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徐一迪?”◎
*
距离相隔太远, 张言之看不清楚此刻她脸上的表情。只知道她低头捏着筷子,在有一搭没一搭戳餐盘。
一左一右两边上,分别坐了人。
江清远。
长睫慢慢垂落, 张言之兀自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蓦地嗤笑出声。
攥着玻璃瓶的手越收越紧, 力道大得令臂膀绷起青筋,淡绿色血管突兀鼓起, 隐在皮肤下,带着不为人知的暴燥。
眼瞅着他变了脸色, 冯坷眼珠子一转,随他眼神的方向望去,连“诶”了几声, 惊讶道:“这不是你那个小女朋……”
冯坷边说边转头。
与张言之目光交接一霎那, 骤然失声。
主位上的老板是个人精,稍侧首, 朝外大体扫了下便已了然。
他难得糊涂, 没再多说什么,转岔开话题, 提起另外一件事情。
“小张, 之前听你说急需用钱是因为家里有老人生病?”
张言之回神, 嗯声。
“什么病?”
“癌。”
一个字。
空气宛如凝固。
“正常手术?”
“拖得晚,只能化疗。”
又是一阵沉默。
“其实目前我们国内肿瘤的治疗手段还是蛮成熟的,虽说彻底治愈不太现实。但至少, 能少受些罪。”
老板沉吟片刻, 接着劝慰:“其实人活一辈子, 生死由天, 平常的意外只多不少, 老人家能最后平平安安活到这么大岁数。尤其还有你这么个优秀孝顺的孙子,也算命好。”
“我爷爷命不好。”
张言之苦笑,忽然没头没尾说了一句:“如果没有我就好了。”
老板脸上笑意渐渐退去,噤言。
冯坷看得着急,没了以往吊儿郎当的模样,奈何嘴巴笨,半晌找不准合适时机插话,只好就张言之的意思往下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他拧眉不解:“生病又不是你能控制的,干嘛什么责任都给自己揽。”
张言之不吭声,俯身展臂,去够桌角新上的啤酒,拿起瓶器开了。
“呲啦”一下,瓶盖被气顶起掉落,白色的泡沫翻滚涌上,湿了满手。温度冰凉,触感稠粘。
少年盯着自己的手背,思绪不禁有了些许飘忽。
就在这一个当下,尘封记忆重启,零零散散的片段就如同这争先恐后溢出的气泡,充斥了他整个大脑。
也是在这一秒。张言之不受控想起来很多遗忘的东西。关于他,也是关于他的父母。
还有……曾经的“家”。
传言半真半假。
只因张言之是南礼大学力捧出来的“天才”,所以在他初入学的那段时间里,几乎毫无隐私可言。
单亲家庭,有父无母,爷爷重病卧床。
三个条件,困住了张言之过去的近十年。
可是没有多少人知道。
原本,他的生活并不是这样。
他也像很多正常小孩一样,有过快乐无忧的童年,也曾有爱他的妈妈和幸福完整的一个家。
追根溯源。
转折发生在张言之八岁那年。
市区举办青少年奥林匹克数学竞赛,张母本着想让他增长见识的心态,接受补习班老师给出的建议。
临时起意,给他填写了一张少年组的参赛报名表。
本来没抱任何希望。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成绩出来时,所有人都被名单上的排序吓了一跳。
尽管第一名和第二名没有悬念,依旧稳当落在高年级的尖子班,得奖者姓名也耳熟能详,是当年小升初会考数学单科全市唯二的满分得主。
但第三名后缀的年纪,属实在榜上其他一众两位数以“1”打头的参赛选手中显得极度惹眼。
而且分数不低。
与前两名咬分只差一道选择的水平。
那大概是幼年张言之头回在数学上表现出令人瞠目结舌的天赋。
门槛被踏破,媒体应风而动,张母从起初的惶恐到后来的虚荣,期间适应仅花费不到半天的时间。
特别是在张言之被要求当众参与全新智力测试答卷,坐实了“神童”身份之后。
而对比张母的面子主义。
张父,也就是张国栋,却更在意赛后所得的各项实质嘉奖。
从此以后,夫妻俩各干起各的。一个管钱,一个教育,忙得不亦乐乎。
只不过,他们自以为做得分工明确,却没想到终究难抵人性的丑恶。
由于妻儿长期在外,独守空房的张国栋逐渐感受到了孤独和冷落。
妻子漠不在意的态度让他难以继续保持沉默。
终于,他们开始不断发生争吵。
有时直接在电话里,有时等张言之安稳入睡后。
两个人无法共情的壁垒终究造成了不可避免的爱意磨灭。为排解情绪,张国栋尝试出门选择寻欢找乐,借理财名义,结交了一堆狐朋狗友,因此染上赌瘾。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看起来挺稀松平常。
只是在如此高强度的脑负荷训练压力下,张言之日益变得沉默寡言,成绩也据此受到影响,卡在了关键位置,不上不下。
也许相较于扶摇直上,无关紧要的人们,更钟爱看天才的陨落。
“伤仲永”的报道铺天盖地。母亲比他先一步陷入思想的沼泽绝境。可父亲依旧在外花天酒地。
于是,矛盾成为家常便饭。
他们甚至不再避讳年少的张言之,激烈的言辞夹枪带棒,彼此推脱责任。
争论不休,面红耳赤的男女没人愿意让步。
然后,他们荒唐得出结论:“如果没生他就好了。”
如果。
没有他,就好了。
……
后来警察上门的那天。
十岁的张言之刚独自从补习班打车回来。
最近,连跳三级的他成绩总算有了点突破。母亲回归家庭,对他的要求也有所下降。
上个月竞考,他以高出第二名20分的绝佳优势拿了状元。
这是两年来头一次。
回家一路上,他认为他该是如往日一般平静的。
可嘴角浅淡的弧度却怎么也压不住。
他想,他或许是期待的。
期待父母看到后的惊喜,期待他们表现出的感动。
期待……他们能恢复成过去那样。
以他为荣。
但这份期待破灭得很快。
他太开心了,以至于连家门口停泊的一整排警车都能视而不见。
一推开门,猝不及防撞见满室狼藉。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被带走,瞧见自己的母亲崩溃瘫坐在地上,瞥见无数的镜头正对着门口的自己。
按理说,明明他早就活在了聚光灯下。
可这一回,他却无比明显感受到。
那光。
热得刺眼。
母亲和他,待在屋里等了张国栋三天。
整整72个小时。
这三天。
他数不清母亲哭了多少次,记不得她究竟对自己说了多少次对不起。
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张言之不明白。
可他听懂了妈妈的话。
她要换个地方生活。
母亲是骄傲的,她无法容忍自己的颜面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打击。
这是张言之自记事起的直观感受。
她说她要离开了。
不打算带着他。
对此,张言之所能想到的合理解释,就只有一个原因——
她也觉得他是累赘。
母亲啜涕着收拾行李,张言之伸手擦掉她的眼泪,在张国栋回家之前,声音很轻很轻地问了她一句话。
“妈妈,你怪我了,对不对?”
可惜母亲没来得及回答他,醉醺醺的张国栋便推门而入。
刑满释放,他非但没有半分悔改,反而更加自暴自弃,进屋时醉眼朦胧,看见蹲在地上的张母和她脚边整理到一半的箱子,当场就摔了酒瓶。
玻璃四溅,混合着残留的酒渍,掉进张言之掌心,他面无表情站在角落,仿若一个涉身事外的旁观者,默不作声看着他们歇斯底里纠缠厮打。
而后无意识地握了握拳。
直到碎渣一点点刺入皮肉,扎破脉管,血的温热盖过指尖留存的冰凉,他才仿佛找回意识。
原来。
他真的是个累赘。
所以。
为什么要生他呢?
……
离婚手续办得干脆。
两个人都没有眷恋,无论是对这个家,还是对他。
爷爷自乡下赶来,当场气红了眼。
老人家不懂城里年轻人的观念,理所应当地把错怪在张母身上。
再后来,张国栋照旧我行我素,逼得年迈的爷爷不得不留下来,照顾起张言之的饮食起居。
起早贪黑地打工做苦力,省吃俭用,累出一身病。
头疼舍不得花钱,便咬牙硬抗着不去医院。
没承想,偏就倒霉。
碰上万分之一的概率,长了个多余玩意儿。
病倒那日,正好赶上张言之的录取通知书下来。
肿瘤压迫神经,老人家半身瘫在病床,大口吸着氧,强撑精神拉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哆嗦着手腕在空中胡乱比划。
在场那么多人,只有张言之看懂了。
他说的是——
别管我,该死的人活不了,好好去上学。这钱咱不花,留着给你上大学用。
家里的积蓄都被张国栋败光了。
剩下那点,全是他们爷孙俩一点点攒出来的。
有爷爷捡破烂的汗水钱,也有他助学申请的补贴钱。不多不少,正正好好,一万块。
张言之没动,也不吭声,任由老人自己折腾累了,等他睡去才喊来医生,眼都没眨一下,就麻利交了钱。
……
痛感丝丝缕缕地传上来,张言之眼睫颤了颤。
耳边的声响渐渐清晰,他似乎听见,冯坷还在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再说,真要论起来,你爷爷的命又不是你一个人能说了算,这不是还有你爸呢?诶对了,怎么没……”
对上他手腕醒目的那抹红,冯坷后头的话卡在嗓子眼,惊呼:“你的手流血了!”
张言之突然把酒瓶磕在桌面上。
“抱歉。”
他猛地起身,缓了缓,喉结滚动出声:“我身体不舒服,失陪。”
老板动了动唇,似乎还想劝些什么,但终究欲言又止,只说:“以后要是还有需要兼职,记得来我这儿。”
他半开玩笑:“毕竟,用顺手了。”
张言之扯了扯唇,颔首。
冯坷站起来,和他握手,用肩膀撞了下他的,并了两根手指,从眉尾向上一滑,中二又热血地行了个标准的美式军礼,依依不舍与他告别,目送他转身离开。
这家大排档南北共两扇门。
他们这桌刚好在墙角,旁边就是大门,倒也不必绕远路。
但张言之就跟没看见似地,径直提步,横穿一整家铺面,就朝北边的小门处走。
冯坷懵了,张大嘴巴准备喊,却被老板一把摁住。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张言之从那个女生的背后路过,擦肩而过的瞬间,脚步微顿了半秒-
吃完饭,江清远和林依依陪黎梨回了宿舍。
快走到楼底,恰好遇上拖着行李箱慢悠悠返校的沈沐和邵小雅。
黎梨垂丧着脑袋盯着鞋尖,没注意,脑袋顶莫名奇妙就挨了一个爆栗。
她吃痛仰首,精神也回归大半,看清面前人的时候当即便恼了。
“干什么!”
上下打量她两秒,邵小雅笑嘻嘻地歪头,凑近她眼前:“哎呦,几天不见,我们黎总的脾气见长啊?”
黎梨嫌弃推开她。
自觉无视她的不近人情,邵小雅自顾自地唉声叹息:“不过也是——”
她侧头,先和沈沐对视一眼,余光绕过周围一圈,又重新聚回黎梨身上,语气幽幽,半阴不阳地道。
“黎总日理万机,美女帅哥左拥右抱,忘了回姐几个的消息实乃正常。”
黎梨听不下去:“你有话直说。”
闻言,邵小雅收了旺盛的表演欲,自然挽上她胳膊,拉着沈沐轻巧转了个身,面对其他两个人,嬉皮笑脸催促:“梨子,快介绍一下啊,这两位是?”
没等黎梨开口,江清远默了默,答:“江清远。”
静了两秒,他又补充:“我们开学时见过。”
邵小雅不给面子:“哦,没印象。”
“……”
夜风飘荡,场面一时陷入僵持。
还是沈沐首先反应过来,悄悄拧了下邵小雅的胳膊,咬牙吐音:“你别找事啊。”
压低音量警告完,她才笑着站出来打圆场:“害,我们方才离得远没看清。”
“原来是江学长,好久不见。”
江清远笑得勉强。
“沈沐,你弄疼我了!”邵小雅咋咋唬唬抽手。
一转头,正对黎梨的脸。
她吓了一跳,伸出食指虚点了下她的眼睛,不明所以地:“梨子,你哭了?”
“啊,我吗?”黎梨后知后觉摸到一手冰凉。
邵小雅翻了个白眼:“你等会自己找个镜子照照呢,眼睛肿成核桃了。”
“……”黎梨倒是没想到会这么明显。
林依依皱眉:“我就说你怎么一路不说话,为了个男人至于吗?”
沈沐和邵小雅对视一眼。
“都跟你说过了,你想谈恋爱可以,但如果他不喜欢你,就潇洒一点断掉。你怎么一点不听呢?”
她恨铁不成钢,气头上的声音未加收敛,散进了风里:“再说徐一迪他就是个铁渣男,你到底还有什么忘不了放不下的?亏我以为你已经想通了。”
鼻头渐渐发酸,黎梨赶紧咬住了下唇。
见状。
不明情况的沈沐和邵小雅也不敢再吭声。
“你喜欢徐一迪?”
冷不丁,江清远抿唇,问了这么一句。
所有人目光统一凝向在场唯一的当事人。
暮色晕染了半边天,叶影沙沙。
校园大道两旁,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
有野猫蜷缩在墙角小憩,鼻尖耸动,敏锐感知到未知阴影的靠近。
时不时抬头,警惕瞄向来人。
黎梨斟酌许久,却发现自己依然没办法否认。
于是,她说:“是。”
字音落地。
那只猫喵地窜入几人视野。
第42章
◎“你六级多少分?”◎
*
声响轻微, 不大不小,角落里一闪即逝过一道黑影。而这边围着的一圈人,谁都没往那只流浪猫身上分太多神。
黎梨喉间涩然, 强忍住当众落泪的冲动,吸了吸鼻子, 朝林依依他们摆手。
“你们快走吧。”她转回头,先一步踏入厚重的黑夜, 背影僵直,只稍稍侧了脸。
“我明天还有课, 想早点休息,先上去了。”
林依依张了张口,却没能发出声音。
旁边, 江清远看着她的身形, 抿唇不答。
邵小雅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啊转,悄没声息用胳膊肘暗地撞了撞沈沐。
后者一言难尽地叹了口气, 认命站出来收拾烂摊子:“那要不, 你俩先回去吧。”
“有我们陪着她呢。”
“……”-
不管怎么样,日子照样得过, 浑浑噩噩。
太阳东升西落, 白昼与黑夜交替, 生活恢复了原先的平静,甚至比之前更甚,像是死水一汪。
黎梨接连好几天都不再说话。少了一个人的状态和以往也没什么两样。
生活学习按部就班, 每天两点一线地往返于教室和宿舍之间, 不是上课, 就是睡觉。
沈沐和林依依都看在眼里, 除过定时帮她打打饭, 带带水,别的也无能为力。
毕竟,感情这事怪,只有当局者最迷。
失恋果然能彻底改变一个人。
经过这堆乱七八糟的事,黎梨再没了往日的活跃,整个人只剩下望不尽头的困乏。
她周身变得冷硬。
像是光芒被冻成了尖刺,沉默成为她保守内心柔软的唯一方式。于是,她渐渐变得不言不语,越来越惜字如金。
其间原因知道的人不多,只有身边要紧朋友。
特别,林依依和沈沐最为心知肚明。
可说句实在话,沈沐心底一直以来都有个疑问。
关于徐一迪,她总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劲。放假前了解的消息因黎梨本人无回应而暂时搁置,再见面,就难以重提,何况中途还发生了这一连串的破事。
但不论黎梨喜欢的那人,究竟是不是“徐一迪”。
结果就是这么个结果。
木已成舟,伤害已经铸成。照沈沐的看法,闹到如今这个局面,老死不相往来就该是他们两唯一的出路。除非有什么天大的乌龙,否则那个渣男这辈子别想再回头。
因此,每每当邵小雅在黎梨面前提及此事,沈沐第一反应就是劈头盖脸把那人一顿骂,生怕哪天一个不小心,这傻姑娘又心软上了当。
但骂归骂。沈沐也心疼。
于是她训完话以后,又把更多注意力转移到了尽快拉她走出阴霾的想法上。
宿舍四个人。林霜假期旅游时,忘记抢回程的票,耽误了几天返校。
等再回寝的时候,看见屋子里面黑灯瞎火,氛围难得一片死寂,难得不适应地愣了一阵。
“我说,怎么不开灯?”
随着顶灯的照亮,屋内地面上的两个人统一眯眼往门外瞥。
林霜拖拽行李箱,边走边踢掉鞋子。
她低垂着脑袋认真看路,余光都没功夫关注别的地方,自顾自嘀咕谴责:“不是都跟你们说我今晚回来?”
“这才八点半不到,就睡了?”
邵小雅和沈沐对视一眼,果断上前。
一人一边,主动接了她的行李,就把人往阳台上拉。
“喂喂喂,你们——”
灯光下,林霜被吓得不自觉拔高了音调:“你们干什么呀?”
靠里侧的床铺上传出翻身动静,邵小雅当即伸手,一把捂住她的嘴巴,朝沈沐使了个眼色。
沈沐了然会意,“哗啦”一下,把门拉上,反手就上了锁。
金属卡铆声落的同时,邵小雅才终于撤手。
林霜憋得大喘气,缓了缓,抬眼嗔怒。
“干什么!”
“嘘——”食指轻抵在唇中,邵小雅朝她比了个噤声手势,着急地跺脚:“你小声点。”
林霜:“?”
“梨子心情不好。”对上她无措的眼神,沈沐摊摊手耸肩,简要说明了下前因后果,末了总结出一句话:“所以,最近暂时先别惹她。”
林霜:“她被甩了?”
“对对对,你少小声点,别整日咋咋呼呼的。”邵小雅嫌弃抱胸,半开玩笑道:“以前那温婉劲哪儿去了?怎么现在嗓门这么大?”
林霜:“??”
邵小雅:“严格意义上讲,应该还没恋。”
“主要是你部长太渣了。”她啧声评价。
林霜白她一眼,懒得怼,视线绕过透明窗,向内扫一眼,只问:“黎梨被骗了?”
“一半一半。”沈沐打头阵。
“?”
“大概就是周瑜打黄盖。”邵小雅做补充。
“?”
两人目光隔空交接,转向林霜,点头。
“心甘情愿。”
“……”林霜默了默。
“所以,确定是和我部长?之前,沐沐你不还在群里问来着?”
沈沐随意抬手:“是不是他都不重要了。”
“咱们当前首要任务,应该是放在帮黎梨解决情绪上。”她大体讲了讲计划:“我本来想着是,过几天,挑个周末和小雅一起拉着她出去玩的。”
“但你突然回来了。”雀跃的语气。
林霜没听懂:“不是,这跟我回不回来的,有什么关系?”
“跟你开玩笑。”沈沐弯唇,笑起来,抬掌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不逗你。”
可惜林霜不吃这套,切音,把她手从身上拿下来:“你少来。”
“说吧,”林霜胳膊往后撑,半倚半靠在栏杆上,脑袋歪了歪,像是对他们打的主意了如指掌,也跟着笑:“你们打得什么鬼主意?”
快入秋,晚风一阵阵吹,夹杂丁点的凉。
江都近来多雨。
天边云压了厚厚几层,沉甸甸的。
女孩们并排站在室外,着装单薄,面面相望,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出几分默契。
“霜啊,你好像快过生日了。”
沉默良久,沈沐蓦地,以一种极度平缓的语调打破了尴尬。
“嗯。”
“如果可以的话。”
沈沐收起玩笑的口吻,神色稍带着歉意:“我们想用这个做引子。”
眼见气氛又将冷场,邵小雅也收起吊儿郎当的姿态,连忙端正站姿接话。
“霜,你别多想。”邵小雅说:“生日我们肯定还是要给你过。”
“但就是吃完饭,咱能不能再来点娱乐活动……呃……比如KTV或者哪啊去散散心……再叫上几个别的同学……你也知道黎梨她……”
“就这?”林霜骤然打断她
“嗯?”
“我以为你们要干什么呢。”她皱眉,对此表达了不理解:“支支吾吾半天,快吓死我了。”
“差点以为你们要让我去把我部长喊来,摁头跟她谈恋爱呢。”
“……”
这回轮到沈沐无语:“我看着像那么蠢的人?”
“不好说。”林霜笑着摇了摇头,开玩笑:“谁知道你们俩有没有被梨子策反。”
邵小雅总算松了一口气:“你没生气就好。”
“我生什么气?”
“把你生日惊喜感弄没了。”
“哦,那是有点。”
“……”
“那怎么办,要不你俩给我磕一个吧?”
这话刚说出口,三个人不自觉都怔了怔,还是邵小雅反应快,即刻呛了回去:“滚呐。”
林霜笑得不行:“谁让你硬要提这茬。”
“霜,你变了。”
邵小雅一个劲地惋叹,戏精上身:“快说,短短几天不见,你这个冒牌货把我曾经那么乖那么温柔的霜宝弄哪儿去了?”
当事人林霜无所谓耸肩。
“准备怎么搞?”沈沐拉回主题。
“没想好,主要是想让她多去社交。”
“那就酒吧。”
邵小雅:“?”
“再点几个帅哥。”
沈沐:“?”
“逗你们的。”话落,林霜转过身,踮着脚,把脸伸出去,闭眼吹了吹风,撂话。
“你们喊人就成。”-
自上次分别,不管巧合或者有意,黎梨都没再见过他。唯一一次仅有的交集,还是偶然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
那是前些时候的一个暴雨天。
突如其来的坏天气令她不得不暂时放弃立马滚回去睡觉的想法。
沈沐和邵小雅在身旁,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密谋着什么,她也只当眼瞎耳聋。
离得最近的林霜亲切挽了她胳膊,凑近她耳边说着新听来的八卦。
涉事主角她们宿舍无人不知,正是沈沐暗恋许多年的那位——
张言之。
听闻,近来学校有个叫余晚青的高年级学姐追他追得很凶。
一路由学校追到了实习地,表白阵仗整得轰轰烈烈,甚至连学校领导都惊动了。
林霜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毫无保留地把得来消息一股脑倒给黎梨。
“要不说人张言之牛呢,”她说得起劲,丝毫没察觉侧面投递过来的一道灼热视线:“咱就说,除了他,谁谈个恋爱还能让一众老师到场撮合?”
“你别瞎传。”沈沐忍无可忍地纠正:“那是老师们去劝他读博时,正巧碰见的。”
“而且,”她随手将挎包背带往上提了提,环着胳膊解释:“人家最后也没答应好吧?”
“哦哦对。”林霜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回过味后才续上方才的话头,接着跟黎梨吐槽:“你知道那个学姐问能不能给个机会,他回答什么吗?”
显然,黎梨她不想知道。
但更显然,林霜并不在意她的想法。
象征性停顿两秒,她捏着嗓子就开始学:“他居然当着大家的面,一本正经地说,‘抱歉,请问你上学期六级考了多少分?’”
这下,连三心二意竖着耳朵听的邵小雅也来了点兴致:“嗯?等等——”
“刚刚这两件事有什么必然的关联吗?”
林霜:“当晚没有啊。只要不聋,大概都能听出来他在拒绝。”
“偏那个余晚清陷得深,也不知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直愣愣就报了个数字出来,画蛇添足说自己没发挥好,只考了六百零几分。”
邵小雅震惊:“这叫没发挥好?”
“可能也有谦虚成分吧。”林霜撇撇嘴:“但重点不在这儿。”
“主要是人张言之听了以后,非但没按正常逻辑糊弄夸上那么几句,反而就着她的话,情绪平淡地说了两个字——”
“什么什么?”
受不了她卖关子,邵小雅转过头,胳膊挽上她的,脑袋蹭着撒娇:“赶紧说吧,求你了。”
沈沐面无表情瞅她们一眼。
“诶梨子,你有在听吗?”
“嗯。”
“那就行。”听见她答话,林霜舒了口气。
“快说。”邵小雅催促:“他怎么回的?”
“他说——”林霜拖长了点调子,原封不动地转述:“确实。”
她悠悠评价:“简直狂没边了。”
“据说,那女生当场就黑了脸,走人。”想了想,她又着补:“不过我也是道听途说。”
“哈哈哈哈要我我也垮脸,所以你这是听谁说啊?”
“我们部长啊。”
“我靠,徐一迪?”邵小雅嘴快。
话说出口,便收不回去。
音量不大,却胜在咬字清晰,何况她又挨得近,黎梨想再继续装都难,只要咬了下唇逃避。
“你们先聊,我回去睡觉了。”
“诶——外面下雨……”邵小雅试图挽留。
可黎梨头也不回。
雨淋在身上,湿哒哒。她埋着头,步履匆匆走得狼狈,脊背挺得很直。离远看,整个人都绷紧成一根线。
她越走越远,身形逐渐化为虚影,而后缩成一个黑点,彻底被水雾淹没。
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两秒后,默契叹一口气。
……
江都的雨一连下了三天。
黎梨自那日淋雨回宿舍后,便生了场病,半夜高烧不退,整个人像是从火里滚出来的。沈沐当即做主帮她和辅导员请了假,当晚陪着她去了医院挂水。
次日知晓消息的邵小雅和林霜分工明确,按时按点从饭堂打饭过去投喂。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不厌其烦开解,软磨硬泡,总算让黎梨缓过点劲儿,答应等病愈之后,就回归正常生活。
择日不如撞日,在另外两人挤眉弄眼的示意下,林霜借机提了生日会的事。
黎梨话刚刚说出口,不好拒绝,也只能应下。
搅弄白粥的汤匙一顿,她本来想问上一句,学习部的人会去吗?
但犹豫片刻,终究是忍住。
有什么所谓。
他去,或不去。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其实后来,黎梨也想明白了。
人和人之间的链接,或许从见面那一刻就注定了结果。虽说之前一厢情愿算她自作多情,可缘分这事,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疾风,又似猝不及防的骤雨,并非足不出户就能解决的。
无轮是祸是孽,她都逃不开,躲不掉。
更怪不得他。
黎梨不是没设想过未曾遇见他的情况。
可脑子里面思前想后,逻辑最终都会归结于同一个谬论。
那就是——
她无法接受那样的一种可能。
比起素未谋面。
她还是更愿意与他相见。
又或者。
说句矫情的话。
这世界上有千千万万个人,每天发生万万千千次碰面。可就是会有那么一个人,与众不同。
没有任何道理可言,她就是会喜欢上他。
不是这次,就在下次。
时至今日,黎梨不得不承认。他们之间,无论再来多少回,只要她再一次见到他。
或隔着徐徐微风,或穿透寥寥雨丝。
当她望进他的眼睛。
她就会不顾一切地重蹈覆辙。心甘情愿让历史重演,给他玩弄自己真心的机会。
窒息感翻滚上涌,至喉,酸与苦交织。
黎梨陷入心底的雨季无法脱身。电闪雷鸣间偶然失神又清醒。
原来,她竟也如此荒谬。
【作者有话说】
1.
今天刚刚答完辩~
第43章
◎“可我看见他了。”◎
*
林霜生日会定在十月二十三, 周末。
那天,正好是二十四节气的霜降。
所谓林红柿繁,人间霜降。
据说, 林霜的名字就是由此而来。
这是一年的秋末。
连续降雨令江都近来的气温骤降,昼夜温差逐渐拉大。
黎梨整个寝室, 统一换上了长款风衣。化妆打扮磨磨蹭蹭,出门时天色已经暗了几度。
夜晚空气潮湿, 愈发刺骨寒冷,黎梨蹬了双黑色皮靴, 第一个推开门走出去。
考虑到全是室内活动,黎梨怕热,特意套了件圆领内衬。
结果被冷风一吹, 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又赶紧跑回去加了条围巾。
邵小雅和沈沐选的地方。
还是之前看电影的那个商场,楼下负一层。
从南礼大学门口过去, 步行大概十来分钟。
雨刚停不久, 柏油路上依然湿湿哒哒,浅淡月光透过稀薄云层一照, 愈加显得形单影只。
几个人腻腻歪歪, 手挽着手, 踩着长长的影子一路超前走。
黎梨被她们三个簇在正当中,倒也没再感受到寒冷。
……
商场灯光开得很足。
几人轻车熟路,找到电梯后便直奔目的地。
邵小雅随手摁了个六层, 美食楼。
吃饭、唱K。流程不能变。
林霜和其他人约的是晚上八点。这会儿还有两个小时, 吃顿火锅的时间绰绰有余。
餐厅人有点满。林霜找来服务员, 报了预留的电话号, 四人就被领着带进了屋。
门一关上。暖融融的水汽隔断, 黎梨刚脱下外套,冷不防又被冻得打了个喷嚏。
见状,邵小雅连忙喊人取来遥控器,打开空调。嘴巴嘟嘟囔囔,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黎梨没听清,也不关心,随意抽了张空椅子出来坐下。
位置最里的林霜眼尖,瞅准时机,手抵着桌面,就把菜单推过去怼到她眼前。
“来,想吃什么自己点。”
林霜边说,边把马克笔往黎梨手上塞:“千万别跟我客气哈。”
黎梨死活不肯接,摇摇头,推脱着就要转手交给沈沐:“你们点吧,我都行。”
“警告你啊。”沈沐双手环胸向后靠,并不打算赏她面子:“别扫兴。”
黎梨不耐抬睫。
两人视线隔空那么不经意地一撞,她又很怂包地低下头,先胡乱提笔画了两道。
“认真看。”沈沐凉飕飕地威胁:“等会菜上来,不好吃你一个人吃完啊。”
黎梨笔尖顿了顿:“你行你来。”
沈沐极不要脸地摊手:“我不行。”
“……”
所幸经此一遭,黎梨耳根子也总算落个清净,身子微微前倾,趴在这边安安静静点起菜。
邵小雅调好空调温度回来,丝毫没眼色,大大咧咧就要挤进黎梨和沈沐中间。
她一手一边地搂着,趁着林霜出门去洗手间的功夫,简单说了说等会儿的计划,同她们打起商量:“蛋糕我们唱k时吃?”
沈沐表示自己没意见。
“听说,霜宝她男朋友过会儿也来。”邵小雅神神秘秘,屈起手肘戳了戳沈沐:“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那丫居然和你高中一个学校。”
沈沐:“嗯?”
“不是,我没明白。”她放下手,神色认真地端正了姿势:“霜她不是在本地读的高中吗?”
“是啊。”邵小雅绕过桌面,坐好,探身提了茶壶来倒满,说得随意:“她和她男朋友,高考完网恋认识的。”
沈沐嘴角抽了抽。
“诶你们说,这世界还真是个圆哈。”
沈沐面无表情移开视线。
“我还听说啊!”话锋一转,邵小雅浅抿一口茶,突然老神在在地悠悠叹:“霜她男朋友,和那个谁认识。”
黎梨紧张掀睫:“谁?”
“和你没关系,小孩子一边玩去。”
黎梨:“?”
“沐,我问你啊。”邵小雅神秘兮兮:“你想不想见男神?”
沈沐:“?”
成功吊起两人胃口,邵小雅功成身退。
任凭她们大眼瞪小眼,不再言语,只低着脑袋悠哉游哉地品茶。
黎梨和沈沐同时愣了一段时间,回过味,纷纷恼了,异口同声评价两个字——
“有病。”
邵小雅满意,任由她们两头脑风暴半晌,死活就是不肯继续往下说,只说让她们等林霜回来揭晓答案。
她一脸傲娇,气得黎梨和沈沐想打人。
好在半分钟后,林霜不负所望拉开屋门。
“都看着我干嘛?”
“废话,今天你是主角,不看你看谁。”
邵小雅半开玩笑地呛回去,把倒满茶的杯子往她面前递。
“菜点好了?”林霜侧身招手,喊了服务生,接过黎梨递来的菜单,按照上面勾画的一一报了菜名。
临末,像是害怕不够,又额外新加了一份手擀面当主食:“差不多就这些,不行再加。”
服务员小姐姐笑着点头,躬身退出去,还体贴帮她们带上了门。
“是空调温度开太低了吗?怎么还冷场。”
林霜笑着调侃,动脚朝唯一空着的座位走:“好歹我过生日呢,姐妹们半点面子不给?”
没功夫拐弯抹角,沈沐直入主题:“等会儿你男朋友来?”
说完又觉察不妥,她垂头假忙,撕开碗筷的一次性包装,转移话题:“你别误会啊,我就是随便问问,除了他还有谁啊?”
林霜不明所以:“应该没了吧……剩下班上的你们都认识,反正我是没叫部门的人。”
“诶对了,”话说一半,林霜冷不丁想起件事来,双手交叠托了下巴,直勾勾盯向沈沐,眨了眨眼,干脆道:“前两天我和我男朋友闲聊天,提起张言之。”
“他竟然说他认识!用不用喊着一起来玩?但就是不知道,临时通知,人家有没有空。”
闻言,沈沐动作僵了半秒,推辞:“那如果可以的话。”
说话间,一阵敲门声又起。
服务生得了默许,推门进屋。
通知上锅起火,之后陆陆续续有人端菜进来,原先的临时话题便也便就此中断。
黎梨放空着思绪,食不知味,几次三番想打退堂鼓告病回寝,奈何脸面薄,看着林霜兴致勃勃和她讲晚上的party time,拒绝的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到最后,只自顾自叹息,掐灭了脑海中不合时宜的败兴念头。
算了。
来都来了。
……
吃完饭,几人起身,不紧不慢地往楼下逛。
邵小雅今天异常活跃,强拉三个人转了好几家饰品店。
虽说生日礼物早提前送过了,但敌不过导购小姐姐的竭力推销。黎梨和沈沐还是一人重新挑了个新的。
沈沐拿了款哆啦A梦联名的保温杯,黎梨选了只草莓熊样式的抱枕。
只有邵小雅大大咧咧,一概当作耳旁风,光碰不买,活脱脱像个欺骗感情的渣男。
逛完饰品店出门。
一下直梯,看见二层有个超市。
几个人默契对了个眼神,两两成对朝里面走,目的明确,直奔零食区。
邵小雅和沈沐走在前面,林霜挽着黎梨的胳膊,和她一起躲在后头磨洋工。
沈沐躬身挑拣零食半天,一回头,瞧见隔了老远的二人,无名火噌噌上冒,念在寿星不好发作,瞅准了旁边死气沉沉的那位发难,扬声叫她麻溜滚来帮忙。
黎梨慢吞吞挪步。
沈沐和邵小雅负责挑零食,火急火燎一股脑全往黎梨身上堆。
眼见东西越来越多,黎梨兜不住,只好先转了一小部分到林霜手里。然后跟她简单说了下,便快步走去收银台的地方抽了个推车。
车子是上了锁的。需要投币才能解锁,黎梨摸了摸口袋,发现只带了几张纸币。
目光环顾左右,正打算去找收银台找工作人员帮忙,余光不经意一瞥,恰好扫过一个异常眼熟的侧影。
定格半秒,黎梨匆匆低下头,脚步一拐便往外跑。刚好和等不及来找人的邵小雅撞上。
脚步急刹车,但还是吃痛呼声。
骨肉相碰的声响不大,淹没在本就吵杂的超市一角,像是石子投湖,没能引起任何多余人的关注。
黎梨疼得眼泪直掉,但还是第一时间,捂着脑袋,拽了邵小雅的手腕,一溜烟地逃走。
“诶——干什么去……”
邵小雅甚至没能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就被堵住了嘴。
来到电梯边,黎梨松开手。
邵小雅眼眸清澈,饱含关切:“怎么了?”
她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手无意识搭上后颈,实在道:“对不起啊,我刚刚没咋看路,撞疼你了,是不?”
许是她道歉态度过于诚恳,黎梨不好意思再撒谎,只好说:“没有,和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都哭了。”
“小雅,我是这里疼。”黎梨将手慢慢移向左胸口。
她扯唇笑,脸上还挂着泪:“你懂么。”
“这里,它像是裂开了一道缝隙,随着我的每一次心跳、每一回呼吸,来回撕扯。”
“我知道一直翻来覆去地陷进回忆很没用,我、我在不断消耗自己的能量。”她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我也明白你们说没什么大不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你情我愿的事情,没什么好埋怨。但我就是控制不了,小雅,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她嗓音低低,语调却上扬,豆大水滴随着她激动的情绪滑落脸颊,一滴滴地向下砸。
对面的邵小雅手忙脚乱,伸手抬指虚空,想要替她擦去眼尾的泪珠。
似是有人经过,脚步停滞,下一秒又接上。
邵小雅没经历过失恋,虽说平日和男朋友吵架拌嘴也没少,但貌似没什么大波动,就自然而然过去了。
在她看来,两个人的关系,喜欢就处,不喜欢就拉倒。结束分道扬镳,把彼此归于人海,倒是没什么不好。
因为人际关系本来是一场你来我往的豪赌,而人和人之间,从来也都不存在“谁离不开谁”的说法。地球是个圆,离开谁都能转,太阳东升西落,不会受任何改变。
可能是她自私,认定爱需要懂得适可而止。
亦或者她悲观,明知生离死别非人力而为。
这纷纷嚷嚷拥挤人世间,多的是阴差阳错、无可奈何。
人总归是要接着活下去的,再深刻的感情都会被时间所冲淡。
所以尽管邵小雅并不能够切身处地理解,但她还是张口试图去安慰:“没关系的。”
她伸手轻轻环住黎梨的肩膀:“你已经很棒了,失去你该是他的损失。”
“既然他不喜欢你,那我们就不要他了。”
邵小雅轻柔拍打她的脊背:“一定会好起来的。”
“真的吗?”
“真的,感情分分合合很正常,都会好的。”邵小雅和她拉开一段距离,用指腹捻去她脸上的湿痕:“只要你别一直想。”
黎梨望向邵小雅:“可我看见他了。”
“……”
“就在刚刚。”
“……”
邵小雅沉默片刻,问:“在哪儿?”
黎梨红着眼睛:“超市。”
过了会儿,又补充:“我不确定是不是他。”
“……”邵小雅服气,语气满是不可置信,半嗔半训斥她:“既然都不确定,你哭什么啊?”
黎梨:“我也不知道。”
就是觉得太像了,又或许是……太想了-
黎梨和邵小雅先一步去了KTV包厢。
二十来分钟后,沈沐推开门。邵小雅起身迎,见她两手空空,不免多嘴。
“零食和饮料呢?”
“后面。”沈沐翻了个白眼,指挥让她让开点路,把门打开,给后头的人把位置腾出来。
“我说你俩真够不靠谱的。”
邵小雅耸耸肩,支手遮挡住嘴巴:“别冤枉我,主要是黎梨当时情绪不对,我这不也没法走嘛。”
前因后果微信上说过,沈沐并不打算深究,只点点头,视线掠过她朝里头绕了绕。
“她人呢?”
“说是去卫生间,但我估摸着,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她指指自己的脸,一手一个地拉了两个人往沙发上走,客观道:“且得哭一阵呢。”
沈沐听得皱眉。
由于邵小雅和黎梨临阵逃脱,林霜没得法,索性一个电话打给了男友,喊他提前来帮提东西。谁曾想人家说自己路上堵车,不好立马赶到,想了想,正好有朋友就在那个超市兼职,便安排她们直接去收银台找人。
林霜本来觉得不好。但她男朋友说,没事,都是朋友。
大不了等会儿喊着一起吃个蛋糕。再说,超市配送也是他工作业务之一。
这么一琢磨,愧疚感果真消散不少。
于是,林霜便心安理得地和沈沐一起抱了东西转去出口。
收银台那边没找见人,隔壁阿姨听完描述,一拍脑袋说,知道了,但是小张有事刚走,不着急的话,东西放着,等他回来她告诉他。
林霜乖乖照做,随后道了谢。
“饮料买了?”邵小雅躬身从茶几免费果盘上顺了个橘子,剥开,塞进嘴,含含糊糊地问林霜:“你男朋友一共认识几个姓张的朋友啊?”
沈沐忍不住吐槽:“你这什么破关注点?”
“?”邵小雅撩起眼皮,嚼了嚼,把嘴巴里的橘子咽下去:“你没觉得,那个小张有可能就是张言之吗?”
正说着,一道高高瘦瘦身影就映入了众人的眼中。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抬头。
目光自下而上,徐徐掠过来人,皆是一愣。
那人逆光而立,阴影打在两鬓间之下,更显得轮廓硬朗深邃。
他身上穿了件黑衫短袖,外头套着超市特制的工作服,眉眼清秀,带着少年与生俱来的得天独厚。
“张言之?”
寂静中,有道爽朗男声插入,打破僵局。
第44章
◎“那和徐一迪比呢?”◎
*
几人室友当了一个多月, 这还是林霜男朋友第一次露面。
但显然,来得不是时候。
虽说顾行哲今日打扮郑重其事,手抱鲜花, 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黑西装。
可整个人往张言之身边一站。也不知是身高压制还是怎么,竟活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来来来, 快进去,干站在门口干什么?”
困惑中, 他热情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把半人高的鲜花轻松倒了个手,引着张言之就要跨步往屋子里面走:“先坐,我收拾一下。”
“没事。”
张言之不动声色地避开, 将手上拎着的两包零食和软饮轻放在地面上, 委婉拒绝:“你们玩,我就不进去了, 还有事。”
“拉倒吧。”顾行哲不依, 情急之下,眼疾手快拽了他的袖口便强拉着人进:“瞎客气什么。”
“你不是微信上说已经下班了吗?”他当场戳破他拙劣的借口。
张言之眉头微不可察皱了下。
“我……”
话音在眼睫稍抬的同一秒卡滞。
因为张言之又一次和几分钟前黎梨身边站着的那个女孩对上了视线。
虽然有点脸盲, 但和黎梨室友也算见过几面, 大概印象错不了。要是个个单拎出来, 对不上号是真的。
可三个人齐刷刷坐在那儿,他想忽视都难。
沉默了几秒,张言之下意识低下眼, 喉结上下一滚, 嗯声改口。
顾行哲“诶”了下, 点点头, 自然伸手, 转勾了他的肩,道:“这就对了嘛,都是朋友,一天天那么见外干嘛呢。”
张言之很想说,他没见外,主要是他们两本来也不是多熟。除了同桌一年外,其余交情屈指可数。
但话到嘴边,他还是生生忍住了。
“我也是临时想起之前听他们说起过你在这个超市兼职。所以,你都是周末出来打工吗?”
没等他回答,顾行哲又自顾自跟他解释微信上没来得及说明的缘由:“赶巧,我女朋友遇上事,我当时在车上赶不过来,这才想着联系你帮忙。也是麻烦你了啊,老同学。”
门口到沙发,不过几步路的距离。
为迁就顾行哲,张言之躬下了点身子,稍稍侧头,应了声:“没事。”
顾行哲半推半拽地将人拉至沙发前。
中间的林霜站起身,接了他手上花束,歪头朝张言之的角度点了点,眼神提醒他来介绍。
邵小雅和沈沐默契抬头,目光徘徊于面前三人中。
空气中似乎有莫名尴尬弥漫。
“呃……”
顾行哲被盯得脑子卡壳,一时不知从何讲起。想了想,还是先坦然和林霜室友们热情打了个招呼:“嗨,我是……林霜男朋友,顾行哲。”
他伸出手:“第一次见面,多关照~”
见状,邵小雅坐不住了,蹦蹦哒哒跳起来,握了。
“嘿,我是小雅。”她眨眨眼睛,冲他笑了笑,自来熟道:“之前好几次,电话里也算认识?”
其实她一开口,顾行哲便听出了那熟悉的声线,失笑:“哦哦,是,老熟人了。”
两人对视,寒暄。
过后,顾行哲眼睛转向目前在场唯一坐着的女孩身上,问的却是林霜:“那这位——”
林霜动了动唇,还没来得及出声,沈沐就已经站了起来,接着邵小雅,和他短暂握了下手,一触即分。
她眼神移动,缓慢滑至另一个俊朗面容上,神色难得呆愣几分,震惊又不可置信地看。
也许是她目的表露明显。顾行哲瞬间了然,没再插科打诨,默默把张言之拉近几分,正要介绍,却被横插进来的敲门声打断。
五人一齐往声源处望去。
下一秒,包厢门从外面推开。
厚重的门框和地面摩擦接触,发出沉闷声响,在这空寂安静的氛围里竟显得格外清晰。
自那次躲在墙角亲耳听见她承认喜欢徐一迪,落荒而逃之后。时隔多日,这还是张言之再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到她。
房间里没开大灯,只有头顶转动的彩光,零零散散,斑驳落进人眼。
贪婪地盯她看了会儿,张言之垂在两侧的手握紧后又松,如此往复十几次。
他终于在情绪失控前秒克制般地挪开眼。
眼前的场景和看到她落泪的画面重叠。隐隐约约,他感觉,比起之前,她好像瘦了点。
估计是错觉。
另一边。
黎梨低垂着头走进门,紧盯地面,丝毫没注意到来自头顶的几道灼热视线,正磨蹭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方才她在卫生间洗了把脸,越想越觉得气闷,胸口仿佛堵了块石头一样难受,喘不过气。
他他喵地绝对看见她了!明明两人眼神都对上了焦,他居然还能堂而皇之地扭回头去继续工作,俯首假装与旁人谈笑交流,那一脸泰然,活像从未认识过她。
再怎么说,同学关系不可否认吧?她也不是什么豺狼虎豹,至于么?
想不通,就偏要想。
黎梨功亏一篑,成功把自己又绕了进去。
湿水拍淋了几遍,她慢慢直起身,单手关了水龙头开关,手撑在盥洗池两侧,直勾勾盯着自己看。
结果看着看着,眼睛就又红了。
果然,沈沐那家伙说得对。
感情就像戒毒,道理别人说上千千万万遍。
都不如见他一面。
这种感觉痛心,却也直观,黎梨再也没有理由自我欺骗,而事实就赤裸裸地衡于现实之中——
他并非无心,而是故意。
原来他才不是木讷的树,只是不愿为她哗然。
黎梨没有了办法。她也明显感知到自己不能在这儿继续待下去,她需要一个足够安静的环境来消化。所以思来想去,她决定还是遵从内心和林霜告个假。因为她当下实在无法调动情绪。
一路上,她艰难琢磨理由。既不想说得太明惹了沈沐厌烦,又要切实合理能让大家所理解信服。
于是思前顾后,只憋出一个身体不适的借口。
是以,她步伐磨磨唧唧,就是尽可能想把戏做足。
好不容易走近人前,不料鼓起勇气一抬头,眼前场景差点让她一口气提不上来。
“林霜,对不起,我……”口水呛进气管,黎梨眼睛瞪得很大,边咳嗽,边不可思议地指着不速之客看向林霜:“咳咳咳……他……你喊了部门的人来吗?”
林霜赶忙摇了摇头,下意识往后退两步,刚要解释自己是真的没有邀请学生会成员,手肘处却骤然受力。
“诶——小心!”
顾行哲瞳孔微缩,展臂去护,但还是晚了一步。
只见邵小雅一个箭步拉开林霜冲向前,抬手似乎想去帮黎梨顺气。但由于太过着急,以至于没心思顾及脚下,再加上林霜和沈沐一个朝前,一个靠后。
几人毫无防备,力气冷不防地对冲,便踉跄相拥摔作了一团。
“……”
荒唐。这是黎梨人窝在沙发最角落,脑子无意识蹦出来的唯二两字。
一场闹剧过后,室内归于沉寂。众人统一陷入了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状态。
所幸这家KTV包厢的沙发够大够软,才让三个女生倒下时不至于太狼狈。
黎梨逃过一劫。
可看样子,受惊程度并不比其他人少。
她开始不确定回忆起刚刚。
手腕残留的冰润触感还在明晃晃地提示着她,眼前这些不是幻觉。
黎梨有点烦躁,但无论如何,走是怎么也走不掉了。否则,这躲避的意图就太明显了点。
想到这,她突然懊恼搡了把头发。
坐在对角的张言之静静看她一眼。
没说话。
手机铃声响,林霜接起,简单喂了两声,打手势和周围人比划了下,随后说:“嗯,对的,进门直走到头左拐就是。”
“是……跟前台说,118号房。”她说:“不用不用,直接进来就成。”
挂断电话,邵小雅凑热闹来到她旁边,下巴点点她的手机,八卦兮兮地问:“谁啊?”
“还能谁?”林霜幽幽瞅她一眼:“你们喊的人。”
邵小雅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哦……”
她多动症一般,又回头戳戳沈沐:“你都喊谁了?”
“……”
见沈沐一直不答,邵小雅又提高了嗓音,拉着她的胳膊摇:“沐宝,沐沐,沈……”
“嗯。”沈沐回神,收眼转向她:“喊了。”
邵小雅噎住,愣了愣,撒娇指责:“你怎么已读乱回呀,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沈沐张了张口,包厢门再一次被推开。
有侍者带着男男女女一堆人进屋,礼节性躬身颔首,主动替他们调好了空调和音响后退出。
包厢内灯光彻底暗下来。
一下子来了好多人,狭小的空间略显逼仄。林霜有些无措,好在有顾行哲可以帮她招呼。
他性格好,处理这些游刃有余,很快就和她自己都没见过几面的同学们打成一片。
酒和饮料被翻出来摆至桌面上几排,他抬手分,挨个好脾气递过去。唯独轮到角落的张言之时,大咧咧一笑,手拍上他肩膀,逗他。
“想喝什么自己拿?”说完,转身又拿了瓶啤的,而后塞给别人。
似是终于注意到张言之的存在,许家明接酒动作微顿,单薄的眼皮慢掀,顺着顾行哲的话望过去。
这一望,恰好和张言之不经意投来的目光相对。
见他眸内晦暗,许家明好心情地弯唇,隔空朝他举了举杯,挑眉。
停顿半秒,张言之无动于衷地垂首,随意够了罐冰糖雪梨汁,打开。
全然是一副对他挑衅视若无睹的模样。
许家明笑着灌了口酒。
……
都是年轻人,很快玩得嗨起。
屋子里加上立麦,一共三个话筒,按点好的歌单顺序排,到谁的谁唱,其余会唱的跟着附和。
十来个人,这么玩了会儿,中途还一起吃了个生日蛋糕,基本上也算熟络起来。
最后不知是谁提议,一致通过就将场面分成了两派。一边是唱歌,轮谁谁走。另一边,干脆玩起了游戏,卡牌、骰子和手游应有尽有。
座位重新打乱,黎梨被不知情的女同学拉起来,绕过小几,强行摁坐在另一个沙发边角。
几乎是落座的一瞬间,她全部感官便被他身上铺天盖地的特有气息所笼罩。
两人间距离在此刻悄然拉近,黎梨实在坐立难安。
沙发中央。
邵小雅看出她的不自在,抬手指指她身侧的人,动唇,似是想要接上许久之前的话题,可看向手边沈沐不大妙的脸色,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保持缄默。
周边氛围诡异僵持着,如坠冰窖。
直到许家明拿了副uno牌来,笑嘻嘻地朝桌上一甩,毫无眼色说了句:“玩么,朋友们。”
温度才得以缓和上升。
熟人局,规则简单。
同色同数字对弈,功能牌可转色可转向,起始为顺时针出牌,先出完者获胜,以此类推,最后一人为输。惩罚定的真心话大冒险。
黎梨全程玩得心不在焉,一路引炸送走了一个又一个人,临近结束,总算慌了神,认真起来。
背景音乐哭天喊地,吵得人头疼。不知是谁点了首失恋歌唱得肝肠寸断,嚎叫着:“是我给自由过了火。”
简直神经。
黎梨看着手中的卡牌,斟酌半晌,试探性挑了张转向丢出去:“蓝转。”
张言之没什么多余情绪,淡定出牌,连续三张转向和加牌,像随手又像炫技。
托他的福,黎梨喊了一声“uno”。
一轮转完回来。
张言之抽牌的动作稍停,将手腕收回,搭在了桌边,指尖轻叩近半分钟。
随后,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牌合起,慢腾腾躬身探手,摸了张新牌,以此示意同色继续。
而张言之做这些时,顾行哲正巧从身后路过,他眼神好,刚好将那家伙手里捏着两张的转色和数字牌看得清楚。
没有人转色,黎梨松一口气,不自觉地弯唇笑起来,直接出光了剩下的牌。
而张言之则比较倒霉。大概也是先前骚操作惹了众怒,留下的几人一合计,索性抱团库库给他一顿加牌。
结果就是——
3V1,臭皮匠打赢了诸葛亮。
回来观战的顾行哲对此见怪不怪,怂恿着要给他加码,自作主张替他选了个大冒险。
张言之没什么意见。
之后,为彰显公平,顾行哲不知从哪儿又找出一副大冒险的惩戒牌,让张言之自己抽。
大抵是天意,牌面显示:【请您和左手边玩家鼻尖相对,对视30秒】。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黎梨的心惊了下,手攥着衬衣边角,越收越紧,五指骨节绷起泛白。
旁边张言之一言不发,只是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随着顾行哲话音落下,也出现了几丝细微的裂隙。
“……换一个。”他言简意赅。
可顾行哲哪里肯饶过他,二话不说,就把他那点小心思全都抖落出来,故意恶心他说:“我说哥哥,你这会子装什么正经?别以为没人瞧见。”
“忘记自己是怎么放的水了?”他没商量,信息还停留在误把黎梨当沈沐的阶段,缺心眼地撮合:“哎呀,张言之你也别板着个脸,喜欢就说嘛。”
“我听我女朋友说,人家姑娘都等你很多年了。咱男子汉大丈夫,别玩暗恋那一套成不,既然两情相悦,大大方方不比什么都强。”
整顿输出下来,不光其他人,甚至连两个当事人都听懵了。
黎梨头脑当即变得一片空白。
可还没等她有所反应,张言之却忽而不咸不淡地扯唇,笑了:“哦,也喜欢我是吗?”
黎梨机械转头。
“那和徐一迪比呢?”
第45章
◎“是,我喜欢你。”◎
*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动。
黎梨安静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 忽然有片刻的恍神。
他和徐一迪比?
比什么?有什么好比的?
明明都是中国字,怎么往脑子里一过,她就有些听不懂了呢。
莫名地, 黎梨屏住呼吸,心中不安隐隐作祟。
可惜对方的气息依旧强烈, 无形地笼罩下来,罩在她周身。
灯影阑珊, 他躬身颔首,凑过来, 堂而皇之地将两人手边饮品调换,一脸无谓。
距离在一瞬间拉近。
近到黎梨能够感知到彼此的温度。像是稍不注意,她就要蹭过他的脸颊。
目光定住, 她不敢再动, 大脑一片空白。
搭在腿上的手指蜷了又蜷,惶恐攥紧了衣角。
不顾众人的注视, 甚至相较于她的紧张, 张言之表现平平,行为举止不紧不慢, 仿佛正在做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探手将自己拆开的雪梨汁磕在桌角, 他回身, 修长五指灵活屈展,抓了她位上的易拉罐。
指腹习惯性沿瓶口边缘慢滑半圈,毫无征兆地, 他停下, 突然抬眼, 笑了下。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张言之似笑非笑, 直勾勾地盯着她瞧。像审视, 又像是探究,见她依旧呆滞,下一秒,他失落垂眼,唇角自嘲般地扯起弧度,手指稍勾,轻而易举就开了酒。
绵密泡沫冲破瓶罐发出撕拉的噪音,黎梨后头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
“是我冒昧。”没再多说什么,张言之猛地站起身。他手举着酒瓶,喉结上下滚动,薄唇开合,只说了两个字:“赔罪。”
话落,一饮而尽。
铝制的空罐摇摇晃晃地滚落在地,顾行哲悠悠瞥一眼那侧面的凹陷,笑得意味深长:“唷,刚还摆谱拉着脸,这会子倒是英雄救美上了啊。”
张言之眼皮半掀看他一眼,懒得废话,越过他就要往外走:“学校里还有事,你们玩。”
“你能有什么事?”顾行哲拦着不让走,偏要没眼色地往火坑跳,没话找话道:“别跟我找借口。在座各位谁不知道你张言之现在毕业老油条一个,连校长的话都不放在心上,而且又铁了心不打算读研,和我们这些苦逼准大一不一样,整天到晚哪来那么多事……”
闻言,张言之脚步顿住,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他一眼。
只一眼,吓得顾行哲当即止音。
随着顾行哲闭嘴的动作,原本喧嚣的包厢内忽然一下安静到诡异。所有人目光齐刷刷投向场上唯二站着的两人身上。
门板厚重,将外面灯红酒绿的热闹隔断。
炫彩的氛围灯依旧在不停歇运转,明明灭灭,斑驳散落人眼。
黎梨视线不自觉地被他吸引。
由下而上,她看见他双手插兜,脊背微躬,单薄的眼皮耷拉。
像是疲惫到极点,他浑身都在绷着,只有说话时的神色会露出几分符合年龄的困倦。
“累了,想回去睡觉。”
张言之嗓音很淡,没回头:“怎么,你有意见?”
“……”-
说是有事,张言之出了电梯,百无聊赖地环绕周围,一时却不知道该去哪儿。
抽手翻出手机摁了开关,屏幕亮起,他大体扫了眼时间:十一点过十一分。
一连串数字“1”混着刺目白光映入张言之眼帘。
他倏而嗤笑出声,没什么大表情地盯着锁屏看了又看,直到分针个位跳转至“2”的位置,才不动声色地印下指纹解锁。
微信消息多到爆炸。
从上到下一一掠过去,张言之只觉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
还没来得及回复张国栋满屏的未接来电,张言之忽地感觉,身后似乎有人轻轻撞了下他的肩膀。
力道不大,但足以让他感受到。
室外还泛着潮,几阵疾风凉飕飕刮过,鼻尖满被熟悉的气息侵占,他下意识握紧了手机,强迫着自己不去转身,只当没有发现这点微乎其微的小动作。
多余的注意力全被分散,此刻,连呼吸都变得迟缓。
张言之妄图聚神重新看向手机,然而定时熄灭的屏幕已然不保留地将他心思戳破。
于是,张言之只能寄希望于来人的自觉。
可她非但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用手指一下下揪着他的T恤衣角,无声且沉默。
张言之唇角越抿越紧,最终变成一条平直的线,忍无可忍,扭头,看向始作俑者。
“你想干什……”
火气在和她蒙雾眼睛对上的一霎那消散,他瞥到她微微发红的眼尾,显而易见地愣了下。
“……哭什么?”
“你为什么不理我。”黎梨仰面,委屈地吸了吸鼻子,似是没料到他会猝不及防地回头,手还维持着拽拉他衣服的姿势,再开口,就带了哭腔:“你是不是……不想和我玩了……”
张言之头更疼了。
“不对,其实你本来就是玩玩的。”
不等他说话,她即刻又自问自答,胡言乱语,一股脑把憋了这么多天的心里话全都吐了出来:“我知道的,你就是玩我。”
张言之气乐了,没心情再去处理其他,干脆反手把手机重揣进兜里,控制着幅度,沉声,重复她的话。
“我玩你?”
他声线一向偏冷调,可能再加上沾了点酒的缘故,飘荡在浓厚夜色里,便更显冰凉,撩人也心悸。
黎梨怔了怔,随后反应了会儿,乖顺地点点头,肯定:“是,你玩我。”
话落,张言之静了静。
“黎梨。”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再次启唇,嗓音压得极低:“耍我好玩吗?”
电闪雷响,黎梨觉察颊侧落下一点湿,大概是快下雨了。
不过她并没有多想,只茫然仰着脖子,一眨不眨看向他。
实话说,她的思绪还有点混乱。
但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她有很多话想和他说清楚,还有许多问题想问明白,就现在。
“你为什么要删我?”
张言之看起来也很烦躁:“我没有。”
“你明明有。”
“我说了,我没有。”
一个固执的问题,不知道她在纠结什么劲,张言之低垂的眼睫轻颤。
“那是别人的微信号。”
“……?”
尽管黎梨从包厢追出来前已经做好了心理预期,但她还是低估了面谈的尴尬。无边夜色笼罩,她嘴唇张张合合,半晌没能说出下面的话。
冷风吹了又吹,预想中的瓢泼并未能如约。
黎梨发热的脑袋渐渐平静,总算鼓起勇气,郑重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连名带姓。
全称。
第一次她唤他:“张言之。”
“黎梨。”他和她异口同声。
他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朦胧又不真切。
在话音落下的瞬刻,酝酿成灾的雨水倾散。
这是今晚第二次,她听到他喊自己的姓名,却和前一回时候语气完全不同。
像是忽然一下,就失去了一切力气和手段,仿佛认了命。
鼓瑟风声呼啸而过,她耳边按了消音,天地之外,只剩雨声稀稀。
黎梨抬头望。
四目相对,他的瞳如点漆,竟比这漫无边际的夜色还深。
雨来得急躁,没有铺垫地兜头而下,他抽出兜里的手,自然反握,拽了她快步行至最近的屋檐下,直到确保她不会再淋雨后,才无促收回。
“抱歉。”张言之张了张口,似想说些什么,奈何喉间发涩,终究作罢。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雨太大,早点回去。”
她问:“那你呢?”
张言之不答。
他站在她面前,半边身子露在垭外,替她遮挡了大半的风,几乎全身都淋了水,黑色的薄衫浸透,湿漉漉地沾在身上。
发稍还挂着水,一滴滴往下滚,连睫毛都没能幸免。
“你不和我一起回吗?”
张言之看着她:“为什么?”
“什么?”
“黎梨,别招我。”
他骤然靠近一步,一字一顿,咬牙威胁她:“否则,我不确定我还能不能忍住。”
黎梨不怕他:“忍什么?”
张言之低着头看她。
“迪……张言之。”叫顺口的称谓改起来实在困难,黎梨握了握拳,凝视他的眼睛,认真解释:“上次的情书,我……”
“抱歉。”他又道歉,二话不说地打断她:“我扔掉了。”
黎梨话卡在嗓子眼,有那么几秒,她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反应不过来。
“所以,你还没看?”无端松了口气,对比起把暗恋对象名字写错的社死场面,如今这种情况,她反而更容易接受:“也是,追你的人那么多,你每天那么忙,顾不上看也正常。”
张言之眉越拧越紧,耐心几近告罄,攥紧拳头的手肘青筋暴起,差点在她面前失态。
风动,他再近半步,黎梨仍旧呆在原地。
他向前,她僵滞,他脚尖贴上了她的,距离近到她能清晰感受到他的心跳,和她的,一起,混乱地跳动着。
“你……”许是他的眼太过深遂,她垂首,不敢和他直视,举动间额头抵上他的胸膛,她听见他的胸腔震颤。
“怎么,你看上去很失望?”
黎梨蓦地抬起脑袋,可张言之没再给她多余机会,拽着她的腕,一把就将她用力推向墙角。
巨大的玻璃橱窗发出哐啷响动,黎梨躲闪不及,肩膀结结实实撞向了棱角,刚下意识呼痛,他身躯便压上来。
张言之食指和拇指交握,锢住了她的下巴,慢抬,强迫着她与自己对视。
“不是喜欢他么?”
张言之脑子混沌,漂亮的眼睛被雨水打湿,在商场内声控灯的照射下,泛着红:“又来招惹我干什么?”
黎梨吃痛,摇了摇头:“我没有。”
她的矢口否认像是一剂猛药,彻底摧毁了张言之脑海中紧绷的最后一道精神防线。
数日来憋在心头的痴埋怨怼顷数爆发,他眼底变得沉黯一片。
许久,张言之似听到什么荒唐至极的事一般轻嗤,比这漫天大雨还冷的言语中多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没有?”
“你听我解……”
“是谁饭堂堵我调戏?”他加重了力道。
“……”黎梨眨巴眼睛。
“是谁天天追在我身后。”他继续加深,在这个难言的时刻兑现了大冒险的承诺。
鼻尖相碰,他们的呼吸萦绕在一处。
“是谁借朋友名义靠近,却不肯承认。”
“……”
黎梨开始推拒。
“你现在告诉我,你没有?”他站定,鞋面覆上她的,没用多少力,但足以让她感觉到存在。
黎梨要哭了。
他的压迫感太过强烈,气息清浅环绕在她周身,头皮发麻,她直觉脖颈快要烧起来。
“我……”如此冷清的夜,她和他站在一起。
不远处就是大片的雨幕,缥缈似梦境,檐廊水珠大颗地砸落,点滴不断,水花溅起成涟漪。
望着他的眼睛,她不由自主提起胳膊,捏了捏自己,勇气是在一瞬间滋生。
“是,我喜欢你。”
“喜欢我?”张言之快被她折磨疯了,俯身凑近:“那回到之前的问题,我和徐一迪二选一,你选谁?”
黎梨片刻失神。
雨势渐急,周围到处都是雾,光景错乱,像失焦的镜头,将昏黄模糊的一点微光切割,逐渐晕开在无尽的黑暗里。
“黎梨,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大度。”
风一阵阵地吹,脚边全是打湿的枯叶,安静了会儿,张言之渐渐卸力,放开了她:“你走吧。”
他语气控制得很平,听起来倒是如往常一样镇定,只是尾调太过轻浅,随着噼里啪啦的雨声散在瑟瑟秋风里,莫名就徒增了几丝悲凉。
“你让我转交给徐一迪的信,我看过了。”
张言之低眼,似讥似诮地扯唇笑,敛鄂,评价道:“写的挺好啊。”
“言辞恳切,情感真挚。”
他每说一个字,眼神就暗一分,音量便沉一。到最后,他看着她表情几经变化,空了半秒,说:“祝你幸福。”
黎梨呛了呛,好不容易打好的腹稿全数崩盘。她着急想要和他解释,但越焦灼就越卡壳,只好结结巴巴说着:“不、不是。”
她连连摆手:“我姓黎,不姓福。”
“我没和你开玩笑。”
“我知道。”
“……随你。”
他不再理会她,转身,不顾漫天大雨,抬脚,快步走入夜色里。
“等一下!”
约莫两三分钟过去,黎梨行动比思维敏捷,径直往他的方向追去:“喂——”
他停下来,转头,火气腾一下燃到了顶端:“别跟着我!”
黎梨听不见似的,继续跑。
张言之隔着雨望向她的身影,突然低啐一声,疾步迎上前。
“小心!”黎梨脚步略顿,喊出声。
可话音未落,她被人带得转身,鼻尖磕上他的下巴。
身后,一辆车子飙驰而过,闪烁的尾灯照亮了他们彼此狼狈。
“我说话你听不懂吗?”他像是怒,发稍处的水滚落,滴在她的脸上,又冰又凉。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时分不清那眸中的亮色究竟是不是雨。
错了。
从一开始就错了。
“张言之。”她勉强地笑,思索着措辞,放慢语速声明:“虽然这事说起来很蠢,可事实就是如此,我把你的名字搞错了,你懂吗,不是人,是名字,一个称谓,我以为……”
“你觉得我会信?”张言之觉得荒唐。
气氛凝重几分。
沉默了会儿,黎梨口气轻松,还努力微笑了下:“你认为我在骗你?”
“……”
“那这样呢。”她上前一步,踮脚,
下一秒,张言之头脑突地一下清空。
他看着她闭眼,将唇瓣覆上他的。
与之相伴,还有她轻飘飘留下的一句话——
“如果你不相信,那我给你证明。”
【作者有话说】
1.
久等了大家
最近太忙了呜呜呜
我为什么还不放假啊啊
第46章
◎“不是要亲死我。”◎
*
雨一直下。
他们在雨中接吻。
呼吸轻轻, 纠缠在一处,她生涩却勾人。
黎梨有些紧张,甚至不敢换气, 只是用唇静静贴着他的。手抬起又放下,想攥紧他领口, 又羞窘,结果脱力, 倏地垂落。
雨点毫不吝啬,一滴滴地砸在脸上。
压得人快喘不过气。
她闭着眼, 从始自终没有睁开。
仿若置身海底,浪花拍击,是她心跳的节奏。
快要站不稳。
可是张言之依旧一动不动。
画面像是静止。
张言之喉结滚了滚, 眼神沉下来, 晦暗不明。
从刚才的对话,到此时此刻被她亲。他所表现出的态度平静, 冷淡得像是个假人。
除过第一秒时, 脸上也曾一闪而过霎那的惊讶。但随即而来,便是认命。
闭眼只半秒不到, 他又睁开。
将她的姿态照收眼底。
他看见她额发湿哒哒垂落在脸颊两侧, 瞧见她长睫抖动, 模样慌乱又不知所措。
可怜又可爱。
大概停了一分钟,他突然什么都不想管了。
修长的指尖带着凉,虚贴在她的脖子上, 碰触到肌肤, 令人颤栗。
黎梨心脏跳动的频率滞了两秒, 似屏息。之后就越来越快, 越来越急, 好似马上就要冲破胸膛。
“黎梨,别后悔。”张言之语气有无奈,却也咬着牙,一字一顿警告:“是你先招我的。”
说完,不待她再有所回应。
他半边身子俯下去,抬手,强势摁着她的后脑勺,进一步加深了这个吻。
街道,雨幕,夜晚,恋人相拥。
路过的车辆无不亮灯鸣笛。
场合不对,时间不对。
他们爱得难舍难分。
这糟糕的大雨,就像张密不透风的蛛网,将他们的身体裹挟在一起。
张言之始终没有闭眼,他在清醒着放纵。
唇齿相交。可这都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和她辗转碾磨,他邀她灵魂共舞,体温在大雨里燃烧肆意。
理智溃散,他明白这样不对,可他控制不住。
应该停下来。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身子渐渐僵直,他的唇稍稍离开了些许,但很快又被她追上来。
张言之慢慢站直。
他垂眼,看着她无意识踮脚凑近。
拉扯,退开又亲。他躲她追,如此反复。
张言之亲眼目睹着她渐焦渐躁,垂在身两侧的手忍耐握拳,捏紧再松开。
终于,道德战胜感觉。
他稍偏头,强迫自己中断了这个恶劣的行为。
黎梨徐徐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隔着一层朦胧水色。
他后退了半步。
黎梨平复好呼吸,动了动唇:“你……”
“你不用做到这个程度。”张言之别开眼,逃避般开口,压抑着起伏不定的气息。
黎梨缓了缓,仰着面,茫然看向他。
雨势好像小了点,她弯眉笑了下,眸中闪着丁点的亮光:“这下可以信了?”
“……”
张言之转回头看她,随后张口,喊她的名字,声带略哑:“黎梨。”
黎梨:“我在。”
“……”他又沉默。
黎梨安安静静等着,胸腔起起落落。实话讲,她现在有点站不稳,大概是被雨淋了太久,整个身子又麻又软,大脑都缺氧。
“你说啊。”
她忍不住细声催促:“亲都亲了,还不认账啊?”
诚然最开始是她主动在先。但后面,全部的技巧都是由他来传授。
真是讨厌。也不知道这人顶着一张性冷淡的脸,究竟怎么能做到如此有经验。
这么想着,黎梨终究还是没能挨过心里那关,多嘴问了句:“你之前谈过几个女朋友啊?”
张言之面无表情地瞅她。
“……”黎梨心里咯噔一下:“很多吗?”
张言之仍旧不说话。
“对不起哦。”
她失落垂眼,语调说不上的难过:“不想说就不说嘛,凶什么。都多大人了,谈过几段恋爱也正常啊。”
张言之气笑:“怎么,你以前都是这么追人的?”
黎梨不服:“对啊!”
张言之端详她半晌,拖长调子“哦”了一声,想了想,提起先前那茬,收了笑,严肃道:“所以,是追错人了?”
“……”
黎梨不想再和他说话,腮帮顾得像只豚鼠。
“你喜欢徐一迪什么?”他又问。
黎梨简直抓狂:“谁告诉你我喜欢他了!”
“你。”张言之应得干脆,微低了头,说这话时,大颗的水珠延着发丝往下砸,竟显得莫名委屈。
“你写的情书。”
“……我那是给你写的。”
见他没言语,黎梨顾不得其他,着急忙慌和他解释,语无伦次:“就,你知道吧,我开学那天见你穿的志愿者衣服……”
她隔空指了指他领口:“这个位置,有胸牌。”
“还有,当时airdrop也是……”
黎梨边说边打手势总结,一长段话说下来,音量也小到不行:“反正就是……名字弄错了嘛。”
张言之:“……”
“而且我都说了喜欢你。再说,不、不就是亲了一下吗?”她恼羞成怒,跺脚,像任性又像撒娇地指责:“你干嘛一副被我占了便宜的样子!”
张言之半张脸渡光,老旧路灯线路不稳,照的人忽明忽暗,他阴着一张俊脸,冷冰冰吐声。
“因为我是初吻。”
“那、我……”
小心思被戳破,来不及窃喜,黎梨眼神乱瞟,停顿两秒后才郁闷垂眼,颓唐道:“我也是……那什么第一次啊。”
“……”
张言之抿了抿唇,没吭声,太阳穴突突直跳。
短暂对视两秒,两人各自挪开视线。
雨彻底停了,青灰色的天色更暗几分。
张言之一瞬不动地盯着她看,隔着雾,影影焯焯,他看不透她的表情。
“你骗我。”良久,他缓神,得出结论。
黎梨反驳:“我没有。”
“之前我问你是不是喜欢我,你说你没有考虑过。”
他脸色更沉,垮着脸把话说开:“你曾经斩钉截铁告诉我不是。”
“……”
他这话立即勾得黎梨回忆起过往的一些画面。
黎梨噎了噎,面不改色地否认:“你记错了。”
他轻描淡写看她一眼。
黎梨马上怂了,闷闷道:“好吧,我说过。”
张言之试图平静。
“那我是个女孩子嘛。”黎梨低声:“当面就说喜欢你,得多不好意思啊……”
张言之实在没看出来她有哪里不好意思。
“那你现在就能说了?”
脑海灵光乍现。黎梨忽地联想到一个诡辩借口:“再说,就算那个时候我和你表白,你会同意吗?”
“你不会,你只会胡乱找理由搪塞。就像你前两天拒绝别人那样拒绝我,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是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
张言之右眼皮狂跳:“再说一遍?”
“你让我说我就说啊?”黎梨小声叭叭:“那我多没面子。”
张言之叹了口气:“你什么意思?”
“嗯?”
张言之:“亲都亲了,不负责吗?”
他把她的话原数奉还。
黎梨默了默,不确定地询问他:“那你呢,你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
“我以为你知道。”
黎梨情绪低落:“可我英语还没有考过。”
“?”
张言之压根就跟不上她天马行空的思绪:“什么?”
“你不是嘲笑别人……”
黎梨特佩服自己,就在这个时刻,她居然还能抽空分神,记得从室友那里听来的八卦。
张言之听明白了。他觉得好笑,自己也从没想过,她会在意那么一句荒唐的玩笑话。
“你不也说了那是别人。”
风呼啦啦地灌,她冻得不自然哆嗦一下,张言之伸手,把她鬓边的湿发撩至耳后,顺势地,身子微不可察侧开了点,将她整个人挡在怀里,罩在面前,顺着她的话接:“你又不一样。”
阴影大片覆下,那感觉又来了。
因他突如其来的靠近,黎梨余光四下乱窜,说不清是心虚还是其他,只好干巴巴追问:“哪里不一样。”
张言之扬眉:“你明明知道。”
黎梨很认真地摇头:“但我怕自作多情。”
片刻安静,连风也凝了一瞬。
张言之忽然低下身。
高度骤然拉低,距离再近,他指腹划蹭过她耳根处的皮肤,湿黏柔软,带着灼人的温度。
蓦地扯唇,笑了。
“我不像你,姐姐。”
“你叫我什么?”黎梨吓了一跳。
张言之若无其事地重复一遍。
“……”黎梨陷入沉默。
他抬了睫,尽可能保持和她平视的状态,一吐一息极具存在感:“我可没有你那么多的理论和实践经验。”
“……”
“我不钓鱼。”
“……”
“一旦你能感受到,那就说明,是我在给你暗示。”张言之直直盯着她,不肯放过她微毫的变化,眸中颜色比这漆黑的夜还要幽深:“我想,我可以回答你刚刚那个问题了。”
黎梨呼吸慢了一拍。
“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张言之望着她的眼睛,说得缓声:“一次也没有。”
“而你,将会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他手顺她的发往下滑,从耳骨到耳垂,看她眼神失焦,说:“如果你愿意的话。”
黎梨呆愣听着他的话,随后在心里自我翻译了一下他这话的意思,咽了咽口水。
“愿意什么?”她非要让他说出来。
在她殷勤的注视下,张言之动了动唇。
他努力了数次,耳尖悄悄泛起红晕,这才终于,不甚自在地蹦出几个字:“谈恋爱,和我。”
话音落地,黎梨心情豁然明朗许多,压在心头许久的怨气和委屈顷刻间散了彻底。
他也喜欢她,尽管没有明说。但确确实实,他是想和她在一起的。
她兀自消化了一下他前后话中的隐喻。
他说自己是唯一,是在他内心和别人不同的存在。
而她也并不贪心。
所以这就够了,不是么。
黎梨忍不住想要偷笑,但又生生压下嘴角的弧度。
位置颠倒,她一下子由被动变主动,尾巴差点要翘上天。
清嗓,捏范。
她倒是没了先前的惶恐和患得患失,颇为矜持地启唇:“我考虑一下哦。”
张言之快被她气得半死,起身,点点头,一点不惯着她:“那算了。”
“诶诶诶——”黎梨拽了他衣角,不满地小声嘟囔:“你怎么这么没有诚意。”
张言之闭口不答,脸色难看极了。
黎梨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短T,和她穿的防潮风衣差了十万八千里,冷风中站这么久,她都冻得不行,何况他。
莫名其妙,心疼占了上风。
下一秒,黎梨不再违心。整个人凑上去,展臂轻轻搂住了他。
张言之身体僵了僵。
她脑袋埋在他怀里,毫无章法地乱蹭,抱他腰的手愈收愈紧,像是生怕他反悔一样,耍起无赖:“不行,男子汉大丈夫,亲口说出来的话,怎么还带食言?”
张言之慢悠悠复述:“不是你自己说要考虑?”
黎梨只把他的话当作耳旁风。
“你到底还要抱多久?”大概等了一会儿,没见她有所回应,张言之皱眉,语调没什么波动地呛她:“或者说,你是打算直接勒死我泄愤。”
黎梨:“……”
赶紧松开抱他腰的手,黎梨不情不愿地抬脸,哀怨回怼:“那你都是我男朋友了,抱一下还不行吗?你能少块肉吗?”
学霸本性,张言之重点提炼得很快,仅半秒不到,就抓住了这段话的关键。
“男朋友。”他着重咬了这三个字。
黎梨眨眨眼:“不然?”
“那叫老公也行。”
“……”张言之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板着脸训斥她:“别胡说。”
“我哪里胡说。”黎梨瞪他:“好,那你说。我不管,如果你今天不说出‘你爱我爱得死去活来’这种话,我就……”
威胁没能说出口,张言之冷冷瞥她一眼:“如何?”
气焰消下去,黎梨非常没有原则,开始狗腿地讪笑,漂亮的眼眉弯弯,再开口,话锋一转道:“我就亲死你。”
张言之:“……”-
两个人一路走回学校。
时间太晚,路上都没人,几步路的距离,两人并肩走着,谁也没再提刚刚的尴尬。
凭一脑门子热,冲动上头出包厢的时候,黎梨还没时间思考太多,包括后面的一系列发展,完全是始料未及、毫无准备的事。
这会子雨过天晴,冷不丁让微风一吹,混沌消去,她突然,感到一点羞耻,倒也不是后悔。
行至女生宿舍楼下。
黎梨步伐停住,脚尖碾磨地面那层衰败的枯叶,背着手,耷拉个脑袋说:“差不多就送到这儿吧。”
张言之手插在兜里,垂头,看着她脑袋顶上的小旋儿开口:“嗯。”
薄唇翕动,像是欲言又止。
黎梨拉着脸说了再见,转身。
张言之喊住她。
“干什么?”黎梨心情不爽。
仿佛下定决心,张言之提步到她面前,叹息:“好吧,我承认。”
“?”
“我承认,我爱你。”
没有任何铺垫的一句话,兜头砸下,黎梨猛地仰面,目之所及是他眼角眉梢。
“但没有死去活来。”他抽手摸后颈。
鼻尖萦绕雨后的潮泞,周围淡淡的青草香混合他衣衫皂角的清爽,随着风,一个劲儿往她心口里钻。
黎梨回过神,自动忽略他后半句话,整颗心像是泡在蜂蜜罐里,简直甜得冒泡,面上却不显,嗯了声。
“所以——”他又启唇。
黎梨鹦鹉学舌:“所以。”
“你什么意思?”他有点烦。
心软得一塌糊涂,她不再逗他:“就是你理解的意思,男朋友。”
“然后呢?”他还是不悦:“那你还在等什么?”
“嗯?”
“不是要亲死我?”他提醒。
【作者有话说】
1.
言:要亲死我,好啊,我就不说。
梨:……
2.
言:姐姐。
梨:……
第47章
◎“命中注定她爱他。”◎
*
冷风吹过, 黎梨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
张言之目光沉沉,落在她身上,顿了两秒, 说:“算了,你走吧。”
“……”黎梨惶恐, 但又没办法,只能把话全憋回去:“那好吧。”
张言之“嗯”了声。
黎梨:“我走了哦?”
张言之:“……”
“这次真走了啊?”她一步三回头。
张言之不大自在地把手拿下来。
然而, 她没走几步,突然又折返, 转过身子,提步小跑向他。
张言之伸手接,被撞了个满怀。
胸腔的地方传来骨头碰撞的闷痛感, 但丝毫不影响他此时此刻的谓足, 他抱着她,手臂不自觉收紧。
而她, 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眷恋, 慢慢抬头,眨了眨眼睛, 问得直白且自恋:“你舍不得我啊?”
张言之没否认, 很轻很轻地应她。
然后, 黎梨就笑了。
张言之看见她弯起的眼眉弧度,像天上的月亮。
真是见鬼。
明明今夜的云层厚得迫人,但为什么她的眼睛比万物明媚。
怀里, 黎梨仰着笑脸, 望向他的眸:“男朋友, 你不说话, 我当作你是默认了?”
男朋友。
张言之在心底细品了下这三个字。
比起称谓, 她似乎很喜欢这样去喊他。那么,他是否应该说点什么回敬?
他不确定地思考着。
“男朋友。”她又来,双手展开勾住他的脖子,往下拉:“你可以闭一下眼睛吗?”
张言之默了两秒,纵容。
不过他没放开她,身子也不蹲,就这么懒散圈搭在她腰际两侧,就势躬身,微微弯了点腰,慢慢阖上眼。
空气中涌动着雨后特有的青草香,黎梨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心跳又一次失控。
离得近,才发现他的睫毛又卷又长,像把小刷子,莫名地,她觉得心痒。
她安静看他两秒,抽手,缓缓捧上他的脸。
张言之眼睫颤了颤,却没敢动。
视觉被剥夺,其余五感悉数放大。他听见枯叶咯吱碎裂的声音,闻到独属于她的气息。
他明白。
是她在靠近。
良久,眼皮传来温热的触感。
他怔了怔,反应过来后,猛地睁开眼。
果不期然,她就站在他面前,依然在笑着。
只是那笑里,多了一些生动的狡黠,如同偷吃到糖果的孩童。
头顶昏暗的路灯光闪烁不定,他借着光,瞧见她略显苍白的脸颊。
“男朋友,”晚风吹起她鬓角半干的碎发,她立在风口,弯唇对他说:“明天见。”-
黎梨回到宿舍。
洗了个澡出来,再看墙上挂钟,时间已经快接近凌晨两点了。
屋内空空荡荡,另外三人还没回来。
桌边震动声嗡嗡,黎梨一边擦着头发话,一边走过去,抽开椅子坐下。
打开,是群聊消息。
KTV的活动还在继续,顾行哲作为群主,一个劲儿地将视频往群里扔。
千篇一律,点进去就是林霜的怼脸大特写。
剩余人全充当背景板。
黎梨大体扫了眼。
最新视频里面,大家貌似多少都喝了点酒,此刻正东倒西歪在沙发上仰躺成一排。
灯光太暗,她瞧不清人脸,只能依稀靠着身形去分辨,沈沐和邵小雅应该是不在场了的。
冷不防,她想起一个忽略掉的问题。
指尖翻转退出界面,黎梨思琢片刻,点进了和沈沐的聊天框。
平常在校,两人每日见面的次数频繁,加之黎梨近段时间心情不好,因此私聊机会并不多。
上一次的单独对话还停留在一个多月前。
也就是放假的时候,沈沐问过她,喜欢的徐一迪到底是不是校会那位。
当时听着荒谬。
但现下,黎梨不禁怔神。
不确定沈沐是否提前知道她认错了人,黎梨一时也不敢坦白,想了想,只能迂回问她一句。
【你几点回寝室呀?】
关于张言之,她做不到放弃。
可沈沐,她也无法不顾。
消息发出,黎梨烦闷搡着头发。
不管结果怎么说,她们得当面谈。
手机拿在手里,黎梨放空思绪,撑着腮,无意识又翻到“饼干警长”的记录。
是了,尽管红点刺眼,她至今仍没舍得删掉。
很没出息,对吧。
黎梨其实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在这件事上变得如此优柔寡断。
当初和江清远闹掰,也不过是由于一句话。
以往,在处理人际关系上,黎梨一直秉持“只远离、不辩解”的态度,因为解释耗费的成本太大,她也时常疲于自证。
世界上的人分两种,好坏各半。
但这界限又过于模糊,通常,角度理解不同,对错也难辨,真要纠个所以然出来的话,那大概就是,个人有个人的路要走,缘分尽时,便没必要再过多强求。
当然。
这也是,之前沈沐想灌输给她的道理。
可是黎梨就是没有办法割舍,和“徐一迪”。
或者,如今看上去,应该是“张言之”。
姓名只是代号。
她关注的从始自终,都是他这个人。
她舍弃不掉他们之间的联系与羁绊。
就哪怕,在误会解开前的那些天,她不断逼自己承认分开的事实,可还是会反复陷进回忆的谬论,忍不住想说点什么。
好像总感觉有些话没来得及,有些东西差一点点。
感情是双方的,理性思维告诉她,对方已经不愿意和自己产生交集。可感性还是会想,万一呢?
万一她再试试。
他们就不一样了呢?
黎梨时而想通,经常矛盾,自我消耗,可从未想过打扰。
她想,或许他对她而言,就是与众不同的。
缘法常将这种超越自私的感性称之为——
执念。
多数时候,连黎梨自己都觉得诡异,她甚至好奇是不是被人下了情蛊。否则,怎么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疯狂迷恋上一个人。
不可思议。
但这种感觉又暂时无法改变。
因为,她没有答案。
黎梨平静地倒扣手机。
探身,去柜子里拿了吹风机出来,黎梨空了只手出来,边想边擦拭头发。
不知不觉,十几分钟过去。
黎梨正准备休息,桌面忽然连续震动了几下。
吹风机的呼呼声戛然。
她拔掉插头,顺手捞起手机来看。
屏幕摁亮,是一串陌生号码的来电,IP地址显示不在江都本地。
在这个不恰当的时刻,怎么看怎么像骚扰电话。
鬼使神差地,黎梨接了。
听筒处传来风声。
“喂?”
一个字,顺着风滤出来,成功让黎梨好不容易降下去的躁动重返巅峰。
她手揪衣角,咳了咳,柔声问:“怎么是你呀?”
对方停了半秒:“不然?”
黎梨忍不住弯唇,傻乎乎地无声笑。
而他也默契不再说话。
笑了会儿,她听见那风似乎越来越急,连带零落的水声也变得渐渐清晰。
黎梨回过神,很快端正了神色,快步走去窗边。
“哗啦”一下拉开布帘,看见豆大的水珠迸溅在透明玻璃上,她问得轻声:“你怎么还没走呀?”
张言之默了默,岔开话题:“你,刚刚在干什么?”
黎梨莫名:“我在……”
话说到一半,她止声,嘟囔:“你管我在干什么呢……”
“……”劲风呼啸。
黎梨心里紧了紧,赶忙道:“外面雨好大的,你快回去啊!”
张言之低低“嗯”一声,却也没别的动作。
等了等,黎梨根本听不到他走路的动静,便试探性地问:“你现在在哪儿?”
“黎梨。”张言之答非所问,语调和沿窗飘进来的雨滴一般冷:“你在干什么。”
他又问了一遍。
逃避不过。
但黎梨自然也不会老实讲,毕竟自己方才情绪属实消极,于是慢吞吞开口,以偏概全。
“真没干什么,就,洗了个澡。”
张言之继续保持缄默。
雨声滴答滴答,一秒秒都像是凌迟。
黎梨手指屈起,攥了攥,骨节泛起透白,任凭心虚促使她再次启唇:“你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情呀?”
话落,才发觉不对,脑子空白几秒,黎梨不确定地猜:“你知道我手机号?”
张言之:“记得。”
黎梨哑然,联系到聊天栏的红点,撇了撇嘴角,不爽:“那微信呢?”
“什么?”
“你为什么不加我?”她听起来还很委屈。
脚下水花一圈圈地晕开,张言之步子顿了顿,站定,气笑了:“你确定?”
“嗯?”
地位转正,黎梨态度也硬起来,不满指责:“我确定,虽然说过程情有可原,但你动手删了我也是铁铮铮的事实啊,既然你删了我,那你主动加回来很难吗?”
“而且也是你用别人的号加我在先,这就是不真诚的行为,我让你把我加回来过分吗?”
黎梨越说越上头,愤愤埋怨:“张言之,你说,我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确实,”张言之暗自品了品她的诉求,大大方方地点头,认了罪:“不过分。”
“那你还在等什么?”安静两秒,黎梨不甚服气地威胁:“你再不加的话,我要挂电话了。”
张言之:“那你挂。”
诶。
这人油盐不进。
黎梨气结,正欲和他再掰扯掰扯,却听见电话那头,他又不紧不慢接上一句:“挂了以后记得去通过一下好友申请。”
脑海里进度条加载两秒。
黎梨理解性地,尝试把手机拿到了眼前。
定睛一看,果然在六分钟前她发呆时,出现一条新的好友验证通知。
“怎么还不挂?”他催促。
黎梨盯着那条验证消息看了会儿,抿唇忍不住地偷笑,良久,才抬指将手机摁下免提,顺道切换到微信,径直反口说:“赶我走啊?”
张言之:“不是你自己说的?”
“我可没有。”
她不认账,一心二用地通过验证,加了个备注,顺道放大了他的头像,观赏起来:“你不要诬陷我。”
没有什么特别,是一张普通白底文字照。
看起来像是随便设置的,但黎梨还是感觉熟悉。
“奇怪,你这头像……”
“嗯?”
“看着好眼熟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雨淋得多了,张言之脑仁开始发痛,他干脆也没瞒着,直接提示她:“言之有理。”
“什么?”
“B站up主,言之有理。”张言之耐心重复了一遍:“或者——”
他停顿在这儿,低睫,目无焦点,看着绵密的雨点啪嗒落进脚边的水洼,开出一朵又一朵转瞬即逝的绚烂烟花。
就着这样的背景音,他大概等了好几秒,才忽而张口,喊了她的网名。
“黎吧啦。”
“……”
“或者也可以是——”
在某一个时刻,张言之倏尔抬眼,看向藏匿在无边雨幕内的唯一一点幽黄亮光,仿佛恋人眼眸隔空相对。
他忽然轻笑,无奈地、纵容地,认栽地,说了四个字:“言之有黎。”
“意思是,”
水珠七零八落,忐忑的心脏砰砰跳动,他语调不急不缓,却带着难以用言语描述的坚定:“我有你。”
声毕,雷鸣电闪。
回应他的,是耳畔传来阵阵忙音。
还有她,在电话挂断前一秒,似羞恼,又似娇嗔的一段话。
“好了好了好了,知道了,你不要说了,拜拜。”
张言之缓缓垂手。
轰隆声此起彼伏,短暂几分钟过后,哗啦啦的雨声又至,路灯的老旧电线彻底扑灭。
天色大暗,阴沉沉的,不再见一点光亮。
有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在这空寂的黑夜,渐行渐远,直到“叮咚”音响和屏幕的莹莹白光在同一时间亮起。
世界安宁。
张言之略微回神,侧目,望向握在掌中的手机,余光轻而易举,就看清了黎梨的新消息。
连着好几条,占满他全部视野。
是她说——
【那恭喜你,也即将变得很有名。】
【黎吧啦的男朋友。】
【早点休息。】
【晚安。】
风过,光灭。
张言之站在雨中,挂水的长睫随即轻颤-
连着几周忙碌。
黎梨和张言之的关系究竟是怎么个情况,除了两个当事人外,其他人,谁也不晓得。
张言之那边怎么想的,黎梨不知道。
反正就林霜旁敲侧击套她话的行为来看,无论大学校会同学,亦或高中挚友,张言之一概都没有表态。
当然,她这里也不遑多让。
不管是室友,还是发小,黎梨全然闭口未谈。
起初,确是因为她没能找到一个恰当的时机去专门提起这茬儿,可后来……
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不肯率先正面回答林霜的提问,这其中缘故就不得而知了。
自那日林霜生日宴过后,沈沐就再也没回过宿舍。
第二天,也是听邵小雅说,那晚沈沐由于一口气喝了太多酒作进医院,导致辅导员给家长打了电话。
估计是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等沈沐爸妈一来,辅导员索性大手一挥,便豪爽给她批了一个月病假。
让先回家将养着,直言等调理好再返校。
是以。
如此一来,黎梨挣扎发出去的那条消息,也就没再能有机会得到回复。
沈沐不在。
宿舍氛围倒也不能说是不好,只不过黎梨总觉得,哪里不得劲。
夜深人静,她无数次拿起手机,又放下。
消息框里的文字打了又改,改了又删,反复之后,终究还是化成一次次无声的叹息。
乌龙解开。
张言之对于黎梨而言,就不再是一个活在他人口中能够漠不关心的别人。
她像是着了魔。
疯狂想了解他的一切过往。
特意上网找了不少与他有关的报道,黎梨看得极为认真,妄图以此弥补她缺席的遗憾。
过程中意外之喜,她找到了那个问题的答案——
原来。
命中注定,她会爱上他。
不论在哪个时期。
【作者有话说】
1.
梨:男朋友。
言:(女朋友)心里悄悄念。
第48章
◎“别捉弄我了,姐姐。”◎
*
时间一眨, 便到了十一月。
入秋后的江都气候寒凉,黎梨不耐寒,早早就把自己裹成了粽子, 每天里三层外三层的出门,被邵小雅他们看见, 没少以此打趣。
但黎梨不觉得,毕竟她是梨, 又不是冻梨。
因她这一句话,林霜随口, 也是无意接上,调侃道:“那看来你在这个学校是没有什么在乎的人了。”
彼时黎梨正站在穿衣镜前围围巾,听见她这么说, 便由着好奇心, 多嘴问了问:“此话怎讲啊?”
“怎么讲?”林霜对着化妆镜描口红,忙得眼都没抬:“字面意思简单讲, 女为悦己者容, 等你谈恋爱就明白了。”
黎梨下意识怼她:“瞧不起谁呢。”
“你看你急什么啊。”坐在椅子上捧着手机聊天的邵小雅转回头帮腔:“霜宝说的不是事实吗?”
黎梨:“?”
“你那是什么眼神?”邵小雅奇了,好笑道:“目前宿舍三个人, 是不是就你没对象?”
黎梨张了张口。
刚巧, 微信消息的提示音响起, 邵小雅又转回去,捞了手机来看。
如此一打岔,黎梨便把到嘴绑架案即将坦白的实话强行又咽了回去。
以至最后临出门前, 她侧身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十几分钟, 终究还是动手把鼓鼓囊囊的围巾摘了下来。
……
周末的清晨, 校园大道上来往人很少。昨晚刮了一夜的风, 地面也因此落满了枯叶。
黎梨刷卡走出门禁, 一抬头,就看见距她宿舍大门约莫十来米的位置,倚靠树边,站了个人影。
少年依旧是双手插兜的端正站姿。只不过,相较于平时,此刻,他微微低着,顺带稍敛了下颚,额前的零散碎发就势滑落,遮挡了大半的眼睛。
黎梨立在原地,眯眼观望了会儿。
就见多日不见的张言之总算是难得换了身打扮,往固定的纯白短衫上面套了件宽松的蓝橘品色挡风外套。只可惜,拉链并没有完全拉上,明晃晃大敞开,此时正被风吹得鼓起。
也许是心电感应,可能也只是巧合。
几乎在她抬脚踏出门的同一秒,他忽而掀睫,神态恣意懒散,漫不经意地朝她这边看了一眼。
目光交错两秒。
他直身,手从兜里抽出来,提步,开始往她的方向走。
“男朋友,你来多久了呀?”
黎梨笑盈盈地迎上前,十分自觉,钻进了他的怀,脑袋上下蹭着,手也不得闲,滑溜地从他外套底下伸进去,隔着一层薄薄的白T内衬衣料来回揩油,还大言不惭地说:“冷不冷,我用手给你暖暖呀。”
“……还好。”
张言之不动声色地收了点手臂,把她揽得更紧。
垂眼,看见她细长白嫩的脖颈。
他皱了眉,沉声教训她:“怎么穿这么少?”
黎梨脸还埋在他心口上,闻言,翁里翁声地回答:“不少啊。”
张言之不说话,动手把她的领子往上提了提。
“你还说我呢,你底下不也只穿了短袖。”她还不服气,偏要和他论个高低:“我至少,还穿了两层秋裤。”
想了想,她又比了个ok的手势,改口:“哦不对,三层。”
“我可不像那某些人。”她语气悠悠,蹙眉,唉声叹气地揶揄:“只要风度不要温度。”
张言之:“……”
“所以承认吧,男朋友。”
“承认什么?”
“人总会为悦己者容。”
她仰面,亮闪闪的眼睛眨了眨,看着他,嘴角弧度徐徐拉起,下了定义:“你爱惨我了,张言之。”
然而,张言之对此的回应是——
没有回应,除了帮她扣衣领纽扣的手仍旧没停。
身子乖巧任他动作着,黎梨手上却半点不得闲,仿佛找到了心爱的抱枕,这儿捏捏,那儿戳戳,感觉手感还挺舒服,和她床上那只草莓熊玩偶一样。
距离拉近,张言之闻到了她头发上沾染浅浅淡淡的草莓香。
心念微动,他略有些出神,连带身形也僵了一瞬。
黎梨察觉到他的变化:“怎么突然……”
她手绕到他腹部,碰了碰,狐疑地问。
“你怕痒啊?”
张言之没否认。
他“嗯”了一声,嗓音低低沉沉,稍显沙哑。
玩上瘾,黎梨偷看了眼他的神情,悄摸转了转眼珠,想要继续往下。
结果被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扣住。
“干嘛呀……”顶着他的灼烫视线,她恶人先告状,先一步出言呵斥,狡辩的话更是张口就来:“我在给你取暖,你不要一副被占了便宜的模样!”
可惜张言之这厮依旧冷酷:“你这是,不打自招?”
黎梨凶巴巴反驳,硬气非常:“那咋啦,我就占了,如何呢,你敢不让?!”
“……”
这话说的直接,张言之无声轻叹:“不敢。”
“那不就行了……”
“可这是在室外,”
张言之手拽她腕骨的力气有点重,似乎在压抑着什么,面上却不显,语调波澜不惊:“你确定?”
“而且,”
顿了顿,他慢悠悠补充:“还是,女生宿舍楼下。”
“……”黎梨老实了。
张言之拉着她的腕出来,用自己的手覆着她手背,半捏半握,自然放进了自己的衣兜。
“用这个捂。”
“……”
安静牵着她一路并肩向前走,鞋子前后交替,踩碎枯败的树叶,咔吱咔吱地响。
张言之这段时间一直在外面忙毕业实习的事情,好不容易抽出一个周末的空档再回到学校,隐约还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沿着小道接着往前,就是学校饭堂。
念及时间尚早,张言之脚步忽然停了下来,转头问黎梨,要不要先一起吃个早饭。
理论上,这还是两人第一次约会。
张言之不太熟悉流程,前天晚上也有问过另一个当事人黎梨的想法。
黎梨当时正忙着和英语考级试卷奋斗,头顶着耳机,挂着语音,也没细想,随口就说:“不如去图书馆看看书。”
张言之思索了番,认为可行。
黎梨随即停下来。
她没说话,不说好,也没拒绝,只低着头看脚尖,随后一动不动。
“……”张言之拿不准她的态度,柔声提议:“那要是不饿的话,我们……”
风起,枝上树叶沙沙。
他的话音戛然。
低下身,保持和她平视的状态,张言之问得轻声:“你怎么了?”
她不开心。
张言之感觉到了。
“没事。”
黎梨把手从他的外套口袋里面抽出来,调整好表情,挤了个淡淡的笑容出来:“走啊,去吃饭。”
胳膊被他从后方扣住。
他叹息一声,安抚她:“生气了?”
黎梨不看他,吸了吸鼻子,口是心非道:“没有。”
本来都已经想通了,结果他又巴巴递来台阶。就像老话常说:人一旦发觉被爱,就会变得柔软。
也就是当下。
黎梨诧异地发现,她初听这三个字的瞬时反应,居然是想要掉眼泪。
“那你怎么不敢睁眼看我?”
“看你干什么,多看你两眼,一会儿又要教育我。”
“教育你?”张言之以为这词用得新鲜,不禁扯唇,笑了笑:“我什么时候教育你了?”
黎梨脸撇向一边:“你刚刚就在教育我啊,嫌我占你便宜。”
张言之哑然。
“我看,我室友她们谈恋爱,每天晚上都要视频聊天,每周都见面,见面也不会两个人生分得不行。”
“但是你不一样,你从来都不肯承认自己特别喜欢我,在我看来,一直都是马马虎虎的程度。”
黎梨说得着急,一股脑地吐酸水,跟绕口令似的:“如今更是过分,连搂搂抱抱都要被说成大庭广众成何体统,我估计我爸妈都没有你思想传统。”
她越说越难过,止不住地抱怨:“那你传统就算了,我一个小姑娘家都主动了,就抱一抱摸一摸而已,你怎么还老是嫌弃。”
“嫌弃就嫌弃,你好歹装一装啊,干嘛不留情面地说出来让人难堪……”
“我没嫌弃,”到这里,张言之再也听不下去,径直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从来没有过。”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只是因为场合不对,他作为男生,有些难以启齿的状况。
“骗人。”
“没骗你。”
黎梨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
张言之又一次妥协。
“好了,别生气。”他空出手来,替她整理耳边的碎发,诚恳认罪:“是我想占你便宜。”
黎梨哦了声,回答很是干脆:“不信。”
“我喜欢你。”
“不管。”
“我喜欢你喜欢得死去活来。”
“不听。”
“……”张言之指尖在空中短暂停了半秒。
“除非你现在亲亲我。”她大发慈悲地指给他明路。
饭堂门口。
她是故意的。
明知她的狡黠,张言之还是顺了她的意,俯身。
树梢枝桠被突如其来的一股邪风吹得佝偻,天光从缝隙中倾泻而下,带着丁点的暖。
她睁眼看着他靠近。
心脏跳动的频率逐级加速,却装得镇定。
而他,也在注视着她。
莫名地,黎梨在他的眼神中看出了温柔的成分。
间隔越拉越近,他眼睛始终聚焦于她泛着水光的唇上。许是他眼神太痴情,黎梨受蛊,没出息地投降。
终是在他接近咫尺时,阖眼,煽动了眼睫。
张言之自然也看出了她的惶恐和紧张,蓦地轻笑一声,偏了点角度,将吻落在她的脸颊。
轻轻一蹭,蜻蜓点水。
他埋首在她的肩窝,躬着半边身,仍是不敢将全身紧贴向她。
喘息清浅,撩在黎梨耳边,烫得她脸颊晕开绯红,大脑漏拍,身体僵直着不敢大动。
胸闷气短间,她听见始作俑者含笑的声音,顺着风,一字一顿,清晰又直白地钻进耳朵。
“别捉弄我了,姐姐。”
“很难受。”他这么说。
黎梨:“……”-
简单吃了个饭,黎梨就跟丢了魂一样。直到人坐在图书馆,还是没能从他最后的那句骚话里缓过神。
“想什么呢?”
发呆了一会儿,视野里突然多出一只手,修长的五指翻转着半屈,随意敲了敲她的桌面。
“不是说来做题?”
黎梨回神,用手碰了碰自己发热的脸,朝桌子上凌乱摆放的东西扫了一圈,捏了根滚珠笔到手里,暗自念了三遍自创清心咒,才开始写。
对面的张言之看她一眼,没吭声。
室内一时静极,只剩头顶空调呼啦啦地运转。
温度适宜,气氛合适。
可黎梨思绪就是歇不下来,没一会儿,她又一次停笔,神游看向他的手。
不可否认。
张言之的手指很长,他肤色虽白,但却不娇弱,握笔姿势端正,该是用了点力气,指骨骨节突出分明,皮肤之下,隐约还能瞅见几根淡青色的血管,和关节处的薄粉交相呼应,简直好看极了。
想当初,就是这双手,让黎梨不由得动了歹念。
如今再看,依旧沉沦。
他专注地写着东西,笔尖唰唰摩擦着书卷,书写、顿笔,一气呵成。偶尔换题的间隙,还会稍加停留,不自觉甩一下手腕,可能是他的小动作。
黎梨看得入迷,心想这会子倒是正人君子起来了。
“有这么好看?”调笑的声音。
黎梨不由自主点头。反应过来,脸唰地一下爆红,欲盖弥彰地勾画起自己的书页,赶紧又摇了摇头。
“一般般吧。”她唱反调。
张言之若无其事地“哦”了声。
实话说,黎梨有些心不在焉。
但奈何,张言之这厮先见之明地没收了她手机,没得东西可玩,她也只能强迫自己静下心。
一阵冷风吹进,自习室的门自外推开。
张言之和黎梨各自低着头,都没怎么注意。
两个小时很快捱过去。
黎梨终于从题海中挣扎出来,展臂,伸了伸懒腰,摸着扁扁的肚皮,乖顺将答满的英语试卷推给他。
张言之接了。
她不放手,下巴枕在胳膊上,举了另一只空手到空中,比了个口型:“手机。”
张言之笔一停,挑眉。
黎梨佯怒,挺直脊背,大体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暂时没人关注他们这边,干脆起身,绕着桌角转了半圈,拉开他旁边的椅子,坐下。
张言之转过来看她。
当着他的面,黎梨伸手,扣了他的腰。
“……干什么?”
“睡觉啊。”左右调整,黎梨脑袋靠在他肩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理直气壮地点破。
“反正你又不想让我玩手机。”
“……”张言之默。
他确实。
不想让她浪费时间在电子产品上。
“别看我了,男朋友。”她笑着,把他方才的话原数奉还,一点亏都不肯吃:“我有那么好看吗?”
张言之低眼,弯了弯唇,很轻很轻地嗯了声。
黎梨满意了。
她估计也是真困,连上一周早八都没能睡个好觉,没一会儿就眯了过去。
等到呼吸声均匀,张言之才抽了试卷,手按着,调转翻面,认认真真做起批注。
只不过,那落笔间隙渐渐拉长,只因她周身的草莓香浓郁,随风直往他鼻腔里飘。
被独属于她的气息包围着,他举步维艰。
笔尖洇开大块的墨点。他收手,扶着她的后脑,小心翼翼把她脑袋扶正。
刚做完这些。
隔壁传来整书的动静,张言之烦躁啧声,抬眼,恰巧和那人撞了个正着。
毫无疑问。
徐一迪一回头,也愣了。
“我去。”看清张言之那张死人脸,徐一迪吓了一大跳:“怎么是你?”
张言之黑沉的眼不辨喜怒,深呼吸两下,压着火吐字:“闭嘴。”
经此一遭,怀里抱着的人动了动。
徐一迪的目光随之投去。
【作者有话说】
1.
想开车的妈
不争气的言
和叛逆的梨
第49章
◎“所以,他哪儿惹你了?”◎
*
黎梨醒来的不是时候。
下意识抬手揉了揉眼, 迷蒙甫一睁开,就瞧见张言之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莫名地后背发凉,黎梨打了个喷嚏。
张言之万分体贴地展臂, 抽了张纸巾递到她手上。
“谢谢。”她细声细语地道谢。
张言之薄唇轻勾,蓦地笑了, 语调是说不上的阴阳怪气:“不用。”
“黎梨?”徐一迪在旁讶异瞧着眼前的画面,目光徘徊流转在两人身上, 约莫半秒,他便明了了大概。
“我说呢。”
张言之和黎梨同时看过去。
徐一迪回视, 略过黎梨,屈指扣了扣桌面,话却是对着张言之说。
“同学。”他拖长了点调子, 嗤声:“给个解释?”
张言之懒散抬眼。
少年左手虚搭在女孩肩上, 右肘微弯支靠下颌,上半身后倚椅背, 周身气场犹如冰窖。
他没有说话, 只弯了两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扣在黎梨手臂上, 如同故意挑衅, 张狂到不可一世。
与此同时。
黎梨也在盯着来人看, 可看着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眼熟,脑海中灵光乍现, 她回忆起开学初取错快递那次, 正要开口, 却突听闻后方传来一声冷笑。
声音并不大。
但很瘆人。
黎梨身子僵了僵。
“好看?”视线保持不动, 张言之随手扣住了她的下巴, 没用多大力气,只食指和拇指捏握摩挲。
他半支起身,往前凑,贴在她耳畔呼气,还是笑。
“你紧张什么?”
“……”黎梨被他弄得痒,不自觉小幅度挣扎了一下,很快又被他箍紧到动弹不得,惊慌环顾四周,赶忙压低声音道:“你别挨这么近,大家等会都看见了。”
张言之收眼回来。
好整以暇地瞧她一阵,他像是气笑:“现在知道避嫌了?”
黎梨想开口反驳。
“刚刚,也不知道是谁。”他半勾着唇,指腹摁在她下唇,说不清的暧昧:“在饭堂门口强吻我。”
“……”
“咳咳咳咳……”因他这句话,黎梨成功地被自己口水呛住。
徐一迪也被吓得不轻。
余光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张言之进一步揽紧她的腰肢,一字一顿,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还看?”
“眼睛快长他身上了。”他掰过她的脸,不顾周身跌至冰窖的气氛,轻拍她的脊背,颇为通情达理地和她打着商量:“要不要我给你们腾个位置聊。”
黎梨缓过劲,眨了眨眼:“那多麻烦。”
张言之脸当下一沉。
缺根筋的黎梨却抽身出来,开始收拾桌子,一股脑把桌上摆的东西全塞进包里,背好,站起来拉他。
“走。”她拎着挎包往上提了提,催促。
张言之:“?”
“我们换个地方。”没功夫留意他的表情,黎梨俯身去够了手机,自顾自地解锁,看了眼时间,转到小程序把预约好的单个位置退了,才转身对徐一迪说:“同学你坐吧。”
“……”徐一迪不明所以地“啊”了声。
黎梨欠身向他道歉,态度异常诚恳:“不好意思啊,我们确实只约了一个位。”
徐一迪愣了愣。
“我男朋友也是陪我自习,”她护崽一样挡在张言之面前,“他不太会说话,你别为难他,我们现在就走。”
徐一迪:“……”
一口气说完,黎梨拽了拽张言之的胳膊。
所幸这回他足够配合,慢腾腾地站直,手自然而然地插进兜里,挪步跟她离开。
只留下徐一迪一人呆在原地。
空调风呼啦啦吹着,直到人走出去老远,他才慢一拍回神,反应过来,暗骂了声“靠”。
……
一出图书馆大门。
黎梨就摁开了手机屏幕,单手举着,边走边划。
张言之一言不发地任她牵着,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专注盯着她脑袋顶上的小旋出神。
秋日里的阳光细碎,穿透淡蓝色的天幕,罩在黎梨身上,让所有的绒毛都泛了金光,瞧上去软软的。
她表情生动,一路上唧唧喳喳,不知疲倦地抱怨:“哎呀,早知道就换个地方了。”
她忽然停下,撤手,鼓起腮帮子敲字,神色专注:“要不我们去咖啡馆吧,正好学完习还能说说话。”
张言之敷衍地“嗯”了下,缓缓抬手,有点想戳一戳她的脸。
可惜还没能得逞,黎梨便警惕地转过头。
“或者我们……”她话说到一半,止声。
张言之被抓包,神情尴尬地将举在虚空中的手半握拳,抵在了唇边。
“你干什么?”黎梨狐疑。
“没事。”张言之放下手,瞥一眼她的手机屏幕,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想说什么?”
黎梨没被忽悠,又问了一遍:“你刚才想干什么?”
张言之欲盖弥彰地别开眼。
他不答,她就只能自己琢磨。
脑筋转了转,黎梨不确定地瞥他一眼:“你该不会是想背后偷袭我?”
张言之无语看向她。
“谋杀你未来老婆?”黎梨的脑回路拐了山路十八弯,角度极度清奇,不辨半真半假地逗他:“小伙子,你这个思想很危险啊。”
张言之:“……”
“黎梨。”忍无可忍,他动了动唇,随后不自在地吐出三个字:“正常点。”
点到为止,黎梨笑嘻嘻拉了他手,对上他松懈下来的眼神,头稍稍扬起一点,开摇。
“少爷,您终于笑了。”她十分狗腿。
张言之依旧皱着眉,唇角压下去,不置可否。
黎梨又重新低头去拨弄手机。
“……”
默了会儿,张言之开口提:“你知道我不开心?”
“废话。”
黎梨忙着找东西,没顾上看他,闻声只随口接了:“我又不傻,你在图书馆那脸黑的,都快赶上包公了。”
张言之:“……”
终于选好一家环境不错的咖啡店,她炫耀般地捏着手机朝他眼前晃了晃:“好啦,你别担心,我找了个新的地方自习,就在学校附近。”
“不远,肯定不会让你白来一趟。”
她可没忘,自己昨天在微信上信誓旦旦和他保证要好好复习的事情。
张言之:“你觉得我是因为这个不开心?”
“不然呢。”
她强行拽着他并排挪步朝前走,不以为意:“那个男生往那一站的时候,你整个人都凶的要死,不就是嫌我没有安排好,怕耽误您给我制定好的教学进度么?”
张言之讶然侧首:“你不认识他?”
黎梨甚至没回头:“认识啊。”
张言之垂眼哼笑。
“不就是之前那个快递小哥吗?”
黎梨絮絮叨叨:“说起来,还怪有缘份。”
张言之提了步。
她小跑着跟上去,边走边小声嘀咕:“我都不知道该不该说他阴魂不散。”
张言之停了下来。
黎梨随即顿住。
“黎梨。”他沉下声喊她,语气是说不上来的别扭:“别装傻。”
黎梨:“嗯?”
“他就是徐一迪。”
张言之没绕弯子,面无表情地掀起眼帘,开么见山道:“你别和我说你不知道。”
“……”
黎梨把他这话往脑子里过了一遍,感觉冤枉。
“那我真不知道。”她关掉手机,摊开手。
“那你们相处怎么跟陌生人一样。”她挠了挠头,回想起方才的对话,愈发感到不可思议:“他居然还叫你同学诶!”
“……”
“你们,关系不好啊?”她没话找话。
张言之居高临下睨着她,噤声不言。
“不会是因为我吧?”
“你说呢?”他只有这模棱两可的三个字。
“……”黎梨顿时心虚了。
“但我真的不认识他。”有些郁闷,黎梨温吞地举了三根手指,并起点到腮边发誓:“骗你是小狗。”
张言之没什么起伏地“哦”了声。
“说真的,迪……”一时短路,喊顺嘴的称呼再一次脱口而出,黎梨察觉到他骤冷的脸色,又赶紧把话咽回去,晃晃悠悠地偏了偏头,倒是演得自然。
张言之笑了笑:“迪什么?”
“……”黎梨哪敢说话。
“怎么不继续,嗯?”张言之眯了眯眼,笑意浅显,不达眼底:“亏我以前还以为,姐姐就喜欢年龄小的。”
“……”
黎梨简直受不了他:“你别叫的这么肉麻。”
见鬼似的,每次只要他一喊“姐姐”,她心跳就快得不行,时间长了,迟早得被他折腾成心脏病。
结果这人又“哦”。
黎梨心软:“算了。你要真想喊,也成。”
张言之瞥她,悠悠评价:“想得挺美。”
黎梨:“?”
“想让我喊你姐姐?”不待她回应,张言之便把手从她手里抽了出来,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礼尚往来,你该叫我什么?”
他明摆着挑事,就差把“我要开始作了”六个大字刻在脑门上,几乎是磨着牙给她提供了思路。
“弟弟?”他插兜俯身,快要与她额头相抵:“还是……迪迪?”
黎梨:“……”
树叶沙沙,静悄悄地响。
他们相对而立,站在大道旁的桃树下。枯瓣散落,旋转掉在他发上。
此情此景,何似初见。
她直勾勾盯着他瞧,良久,蓦地勾起唇角,弯眉冲他笑。
“你吃醋了。”
是个肯定句。
“……”
张言之噎住,耳根子发烫,扭头,不想理会她的明知故问。
她却不依不饶,仿佛发现什么新奇事似地,笑盈盈贴上来,将脸怼到他面前:“真醋了?”
“没有。”他声音冷得淬冰。
黎梨不怕他,踮脚,攀附着他的胳膊,就去帮他摘头上的碎花瓣:“你干嘛每次一到说不过我的时候就垮脸。”
“……”他微不可察地弯下腰,方便她行动。
黎梨空手捏了花瓣,站直,仔细回忆了下徐一迪的样貌,联系前后语境,含笑给他打包票:“没必要。”
“我感觉他长得没你好看。”
张言之撩起眼帘:“好看你就跟他?”
“……”
黎梨服了:“你这什么强盗逻辑?”
她正了神色:“拜托,我这个人要求很高的,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入我的法眼,懂?”
“不懂。”他半点不给她面子。
黎梨拧眉盯他。
“别这么看我。”
说这话时,张言之笑容渐渐淡了下去。
“黎梨,我至今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我。”
张言之启唇,语调很平,没有任何铺垫,直戳了当来了这么一句。
黎梨诚实道:“因为你好看啊。”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好吧。”黎梨叹了口气。
“可能是声音,可能是手,也可能是眼睛。”她绞尽脑汁地想给出一个确切且不浅薄的答案,但显然未果。
感觉这东西说不清楚。
于是,她也只能道:“反正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
张言之沉默了-
诡异的气场一直持续到他们落座咖啡厅。
黎梨点了两杯喝的回来,见他还在纠结,理亏之下忍不住诡辩道:“都说了喜欢你,你还要怎样嘛!”
张言之看了她一眼,半秒不到。
黎梨眼皮开始狂跳。
他默不作声地提笔写题,笔尖勾画,和她竖起一道无声的屏障。
黎梨眼珠子转得快,当即赔笑两声,腻腻歪歪蹭到他身旁坐下,就要向他身上赖。
但这回,张言之没再惯着她。
“起来。”
“……”黎梨压根没当一回事。
她假装听不见,任凭困意来袭,神游天外,边靠,还边打了哈欠。
结果他忽然反手,用笔盖抵住她的额,推开。
音量不大,但足够威慑:“坐好。”
黎梨缩了缩脖子,一个激灵醒神,不情不愿地直了直身。
意识还没来得及彻底清醒,她便又听得他冷冰冰的语调,连带着推到手边的一套新试卷。
“做题。”他言简意赅。
“……”
黎梨敢怒不敢言。
手机震动声就是这个时候沿着桌板传出来的,接连不断,嗡嗡地响着,黎梨三心二意,几次分神,可惜张言之恍若未闻,居然连眼皮都懒得抬。
“你的手机……”数不清第多少次后,黎梨忍不住提醒他:“好像有人发消息。”
张言之停笔,轻描淡写地掠过去一眼,拨了静音片,面不改色回答她:“哦,骚扰短信。”
黎梨:“……”
离得近,她当然看清了上面的备注,嘴巴张张合合好几次,还是没法视而不见。
“人家徐一迪也没惹你吧?”黎梨自说自话,慢慢回头:“你这样已读不回是不是不太……”
最后一个“好”字卡在喉咙。
对上他望不见底的眼,黎梨吞咽了下口水,生硬地将逆耳忠言又憋了回去。
笔尖在纸张上划出一小段,张言之停了刹那,再低首接上。
然而,消停不过两分钟,黎梨又开始蠢蠢欲动。
好奇心驱使,她如同染上多动症一般,这会儿咬着吸管喝喝饮料,过会儿,又稀稀拉拉、装模作样地翻翻书,半刻不得闲。
折腾好半天,张言之总算看不下去。
头疼摁了摁眉心,他大发慈悲地撂话给她:“有话直说。”
黎梨憨憨一笑。
得了他这话,她没再扭捏,平铺直叙地问出口。
“所以,他到底哪儿惹你了?”
“他喜欢你。”
“……?”引火烧身,黎梨头顶冒问号。
“他比我有钱。”
“……”黎梨心念稍动。
“你给他写了一封情书。”
“……诶?”欲加之罪,黎梨不承认了,认真纠正他:“我那是给你写的。”
张言之改完最后一题,放下笔,偏头看她。
“好吧。”黎梨怂了。
但她还是硬着头皮犟:“写错名了而已。”
张言之点点头。
没搭理她这话,他诘笑,顺着话头继续:“所以,你说——”
“他算不算惹了我?”
黎梨:“……”
【作者有话说】
1.
言:敢再替他说话试试。
梨:……
第50章
◎“我没有小老婆。”◎
*
其实关于徐一迪到底惹没惹张言之这个问题, 根本而言,并没有确切的答案。
是,或者不是。
各一半的概率, 全由当事人主观判决。
以往针对这种类似的情况,黎梨一般都会选择避而不答。
所谓事不关己, 明哲保身方是上上策。
但也许是他此刻的眼神太过压迫,黎梨头一遭失去控制, 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点头,然后回过神, 又赶紧摇了摇头。
这便是心虚的表现了。
好在张言之没和她计较。
合上书本,张言之把纸笔往她眼底下推了推,指尖点在上面。
“我看了你整份卷子, 感觉写作和阅读部分问题不是特别大, 主要是听力……”
他说着,拧了眉, 表情夹杂着困惑, 像是无法理解,“刚刚耳机出毛病了吗?”
“……”黎梨感觉受到了侮辱, 没好气地呛回去:“你怎么不说我耳朵聋呢?”
听她这么说, 张言之竟真的仔细琢磨了一番。
随后, 他眉间打成小结,板脸教训她:“别乱说。”
黎梨闭嘴了。
就着咖啡厅内舒缓的背景乐,张言之随手扯了张白纸铺到卷面上, 唰唰走笔, 将一些应试技巧, 连讲带写地展示给她。
黎梨单手支腮喝着奶茶。
讲完一遍, 张言之放下笔, 瞧她一脸悠哉咬着饼干,眉心忍不住跳了跳:“听明白了?”
当是时,黎梨正把最后一口巧克力曲奇塞进嘴里,两手斜移到空中轻拍掉碎渣,脸不红心不跳,应得坦然:“懂了。”
“那你再做一套我看看。”
张言之捞了手机摁亮,随口就道:“你听我的来做,哪怕蒙,也不可能蒙个个位数的分出来。”
黎梨:“……”
张言之招手要了杯柠檬水。
等待的功夫,总算回复了徐一迪的轰炸微信。
那人倒也没啥急事,只出于兄弟道义谴责了一下张言之偷挖人墙角这件事儿。
又扬言强调——
“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兄弟手足,女人如衣物。既然女朋友我让了,往后哥们可就必须定死,总不能让人做亏本买卖,赔了夫再又折兵。”
据此,张言之对他的回复只有两个字——
神经。
了解张言之的人都知道,这人别的不说,脾气虽拽,可素质却是出奇的高。
平常喜怒不形于色,更遑论口出成脏。
是以,能真惹急他的人寥寥无几。
徐一迪,便是为数不多的其中之一。
他冷着一张脸敲字。
旁边黎梨心不在焉,反手咔哒咔哒地摁着笔盖,余光悄悄观察他的表情,愣是没能从中看出一点变化。
消息甫一发送,徐一迪那边几乎是秒回,仅用一个迪迦食指抵唇的表情包,便结束了对话。
张言之大略扫了眼,指尖轻滑,就要退出界面。
黎梨眼尖,“诶”了声。
张言之懒散抬眼,轻描淡写地望去。
“你不收藏一下吗?”黎梨目光还黏在他手机屏幕上,丝毫没有察觉其他。
张言之声音淡得不行:“什么?”
“表情包啊。”黎梨下巴轻飘飘一点,努了努嘴:“难道你不觉得很好玩吗?”
张言之:“……”
懒得和她废话,张言之干脆转回主页面。
黎梨视线没移,径直将他的隐私瞧得一清二楚。她慌忙闭眼,开口连道“抱歉”。
张言之不明所以。
她把头转到一边,食指隔空抬起,虚指他的手机:“我不是故意看的。”
张言之明了。
不明白她反应为什么这么大,张言之生气之余也觉好笑:“看了又怎么样?”
他纵容地把她的腕拉下来。
黎梨脑袋转过来:“不都说,手机是个人很私密的东西嘛,万一你介意我窥探你的秘密呢?”
张言之:“暂时没有。”
“什么叫暂时。”黎梨不开心,小脸板着,和他咬文嚼字:“意思是,以后你会有咯?”
张言之这次终是没能忍住,动手,戳了戳她鼓起的腮帮,触感和想象当中一样柔软。
一碰下去,还会塌出来两个酒窝。
玩上瘾,他眼里含笑,依旧是吊儿郎当的架势,漂亮的桃花眼眼尾轻翘,微挑了眉稍。动作间,薄唇散漫勾起,模样略显玩世不恭。
看着就让人火大。
见状,黎梨气急败坏。
她佯恼,毫不客气地拍开他的手。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吸引了不少匆忙来往的顾客和服务生驻足。
张言之笑了:“脾气这么大?”
“我不要喜欢你了。”黎梨没和他嬉皮笑脸。
张言之笑意变了点味道:“再说一遍?”
黎梨不说了。
他随手把手机扔到她面前:“看吧。”
黎梨:“我不是这个意思。”
“知道,但是让你看。”
“……”气消了大半。
黎梨有些动摇,但依旧不好意思。
张言之“啧”声。
“看不看?”他不耐烦。
黎梨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批评道:“男朋友,你这什么态度。”
张言之:“?”
“我平心静气跟你讲道理哦,你要知道,我现在本来就在生气。”
张言之没看出来她有多么平心静气。
“你非但不灭火,还火上浇油。”黎梨语气沉重,声音比以往压得都要低:“按正常情况,我只会更气。”
“而我这个人呢,”黎梨似叹似喃,慢慢悠悠继续:“不会装,气头上的时候更是什么都可以做出来,就比如——”
“甩手走人。”
“……”
张言之心猛地漏掉一拍,张了张口,轻声道:“对不起,我……”
他想说他知道了、记得了、以后不会了,所以她能不能别走。
可她并没给他任何机会。
“不过,念在你是初犯。”还没等说完,她立刻抬起头,三分雀跃地说:“下不为例哦!”
“还有,不是我不尊重你。”她侧身拿了他手机,堂而皇之转进微信,得了便宜还卖乖。
“是你自己做错了事在先,我只是,勉强受累例行检查一下。”
“……”
“你可不能恃宠而骄。”
“……”张言之甚至懒得理她。
美滋滋地碰亮屏幕,黎梨如愿看见了他微信聊天框的内容。
很简洁。
从上而下,按最近聊天时间排列,一整行看下来,除了徐一迪、张国栋、辅导员和她黎梨以外,基本再就剩了些没营养的群聊消息,还全是屏蔽的。
甚至没有置顶。
黎梨整个人焉下来,嘀嘀咕咕吐槽:“真无趣。”
张言之瞥她一眼。
她郁闷还手机给他:“诺,拿走。”
“看完了?”张言之没接。
“不看了。”她悻悻道。
张言之:“为什么?”
“没意思,没劲,没……”
“想干什么直说?”他打断她。
黎梨眼珠子骨碌碌转:“给我改个备注。”
张言之颔首,问:“改什么?”
黎梨想了想:“迪迦大老婆?”
张言之气笑了。
从她手中抽走手机,张言之二话不说就摁了熄屏。
黎梨被他搞得有点懵。
“写题。”张言之扣着她后脑勺,将她的脑袋掰过去,言简意赅给了两个字。
黎梨皱眉:“你是不是玩不起。”
张言之凉凉递给她一个眼神。
黎梨不开心,但终究没说什么,只深呼吸两下,扭过头不再理他,提笔,恶狠狠朝试卷上画了几道。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她突然安静下来,张言之莫名觉得不太得劲。
又过了几分钟,他起身,去前台那里又点了块小蛋糕,端回来摆在桌上,趁她顿笔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往她手边挪了挪。
“吃点东西休息会儿?”
黎梨非常有骨气,闷头装得专注。
隐约地,她听闻他好像叹了口气,声音细微。
而后,下一秒。泛着微弱荧光的手机就被轻轻搁在了她眼皮底下,压住她一堆鬼画符的笔迹。
“干嘛?”她总算憋不住出声。
“自己改。”
“嗯?”她反应慢了半拍。
张言之面无表情地提醒她:“备注。”
沉吟片刻,他又反悔:“不改算了。”
黎梨哪会让他得逞,当即笑起来,眼疾手快夺了他手机,指尖戳上去,劈里啪啦打字。
张言之沉默看着她。
改完备注,她还不满意,又十分顺手地左滑,给自己加了个置顶。
“男朋友,”余光悄悄瞅了眼他的神情,见他貌似并没有对她造次的行为感到不悦,黎梨得寸进尺:“我给你换个头像吧?”
张言之喝水的动作一顿。
眉心跳了跳,他问得直接:“你又想干什么?”
“别那么紧张。”黎梨嬉皮笑脸,义正言辞地引导他:“我们关系好的,就应该暗戳戳秀嘛。”
张言之:“为什么要暗戳戳?”
他想光明正大。
黎梨没回答他这个问题,低着眼,摆弄手机。
“……”再度而来的静寂让张言之无所适从,他受不了这种难言的压抑,终是开口服软:“……随便你。”
她笑盈盈出声:“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垂首捣捣鼓鼓半天,她举起手机怼到他眼前,展示。
没出意外,还是那个奥特曼。
张言之:“……”
黎梨自卖自夸:“怎么样?”
她指指自己的头像和备注:“搭配起来看,是不是挺不错?”
张言之艰难地“嗯”声。
目光流转于文字和图片之间,约莫两秒,他伸手接过,在黎梨稍显怀疑的注视下,动指,把杵在备注中间的那个“大”字删掉。然后,舒展了眉眼。
“我没有小老婆。”
“……”-
约会完回到宿舍。
黎梨从包里翻出钥匙,刚插进门孔,就听见屋里传出几阵爽朗嬉闹的笑声。
乱哄哄的一片,被厚重的木板隔绝了大半音量。
尽管这样,她还是从中听出了熟悉的音色。
拧锁的手登时停下。
黎梨一时间进退两难。
吸气、吐息。
平复好呼吸,黎梨按下了把手,又止住。
门自里屋拉开。
黎梨还保持着低头纠结的姿势,没抬。
“呦,还知道回来呢。”邵小雅抱胸站门口,一副事后算账的模样,语露阴阳:“现在出息了,早出晚归,也不合群,消息是一句都不回。”
黎梨仰脸,避重就轻:“学习呢,没看手机。”
邵小雅侧身朝一旁让道,也不知信没信:“行,算你有理由,那刚刚呢,怎么都到门口了还不进来?”
黎梨弯腰,换了双鞋子,转移话题:“哪有。”
“别废话。”邵小雅率先提步向里走:“就等你了。”
黎梨磨磨蹭蹭跟在她身后挪进去。
时隔多日,再一次见到沈沐。
她约定俗成,没主动提网络上的小尴尬,只关切道:“你……身体好点了嘛?”
沈沐优雅坐在椅子里,脑袋歪了歪:“你说呢?”
“你俩,这怎么还客套起来了?”林霜靠在扶梯边,看着这个场景,像是觉得好笑:“弄得跟陌生人见面似的干嘛。”
沈沐笑了笑,半开玩笑地挑破心结:“她这是记恨我没回微信呢。”
黎梨矢口否认。
沈沐站起来,拉过她的手:“好啦,对不起嘛。”
“我那天看见的时候实在太晚了,”她开口解释,给出的理由合情合理,给她铺台阶下:“当时怕影响你休息才搁置的。再后来,是真不小心忘记了。”
“绝对没有已读不回。”她轻笑着,松手,站直身子摊了摊手:“而且——”
“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迟来的回复。
黎梨张了张口。
欲言又止的模样引得另外两人同时侧目。
“你应该有话对我说吧。”沈沐看出她的迟疑,牵着她向阳台走:“我们过去聊。”
黎梨抽了手:“没事。在这儿也行的。”
沈沐胳膊留在半空中,两秒后,自然收回,点了点头,示意她往下。
顶着头顶三道灼热的目光,黎梨想了想,张口,没发出声音,又缓了缓,再开口。
“那个……”
“别卖关子,坦白从宽。”邵小雅耐心告磬。
“我谈恋爱了。”
“……”
“和那谁。”
“……”
大抵是心虚作祟,话至于此,喉头忽地哽住一瞬,黎梨紧急调整了下情绪,故作轻松道:“你们都认识。”
心理建设还是没能到位,她越说声越小。
“就……张言之。”
话说出口,就像压在心头许久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黎梨长舒一口气,静静等待她们的判决。
结果等了好几分钟,愣是没听着半点动静。
迷茫一抬头,就看见三人如出一辙的嫌弃表情。
“……你们怎么不惊讶?”
邵小雅翻了个白眼:“我还以为什么惊天大瓜。”
“以后这种人尽皆知的事情,你就不要马后炮地拿出来说了好吗?”
黎梨:“……?”
在她不解的眼神中,林霜翻出两分钟前的朋友圈,黎梨定睛一瞧,原来是徐一迪截图的聊天记录。
事情起因是两个同头像的人言语battle争夺使用权,最终由对方一句“女朋友换的”成功绝杀。
痛心疾首的徐同学气不过,誓要将他的“恶行”公之于众。
于是,便有了越俎代庖官宣一事。
“……”
看着逐秒递增的点赞,黎梨右眼皮不争气地狂跳。
但眼下,她更关心的是:“沐沐,我……”
“你不用说什么。”
“……”
“梨子,你不必在意我。”大概停了会儿,沈沐骤然上前,握住她肩膀,抬眸和她隔空对视:“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的勇气。”
“……”
“因为如果换作我,但凡被拒绝一次之后就会及时止损,根本不会再有后来。”沈沐弯唇,嘴角挂起自嘲的弧度:“说白了,可能还是不够喜欢。”
“所以结局挺公平。”
“而我呢,也愿赌服输。”
【作者有话说】
1.
言:头像征用。
迪: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