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答案的闻扶光后退半步,他语调轻快:“我知道。”
宿眉卿眉一皱:“那你还问。”他看向闻扶光,却发现那人嘴角的笑意特别明显。
闻扶光是故意问他的。
宿眉卿明白的瞬间,一下就没话说了。
心脏的位置如鼓擂,他叹口气,索性扭头不去看闻扶光了。
闻扶光没再去惹宿眉卿,他正经道:“灯会约莫酉时才会开始,现在还早,北面那边有很多吃的,可以先到去那边逛一圈。”
两人又慢慢朝北面走去。
路途中,宿眉卿疑惑道:“你不是没出过门么,怎么感觉对灯会很是熟悉呢?”
闻扶光:“我看过很多书,书上说的。”
宿眉卿点头:“灯会的事,等下遇见竟夷他们时,也给他们说一声。”
闻扶光应了声。
锦江城很大,从一个方向逛到另外一个方向需要的时间都是一两个时辰起步。
城内虽然禁飞,但有小型灵兽拉车作为代步。
二人先乘车走了一段距离,余下的路因为不着急,索性改为了步行。
等到北面时,已经快过未时了。
城内的主要街道都是以方位命名的,南街多是器具宝物,北面却多是吃的喝的玩的居多,看上去也比南面更有开灯会的味道。
宽阔的街道两旁,挂好灯笼的灯架错落有致的摆放着。
笔直的街道在远处扩开,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广场,广场四周的建筑商摆着两条蜿蜒曲折的巨龙,龙口中有一颗做工精细的灯球。
不论是街边流动的小摊,还是开着门的糕点铺子,都飘动着吸引人的香气。
宿眉卿正好奇地四处乱瞧,恍惚间听到了有人在唤他的名字。
他抬起头,就看见和他分开有一会的朋友们正站在一处台阶上。
五诏云和闻白绥性情相投,昨日碰面,如今就已经非常熟络了。
花竟夷神情还是带着淡淡的不耐烦,因为吵他的人从五诏云一个,变成了两个。
林暮渊与闻微月抱着一大堆吃的,眼睛还没闲着,还在互相讨论着什么。
五诏云是第一个看见宿眉卿他们的,此刻正隔着一条街对着自己和闻扶光招手。
宿眉卿与闻扶光走了过去。
少年才刚到,玉霄就跑到了宿眉卿面前,咩咩喊了几声。
宿眉卿听完便道:“你吃这么多,待会撑着了怎么办?”
玉霄:“咩。”
宿眉卿:“这是事实,你又胖了一圈。”
玉霄哼了一声,转头不理宿眉卿。
“它的叫声,你竟然真的能全听懂?”即使宿眉卿和玉霄无障碍交流不是第一次,可闻白绥也还是很惊奇。
“很正常。”宿眉卿安抚着玉霄,“玉霄和我是一块长大的,平日相处多了自然而然就明白了。”
“你俩来得正巧,我们刚刚还商量要找你们呢。”五诏云凑上来说话,“前不久听说锦江城要办好几日的灯会,刚好是今晚开始。”
“是的是的。”闻白绥笑眯眯的,“这边的商铺因为灯会的缘故都在搞活动,锦江最大的问仙茶楼也在其中呢。”
宿眉卿好奇:“问仙茶楼?”
“那边那个。”闻微月指了指远处几乎高耸入云,盖着浅褐色琉璃瓦的阁楼,“说是茶楼其实也不是,它们里面除了正儿八经的茶,还有各色乳茶,果茶,也卖新奇点心。刚刚听宣传的小二说,这几晚每人只需要出一千九百九十八枚元金,里面的东西可以任取任吃。”
花竟夷的话明显就是对宿眉卿说了:“或许你会喜欢?”
花竟夷说得不错,宿眉卿确实会喜欢。
闻微月才说完的刹那,宿眉卿眼睛就亮了。
他回过头,问闻扶光:“你去吗?”
闻微月与闻白绥也顺着宿眉卿看向闻扶光。
青年脸上的表情和平日其实没有变化,可对闻微月二人来说,又有很大的不同之处。
闻扶光对宿眉卿的态度总是温和好说话的。
似乎前者说什么,他都只会点头答应。
果不其然,闻扶光很快就问闻微月:“什么时候开始?”
闻微月愣了一下,才缓缓道:“一刻钟后吧。”
闻扶光示意知道了:“那你们也一起吧。”
这下闻微月的眼睛也亮了:“谢谢哥!”
站在台阶上的五诏云,拿手臂戳了戳专心逗玉霄的闻白绥:“你们不是闻家的公子小姐么,怎么逛个茶楼也会如此开心?”
闻白绥道:“我们又不是全都可以挥金如土,元金肯定还是优先修炼的。这些茶楼酒楼画舫啊,还是其他家族的公子哥去得多些。何况难得有人请客,谁来都开心。”
五诏云一摸下巴:“这倒也是……”
“我也有个疑问要问你。”闻白绥把五诏云拖到一边嘀嘀咕咕,“当日在秘境的话我都听见了。但我还是要不抱希望问一句,宿眉卿他真的和大哥不只是朋友关系么?”
“当然不。”五诏云和闻白绥交谈,“他俩在八州关系就不一般了,我估摸着你大哥见眉卿第一面就喜欢上了。”
“一见钟情?”闻白绥觉得不可思议。
他抬眼,看了看宿眉卿后,突然觉得也不是不可能。
任谁见到宿眉卿第一眼,都会对他心生好感。
大哥喜欢他那简直是毋庸置疑。
“他的修为一直是炼气么?”闻白绥好奇问,“那日的身手,瞧着不像是炼气期。”
五诏云把手放在脸侧,悄声道:“别小瞧了眉卿的炼气期,他很厉害的,你都不一定打得过他。”
这么厉害?闻白绥感到震惊,但闻白绥不信。
他可是灵寂期诶。
短暂的交谈间,一刻钟很快就到了。
饶是问仙茶楼订的价格不算多便宜,去的人也不少。
几人进了茶楼,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珍贵的灵草经过处理,放在一个个方形小格子内。
而这些小格子又按照规定的规律摆进了玄冰台内。
厅内因为玄冰的缘故,温度要比外面低上许多。
金灿灿的九枝灯摆放在各处,将整个大厅衬得愈发富贵奢华。
放眼望去,远处的玄冰台变成一条极细的雪线,与大厅的边际重合。
“几位客人,这边是各类茶水。”宿眉卿一行人才进门,问仙茶楼的小厮就立刻迎了上来,客气而周到地介绍道,“若是嫌单喝缺少滋味,可以在旁边的柜台里添自己喜欢的东西进去。你们有任何疑问,都可以问我们。”
闻扶光点了一下头。
可小厮却没有下去,他见闻扶光连眼神都不分给茶楼,整个人又冷冰冰的站在后边不好靠近,心中忐忑不已:“大公子可是有不满意的地方?”
闻扶光眼神产生了细微的变化,他看向小厮。
小厮浑身一抖,赶紧垂下头。
“没有,谢了。”闻白绥见此赶紧出来笑着解围,“大公子很满意,你们去干自己的事吧,我们有需要会自己问的。”
小厮硬着头皮看向了闻扶光。
青年再次点头,最后出声:“听白绥他们的即可。”
这是叫他们不要打扰自己的意思了。
小厮领悟到了意思,躬身点了点,随后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闻扶光出生后,茶楼的人果真就不再关注这边了。
一直绷着神态的几人全都松泛下来。
五诏云一手抓一个:“走走走走,之前就好奇很久了,今天小爷一定要研究个明白。”
林暮渊跟在身后翻了个白眼,顺便还拿了一个大号的琉璃碗:“吃东西就吃东西,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经过这么大半天的磨合,宿眉卿已经能穿着繁重衣衫行动自如。
他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又跑回了闻扶光身边。
闻扶光垂眼,刚好就和宿眉卿对视。
他听见少年用明亮的声线问:“怎的走得这样慢?你有什么想吃的么,我帮你拿。”
想吃的?闻扶光闻言眉心动了动,他目光在四周扫过,最后略略摇头:“没有,我对这些不是特别感兴趣。你和竟夷他们一起,不用管我。”
大家都在一个地方,随便找都能找到彼此,确实不需要怎么管。
听完闻扶光的话,宿眉卿没有第一时间离开。
他观察了一会青年的神情,发现他确实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后遗憾道:“好吧,那我去找竟夷他们了。”
宿眉卿说完,眨眼间就进了人群。
一个错眼的时间,宿眉卿就没影了。
闻扶光:“……”他很轻地叹口气,慢慢跟了过去。
四下都是陌生的修士,青年一边注意着远处的动静,目光不可避免就落在了不远处摆着的方格内。
那边的方格要比其他地方宽许多,质地味道不同的各类茶水都放在那边。
鲜甜的牛乳与清香的茶水混合,热气一烘,便激发出一股独有的甜香味。
闻扶光目光扫过,袖下的手指几不可微一屈。
青年看了一会,然后慢慢收回目光,朝走远了的宿眉卿跟去。
宿眉卿穿着的衣衫颜色明丽,还带着闻家特有的青山纹。众人虽然疑惑他的修为,却也没有去找茬的心情。
甚至在宿眉卿过来时,还会客气的让一下。
青要有很多修士喜欢养一些灵植,最后和灵兽身上的东西混合,研究起这些吃的东西。
这个习惯维持了很久,也造就了如今这样的盛景。
第182章 我孤家寡人?
在闻扶光若有所思与人错开时,尚在远处的宿眉卿突然一阵风似的刮到了青年面前。
闻扶光一个愣神的功夫,手里突然就被塞了一个不过掌心大小的白色玉盏。
丝丝凉意顺着手掌传来,青年垂眼,就看见玉盏里放着一小块酥酪,光滑的表面反衬着莹莹的光芒,看上去和一块质地浑厚的玉差不多。
“我知道,你没有离开过域都,就像我曾经没有离开过徜徉宗一样。”宿眉卿说话总是清脆带着几分笑,“虽然你辟谷了,但是一次都没尝过也太亏了。我刚刚试了一盏,挺好吃的,我想你会喜欢,就拿了新的给你。”
宿眉卿期盼地望着闻扶光:“你也尝尝吧。”
闻扶光眼神一动,他在宿眉卿的目光下,尝了一口。
冰凉微甜入口即化。
宿眉卿:“如何如何?”
闻扶光抿了抿唇,最后认真给出评价:“口感顺滑。唯一的缺点就是不怎么甜。”
宿眉卿认真听完,然后道:“这居然不甜么,我听那些修士说挺甜的……”
闻扶光默默把玉盏里的东西吃完:“那我再试试。”
少年没有纠结太久,而是提议道:“那边还有许多不同味道的,可以再加其他的东西。你有想吃的吗,我拿给你。”
“不用这么麻烦。”闻扶光用一种平淡的语气道,“你尝一口觉得不错的,递给我就可以了。”
宿眉卿一愣:“这,这是可以的吗?”
“有何不可?”闻扶光没有觉得哪里不妥,他道,“这样既不用再费工夫拿一盏,还可以多吃点你感兴趣的。两个人分,也不用担心浪费。”
“是,是这样……”宿眉卿认真思考了一会,欣然同意,“你说得对。”
闻扶光唇角一勾。
两人走过去,宿眉卿捧着碗左右看看。
眼前的吃食琳琅满目,光是配进茶水里的小食都有几十种。
宿眉卿看了一会,发现都挺想试试的。
闻扶光看出来宿眉卿的想法:“喜欢就加。”
宿眉卿抿了一口碗里的乳茶,甜滋滋的味道便在口腔内蔓延开来。
闻扶光都这么说了,宿眉卿看着眼前摆着的东西,抬手把袖子一挽,随后用勺子挨个把东西加了一遍。
直到宿眉卿觉得差不多了,方才停手。
只是好端端一碗乳茶,再见时里面全是满满当当的各色小料,乳茶倒成了配饰。
宿眉卿:“……”他有点心虚,好像有点多了……
他低头抿了一口,比起之前带着茶香的清甜,现在这一碗是纯粹的甜香。
对宿眉卿而言,这碗太甜了。
他刚想一不做二不休一口闷了,却突然想到了闻扶光刚刚说的话。
于是,宿眉卿扭头,捧着碗看着闻扶光。
“怎么这个表情。”闻扶光注意到了宿眉卿的眼神,顺手从少年手里接过碗。
琉璃碗有些重量,他垂眼一看,手里的东西说乳茶可能有点不贴切,但要说是一碗粥,闻扶光觉得是恰恰好。
他低头抿了一口。
闻扶光:“……”
甜甜的。
他默了默,捧着碗又喝了一口。
最后用很真诚的语气和宿眉卿说话:“很好喝,怎么你这个表情?”
宿眉卿:“……”他认真看了半晌闻扶光,最后一笑,轻快道,“我知道你喜欢什么了。”
少年说完,兴致勃勃拿着东西走远了,徒留闻扶光拿着碗,一脸迷茫待在原地。
青年回过神,他看着手里的“粥”叹口气。
拿着这么一碗东西走不太方便,若是边走边吃又有些不雅观。
闻扶光只好拿了个小勺子,站在原地先吃了起来。
这一路因为有闻白绥和闻微月的缘故,再加上闻扶光的衣着。
即使闻平鸿没有让人夹道相迎,可秘境里的事已经在私底下传了起来。
如今闻扶光这一张过于陌生的脸,加上闻白绥他们的态度,众人早就将一行人的身份猜得八九不离十。
自几人进了问仙茶楼,一同进来的其他修士就对闻扶光多加注意。
刚刚乍一看了宿眉卿与闻扶光的相处,震惊的神智尚且还在慢慢回笼。
如今又见闻扶光面不改色接过宿眉卿的东西,还神情自然吃了起来,周围人的神智咔一声崩了。
特别是混在人群里的闻家弟子,整个人都在颤抖。
旁人不知道闻家的情况,可他们是知道的。
闻扶光在族中向来冷漠,就是给弟子授课也是点到即止从不多言。
平日授课的器具从不许过旁人的手,如今怎么可能去吃旁人递过去的食物,还是吃过的?!
以闻扶光的修为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四周投向他的眼神。
青年习以为常。
他捏了个诀,手里的碗与勺子便落在了固定的地方。
闻扶光抬脚准备追上走远了的宿眉卿,却在经过茶楼大开的长窗时,被远处一个建筑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处高于整个锦江城建筑的阁楼,楼身以沉木建构,勾角飞檐,直耸云霄。
平日看上去犹如沉默的老者,静静矗立在原地。
而今晚,城内的修士也将它装点了起来。
大小不一的花灯错落有致,以挺拔的楼身为枝干层层堆起,远远望去犹如娇艳欲滴的真花在夜风中争相开放。
此时天色已晚,灯笼里的光亮依稀可见,远看着十分华丽壮观。
闻扶光没忍住,多瞧了几眼。
问仙茶楼修士众多,其中有些人额外关注着青年他们的一举一动。
在闻扶光愣神时,有人从人群挤出来,定了定神才走到闻扶光不远处。
那人先是抱拳一礼,然后问:“大公子对远处的塔楼很感兴趣?”
闻扶光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的人不作声。
青年的态度算不上平易近人,可走上来的人却福至心灵。
他自觉给闻扶光解答起来:“嗐,那塔楼平日没什么稀奇。也就是最近锦江城的修士闲着没事。加上灯会这种东西也不是年年有,要办就办得好看些,他们便干脆把塔楼也装点起来了。”
修行之人对年月的概念不一样,有时闭个关就是五六年。
这种于修行无益的活动,自然是能少就少。
这种情况,也反过来造就了另一种盛况——一旦要办,那就一定要最豪华最热闹。
譬如这次的灯会,因为大家一拍即合,加上修士间的消息传得非常快,装点锦江城这么大的一座城,所用时间也不过这一日。
自茶楼开启到现在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天幕只余下一丝淡淡的金光。
远处灯光辉映,将这一缕金光都衬得黯淡。
闻扶光垂下眼睫,暖黄色的火光落在他身上,好似一块质地细腻的白玉笼上了一层温暖的外衣。
他不紧不慢道:“确实好看。”
虽然闻扶光态度冷淡,可并没有任何看不起旁人的行为,这让说话的修士下意识放松了下来。
他叹了声:“好看是好看,可惜也就这么一个用处了。”
闻扶光不解。
“塔楼就这景好看,其他的真真是无趣极了。大公子若是想看好玩的,这个地方实在是最差的选择。”修士接着道,“不过也不是一无是处,那些有道侣的或是彼此有意的有情人,会嫌弃街市过于热闹,反而偏爱塔楼这个地方。”
闻扶光闻言,语气俨然带上几分认真:“为何?”
那人反倒一愣,随后又想起闻扶光从不出门的传闻。
他恍然大悟,然后为其解答:“修行之人即使有道侣,平日不是在闭关修炼就是闯秘境,前者一闭眼便不知年岁,后者九死一生的情况更是比比皆是。如今好容易有这样一个放松的机会,自然是寻个安静的地方互诉衷肠,过过二人世界了。”
“这种情况,人多反而不好。”那修士说着说着,突然起了好奇心,“怎么,大公子竟然会对这个地方感兴趣么?”
闻扶光没回答,他眸光微微一闪:“多谢解惑。”
那修士见青年没有再聊下去的意思,便识趣地走开了。
二人结束对话才一小会,闻扶光突然察觉到身后的空气有细微的扭动。
来者气势汹汹,可不带一点杀意。
闻扶光眉几不可微一动,他转过身,刚好和五诏云几人打了个照面。
他们停在几步开外的位置,闻白绥一摊手:“看吧,我都给你说了大哥他很敏锐的,怎么可能察觉不到我们靠近,一颗灵石拿来。”
第五诏云扔给闻白绥一颗灵石,而后惊讶道:“有这么明显么?”
闻扶光:“……”他无语片刻后道,“很明显。”
青年说完顿了顿,他看着除了宿眉卿不在外,整整齐齐过来的五个人:“有事?”
其余四人都是第五诏云拉过来的,他们同样不知道过来的目的。
于是,几人把目光投向了第五诏云。
花竟夷伸手把青年戳了出来:“你干的好事,你说。”
第五诏云顶着闻扶光冷淡的眼神,咧嘴一笑:“这不是看你一个人站在原地跟个孤家老人似的,过来送点温暖呗。”
闻扶光微抬眼,沉默扫了眼第五诏云。
最后上下嘴皮轻轻一碰:“论起孤家寡人,你才附和吧。”
第183章 铺满
第五诏云哼了一声:“我孤家寡人,开什么玩笑……”
等等……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青年嘴角一抽,忍不住扶了一下额。
“好吧,我话没说好。”第五诏云面色如常,“其实是看你一直站在这里不动,好奇过来问问。”
“塔楼好看。”明艳的身影始终能被余光捕捉到,闻扶光倒也不是很急,他出声解释,“刚好有人过来给我说塔楼那边的环境,就多站了一会。”
花竟夷抬眼望过去,随后道:“似乎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只是景致要比长街更宽阔静谧。”
第五诏云却不以为然,他摸了摸下巴:“这么安静的地方很适合谈情说爱呢。”
闻扶光表示赞同。
“你赞同个什么劲。”第五诏云拍了一下闻扶光的肩,“人家谈情说爱那是正儿八经的爱人,怎么,你也想去凑热闹么?”
闻扶光认真思考了一下,最后理直气壮问:“有何不可?”
他们是爱侣,他和眉卿也是,没什么问题。
此话一出,闻白绥与闻微月同时瞪大了双眼。
趁着闻扶光没反应过来,第五诏云反手把人拽到一边。
其余人见此,全都跟着挪了挪。
等站好后,闻微月目光一言难尽,她出声提醒:“不是什么热闹都可以去凑的……大哥哥,你还记得族内的规定吗?”
八州到底有什么东西,怎么好好一个人出去一趟回来跟中了邪似的。
闻扶光当然记得,但他不是很在意。
恰逢此时,第五诏云的声音响了起来。
“闻兄,我问你。”第五诏云略欠身,语气严肃。
闻扶光被第五诏云的态度影响了,神色也不禁肃穆起来:“请。”
“塔楼那边不说遇见的人全是情侣,可也有九成以上可能性是。”第五诏云看着闻扶光,“你与眉卿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凑热闹。朋友,亲人,还是道侣?”
一旁的花竟夷猛地皱眉,看向了说话的第五诏云,有些不明白青年为何突然要把话题往这个方向带。
他眉心一动,陷入了思考。
第五诏云不理会身上的目光,接着问:“你知道眉卿的心意么?”
第五诏云的每一步都在闻家族规的雷线上反复横跳,听得闻微月和闻白绥是心惊胆战目瞪口呆还不敢说话。
闻扶光点头:“自然明白,我们彼此都知道的。”
“你们知道,不代表其他人知道。”第五诏云微笑,“闻兄在青要的地位不简单,一言一行都格外引人注目。你带着眉卿出现在情人堆里,摆在众人眼前的,他不论是元婴还是炼气的修为,都实在难以入眼。你觉得眉卿会面临什么?”
闻扶光眼神蓦地一沉,他袖下的手一握,周身气息连带着附近一片的空气都被压得气压极低。
感受到不对的修士停下手里的动作,都朝角落的人堆投去目光。
突然,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按在闻扶光的肩上,将躁动的气息踩回了闻扶光体内。
玉宵咩咩叫唤了两声。
闻扶光回过神,他抬眼在扫了一圈,随后屈指弹出了一个隔音法阵。
“你说的我明白。”闻扶光的声音沉而润,令人闻之意识清明,“你说这么一通,不只是来提醒我的。”
“还是没瞒过闻兄。”第五诏云遗憾道。
“听大哥的意思,是第五公子有主意了?”闻微月好奇起来,“你能有什么办法?”
“当一件事情往后退只有一团糟时。”第五诏云笑眯眯道,“那何不干脆闹大呢?”
此话一出,闻微月和闻白绥突然心生不妙。
果然,下一刻青年就提出来了一个天上有地下无的绝妙好主意。
第五诏云循循善诱道:“每一份感情都应该有个美好的开头。闻兄,我们筹划一场盛大的告白吧。”
在场几人,全都缓缓瞪大眼睛。
闻扶光连思考都没有,果断点头:“好。”
这一刻,闻家兄妹的天塌了。
要死!二人脑海中齐齐闪过一个念头,他们还能活着从本家大门出来么?
他们可以把任何事和闻扶光联系在一起,唯独求道侣这件事不能。
闻家任何人都可以有道侣,闻扶光不行,闻家有一半以上的规则,都是为闻扶光一手定下的。
若是违反,轻则禁闭重则受天罚。
这些后果明明闻扶光比谁都清楚,可眼下却比谁都果断和坚定。
闻家兄妹倒有些看不懂了。
此次出行,二人除了负责给闻扶光打下手,还要时刻监视着闻扶光,不让他作出任何逾矩不符合身份的事。
可现在……
二人从闻扶光四周,隐约嗅到了一股自由叛逆的气息。
第五诏云他们虽然知道闻家有规定,可到底没有见识过其中厉害,所以没有丝毫感触。
毕竟每个世家都或多或少有家规,可就算再严厉,他们也不是没有违反过。
最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过了。
是以,此刻他们讨论起表白的方式那是花样百出。
闻白绥与闻微月听得胆颤心惊,嘴上尚且嘟囔着这不好吧,行动却没落下,快速加入其中,为自己的大哥出谋划策。
几人聚在一起,真正说话的不超过四人,可这四人却讨论出了千军万马的架势。
第五诏云说得有点口干,顺手喝了口茶润润嗓子。一边把一颗红彤彤的果子嚼得嘎嘣脆,一边指点道:“这灯会无非就那几样,红绳祈福,一起放灯……微月小姐,你们青要这些聚会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么?”
闻微月当真思考了好一会,最后缓缓道:“没什么很特别的,跟你说的差不多,不过放灯我们不往河里放,而是放天灯。但是这种东西都是有情人去放,其他孤身一人的修士只会觉得无趣。”
花竟夷:“所以,如果不出意外,一盏天灯就代表一对爱人?”
闻微月点头:“是这样的。”
第五诏云:“每人只能放一盏么?”
闻微月:“这个倒是没有规定,只是这种做工好的天灯要价不菲,很多人也就只买一盏放而已。”
林暮渊趴在窗前,他手朝前一指:“是那种灯么?”
众人纷纷看过去。
撒着碎星的漆黑天幕下,十多盏形态各异的天灯漂浮在天空中。
天灯底下燃着的不是普通烛火,而是调制过的特殊火种,上升时犹带着泠泠的尾光。
远远望去格外绚丽夺目。
闻白绥看着这一幕,他忍不住摸了摸下巴:“或许,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五诏云:“我也是……”
闻白绥:“这种天灯锦江城有专门制作的商铺,我刚好认识诶……”
闻白绥话音未落,一个木制的令牌从他头顶落了下来。
紧接着就是闻扶光冷淡的两个字:“铺满。”
一直待在余光里的明艳身影即将消失,闻扶光简短说完,便转身追了上去。
站在原地的几人面面相觑。
林暮渊看着闻白绥手里平平无奇的令牌,饶是心中有了决断也还是问出了声:“他刚刚那两个字,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么?”
闻微月捏着伞柄:“可,可能吧……”
虽然宿眉卿离他们有一段距离,可闻扶光还是很快就到了他身边。
宿眉卿在问仙茶楼待了一个多时辰,就算再有意思的地方,此刻好奇心也消耗得一干二净。
他逛了一圈刚准备去找闻扶光,结果转身就发现刚刚还在远处的人,此刻正默默站在自己身后。
宿眉卿一呆,然后忍不住嚼了嚼嘴里的甜糕。
闻扶光垂眼看着少年手里的东西:“这些是什么?”
“刚刚遇见小林了。”宿眉卿以为闻扶光对自己手里的那点吃食感兴趣,他低头翻了翻,把另外一款糕点递给了青年,“他分了几块给我。不过这个不怎么甜,你吃这块吧,我刚刚才从那边格子拿的。”
撒着糖霜的软糕出现在了闻扶光眼前,他听着宿眉卿的话,抬手接过咬了口。
确实是闻扶光会喜欢的味道,他一语不发将东西吃完,随后看着宿眉卿手上的东西问:“好吃么?”
宿眉卿低下头看了一眼:“还挺不错的。”
听到这个回答的闻扶光抿了抿唇,他又问:“比我挑得好吃?”
宿眉卿:“……”他把最后一块糕点咽了,“你为何要比这个?”
兴许闻扶光也觉得自己有些幼稚,他摸了一下鼻尖,转移话题:“茶楼待了这么久一定腻了吧,外面的灯已经很好看了。诏云他们已经出去了,我们也去逛逛吗?”
一听到要出去,宿眉卿眼睛立刻亮了,他下意识牵住闻扶光的手往外面走:“好呀好呀,我刚刚就打算找你说这事。”
闻扶光被宿眉卿拽着,脚步匆匆。
他眸光忍不住落在少年的背影上,最后神情都变得柔和起来。
两人几乎是一起出的大门。
问仙茶楼开在闹市,楼内每隔一段距离便设立一个隔音阵法,无论外面再吵闹,也无法影响里面的人。
二人甫一踏出门,喧沸的人声便一股脑尽数灌入耳膜。
宿眉卿站在台阶上,等了一会才习惯。
第184章 有人提前付过了
放眼望去,眼前的街道各种形状的灯笼组成一个个图文。
灯光流转下,图文如梦似幻,光影似真似假。
做灯笼的人,在灯笼上用了特殊的穿引阵法。
灯笼并不拘泥在架子上,反而是整齐飘在街道上,组成飞禽走兽游走在人群中。
而组成花草的灯笼则附着在屋檐勾角,徐徐开放又闭合。
若非没有香气,谁也不会觉得这是假的。
漆黑夜色下,温暖明亮的灯光在各个街道汇聚,宛若一条条长河流向远方。
宿眉卿身处在灯河里,暖黄色的光蒙蒙洒落在他身上,倒映在他黝黑的眼底。
此情此景,不可谓不壮观。
进城时大家都交了元金,此刻在街上飞舞游动的灯笼,只要有修士感兴趣,便可以随手去取来把玩。
宿眉卿正四处瞧着,突然,一只精巧金黄的鱼灯出现在了宿眉卿身边。
鱼灯惟妙惟肖,顿时吸引了宿眉卿的目光。
他伸出手刚想触碰,那条鱼却用极其刁钻的角度避开了宿眉卿的手指。
它回头看了眼宿眉卿,最后得意甩着尾巴朝前方游走了。
宿眉卿:“!”他竟然从一条纸糊的鱼眼睛里看出了挑衅?!
“我还就不信了。”宿眉卿拉了把闻扶光,转头就混进了人群,追着鱼灯而去。
闻扶光见此无奈叹口气,随后紧跟着宿眉卿的身影走进了人群。
人流如织,唯独那一抹飘动的银红色衣角格外亮眼。
闻扶光闲庭漫步地走着,他不远不近跟着,然后顺手掐了个诀,将拥挤的人群与宿眉卿隔开。
宿眉卿的活泼本就引人侧目,加上他的修为样貌与那一片流动的青山纹,众人的目光都忍不住投向了少年。
再看见跟在身后慢慢走来的闻扶光后,人群更是在暗地里激起一层波浪。
“好些道友都道闻家大公子交了几个好友,如今一看,传闻竟是真的?”
“锦江闻家的人是被人从秘境押着出来的,岂能有假?”
“可是,可是。”讨论的人群里一人满目疑惑,“大公子近百年不曾出过域都,他去哪认识的人啊?”
议论纷纷的众人顿时安静了一下。
“不说这个,我刚刚得到一个消息,你们要不要听?”一位修士兴致勃勃和周围的人分享起消息,“据去帮忙的朋友告诉我,有人订了一批天灯。”
“这有什么奇怪的?”旁边的人不以为意道,“那天灯虽然卖得贵,但也不是没有有钱的世家弟子为博美人一笑,订个百八十个的。也就好看那一时,有这元金,我还不如拿去喂我的剑呢。”
“啧啧啧。”说话的人神秘摇头,他伸出一只手,“订了这个数。”
众人看着眼前的五根手指,不屑道:“五只?不过如此。”
那人接着摇头:“再猜。”
“五十只……?”他们不以为意,“也还行,没什么稀奇的。”
那人不说话,只举着手摇头。
“……五百?”
还是摇头。
人群总算有了一丝不同寻常,有人语调上扬:“五千?!”
“一盏最次的天灯就要五千元金,什么人这么豪横,竟然一口气订这么多只能看不能用的东西?”
众人纷纷点头,面上的表情无一不是对方暴殄天物的叹息。
谁知提供消息的人却一脸严肃地摇摇头,然后说出了令人震惊万分的两个字:“不止。”
短暂的死寂后,人群炸开了。
有人表情扭曲:“你的意思是五万?开什么玩笑,谁家公子没事干花那么多元金买天灯?!”
一盏灯最少五千元金,最高可达一万,上万盏灯,那元金的数目可想而知。
就算是那些大家族的公子小姐们,也会仔细掂量掂量。
众人从一开始兴致勃勃的猜测,骤然变成失去兴趣的不信任。
“得了吧,五千尚且有可信的余地。”一位修士轻嗤一声,“五万,你当我们是傻子还是那些个公子哥是傻子?如此纨绔的行径,简直是闻所未闻!对方若真有如此财力,以前怎么没听说过?我看你是听错了吧!”
众人立即附和。
“不可能,我那朋友可是亲耳听见的!”那人见被众人怀疑,顿时脸红脖子粗道。
“噢?”有人挑眉,“那你倒说说是谁?”
“和商铺老板见面的,可是闻家的三公子!”
此话一出非但没有得到众人的道歉,反而又是一番笑声。
“我说道友啊,你说谁不好,非要说闻家?”质疑的人笑了一声,道,“闻三公子虽是闻家公子,可却是旁支。且他虽然平易近人,却从没有过什么关系过于亲密之人。何况三公子处事风格你我又不是不知,他看着像是能作出此事的人么?”
这下,连提出消息的本人也不确定了,他语气发虚:“兴许,兴许他是帮忙的人也未可知……”
“这可就奇了,谁能让他心甘情愿帮忙?”质疑的人又道,“能叫得动他帮忙的,只有一个闻六小姐,她向来对这些情爱之事不感兴趣,身边追求者无数也没见她特殊关照过谁,与其猜是她订的,还不如猜是她爱慕者送的呢……”
说话的人短暂停顿了一下,然后道:“你该不会以为是那位大公子喊的吧?”
这当然不可能,闻扶光一直待在闻家,从不踏出域都半步。
且他身份摆在那,有头有脸的宗派几乎都把注意力放在了闻家。
秘境里发生的事,只怕在当日一个时辰内就传回域都了。
假使闻扶光有喜欢的人,断不会一点风声也不露。
更何况……众人不由将目光放在行走于长街上,一脸冷漠的青年身上。
也不怪他们不信。
此人永远是这样一幅死人模样,撇去身份不说,谁会喜欢啊?
而且闻家的长老,最忌讳弟子在感情上出现这种铺张的行为,若是收到了消息一经核实,或多或少都会受到惩罚。
“没意思,散了吧。”众人顿时失去了说话的兴致,转头就三两成群去了各自感兴趣的地方。
独留刚刚说话的人在原地自我怀疑。
宿眉卿追着鱼灯走了一截路,眼见它越飞越高,遗憾叹气的同时眼神被不远处的灯笼铺子吸引了。
那几处灯架错落立着,上面悬挂的灯笼不比飞走的鱼灯差。
宿眉卿好奇地走了过去。
少年前脚才离开,闻扶光后脚就站在了宿眉卿刚刚所在的位置。
青年微微仰起头,看向半空游动的灯笼。
最后,闻扶光抬起手。
远离人群的鱼灯在半空甩了一下尾巴,最后乖乖落在了青年手中。
鱼灯表面的鳞片流光溢彩,内里虽然靠着烛火照明,入手却没有一点热度。
闻扶光捧着鱼灯,朝着宿眉卿走去。
远处,守在摊前的修士见宿眉卿走了过来,一点也不会因为少年表现出来的修为而感到惊讶。
反而还乐呵呵起身招呼,语气平和:“道友可有什么喜欢的样式?”
宿眉卿也是第一次没从一个陌生修士眼中感受到惊讶的情绪,他眉心一动,竟然觉得有点不习惯。
可很快,宿眉卿就把这个感觉抛诸脑后了。
他垂眼在摊位上了看了一会,最终挑中了一只重瓣牡丹样式的灯笼。
花灯整体为白色,边缘有淡淡的浅粉色点缀。
每一片花瓣薄得能透出手指的阴影,脉络贯通分明,蜷曲的花蕊拢住中心的烛火。
烛火看着虽然弱小,可任凭宿眉卿怎么晃动,都不会熄灭。
“公子好眼力。”那修士夸赞道,“这盏灯用的材料,是从某个秘境大能洞府里收集来的,那花瓣触手温润,和真的无疑。放在卧房中,也可当香炉使用。”
宿眉卿听完便问:“要多少元金?”
修士一愣,赶紧摆手道:“不用公子给,这灯你且拿去吧。”
宿眉卿愣住了:“为何?”
那人回答:“有人已经提前付过了。”
付过了?宿眉卿眉峰一动,立即想到了能这么做的人。
“不仅我这里公子不用付,你目光所及的每一处地方,都已经付过了。”
宿眉卿双眼微微睁大,他回神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转身去找闻扶光。
“怎么回来了?”闻扶光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他把手里鱼灯递过去的同时,温和地问。
“哎,你竟然把这条鱼抓到了……不对。”宿眉卿分散出去的注意力立刻回拢,他与闻扶光对视,“你什么时候付的元金?”
一向对宿眉卿有问必答的闻扶光,此刻却挑了一下眉:“你猜猜?”
少年当真沉思起来,片刻后他问:“是在茶楼我离开那段时间?”
闻扶光伸手捏了捏宿眉卿脸颊上的软肉:“眉卿就是很聪明。”
“这些灯笼我也就是瞧个新鲜,没一会就腻了。”宿眉卿头一次对别人的元金产生占有欲,他眉一蹙,“你这么做,元金只怕是如流水般花了出去。”
闻扶光却不以为意:“没关系,我请,你只管玩就好了。”
时不时吹来的晚风,将少年脸上的热意拂散些许。
宿眉卿抿了抿唇,最后低声道:“扶光,这倒叫我不好意思了。”
第185章 他什么都知道
“没关系。”闻扶光抬手揉了揉宿眉卿的头,“你值得。”
宿眉卿盯着闻扶光看了一会,眉头突然皱了起来。
他朝上轻轻斜撇一眼,语气平淡:“他们好烦。”
两人身处在人群熙攘的长街中,加上闻扶光的原因,窥探的目光时时刻刻都落在他们身上。
闻扶光索性牵起宿眉卿的手:“那我带你去个地方。”
灯会虽然热闹,可说到底也没有特别好玩的东西。
即使灯笼做得再精细,宿眉卿也看够了。
闻扶光一说,他连迟疑都不曾有。
两人逆着人群走出了长街,不过一会功夫,四周的人就少了许多。
宿眉卿跟在闻扶光身后,他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最后发现他们在朝塔楼的方向而去。
越往塔楼去,四周就越安静。
比起繁华长街中的灯光如流,这边碎石小径上的灯盏只起了照明的作用。
喧闹的人声渐渐从耳边褪去,而紧接着出现的,是隐藏在静谧夜色下的潺潺流水声。
随着塔楼的身影彻底拔高,宿眉卿紧走几步,来到闻扶光身边。
他目光顺着塔楼流利的线条一路下来。
入目是一片宽阔的湖泊。
湖面倒映着塔楼上的灯光,泛起粼粼波光。
一棵巨大无比的楝树此刻繁花满树,白色的小花间,偶有几片沾了光的翠绿树叶。
此刻,零落的花瓣簌簌落在了水面上,激起一个个细微的涟漪。
塔楼附近也不是没有人,但是若和刚刚所在的地方相比起来,这点人可以忽略不计。
何况这里的人只在宿眉卿与闻扶光才到时扫过来两眼,随后便很少再时刻关注他们。
偶有一些惊异的眼神,宿眉卿也接受良好。
两人站在水边,安静吹了一会风。
宿眉卿立在闻扶光身边,眼神一会落在湖面上飘着的花灯上,一会又去看看远处聚在一起散步的人。
少年扭着头四处乱看,目光突然被不远处两人手里的东西吸引了。
那也是个灯笼,只是比起宿眉卿拿到的大一圈,且做工很不一样。
灯面上的花纹流光溢彩,首尾勾连中巧妙形成了一个阵法。
拿着灯的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紧接着便松开手,任由那盏灯升入空中。
“那个叫天灯。”闻扶光的声音在宿眉卿耳边响起。
“天灯?”宿眉卿收回目光,“看着比那些花灯做得还要用心许多,怎么不见大街上有人卖?”
“有卖,”闻扶光回答,“这种灯基本只有情侣买,加上材料特殊,做的步骤繁锁。还按阵法和品质分上下两等,价格不低,所以没有大面积传播开,如今只有固定的商铺才会卖这个。”
“天灯上的阵法必须得两人才会起作用,一人启动没有效果。”闻扶光接着道,“而且就算起作用,也并不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宿眉卿顿时好奇:“作用是什么?”
闻扶光:“记录誓言的,两人以血点在阵心便可激活阵法。若是来日对方违背了誓言,可能会小小倒霉半日时间。不过阵法会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失去效力,若是没有可供阵法维持的灵气,最多坚持几个月。”
宿眉卿眨了两下眼:“听着还挺有意思的。”
闻扶光见少年对这个感兴趣,出言询问:“要不要试试?”
虽是问句,可青年的动作却没有迟疑。
宿眉卿还来不及思考,眼前就已经出现了一盏不大不小的灯笼。
杏仁色的灯纸在烛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宿眉卿愣了一下,随后瞪大眼睛惊讶:“这么快?!”
闻扶光但笑不语。
紧接着,他将手里的天灯往宿眉卿这边推了推:“放天灯的步骤很简单,激活阵法就可以了。”
宿眉卿与闻扶光面对面站着。
他闻言却迟迟没有动作。
他垂下眼,借着灯笼的阻挡看着自己的手。
少年常年养尊处优,所以手指纤长白皙。指尖圆润,还透着淡淡的一层粉色。
灵气化成的刀刃虽薄却格外锋利,割破这样的手指也不过是瞬间的事。
宿眉卿心念一动,萦绕在指尖的灵气一侧闪过寒芒。
预想中的鲜红色并没有出现,甚至指腹上的伤口也在下一刻快速愈合,徒留一阵细密的钝疼,告诉自己的主人确实受伤了。
宿眉卿看着这一幕,眼睫几不可微颤动了一下。
淡淡的不安和焦躁从心底涌上来,促使他忍不住用牙齿咬住了下唇内的软肉。
就在此时,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绕过眼前的灯笼,轻轻搭在了宿眉卿手腕上。
热度顺着那只手落在了宿眉卿皮肤上。
它往下一滑,勾住宿眉卿手指的同时,捏起一缕灵气摁在了阵法中心。
烛光顷刻亮起,连带着手中的灯笼也有了上升的趋势。
宿眉卿抬起头,错愕看着闻扶光。
青年的声音从头顶稳稳响起:“其实这个阵法不一定要用血,用灵气也可以,像这样。”
宿眉卿眉心一动,猛地抬眼看着闻扶光的动作。
随着灵气注入,天灯下的光芒慢慢强盛起来。
灯光是暖暖的,所以映照出来的一切全都是暖暖的。
宿眉卿发现,闻扶光嘴角真切地噙着一抹笑,连眼神里都是笑。
他好像什么都清楚。
宿眉卿手指蜷缩了一下,眼神在一通乱瞟中落在手里的灯笼上。
随着镌刻在灯笼上的阵法彻底运转,宿眉卿松开了抓着灯架的手。
天灯缓缓从他们之间朝天空飘去。
闻扶光对宿眉卿道:“许个愿?”
宿眉卿仰着头看着灯。
当听到这句话时,宿眉卿很想告诉闻扶光,他其实没有什么愿望,因为他想要的东西,似乎都已经得到了。
可当望着那盏灯逐渐飘远时,宿眉卿还是下意识闭上了眼。
而等少年再睁开眼时,入目是望不到头的灯光。
塔楼远离锦江城中心,又没有什么商铺酒馆,鲜有人至。
即使如今办灯会,这边的装点也远不如城中的豪华。
所以四周一直都暗沉沉的,只能借着路边微弱的烛光才能勉强看清楚路。
而此刻却不同了。
这个地方,或许比任何一条挂满花灯的长街都要明亮。
数不清的天灯从各个角落朝天空飞去,近处看去犹如置身灯海。
而远观时,无数天灯恍若是从云端倾泻下来的瀑布,华丽壮观。
不只是待在塔楼附近的修士,远处的人流也被这边的动静给惊着了。
他们顾不上自己手上的动作,纷纷抬起头望着天空。
眼看着漆黑的天幕被暖黄色的光点铺满。
“看吧看吧!”
街上突然传来一道难掩兴奋的声音。
那人蹦出来站在房顶上,指着塔楼的方向大声道:“还说我骗人,你们看,这天灯数量是不是远超五千只!”
眼前的天灯不只在塔楼附近出现,就连锦江城其他地方都有灯光飞出。
粗看下来不下万数。
究竟是谁有如此大的手笔?
有人想也不想就往塔楼的方向奔去:“去看看。”
某处屋顶上,一盏天灯擦着一片衣角,稳稳升入半空。
闻微月看着朝塔楼奔去的人,忍不住闭了闭眼,然后才道:“很难想象一刻钟后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说话时,闻白绥才把蹦到天灯上,准备随灯飘走的玉宵薅下来。
他闻言兴致勃勃道:“那肯定是热闹得能直接把锦江城翻过来吧?”
闻微月秀眉一蹙:“你就不担心么?平日在族中,大哥动作有一点不周到之处,哪怕再细微都会被长老视为大过,如今这一闹,可比以往任何事都要严重得多。”
“我是挺担心的。”闻白绥深以为然。
闻微月紧皱着眉,忧虑地说:“那我们……”
闻白绥:“我挺担心长老们的身体能不能受得住。”
闻微月:“……”
“就算没有今日这么一出,大哥出来后所经历的种种,也会被随行的长老报上去。”闻白绥注视着底下的人流,神色冰冷,“连你我二人都能察觉到的不对,本家的长老是决计不会忽视的,你说迎接宿眉卿的会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死了。
闻修齐他们做这些事不是第一次了。
闻微月神色肃穆:“可如今闹这么一出,岂不是更没办法收拾么?”
“当一个场面,无论是进是退都是一样的结果时,退这个选择就一定不在考虑范围内了。”闻白绥摸着玉宵的毛发,“第五诏云闹这一通就是为了昭告天下。”
“大长老他们很注重面子和传统,这层关系挑明摆在眼前,他们不好暗中下手除掉。”闻微月立刻明了,“至少大哥能明目张胆的出手,不会被他们找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闻微月说着说着,突然惊讶:“他竟然还想到了这个东西?”
她说完,一想到这群人的关系,也就不觉奇怪了。
“不过。”闻微月蹙眉,语气带这些担忧,“要是这么做,落在宿眉卿身上的话也不会好听到哪里去……若是因此影响到心性,只怕是对修行不利。”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说话的声音并不是闻白绥的。
两人齐齐低下头,看着玉宵舔了舔爪子。
它一脸平静,丝毫没有因为二人的讨论产生什么情感波动。
玉宵慢悠悠道:“眉卿从小到大,亏待了什么都不会亏待自己的,特别是他那张嘴。”
“闻家那些长老不惹到他面前还好。”玉宵说到最后,语气俨然带上几分幸灾乐祸,“要是惹到他面前了,你且看着闻家会不会翻天就对了。”
第186章 楝树
闻微月与闻白绥却不以为意。
一个炼气期,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里去。
长老一个威压,恐怕他连声音都发不出。
长街附近的天灯十分稀疏,更多的主要集中在宿眉卿所在的地方。
四周全是天灯,少年犹如置身于灯海之中。
整个人身上都蒙上了一层明亮温暖的光。
宿眉卿愣了有一会,即使回过神,看着这一切却还是难掩震惊。
闻扶光不久前才解释了天灯的含义,如今来这么一出,他不可能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身上的目光又多了起来,全是如出一辙的震惊。
宿眉卿不解看向眼前的人,他语气难免带着几分疑惑:“扶光,你的心意我很早就明白了。我们不是都说开了么,你怎么……”
“诏云有一句话说得不错。”灯火明灭间,闻扶光的神情也显得格外温和。
他语调不紧不慢,只是这次在一如既往的平稳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肃穆和紧张。
青年眼睛里的星轨以极慢的速度转动,他慢声道:“我们知道,不代表其他人知道。”
宿眉卿眉心忍不住动了一下。
“我想,喜欢的开始还是隆重正式一些才好。”闻扶光接着道,“我不想这么和你相处下去,我想整个青要都知道我在喜欢你。”
青年的声音算不上多大声,和平常两人交流时大差不差。
可对此刻的宿眉卿而言,却震耳欲聋。
早在天灯满天飞的时候,附近的修士就被吸引了目光。
修行之人耳力非同寻常,闻扶光说的话并没有刻意隐瞒,他们自然也一字不落全听了进去。
在灯会表明心意的举动并不算特别,可用这么大的手笔来表明心意近百年也才有这么一次。
“经过这么一遭,只怕今晚的盛景不日就会传遍锦江城和域都吧?”
“这天灯品质上乘,一盏价值万金。也不知道是哪家公子出手这么阔绰。”
众人感叹着,眼神迫切地去寻找制造出这一切的主人。
错开漂浮不定的天灯,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碧绿色带着扭动暗金色光芒的青山纹。
噢,是闻家的弟子……
众人一下就能理解了,闻家在青要都是不可撼动的存在,若是他们家的人,能瞬间拿出这么多元金也是可能的。
可他们家的长老,向来对情爱上过多的花费表示反对。
就是正常给所爱之人买修炼以外的物品,被抓到也可能会挨骂。
今晚闹这么一出,得是闻家什么人才敢顶风作案?
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他们顺着衣摆看过去,待看清楚那人是谁后,所有人脸上全都出现了一片空白。
明明塔楼附近站了许多的人,此刻却比空无一人的时候还有安静。
短暂的死寂之后,一道因太过震惊而变了调的声音骤然响起:“这,这不是闻家的少族长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人群犹如滚沸的热油,刹那间沸腾起来。
四周炽热震惊的目光并没有影响到闻扶光。
他连眼神都不曾错开半分,只专注地问:“你可以做我的道侣吗?”
宿眉卿的面容在灯光的映照下红得厉害,他眸子亮晶晶的,将手轻轻搭在了闻扶光手里:“当然可以。”
闻扶光反手就把宿眉卿的手握紧了,他眼一垂,眸色冷淡地扫了一圈四周。
一口气放这么多天灯本就足够引人注目。
锦江城的修士在得知筹划这一切的人竟然是闻扶光后,全都一溜烟就往这边跑过来了。
若非锦江城内禁飞,只怕塔楼附近早就人满为患了。
可惜闻扶光与宿眉卿都没有受人观赏的癖好。
少年见此无奈道:“托你的福,今晚不论走到哪里,恐怕都会很热闹。”
闻扶光却勾了一下嘴角,他对着宿眉卿一偏头:“那我们走。”
话音未落,两人的身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呢?!”
众人一脸懵,更有甚者放出灵识去搜寻,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们的踪迹。
生长千年的楝树枝繁叶茂,枝干粗壮高大,叫人一眼望不到顶。
一抹灵识擦着宿眉卿的衣角扫过去,却并没有发现他。
少年坐在楝树最顶上那层,单手按着枝干,好整以暇打量着底下找他们的人。
那群修士也颇有些掘地三尺的执着。
在附近转到二人气息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后,还有些不心甘。
宿眉卿晃着脚看了一会才收回目光。
他偏头,便看见坐在身边的闻扶光,默不作声将一道法阵拍在了树干上。
法阵光芒一闪,彻底把二人的身影与气息锁在了方寸间。
除非主动暴露身形,否则在场的人谁也不会知道他们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闻扶光目不转睛看着宿眉卿,他语气淡淡的:“如何?”
“很好。”宿眉卿眉眼一弯,“谁也不会想到我俩就在楝树上坐着。”
对话结束后,四周陷入了一片安静。
地面躁动的人声和湖水流动的响隐隐约约传到了二人的耳朵里。
这个时候对于宿眉卿而言,关于对方的一切感知都在慢慢放大。
比如这时,他就会注意到自己的手指就和闻扶光的手挨在一起。
靠在一起的肌肤很细腻,似乎温度还有点高。
宿眉卿莫名觉得有点紧张,他手指忍不住颤了一下,准备悄悄挪开一段距离。
谁知少年才有动作,手指就被彻底扣住了。
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宿眉卿一跳。
他头皮一麻,撑着枝干的手一松险些从树枝上跌落下去。
少年一阵手忙脚乱,连带着四周开在枝头的花也如雨一般朝下洒落。
在宿眉卿慌乱之际,闻扶光伸手勾住了少年的腰。
他略一用力,便把即将滑下去的人重新捞回了树枝。
岂料宿眉卿惊魂未定,转手便抓住了闻扶光的肩头,随后另一只手勾住青年的脖子,整个人快有一半都塞进了青年怀里。
宿眉卿看都不敢看闻扶光,他脑子混乱极了,一边退出闻扶光的怀抱,一边顺口小声道:“多谢。”
闻扶光眉头几不可微皱了,他搭在少年腰间的手指微微屈起,最后又松开了。
此时,楝树底下传来一道疑惑的声音:“真是奇怪,这会子也没有刮大风,楝树花怎的落下来这么多?”
听到说话声的宿眉卿满脑子就一个念头:完了!
要是因为刚刚的事被发现,那真的是太丢脸了!
树底下的人似乎有抬头张望的动作。
宿眉卿连垂眼确认情况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扣在闻扶光肩上的指节泛白,索性一头扎在青年颈侧自欺欺人。
预想中的惊呼并没有出现,反而是耳边响起了一声不轻不重的低笑,声音十分抓人耳朵。
宿眉卿:“……”
他怎么忘了扶光提前设下过法阵这件事。
闻扶光抬手覆盖住自己肩上的指节,垂下眼时,却只能瞥见一片艳若云霞的肌肤。
他唇角上扬的弧度几不可见,慢条斯理说:“人已经走远了,不探头看看?”
宿眉卿动作一僵,他勾住闻扶光肩的手不知何时被那人扣住了手腕,恐怕无法悄悄收回来。
少年动了一下便放弃了,他手撑着闻扶光的肩,扭头往底下一看。
诚如闻扶光所言,确实已经走远了,此时楝树下空无一人,只余满地雪白的花瓣和零落在各处的灯盏。
宿眉卿才松了口气,头顶便传来略带点笑意的声音。
“看来我脸上,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了。”
宿眉卿循声抬起头,入目便是一张极好看的脸。
即便闻扶光身后有一团一团开得极艳极盛的楝树花,对于他那张犹如鬼斧神工雕刻出的脸来说,也毫不逊色。
殊不知,对于闻扶光而言,他看宿眉卿和宿眉卿看他的想法是一样的。
满树的楝花并不会分去少年的风采,反倒成了他的陪衬。
闻扶光半垂眼,目光落在了宿眉卿昳丽的眉眼间。
宿眉卿在青年的目光下仔仔细细看了他的脸,定了定神才疑惑地问:“你脸上没有东西啊,为何要那么说?”
闻扶光略略回神,他扣着手腕的指腹摩挲了几下。嗓音如同一截羽毛在宿眉卿心头来回拂过:“是么,那你怎么也不肯抬头看看我?”
宿眉卿的眼睛一瞬间就瞪圆了,他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
“还有。”闻扶光凑近,他轻声道,“你刚刚犯了个错。”
两人的距离本身就很近,加上闻扶光的动作,二人几乎快要鼻尖对着鼻尖了。
这样的距离,彼此都能看见对方颤动的眼睫,感受到呼吸的交织。
宿眉卿想松开闻扶光的肩,可手却被对方钳制住不能挪动分毫。
他与闻扶光对视着,咽了咽口水才问:“什么?”
“明明之前我们就约定好了,彼此间不必言谢。”闻扶光说话的语气带着点委屈,可态度却是步步紧逼,不给宿眉卿留一点退路,“你那么说,是想和我划出距离么?明明你才答应做我的道侣,这件事连半个时辰都没过去呢。”
第187章 报复!这就是报复
宿眉卿用混沌的脑袋回想起了闻扶光说的事。
好像确有其事。
宿眉卿望着闻扶光,发现对方大有不准备轻易揭过去的架势。
不过青年一向很好说话。
宿眉卿抿了抿唇,声调低低地嘟哝:“对不起嘛扶光……”
预料中的轻易放过并没有出现,闻扶光反而挑了眉,不满道:“只是这样么?”
那还能怎么样?
眼瞧着闻扶光没这么好哄过去,宿眉卿真的犯起了难。
他待在闻扶光怀里,认真思考了半天才试探道:“那我赔你几百张高级符咒?”
闻扶光没说话,显然是不满意这个答案。
宿眉卿又想了一下,然后问:“那拿一整套仙级灵器和你换?或者是我把储物袋里所有的仙级丹药赔给你?”
闻扶光全都摇头。
宿眉卿这下是彻底没辙了,他想了许久也没有新的解决办法,不禁怒上心头,最后理不直气也壮道:“我只有这些,你都不要,那你想要什么?”
青年没有回答,而是认真看了好一会宿眉卿。
直看得宿眉卿本就不实的嚣张气焰又弱回去后,才平静出声。
“宿眉卿。”闻扶光直视少年的眼睛,态度庄重道,“我想要吻你。”
宿眉卿脑子轰一声变得一片空白,他结结巴巴地反问:“什,什么?”
“很简单。”闻扶光直白道,“我刚刚说那些,只是想找个借口亲亲你。”
宿眉卿:“……”他说不上来话,只觉得脸烧得厉害。
不用看,他都知道自己脸肯定很红。
闻扶光收紧抓着宿眉卿手腕的那只手,搂着腰直直看着宿眉卿的眼睛,又朝他凑近几分:“可以吗?”
和闻扶光一起凑近的,还有馥郁裹着淡淡草木气的熏香。
熏香虽然浓郁,但并不刺鼻。甚至馥郁的味道只侵袭了一瞬,随后便消散在了空气里,只余下一缕清幽而悠久的香气。
清淡幽微的香气不易察觉,却如一只无形的手勾住了宿眉卿的思绪,将其温柔揉成了一团理不出头尾的毛线团。
宿眉卿连呼吸的动作都变缓了,他注视着闻扶光。
突然发觉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很好说话,但在某些方面很执着,且一定要得到自己满意的结果才会罢休。
就比如现在,青年看似在认真询问,可他脸上却没有一点会被拒绝的忐忑。
事实也确实如此。
闻扶光能感受到扣住自己肩头的手指在收紧。
宿眉卿极其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他声音很轻,字词也很短:“可以的。”
宿眉卿话音刚落,搭在他腰间的手便猛然收紧了。
几乎是瞬间,那只手就将他按进了一个宽阔的怀抱中。
宿眉卿才仰起头,唇上便覆上了一层柔软而温暖的触感。
这种感觉对于宿眉卿而言很是陌生,他忍不住蹙起眉头,想启唇说些什么。
可他唇才张开,对方的动作反倒激烈起来。
两个人的距离比平日任何时候都要近。
近到鼻尖交错,唇齿相依,连眼睫都清晰可数。
宿眉卿很喜欢闻扶光的那双眼睛,每次看过去就好像望见了一片安静静谧的星河。
可如今,那片星河里似乎蕴藏着浓烈的情绪和风暴。
虽然注视他时还是和平日那般温和,但此刻宿眉卿总觉得里面有东西变得不一样了。且随着对视时间变长,宿眉卿心口灌满了各种各样的情绪。
这样的变化让宿眉卿无所适从,他如鸦羽般的眼睫颤了颤,最终还是选择闭上了眼睛。
搭在闻扶光肩上的手指骤然收紧了,衣袖顺着宿眉卿的动作滑落,露出了一截白皙如玉的手臂,以及系在腕间不过拇指大小的破天铃。
被闻扶光扣住手腕的地方泛起了红,紧随其后便是一声困在喉咙里的呜咽。
夜风轻轻从树梢间吹过。
四周的楝树花便洋洋洒洒的落在两人交织在一起的衣摆上。
熏球里的香气都带着淡淡的楝花香,悬挂在树枝间的红绳下,是木牌彼此碰撞发出的叮当声。
少年蜷曲的睫毛上落下了一片雪白的花瓣。
花瓣的重量微乎其微,却能将纤细的长睫压得颤动不止。
一盏天灯掠过一截楝树的花枝,升到了更远的高空。
哪怕是与塔楼方向相对的南面,也能看得很清楚。
闻平鸿好不容易才从闻扶光让他处理弟子这件事中缓过神,如今正坐在椅子上和客卿长老们喝茶谈笑。
次座的一位长老看向外面,一捋胡须道:“这次灯会倒是办对了,也不知是哪家小年轻为博美人一笑,舍得下这番功夫。”
老者的话令其他几人一并看了过去。
“锦江城的面积不算小。灯都从北边飘到南面来了,可见花费之大。”其中一人瞧着天空飘着的灯,眉头一拧,慢条斯理的语调里带着淡淡的不满,“这些小年轻为这种虚无缥缈的情谊一掷千金,有这精神头拿来修炼,什么成不了?这么多元金,我看拿来锻出一把顶级天品灵器也还有余。”
“得亏不是闻家弟子。”一人又道,“不然要是被长老知道了,打断腿都是轻的。”
说话间,只见大门外突然窜出来了一道人影。
那人把府内不能乱跑不能大声喧哗的规矩抛诸脑后,一张脸跑得通红走到门边时还左脚踩右脚,险些摔了。
闻平鸿眼疾手快,拂袖弹出一团灵气,才避免弟子膝盖磕在门槛上。
一道声音疾言厉色响起:“何事如此惊慌?”
“不,不好了长老。”弟子急促的喘着气,扑通跪在地上脸色苍白道,“大公子他,他……”
原本在大厅内的人全都站起来了,闻平鸿目不转睛看着弟子:“他怎么了?”
“大公子在塔楼放了五万盏天灯。”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闻平鸿脑子里更是嗡地响了一声。
“大庭广众下,朝一位炼气期的修士求了,求了道侣。”
“什么?!”
闻平鸿嘴唇动了动,嘎嘣一下就往后倒去。
“平鸿长老!”
眼见闻平鸿不省人事昏了过去,场面顿时变得慌乱起来。
众人手忙脚乱,全都上去扶男人。
闻平鸿才晕了一下,但想起弟子说的话,硬生生又给气清醒了。
他抓着人的手青筋暴起。
男人气得浑身发抖,他咬牙切齿道:“果然,他果然没有放过我!!!”
闻平鸿说话时两眼都还在阵阵发黑,他紧接着道:“报复!闻扶光这是赤.裸.裸.的报复!!!”
好好一个人出来一趟,在他管辖的城内突然动情,还这么大张旗鼓求道侣。
这要是传回域都,他都不敢去想大长老他们会是什么样的神情。
扶着闻平鸿的长老焦头烂额,他问:“那现在怎么办,我们要不赶紧写信传回去吧?”
闻平鸿怒极反笑:“只怕不等我们写完,大长老就已经收到消息了。有这个劲,还不如省点力气折腾,回去等死。”
男人一股脑说完,最后闭了闭眼平复心续:“也罢,山不就我我去就山,你们也不必担心,若是域都降罪,我担着就行了。”
诚如闻平鸿所言,闻扶光在锦江城大张旗鼓只为求道侣的消息,天还没亮就已经传回了域都。
青鸾有力的翅尖掠过青山,山脉蜿蜒间,苍龙令其作枕。
古朴厚重的阁楼内,九枝金盏灯徐徐燃烧着。
一沓信纸搁着一个山水变换的屏风,散乱在了建木桌上。
一道堪称清瘦的人影蓦地出现在了屏风后,伴随着他的出现,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威压。
比起和闻扶光那次见面,这次来者的声音不再那么清冽,反倒带着不易察觉的疲倦。
他慢慢道:“怎么,大长老也睡不着么?”
或许是声音和往常任意一次听见的都不同。
闻修齐虽然品出了一丝不对,可却被怒火冲昏了头脑。
他语气急切:“神尊,你可知扶光那孩子做了什么事?”
老人一边胡乱踱步,一边焦躁道:“他竟然趁我们不备,在锦江城求道侣!求也就罢了,对面还是一个炼气期!!!”
闻修齐说完又恨恨道:“当初就不应该让他下八州,那几个小子一看就不是青要出身,我瞧扶光回来后所做的一切,都和八州经历的这一遭脱不了干系!”
一说起八州,闻修齐就有说不完的话。
他气急败坏道:“您都不知道,他现在连我的召回令都敢不遵守了!我们可是长辈,是他的老师!他竟然连我们的话都不听,简直是岂有此理。”
屏风后的男子安静听了半晌,等闻修齐彻底发泄完后才不紧不慢地出声:“修齐长老稍安勿躁啊,他如今也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也无不可。”
“听神尊的意思,是觉得大公子动情这件事不是什么大事?”闻修齐皱紧眉头,不赞同道,“他可是您亲自点中的人,从小学习的便是对规则的运用,对这些的运用不可谓不熟悉。更不要说日后他会登临您设下的神位,若是他心中有所偏爱,岂非酿成大祸?”
第188章 你是不是在笑
“越说越过分了。”屏风后的声音俨然带上几分无奈,“我这不是还没死呢。”
闻修齐惊觉自己失言,他赶紧拱手一礼:“是我失礼了。”
“且不说真的到了那日,会有多少比这件事更严重的情况发生。”男人耐心说道,“就说现在,你们总是对什么事都如临大敌。扶光的天赋数千年来当属第一,连本尊都要逊色三分。按理来说他早该飞升,可如今仍然卡在明心境,焉知没有压制太过的缘故?”
闻修齐暗自不忿,嘴上不情不愿道:“是我们的错。”
天道隔着一道山水屏风,看着这样的闻修齐,忍不住叹了口气:“我设下闻家,那这一切都是供他所用的,你们莫要太着急。”
不着急?这怎么可能!
“神尊,就算我们之前有错。”闻修齐接话,“可这次也实在是太不像话了!青要那么多优秀的女子男子,他喜欢谁不好,他偏偏去喜欢一个八州来的人,修为还只有炼气!”
“扶光的性子我又不是不知道,万一他倔起来,非要等到那人一起飞升,那岂不是得等到猴年马月?”闻修齐说着说着,心底杀意渐浓,“那我们岂不是也得这么等着?”
老人死死皱着眉:“当日神尊说过的,只要他成功飞升,我们便也能够飞升。如今我们已经年老,时间拖得越久越不利。”
男子微微一笑:“这个我当然知道。”
“所以就更应该拆散了。”闻修齐激动起来,可随后又卸了气,“只是此事已经摆在明面上来,那么多人的眼睛盯着,我们倒是不好下手了。”
屏风后的天道安静听了一会,见人没了下文,有些惊讶道:“大长老,你的意思是要我出手么?”
闻修齐反问:“神尊也和我们是一个心思,这有何不可?”
天道扶了一下额:“我拿雷劫劈他,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最好的一条路被堵死,闻修齐叹了一声,恨恨道:“他怎么就不是一个天谴者呢。”
桌前的人听着,他垂眼看着手指间游动速度逐渐变快的仙篆字纹,眉峰轻轻一动:“那可不一定。”
闻修齐一愣:“什么?”
岂料对方没有解释的意思,反倒是站起了身有了离去的痕迹。
“神启二问就要来了,这才是最紧要的事。”他起身的同时衣袖一拂,“好好准备这些,莫要失了礼数。”
男人话音都没有落地,人就已经不见了。
速度之快,好似有人催着他回去似的。
闻修齐一边琢磨着最后那几句话,一边施了一礼走出了楼阁。
老人甫一踏出楼阁,楼阁半腰间,睁着金色眼睛的苍龙才缓缓闭目。
等在外面的几人见人出来,赶紧围了上去:“如何?神尊怎么说?这件事怎么处置,杀了还是?”
“神尊的意思是由着他去。”闻修齐摇头,“他只叫我们好好布置神启二问的场合。”
“由着他去?”长老中有人大声嚷嚷道,“那怎么行?!我们能不能飞升可都绑在他身上呢!”
“就是啊。”众人点着头附和。
闻溧狠狠叹了口气:“扶光这孩子实在是太自私了,我们为了他殚精竭虑废去了多少的修炼时间?他不肯听我们的话好好修炼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还公然违反族规,真是叫人寒心。”
有人问:“那,那如今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闻修齐语气悄然焦躁起来,“神尊都已经发话了,先把神启的事情办好吧。”
老人一捋胡须:“老夫倒要看看,那个宿眉卿到底是何方神圣,能把好好一个人变成全然陌生的模样。”
其余人深以为然。
“神启的事其实也不需要我们费什么精神,交给底下的弟子去做便好了。”长老之一熟稔道,“明日黎家的长老约了老夫下棋,今晚还是早些休息的好。”
此话一出,原本还急躁的氛围消散得一干二净,众人都笑了起来。
待众人笑得差不多时,闻修齐压眉看着说话的人:“你还休息,你可记得你有多少个晚上没有修炼了么?”
那人听完也不觉得惭愧,言语间尽是洒脱之气:“这有什么的,我们本身身负更加艰巨的任务,放松精神也是正常的。”
闻修齐听着有些不赞同,可到底也没反驳什么,只是叮嘱道:“别忘了时间就行。”
翌日清晨,宿眉卿因为昨晚回来得很晚,硬是睡到日上三竿才堪堪有醒过来的迹象。
他在被子里来来回回拱了快半个钟,这才抓着头发坐起来。
唇上还带这些别样的异感,宿眉卿伸手碰了碰,察觉还有一点点肿后便不理了。
宿眉卿才翻身穿好鞋子,紧闭的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少年并没停下手里的动作,等那人绕过屏风走到面前时,宿眉卿已经在穿衣服了。
闻扶光目光在宿眉卿身上扫过:“怎么穿回自己的衣服了?”
宿眉卿动作微顿。
这还真有些难说。
在他和扶光关系只有彼此知道时,他倒对衣服这件事没什么在意的。
可如今旁人都知道了,要他再这么穿,反倒有些难为情……
宿眉卿瞥了眼闻扶光,随后道:“体验一下就够了,衣服太复杂了,我又不爱待在一个地方不动,还是自己的衣服方便一些。”
闻扶光挑了一下眉,最后点头:“好吧。”
他说着,上前为宿眉卿理着头发。
“早饭我已经做得差不多了。”闻扶光一边梳头发一边道,“待会洗漱完就可以吃了。”
宿眉卿低头系好衣带:“你做的?”
“嗯,早就想做了。只是前面一段时间你不在身边。前天时间紧,昨日一整天都在外面。”闻扶光慢条斯理将金灿灿缀着宝石的发链编进乌黑的发间,“一直到今日我才有时间。”
头发梳好,宿眉卿也把衣服穿好了。
闻扶光紧接着道:“你一直不吃东西可不行。”
宿眉卿洗漱间拖长了声音回应闻扶光:“好——”
一切收拾完毕,二人刚准备吃东西。
还没走两步路,闻扶光突然皱了一下眉。
宿眉卿察觉到不对,他停下动作:“怎么了?”
闻扶光抬手:“白绥的传音。”
他点开:“何事?”
闻白绥的声音响起:“大公子,平鸿长老在降春院正厅求见你。”
闻扶光:“有急事?”
正厅内的闻白绥闻声抬眼看了看惴惴不安的闻平鸿,然后才道:“好像没有……”
“留他喝茶,等我吃完饭。”
短短的一句话说完,传音就断了。
一旁的闻微月满脸迷茫:“吃饭?大公子不是辟谷几百年了吗?”
林暮渊坐在最左边靠外的椅子上,闻言皮笑肉不笑道:“不是你们大公子要吃饭。”
“噢。”闻白绥与闻微月顿悟。是他身边的人要吃饭。
站在一边的闻平鸿闻言眼前又是阵阵发黑。
他悄悄打量着闻白绥二人的脸色,见其似乎并没有惊讶之色,心中愈发猜不透眼前的情况了。
按理来说,闻白绥他们与闻扶光的关系远比自己亲近,怎么发生这件事,这些人反倒不惊慌了?
“你也听见了。”闻微月懒懒道,“长老能等么,不能等的话可以先回去。”
闻平鸿赶紧出声:“自然能自然能。”
女子团扇轻偏:“那便坐吧。”
院子中,宿眉卿听完全程动了动眉:“东西什么时候吃都可以,还是先去正厅吧,那么多人等着也不好。”
闻扶光盯着宿眉卿。
宿眉卿一抿唇,站身后推着闻扶光往前走:“走嘛走嘛,先去先去。不然我也吃不下呀。”
闻扶光听完少年的话后,主动朝前走了一步。
一直推着的重量突然消失,宿眉卿还来不及收回力道,惯性带着少年直接往前面扑了过去。
在闻扶光眼皮子底下,宿眉卿就不可能摔地上。
这边才有往前倒的趋势,那边就已经一手搂腰,一手抓着宿眉卿的手腕把人稳稳扶住了。
在宿眉卿站稳的时候,闻扶光手顺势一滑,手指挤入了少年的指缝间交握住。
几个如蚂蚁大小的字纹自闻扶光指尖消失,他面色如常道:“厨房的东西我拿阵法控制住火候了。趁这段时间,给你蒸盘胥余糕当零嘴?”
宿眉卿立刻点起了头:“好!”
看着宿眉卿这个样子,闻扶光嘴角没忍住一勾。
他牵着人走出了院子。
走路期间,宿眉卿偏头:“扶光,我发现一个问题。”
闻扶光:“什么?”
宿眉卿:“你最近是不是经常笑啊。”
闻扶光平静:“没有。”
宿眉卿瞪大眼睛,他抓着闻扶光和自己握着的手摇啊摇:“可是,可是你现在就在笑啊!”
闻扶光扬着唇角,还是坚持道:“你眼花了。”
宿眉卿:“……骗子。”
闻扶光闻言捏捏握着的手指,没有去和宿眉卿争辩。
两人一路上没有耽搁,所以很快就到了正厅。
宿眉卿甫一进门,就察觉屋内有好几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那眼神算不上多和善。
可宿眉卿不适感还没升起,黏在他身上的眼神就被一股强横的力道撕了下去。
第189章 大哥他连生僻一点的灵植都分不清!
宿眉卿眼睁睁看着屋内几个长老脸上有冷汗淌下来。
闻扶光冷漠的声线令大厅的温度无端降了几个度:“放肆。”
闻平鸿连带着那几个外门长老面色巨变,全都从位置上起身,对着宿眉卿拜道:“是我等失礼了,还望小友莫要介怀。”
闻扶光一语不发,径直走到主位坐下。
闻微月依靠在椅子上,用团扇遮住半张脸。
见此轻轻皱了一下眉,却没有出言缓和气氛的意思。
而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除了闻白绥与闻微月,都是和宿眉卿一边的。
没人说话,那些长老就更不敢动了。
除了大长老和神尊他们,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是闻扶光的对手。
真的惹怒了闻扶光,对方下杀手也不是不可能。
宿眉卿看了眼对着自己拜下的长老们,又悄悄看了眼闻扶光,却发现那人借着掀起的茶盖,快速地对着自己眨了眨眼睛。
宿眉卿:“?”
这一切发生不过瞬息。
当移开茶盏时,闻扶光又是一脸冷淡。
宿眉卿一度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他再次瞧了眼长老们,找了个空位坐下后,才笑眯眯说话。
少年的声音清凌凌的,听着很是悦耳:“我自然不介怀的,长老们其实可以不用等这么久的,倒叫我不好意思了,还是请起吧。”
不好意思?众长老看着宿眉卿笑盈盈的脸,暗自腹诽道,我看你好意思得很。
闻平鸿坐下后,便悄悄打量起了宿眉卿。
少年生得一副雌雄莫辨的样貌。瞧上去确实很好看。五官昳丽,双眸虽然看着是狐狸般狭长的眼型,可却大而圆润,看人反倒是格外的纯粹认真。
这样配着浅红色的衣裳,笑意盈盈坐在那,谁看了都会生出几分好感的。
闻平鸿把闻扶光与宿眉卿放在了一起。
在前者的冷脸下,后者显得愈发平易近人了。
只是可惜了修为,怎么才炼气。
闻平鸿看宿眉卿久了,心中突然泛起了一阵淡淡的不安。
好像自己看着的,不只是一个人。
闻平鸿眼睛莫名有些泛疼,他赶紧错开眼神不敢去看宿眉卿。
心中却有些震惊,他不过和平日一般,甚至连目光都没有全放在这少年人身上。这种无法直视的情况,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只有炼气期的人身上?
还没等闻平鸿想出个所以然来,闻扶光就出声了。
青年目光落在男人身上:“登门所为何事?”
“是这样的。”闻平鸿坐直身子,态度恭敬严肃,“前些时日,锦江城的外门弟子在秘境不查明真相,反倒和其他人恶意中伤几位。虽然我已经把人都处理好了,但大公子并没有其他指令下来,我便想过来请示一下,锦江城这边还要做些什么?”
“不需要。”闻扶光态度直接,并没有一点要和他们交谈的欲望,“你平日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在意我们。有事自然会有人联系你的。”
闻平鸿来降春院就只为了探探青年的口风。
如今亲眼看到了闻扶光没有任何不悦的态度,闻平鸿因为昨晚的事而悬起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他无视一边长老快要抽搐的眼神,欢天喜地地起身:“那好,那祝大公子在锦江城玩得愉快,有什么需求尽管找我。”
老者说完,识趣地退下了。
在闻平鸿出门的时间里,闻扶光扫了眼垂挂在腰间,不时有暗光掠过的玉佩。
玉佩是闻家作为传音媒介的,此刻暗光闪动的频率很高,可以见得联系闻扶光的人有多急切。
域都若是出事,闻扶光自会感应到。
如今长老院用青山玉联系他,不用想都知道是为了什么。
闻扶光若无其事抬眼:“还有事么?”
这句话看似是在问所有人,其实也就两位长老有点意见罢了。
眼见闻平鸿走了,那两位长老也没有质问闻扶光的勇气。
他们不过就是拿着闻家按月发下来的资源办事,也没有管着闻扶光的权利,更没有那个必要去找闻扶光的不痛快。
到时候真打起来,损失的也只是他们。
长老想到这里,顿时也不纠结了。
“没有了,我们也是怕平鸿有什么事。”为首的长老拱手,“如今事情已经说完,那我们就不做打扰了。”
他说完,硬拖着愤愤不平的另外一位老者出了门。
“那你们自便吧。”长老他们才出门,闻扶光就已经从位置上起来了,作势就要离开。
宿眉卿偏头问坐在一起的花竟夷他们:“竟夷,你们要做什么呢?”
“昨天玩了一天。”花竟夷想也不想回答,“这几日还是要抓紧修炼,毕竟还有几天就月底了,若是不出意外,观鹤行他们来青要也就这两天。眉卿,你也要多保存些灵气才可以。”
宿眉卿一边起身,一边点头:“会的。”
花竟夷放下心,也打算和第五诏云他们出门。
闻白绥倒没有急着走,他坐在椅子上疑惑问:“竟夷他们着急走我能理解。可是大哥,你怎么看上去很着急走啊。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么?”
闻扶光:“眉卿还没吃早饭呢。”
闻白绥明了点头:“噢,没吃……嗯?没吃早饭?!”
青年突然意识到什么,他一脸震惊:“就,就因为这个?”
就为了急着回去吃饭?
这是一个修士该着急的事吗?
或许是这件事确实有些夸张了,闻扶光当真想了一下,然后开口:“噢,这倒是小事了。”
闻白绥立刻舒展眉头:“我就说嘛……”
闻扶光:“出门我把一屉胥余糕蒸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成功,还是得快点回去看看。”
闻白绥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表情,他索性面无表情道:“……噢,那倒是我耽搁时间了,你们快回去吧。”
这时,一直窝在桌上的玉宵咩咩叫了几声。
闻白绥立刻扭头:“玉宵,怎么了?”
“胥余糕我不知道有多少,你要吃的话得问问扶光。”宿眉卿才伸手,玉宵就立即蹦到了怀中。
即使知道宿眉卿能听得懂玉宵叫声,闻白绥每次见到这个场面都会觉得好神奇。
一边,听了全程的闻微月秀眉微微一扬,她心中觉得奇怪,便眨着眸子问:“我记得,今早大哥哥既没有托人出去买早餐,也没有亲自出门去街上。”
“若大哥哪里都没去,那他们吃什么早饭?东西既不是买来的,那还会是怎么来的,难道是大哥亲手做的么?”闻白绥觉得好笑,“微月竟然也会讲笑话了……”
青年说话的动作顿住了,他眉头一皱,意识到事情不大对。
闻扶光的声音适时响起:“我做了许多,分出去是绰绰有余。”
噢,还真是闻扶光做的。
闻白绥微微一笑,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淡淡的死感。
一直到闻扶光与宿眉卿出了门,青年才从这个状态恢复过来。
他噌一下从位置上蹦了起来,一脸匪夷所思,见鬼一般道:“谁会做饭???大哥?哈——?!我没听错吧!他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出门次数都屈指可数的人,会做饭?!有没有搞错啊!!”
闻微月到底没有闻白绥表现得这般夸张,只是拿着扇子的手在微微颤抖着,她语气平缓:“很难想象若是大长老他们知道这件事,会是什么表情……”
“大哥他连稍微生僻一点灵植药草都分不清楚,能做得明白饭?我不信。”闻白绥咬着牙就往外冲,“除非亲眼所见,否则打死我也不信!”
“是真的——”眼见闻白绥不可置信,林暮渊懒洋洋道,“在八州时,你们的大哥就对做饭这个东西很是热衷了,抛去一切条件,其实做得还挺好吃的。”
闻白绥已然信了八分。
花竟夷见此也就不关心了,准备离开。
人才走门外,就听到闻白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大哥做饭什么味道啊?”
花竟夷眉一皱。
闻白绥手握成拳,在自己掌心轻轻一敲:“他刚刚说分给玉宵都还有多的。走,去凑个热闹。”
青年想到边做,当下就拉着闻微月往闻扶光的院子方向蹿过去,连听人说话的时间都没留。
不过一个眨眼,两道人影就在眼前变小了。
林暮渊看着这一幕,他摸了摸下巴:“闻微月不是说闻扶光没出过门么,我看降春院也没有种可供食用的灵植。你们说,闻扶光拿的什么东西做饭?”
第五诏云:“嘶……”
花竟夷翻了个白眼,掉头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哎哎哎,你不是说回去修炼吗?”第五诏云回过神,他望着花竟夷的背影道,“你住的地方不是那个方向啊,做什么去?”
花竟夷的声音遥遥传来:“救人。”
闻扶光说是急着回去吃饭,其实回去后,东西基本全进了宿眉卿一个人的肚子里。
闻扶光主要是在旁边看着宿眉卿吃东西。
敞开的长窗前,吃饱了的宿眉卿已经休息好了。
他来不及说话,一只手就从旁边伸过来。
虎口抵着少年下巴,食指与拇指则轻轻捏着宿眉卿脸颊两侧的软肉,迫使他抬着头转向闻扶光。
第190章 回域都
宿眉卿不理解闻扶光的动作,他瞪圆眼睛,疑惑望着闻扶光。
闻扶光低头,他认真打量了宿眉卿半晌。
随后手指抵着下巴,用拇指轻轻按了按宿眉卿的嘴角。
宿眉卿:“?”
闻扶光面色如常捏了捏宿眉卿脸颊的肉,然后才松手道:“还是有点肿,得上点药。”
原来是这个。
宿眉卿双手揉了揉自己的脸,语气无端弱了几分:“不是很严重,我也不疼,过会应该就消了。”
闻扶光:“抱歉。”
“你突然说抱歉做什么?”突如其来的两个字给宿眉卿吓了一跳,他不解看着闻扶光。
闻扶光歉疚道:“我是第一次亲人,伤到你了。”
“只是这个。”宿眉卿叹了口气,“没关系的,我不也是第一次亲人么,说得我好像没有咬到你舌头一样……”
说完,两人都默了一下。
“你和我没有经验很正常。”闻扶光认真道,“不过熟能生巧,多试试就会好许多。”
宿眉卿思考了一下闻扶光的话,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在宗门时,掌门师叔也时常说勤加练习。
闻扶光单手撑着头,就那么安静地看着宿眉卿思考,眼底带着淡淡的笑意。
宿眉卿坚定一抬头:“你说得对。”
一阵吵嚷声由远及近从外面传来。
闻扶光脸上掠过一丝暗色,扭头看向窗外。
宿眉卿支起半个身子:“是三公子他们。”
闻扶光等闻白绥走近了才说话,开口第一句便是:“你来做什么?”
青年的语气和平时并无异同,可传到闻白绥耳朵里,总透着一股淡淡的嫌弃和责备。
闻白绥:“?”错觉吧,他大哥从来不会有这些情绪。
“刚刚大哥不是说蒸了许多胥余糕么。”闻白绥厚着脸皮站在窗外,“我和微月怎么说也是你的弟弟和妹妹,你好不容易做一次,让我们尝一尝嘛。”
闻微月也适时点头:“玉宵就有,大哥哥,我也想要。”
闻扶光:“……”
有了闻白绥二人,再把东西拿到房间里吃也不太合适。
几人挪了位置,坐在了院子里的桌边,等着闻扶光去把厨房里的糕点取出来。
朴素的桌面上,错落放着三盒淡黄色的方形糕点。
两双眼睛瞬间就锁定了盒子里的东西。
放在里面的点心整体蓬松柔软,散发着淡淡的热气。
“看着和外面商铺卖的毫无区别。”闻白绥伸手拿起一块,他惊讶道,“原以为林暮渊说得是假的,没成想大哥居然真的会做诶。”
不论是从味道还是外表来看,都没有一点缺点。
闻扶光在一边道:“留一盒给眉卿,其他你们分吧。”
闻白绥先人一步:“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说着,直接咬一口手里的糕点。
闻白绥嚼了两下咽下去,然后头咚一声砸在了桌子上。
宿眉卿,闻扶光,闻微月,玉宵:“!”
闻扶光眉一拧:“怎么随地睡觉?”
闻微月震惊望着闻扶光:“大哥,三哥应该是晕倒了吧……?”
闻扶光脸上的疑惑格外真切,没有一点作假的痕迹:“好好的为什么会晕倒?”
闻微月一哽,她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黄色方糕,又看了看已经吃了一块,但没有出现一点异常的宿眉卿,整个人都有点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闪了过来,所过之处带起一阵疾风,惊扰了路两边的树枝。
闻微月面色一变:“谁?!”
花竟夷的身影眨眼间就出现在了闻微月身边,他伸手抓住闻白绥的后脖颈。
青年指尖闪着微弱的绿光,三两下点中闻白绥身上的几处大穴,最后动作粗暴把人提起来,将手里的一粒丹药塞了进去。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快得闻微月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而昏过去的闻白绥脸色也总算好看起来了。
紧随其后的第五诏云与林暮渊松了口气。
前者拍了一下胸口:“还好还好,赶上了。”
“不是说修为越高,对毒的抵抗力就越强么?”林暮渊走过来,“这得是什么样的毒才能让闻三公子不省人事?”
花竟夷低头扫了眼桌上的糕点,就着闻白绥咬过的那块方糕揪了一点观察起来。
最后,他得出结论:“正是因为他修为高,所以他才只是昏过去了而已。”
花竟夷用净尘诀把自己手洗干净:“这个胥余糕的原料多了一味浮霜花。也是老生常谈了,虽然和撒在糕点表面的胥余差不多,可它是毒草,剧毒,食用者死于噩梦幻觉中的灵气逆流。”
闻扶光眨了眨眼,绷着的表情一下散了,他看着桌上的盒子,不确定道:“有,有吗?”
最后,青年语气失落:“我已经很努力辨认了。”
闻微月:“……”
她咽了咽口水,一顿一顿低下头。女子看着自己手里拿着的甜点,最后颤抖着手把它放回来了盒子里。
“没事没事。”宿眉卿安慰道,“我们慢慢来就好了。虽然你放错了灵草,但是味道没变呀,甜甜的,多好吃。正巧,他们没法吃我刚好全要了。”
桌上扒拉吃甜糕的玉宵咩咩叫了几声,显然也是支持宿眉卿说的话。
闻微月突然扭头,她先是看看站在桌上毛发光鲜亮丽的玉宵,又看了看做得十分端正的宿眉卿。
然后,她秀眉一拧:“玉宵是神兽,寻常毒物于它无效。可是他为何没事,他不是才炼气期么?”
林暮渊挠了一下头:“眉卿,你可以把眉卿的体质看成玉宵的身份吧,他体质特殊,毒药对他也是没用的。”
看成玉宵的身份?闻微月觉得奇怪,这二者怎可混为一谈,那不成宿眉卿的身体也是神不成?
闻微月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旋即道:“那难怪了。看来大哥哥做的东西,也就你能消受了。”
宿眉卿温和笑了一下。
剩下的胥余糕自然没有人分,宿眉卿也吃不了这么多,索性就将它盖好,收进了随身带着的储物袋里。
毕竟这事是自己惹出来的,闻扶光良心还是有些痛:“竟夷,白绥怎么样?”
“救得及时。”花竟夷松开手,“睡一觉醒过来就没事了,就是会手抖几日,没什么大问题。”
闻扶光平和道:“微月,等他醒过来,劳你跟他转告一声,让他带着我的令牌和你进本家的藏宝阁吧。”
本家的藏宝阁!那里面可是有不少的好东西!
闻微月眼睛唰一下就亮了,她脆生生道:“我会的,谢谢大哥哥!”
——
有了这段插曲,后面的日子便很是稀松平常了。
神启一问就是这个月月底结束,闻扶光几人也提前了一天往域都赶。
宿眉卿每天除了吃元金,就是睡到日上三竿,然后很自然接受闻扶光束发穿衣和投喂。
灵舟的房间按理来说除了大小的分别,其他布置都大差不差。
毕竟没有人会特意在这些地方留心。
可宿眉卿所在的房间却不是这样。
屋内陈设摆件无一不是经过精心挑选的,每一件都形态各异,描花透金,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或许怕起床的人清早赤脚踩在地板会发冷。所以靠近床榻的地板上,全都铺了一层毛绒绒的毯子。
而铺床的床单以及锦被,全都是万金难得一见的玉晶蚕丝所制,最是柔软舒适。
足以见得布置房间的人是如何用心。
灵舟平稳行驶在半空中,船身周围绘有阵法,即使疾风的力量足以破开千年古木,可临到窗前,也化为了一丝柔和透着凉意的微风。
淡淡的茶香透过屏风,钻进了窝在床榻间的少年鼻间。
这是一场别样的唤醒方式。
宿眉卿眉目微动,他一翻身,手便滑出了被子,露出了水葱似的手指。
闻扶光走过去,略一弯腰握住宿眉卿的手,把它又塞回了被子里。
等青年直起身时,刚好对上宿眉卿睁开的眸子。
闻扶光动作没有停顿,他理了理衣服,旋即坐在床边,伸出手想为宿眉卿整理被子:“如今天凉,怕你手冷。可睡醒了么?”
宿眉卿神情还有些迷蒙,他见闻扶光把手伸过来,便捉住贴在自己脸旁。
看来是不太清醒的,闻扶光叹了口气,就着被抓的手,捏住了宿眉卿脸颊的软肉。
闻扶光坐在床边,耐心等了一小会。
果不其然,他手被松开了。
随后,宿眉卿把自己的手伸了过来,迷迷糊糊地问:“什么时辰了?”
“还早呢,才刚刚辰时。”闻扶光抓住宿眉卿的手,把人从温暖的被窝里捞到自己怀里。
柔顺乌黑的长发顺着少年起身的动作,散落在闻扶光的手指间。
那头长发养得极好,就算是宿眉卿怎么滚怎么揉,最后也不会打结。
闻扶光将胡乱披在肩头身前的头发往后理着,直到全部披散在背后,发尾打了个圈堆叠在床铺上。
自从灯会后,宿眉卿对闻扶光的信赖程度变得极高,任闻扶光想怎么做,少年连思考都懒得,反抗就更不要提了。
宿眉卿勾着闻扶光的脖子,上半身靠在闻扶光怀里,随后把脸埋在了青年颈项里。
因为这个动作,宿眉卿发出的声音闷闷的:“好久没起这么早了。”
以前他都是睡到巳时才爬起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