所以我只相信我看见的他。”
“可是你不会觉得心里膈应吗?”林依依不能理解:“毕竟,他曾经……喜欢过别人。”
越说越没底气,音量也逐渐变小。
黎梨打字的指尖顿了顿,下一秒,又不动声色地接上,泰然自若道:“哦,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
话落,一阵悦耳微信铃声突兀响起,林依依从兜里把电话掏出来,看清联系人的同一秒,抬手起身。
“梨……我还是下去等你吧?”
“怎么?”
“他在催了。”没待黎梨回答,林依依拽过挎包,就冲她说了再见,最后关门前还不忘叮嘱。
“快点的啊。”
黎梨:“我也没说我要去……”
可惜林依依已经走远。
指腹不经意触碰玻璃,黎梨话堵在了嗓子眼。再低头,没打完的消息已经发送。
更意外的是,前头居然还附带了一个红色感叹号。
顺着这条消息向下看——
【This message is successfully sent but rejected by the receiver.】
(消息已经成功发送,但被对方拒收了)
“……”
一阵错愕。
黎梨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被拉黑了?
不死心,她又赶紧点到转账。果不其然,无法看出实名认证后的字样。
靠。
删除加拉黑。
做得够绝。
黎梨盯着那段话看了又看,再三确保自己没有眼花或者理解错意思。
然后。
蓦地摁灭手机-
三人聚餐的地方定在一家大排档。
黎梨口味偏重,平常除了火锅就是烧烤,加上受家庭地域的影响,基本无辣不欢。
照理说,林依依和江清远自幼同她厮混,饮食习惯或多或少都该大差不差。
但毕竟多来南方生活了一整年。加上黎梨今天反常点了个变态辣锅底,没几分钟,两个人就摇手认怂,招来服务员,要了软饮。
黎梨凑热闹,想加杯冰啤酒,却被江清远驳回去,转手换成了苹果汁递给她。
林依依咬着吸管,平静看他忙前忙后地献殷勤。
终是于心不忍,拿手肘怼了下旁边从始自终只顾吃饭,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的人。
“干什么?”黎梨刚夹了块牛肉塞进嘴巴,腮帮鼓着,嘟嘟囔囔抱怨:“没看见正吃饭呢?”
林依依瞥一眼她满碟的红油,没绕弯子,问话一针见血:“受什么刺激了?”
黎梨自顾自地吃,闷头不语。
江清远实在看不下去,夺了她的筷子,往桌面上随手一拍,以身作则地举例:“差不多得了,少吃点!你是也想去医院躺个一两周吗?”
闻言,黎梨呆怔了片刻,眼神空洞地望向热气腾腾的锅底,辣椒的红艳一点点晕进瞳孔,她不禁又联想到那个刺眼至极的红点。
鼻子被呛了下,酸酸胀胀,她吸了吸。
江清远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大跳,眉头拧起:“你哭什么?”
“又不是不让你吃。”下意识放软语气,他重新抓起筷子,摆到她眼前,一手扯了个空碗,一手拎起茶壶,倒了点清水:“你好歹涮一涮呢。”
林依依支着下巴看他一眼。
黎梨情绪酝酿得快,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滚,一滴滴,砸进碗里。
江清远慌里慌张地抽纸,情急之下也没多想,直接上手去帮她擦,黎梨哭得沉浸,一时没注意。
她垂眸,满脑子都是空白,只知道自己现在很难受,要死的难受。
虽然黎梨极其不愿意相信,但事实赤裸裸摆在这里——
她被他删了好友。
没有理由,毫无道理。
由他单方面宣告,关系断崖式终结,尽管一开始,也是他率先提出,想要更进一步。
黎梨想不明白。
明明自己循序渐进,日常相处也谨小慎微地拿捏着分寸,不该问的绝不多嘴,为什么还会落得如此下场。
喜欢。
就不能当朋友吗?
仅仅因为她喜欢他。
所以就该他被戏耍吗?
老生常谈,感情中谁先主动谁完蛋。
这话以前的黎梨从来不信。
但如今,南墙撞得头破血流。
她才终于,不得不愿赌服输。
没关系。不就是爱情吗?
她不要了。
与其庸人自扰作茧自缚,倒不如主动破局。
黎梨补习的那段日子,得益于大数据精准推送,曾刷到过不少鸡汤视频。其中除却部分励志语录外,也有不少关于两性情感的解析。只是当时她并不以为意。
喜欢一个人没错。
因为暗恋的勇气值得被珍惜。
不喜欢一个人也没错。
毕竟心动这件事可遇不可求。
但心动无原则,勇气不再生。
错不在人,而在情。
黎梨忽然就悟了。
即便再怎么情真意切地接触了多久,他们,也不过是略亲密一点的“朋友”而已。
可是,她本来不缺朋友。而她最初接近的目的,从来也不曾改变过。
她想让他当男朋友。
显然。
如今的他已经失去资格了。
认栽,买单,离场,接受。
她和他,到此为止。
既然爱而不得是常态。
那么,黎梨她选择,放过自己-
另一边。
张言之浑浑噩噩过了几天,总算才得了点空闲。
假期来到尾声,谈好的临时工资刚一到账,他没什么留恋,眼皮不带动一下地,就将钱全数转给张国栋。
“呦,换手机了。”
饭桌上,黄毛眼尖,在他拿起手机时就注意到了不对,不顾场合地出言打趣,顺带还把他之前那次半工半客的经历复述了一遍。
末了,还不忘欠兮兮伸手,搭上他的肩,拖长尾音调侃:“该不会特意买的情侣款?”
张言之面无表情,冷着脸,把编辑好的一长段消息发送出去。而后转头,视线淡淡往下落,定在那只勾他肩膀的手上,眉心随之一皱。
习惯察言观色的黄毛顿悟,讪讪收手,腹诽他洁癖矫情。
老板听后笑了笑:“那个……小张啊。”
张言之扣下手机,颔首:“您说。”
“有女朋友了?”
“不是。”
老板半开玩笑:“那就是特别好的朋友了?”
张言之沉吟片刻,否认。
“也不是。”
“望叔,你别听他胡扯,上回我分明……”
话说一半,张言之突然喊了他名字:“冯轲。”
连名带姓,冰冷又生硬。
一下子让黄毛成功闭起嘴巴。
老板乐呵呵地摆手,主动当起和事佬:“小张你别怪他,是我要问的。”
张言之抿唇。
“近来几天我看你闷闷不乐,这才想着找小轲了解一下情况。”
老板端着茶杯,象征性和他的碰了下。瓷杯发出清脆声响,泯灭在身后喧闹嘈杂的背景音之中。
“没关系,你们这个年龄失恋很正常。”
张言之扯了扯唇,苦笑一下:“正常么?”
老板但笑不语。
见状,张言之也不再多言,捞了桌边的啤酒,仰头,一口气灌下去。
喉结上下滚动,他猛地把见底的玻璃瓶磕在桌上,用手背蹭去唇角酒渍。
不经意抬睫,恍惚间瞧见个熟人。
张言之眯了眯眼,视线沿着他的一举一动流转。
自然而然地,慢慢挪到了江清远侧首低哄的女孩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