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再睡一会。”闻扶光抬手抚摸着少年的头。
“算了吧,都起来了,再躺下我也睡不着。”宿眉卿懒洋洋地接话。
少年一整个窝在他怀里,闻扶光都不需要偏头,便能闻到宿眉卿身上的淡淡的香气。
或许是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宿眉卿身上也隐隐染上了闻扶光的气息。
二者一混合,闻扶光就如同上瘾了一般,总是闻不够。甚至想要不管不顾把宿眉卿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青年神情平静,甚至可以称得上冷淡,可半垂着的眼睛里总带着点意味不明的情绪。
他搁在被子上的手抬起,不着痕迹地搂住了宿眉卿的腰。
少年只着一层单薄的里衣,身体的热度隔着这层里衣传到青年手里。
闻扶光很轻易就能丈量出手下腰肢的宽度,似乎有些细。
他神情幽然有了变化,说话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可你没有动。”
宿眉卿挣扎动了一下手,然后摆烂道:“不是很想动。”
闻扶光无奈叹口气。
过了一会,闻扶光的声音变低了一些,带着哄人的语气,轻轻在宿眉卿耳边提议:“你要不要躺回去,这样容易着凉。”
宿眉卿没有立刻回答闻扶光的话,他仰起头,和人对视,浅浅眯了眯眼睛:“你心不诚。”
闻扶光:“?”
宿眉卿眉眼间透着一股狡黠:“一个阵法师的房间里,会没有御寒的阵法么?更何况,修士本身就能用灵气取暖。”
虽然以他现在的修为没有足够的灵气支撑,可闻扶光有,还很多,且完全让宿眉卿没有出手的余地。
对方一靠过来,宿眉卿整个人都是暖和的。
宿眉卿偏了一下头,随后带着歉意说:“你这么坐着应该不太舒服,你先去忙自己的,我马上起来。”
宿眉卿一有动作,就被闻扶光放在腰间的手按了回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迎着宿眉卿不解的眼神,闻扶光半垂着眼,“我想,我会忍不住……亲你。”
宿眉卿一愣,反应过来后眉眼间都有了笑意:“原来是这样。”
搁在闻扶光肩上的手臂一支,少年小幅度抬了一下头,嘴唇便轻轻贴在了闻扶光的唇上。
经过这么多日的相处,两人之间的亲吻再不如灯会那晚那般生涩。
闻扶光不会伤到宿眉卿,宿眉卿也不会不小心咬到闻扶光的舌头了。
晨光从窗外透进来,明明并不算刺眼,宿眉卿眼中却渐渐弥漫上一层雾蒙蒙的水汽。
那如远山被云雾笼住的长眉不可避免微微蹙起。
闻扶光一只手捧着宿眉卿的脸,他拇指下的皮肤细腻柔软,和那万金难得一见的玉晶蚕丝相比,竟也不遑多让。
这样的肌肤,只需要用那么一点点力气,就能在上面留下一个红痕。
闻扶光的动作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在宿眉卿脸上留下什么痕迹。
对于宿眉卿而言,和闻扶光亲近这一件就耗费了他一大早的精力。
勾着脖子的手逐渐松开,最后松松搭在闻扶光的肩头。
捧着宿眉卿脸的手,不知何时绕到了宿眉卿后颈。
宿眉卿胸腔内的气息所剩无几,他主动去结束了这一个吻,垂着眼不敢去和闻扶光对视。
两人不过分开刹那。
宿眉卿连气都没喘匀,便被后劲的手带着又贴向了闻扶光的唇。
这一次是闻扶光更加强势不容抵抗的索取。
短促的呜咽被青年尽数咽下。
徒留搭在闻扶光肩头,那揪着衣服越收越紧,骨节泛白的手指。
闻扶光下意识扣紧放在宿眉卿腰间的手,却接触到一截温热而柔软的肌肤。
青年的指尖出现一瞬的颤抖,最后又坚定,缓慢的一寸寸朝里衣下的区域试探起来。
直到被亲得晕头转向的宿眉卿察觉到什么,忍不住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
宿眉卿松开闻扶光,飞快从他怀里退了出来。
少年眼下的肌肤如同艳丽的晚霞,透着别样的风采。
他望着闻扶光的那双眸子里还带着潋滟的光,却又有着迷茫和羞赧:“你,你……”
腰间和后背,每一寸被闻扶光蹭过的皮肤,沿着那脊梁如同火烧一般,带起一股不正常温度的同时,还泛起一阵轻微的酥麻,直逼宿眉卿的大脑,让他活动的思绪都变得僵硬和空白。
闻扶光认真而仔细打量着宿眉卿的神色,他捻了捻指尖,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少年腰间的触感。
眼看着宿眉卿脸愈发红了,要是再不转移注意力,闻扶光都怀疑他会不会自己把自己烤熟了。
于是,闻扶光温和地问:“要不要喝点水?”
宿眉卿正愁不知道开什么口,如今闻扶光问,他赶紧点头:“要!”
闻扶光起身去倒茶,宿眉卿也松了口气,他摸了摸自己的腰,随后收回手。
经过刚刚那么一遭,什么困意都被抛到九霄云外。
宿眉卿喝完一杯茶,心情也平复得差不多,当下也起床了。
一切收拾妥当的宿眉卿出了屏风,一眼就瞧见了远处矮桌上的东西。
他走过去仔细一看,发现是两枚拇指大小的秘银铃铛,用几根深红色的细绳串着。
那绳子还带着些线头,一看便是现做不久,还差收个尾。
宿眉卿打量着铃铛,顺势在桌边坐下。
等闻扶光过来时,宿眉卿道:“我怎么觉得这铃铛很眼熟?”
他说完想到什么,撩起袖子,露出绑在腕上的破天铃。
二者从形态来看,几乎相差无几。
只是桌上这个更新,用的材料也更好,还被制作者细心一点点雕刻出了细纹。
“前几日我研究了你腕间的铃铛,然后照着做了个新的。”闻扶光在宿眉卿身边坐下,他把红色的绳子收好尾,一边说一边把它绑在宿眉卿另一只手上。
“这只破天铃我加了几百枚仙篆,会将你气息彻底锁死,不会再出现时不时被雷劫劈的情况了。”闻扶光绑好后,便把宿眉卿原本的那枚给捏碎了。
宿眉卿抬起手,打量着自己手腕上的铃铛。
不论是破天铃本身,还是那串着铃铛的绳子,都精致得不得了。
红绳看着虽然细,材料却是朱雀羽炼化抽成的丝线,水火不侵。
甚至戴上后,一股淡淡的热意便顺着手腕蔓延自周身。
宿眉卿看着闻扶光,十分郑重道:“扶光,谢谢你。”
闻扶光却摇头:“你值得。”
“在遇见你之前,我在其他秘境听人说过域都。”宿眉卿神情冷静,“那里多是仙君本尊,或是分身活动的地方,就连天道分身也在域都。”
闻扶光点头:“是,神启二问不出意外,也会在那里。这个月确认神启一问人数后,下个月就是二问开启前的点人,可祂不一定会现身。”
“如果是我在的话,祂约莫会出现?”宿眉卿思考道,“在白玉京时,我不曾出过徜徉宗,更不曾听过或是见过耀阳。若是见到天道,我想问问祂为什么。”
“不用去问祂。”闻扶光握住宿眉卿的手,“祂从不会说理由。”
闻扶光捏了一下宿眉卿的脸:“我一定送你回家。”
宿眉卿看着闻扶光,珍重地点头。
因为灵舟出发得早,加上速度很快,所以当天下午,宿眉卿他们就到达了域都。
若说锦江城还带着一丝烟火气,那么域都就连一丝烟火气也几乎没有了。
整座城一样望不到尽头,楼阁殿台层层叠起,高耸入云。
街上虽然也很热闹,但上空总是漂浮着一股极淡的威压,令人心生敬畏。
闻家于域都而言,如同一头盘踞着的巨龙。
龙首在域都深处如一座大山岿然不动,龙身则将域都其他人和闻家彻底分割开,龙尾蜿蜒出域都,埋于一处翠绿如墨的深山中。
闻扶光在锦江城的事迹早就传到域都。
当众人看见象征闻家的描金青山纹伴随灵舟出现时,便立刻明白了。
不论是街上行走的修士,还是在茶楼酒馆休息的修士,全都放下了手里的事,看向了灵舟的方向。
空气中的灵识如同一个密织的网,让人无路可逃。
好奇窥探的人们并没有等到灵舟里的人出来,反而是等到了一道强横的灵气爆发出来,将他们投印出来的灵识毫不留情的打了回去。
在场有不少人提防不及,被弹回来的灵识伤到,可却铁青着脸,敢怒不敢言。
闻扶光将惹人厌的灵识尽数处理完后,才从灵舟中现身。
他出来时,伸手的动作自然而熟练:“小心脚下。”
“没事,我看着路的。”宿眉卿搭了一把闻扶光的手,借力一下就跳下了灵舟。
自宿眉卿现身的刹那,附近犹如正在经历一场风暴。
自得知闻扶光有喜欢的人时,不论是世家的公子小姐,还是宗族弟子,都被激起了强烈的好奇心。
可当传闻中的人真正出现在他们眼前时,众人都不知道应该先震惊哪一件事好。
最终,还是宿眉卿只有炼气期的信息拔得头筹,在众人脑海中挥之不去。
第192章 那是四海
“真,真的只有炼气?”
即使灵识无法靠近,附近的修士也能用肉眼辨认出其中的不同。
“这修为也太低了吧,简直是闻所未闻。”
众人的议论并没有避讳谁,声音传到灵舟上,跟随出来的长老弟子们面色都不好看。
他们看向宿眉卿的目光,实在算不上友善。
只是因为闻家有规定不能对客人说三道四,他们也只能干瞪着宿眉卿,什么话都不敢说出口。
域都接引灵舟的塔楼修得极高,宿眉卿一出来,入目不是繁华的街道,反而是一片薄薄的云层,然后是与云层毗邻的琉璃瓦。
他目光才落到云层间不时闪过的金光,闻扶光便已经出声为其解答:“域都与白玉京无限接近,这些金光是被规则压缩后乱跑的仙光。”
第五诏云伸出手,问身边的闻白绥:“有啥作用?”
“没作用。”闻白绥摊手,“这些东西也就凑得很近才能看见,若是在地面行走或是御剑,有也和没有一样。”
待在宿眉卿怀里的玉宵轻轻咩了一声。
想吃。
少年闻声低头,手指屈起敲了一下它的头:“不要什么东西都吃。”
玉宵舔了舔爪子,露出一颗尖牙叫了一声。
可惜因为它毛茸茸圆滚滚的外表,外加软萌的叫声,这个表情连一点震慑性都没有。
花竟夷环视一圈,见没有可供上下的东西,便直接问:“传送阵在何处?”
闻微月一笑,声音温柔,动作得体:“请随我来。”
女子走到灵舟停靠的尽头,手中的团扇朝前一扇,原本只有一个圆木平面的塔顶,浮现出了一道玄妙的法阵。
闻微月回身:“阵法开了,进来吧。”
宿眉卿与闻扶光坠在队伍最后面,随着前面的人不紧不慢走着。
越靠近法阵,四周的空气流速便越快,最后已然形成了一阵流动的风,从众人之间穿过,扬起宿眉卿一截发尾和浅红色的衣摆。
阵法的光芒已经能覆盖住宿眉卿,他眉心微动,歪头顺着风吹过的方向看过去。
没有人,是一望无际的云海。
让宿眉卿有了些回到徜徉宗的幻觉。
宿眉卿自从到了域都之后,总觉得有人在看着他。
可当他仔细去寻找时,又什么都没有了。
在他出灵舟的那一刻,宿眉卿心头就拢上一层淡淡的威压。
那威压如同一头紧盯猎物的雄狮,带着无声的威胁,只待猎物露出一点破绽,就会扑上去将其撕碎。
即使宿眉卿经脉里的灵气稀薄,也因为这道威压流动缓慢凝滞。
不难想若他修为正常,眼下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大概也和闻扶光在阴阳秘境时差不多吧。
威压无处不在,即便有闻扶光也无法彻底祛除。
宿眉卿实在是心烦得不了,可也没有比这更好的解决方式。
法阵前的人就剩他与闻扶光了,就在宿眉卿靠过去时,体内原本凝滞的灵气突然又能运转如初。
不仅如此,就连如黑云笼罩在宿眉卿心头的威压,也被一股无名力量给排除在外。
宿眉卿能感受到吹拂在脸上的风变得有些锐利,似乎在朝宿眉卿这个反抗者表达自己的不满。
宿眉卿:“。”
这道威压的主人到底是谁呢,真的好难猜呀。
只不过,比起前者已经摆到明面上的抗拒,后来的这股力量很显然是在帮他,甚至是默默在他心底,勾起一缕连宿眉卿本人都不易察觉的躁动。
莫名的触感沿着少年的下颌线条滑过。
宿眉卿锁眉扭头,看见的不过是一片被风吹着跑的云雾。
他放远视线,所见的也不过是湖泊混在远山里,被压成一条极细的青线而已。
因为宿眉卿迟迟没有进法阵的动作,引起了闻扶光的注意。
他牵住宿眉卿的手腕:“怎么了?”
宿眉卿回过神,他眺望着远方:“那边是什么地方,看上去好安静。”
闻扶光顺着宿眉卿的视线看过去:“是连接闻家后山的一个湖泊,名为四海,鲜有人至。你怎么注意到它了?”
“很少见深山中会有这么一片湖。”宿眉卿收回眼神微笑,“毕竟更多的是飞泻千尺的瀑布。”
宿眉卿说着一脚踩进了法阵里。
短暂的失重感后,再睁眼时已经身处在层楼累榭里面了。
少年抬眼,打量起四周的修士。
而四周的人,也同步在打量着他。
在众人长久以来的观念里,男子多喜苍青玄黑一类严肃庄重的颜色,其中即使有性格张扬者,也不过是着红衣戴金饰。
哪怕是年纪轻的世家公子哥,也不例外。
却不想如桃花般明艳的色彩穿在一个少年人身上,不仅不会显得女气,反倒是将那精致昳丽的样貌,衬得愈发秾艳。
“这样的修为,不能是因为人家生得好看就喜欢吧?那也太……”
说话的人盯着宿眉卿,死活也说不出肤浅二字。
“看他们刚刚的举动,似乎连如何触动法阵都不知道。”有人道,“观其衣着打扮也不是什么无名散修,一看就是公子哥,配上这样的修为,看着不像是出自青要。”
“往上是白玉京,仙君一抓一大把。”他对面的人也分析道,“青要最差也是渡劫,大乘期都格外少见。他们最高的也才合体期,只能是出身八州的人。”
“那个地方?”那人一惊,看着底下,好奇道,“八州并没有通往青要的通道,他们修为也远没有达到进入青要的标准,这是如何能出现在这里的?”
“莫非……真的和前不久那道神光有关?”对面的人神情凝重,“传闻中的神启三问已经开了?”
最先开口的人闻言神色一沉,他的目光遽然变得晦暗莫测:“若真是如此,我们恐怕要早做准备了。”
神启点人不固定,若想得到名额,那就只有去抢。
青要的人抢不得,那便只有在这些外来者身上做工夫了。
思考宿眉卿他们来历的只是少数,更多的是看乐子。
闻家对谈情说爱的态度并不算多好,寻常弟子有心悦之人都需要一探再探,规矩之多,要求之高,令人发指。
修仙之人最讲究一个随性自在,除非是对彼此深爱进骨子里,否则没人愿意受这种苦。
寻常弟子尚且如此,更不要说身为少族长的闻扶光了。
闻家长老对闻扶光本人的要求就不简单,其中有一条更是非生死,不轻易出族地。
更不要说对闻扶光的道侣要求了,那只会翻倍。
如今就放松这么一次,就闹出一个修为只有炼气期的道侣来,即使闻修齐他们还没有出现,众人就已经能想象出见面后的脸色了。
“就他这个身板,能扛得住进门的威压么?”有人质疑。
“那还用说,闻家接的仙家传承可是天道。”有人幸灾乐祸,“闻扶光不是天道亲自动手选的人么,祂会眼睁睁看着这俩人凑在一块?我看这小子进门都玄乎得很,更不要说还有个闻修齐了。”
“我记得……”有人斟酌着字句,“大长老的修为已经是混元初期了吧?”
落在宿眉卿身上的目光又多了几分同情。
“不过。”又有人道,“按闻大公子在锦江城的事迹,想必就算闻家的长老为难,他也会帮着的。”
周边的人纷纷点头。
可也不是所有人都赞同这番说辞。
“我看不然。”有人反驳道。
众人闻声扭头。
说这话的是位身穿青白袍的中年男人,面色带着淡淡的不屑和自以为是的了然。
“你们都说闻大公子如何如何喜欢这人,实则不然。”
众人乐了:“柯兄有何见解?”
柯姓男子胸有成竹道:“若说闻大公子喜爱这个宿眉卿,怎么出阵法,连可灵气屏障都不给他裹上?”
经此提醒,众人回头仔细一瞧,发现确如此人所言。
如今在大街上,修士之间修为相差得不多,彼此都不会刻意把自己的威压全部收敛。
这若是放在平时,自然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对于一个修为远没有他们高的宿眉卿而言,这点威压就足以让少年寸步难行,若是再一个不小心,说不定还会伤到他。
闻扶光修为不低,怎么会不知道这个情况。
可他却没有护着宿眉卿的迹象,反而是任由宿眉卿在前面走着,神情几乎冷淡到极致,一点担忧的样子都不曾有。
“我看锦江城天灯的事,也不过是大公子头一次遇到,好奇放放而已。”柯姓男子说着,“你们还真当人家一个大族的长公子,会耽于情爱不成?”
他抬起手:“若是不信,一试便知。”
四周的人都不说话,可也没有阻止,显然是默认了他的所作所为。
更有甚者看热闹不嫌事大,仗着自己修为不低,毅然决然加入了试探行列。
几人挥袖间,淡淡的灵气在空中交织形成了一股不大不小的威压。
沉闷的灵压朝着大街上行走的人群压去。
试探的人很会拿捏分寸,这股威压力道甚为巧妙,既不会引起青要修士额外的注意,又能精准打击到宿眉卿几人。
是以就算闻扶光发现了,他们也能用不小心,平时习惯了的借口掩盖过去。
宽阔的街道上,宿眉卿搂着玉宵,慢慢跟在闻家弟子的身后行走着。
萦绕在周遭的空气变得有些闷闷的。
第193章 长街挑衅
蜷缩成一团,一直待在宿眉卿臂弯里睡觉的玉宵缓缓睁开了眼睛,它两只前蹄踩在少年紧束的箭袖上,支楞起上半身。
“咩。”
一直戴在左手的金镯也有了细微的异动,镌刻在镯身上的四条金龙缓慢游动起来。
无论是玉宵还是手镯,都在朝自己的主人预示四周有对他不善的因素。
宿眉卿神色未变,他用手挠了挠玉宵的下巴,缓声道:“我知道,无碍。”
在宿眉卿抱着玉宵路过的刹那,几道威压猝不及防冒了出来,一股脑就朝着他压去。
这些威压对于其他人而言确实没有任何异常,可放在宿眉卿身上就显得恶意满满。
可预想中的场景,并没有如众人所想般出现在他们眼前。
宿眉卿面不改色从他们身前走过,连眼睛都没有因此眨一下。
释放威压的人们愣住了。
他们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
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施展威压的人不信邪,再加上周围人看他的目光,恍惚是嘲笑他不自量力。
二者传来的情绪交叠,那人竟然没有收回威压,反而是加重了力道。
沉闷的气息绷紧到极致,最后轰然朝四周铺开,引起了包括闻家弟子在内的不少人注意。
外围看戏的人猛地看向始作俑者,目带惊讶。
这些人是疯了么,针对搞得如此明显?
而就在这股气息散开的瞬间,一道比之强横数倍的陌生威压猛然拔高,犹如一只笼罩在众人头顶的无形大手,悍然撕开由修士们组成的沉闷气压,最后横扫了一大半的街道。
看不见的气息骤然炸开,惊起挂在屋檐下的铜铃。
铃铛清脆的声音还未响起,就被扼灭在了压力下,四周安静得可怕。
域都内不乏有仙君修为的人,此刻在这道威压下,也觉得呼吸困难。
更不要说旁的人远没有到这个修为。
离威压最近的一圈修士,面色陡然变得苍白,更有甚至抵抗不住倒在地上吐着血。
而原本还朝宿眉卿施展威压的几人,此刻正艰难支撑着,豆大的汗珠布满额头。
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开,他咬紧牙关,却觉得自己面对的压力越来越大。
逐渐的,他承受不住了,膝盖咚一声砸在了地上。
灰白色的石板顿时出现了细小的裂纹。
男人敏锐发觉不太对,恰好,一阵细微的衣料摩擦声传入了他的耳朵。
他艰难抬眼,便看见闻扶光面无表情朝他们走过来。
而与之一同靠近的,还有令人牙关战栗的气势。
事实是什么显而易见。
众人瞳孔剧烈一缩。
闻扶光缓缓在跪着的男人面前站定,随后垂眼,瞧着男人铁青的脸色。
此刻,两人站的那块地板已经布满了裂纹,连带着附近一带的石板都受到了影响。
紧接着,青年的声音不大不小地响起:“怎么,修炼了几百年,还学不会如何收敛自己的气息么?”
闻扶光说话的声线很平,淡淡的一点情绪也听不出来。
可一股森冷的寒意却因为这道声音爬满了众人周身。
有几个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默默朝外边靠了靠。
“大,大公子。”那人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这都是误会,我们只是习惯了……”
“习惯什么?”宿眉卿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闻扶光身边,此刻一手摸着灵兽,一边笑意盈盈看着跪着的人,“习惯朝我施加威压没有反应,就更使劲么?你们平时也这么和人打招呼么?”
“你!”跪着的人一怒,气势才起来就又被闻扶光一个眼神摁回原地。
他冷笑一声:“那是你们这些八州人见识……”
闻扶光:“此刻威压只我实力一半。”
“见识还是太好了。”他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狗眼看人低,望宿公子见谅。”
语气十分憋屈。
宿眉卿偏头:“你们呢?”
林暮渊受宠若惊:“我们吗,既然他都这么惨了,那还是原谅他吧。”
花竟夷冷眼旁观,若是以前,这个人活不过开口。
可惜现在修为太低。
于是,花竟夷点头,算是附和了林暮渊的话。
弥漫在空气中的迫人威压霎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靠着别人的威势还沾沾自喜。”一道声音高调响起,“还真是狗仗人势,也不知道是在骄傲个什么劲。”
才松了一口气的众人心顿时提到嗓子眼。
闻扶光回头,才从地上爬起来的人赶紧摆手:“不是我说的!”
闻扶光眼前就是一栋茶楼。
一行人顺着茶楼一路望上去,就看见临街窗前靠着一个人。
那人眉梢尖利,看人总是带着一番审视的态度。
此刻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他腰板忍不住挺直。
男人身上的衣料价格昂贵,并不是无门散修有心情去穿戴的,加上那目中无人的态度。
显然,此人背靠着某一势力。
所以才对闻扶光并没有多畏惧。
“怎么,大公子要因为他和我动手么?”他轻蔑道,“倘若如此,恐怕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吧?”
说话的语气暗藏几分洋洋自得,似乎确认了闻扶光无法将他如何。
宿眉卿抬手按住闻扶光的手。
他仰着头问:“这样的话,同样奉还给你。若非你知道自己身后有势力,想必也不会这么不客气吧?”
男人脸上得意的表情僵住了。
宿眉卿眉目间带着淡淡的笑:“既然如此,我称呼你一声走狗,也不为过吧?”
少年的声音清凌凌的,好似与恰巧相逢的旧友闲谈,听不出一点恶意与嘲讽。
可对于男人而言,这样的语气如同一个响亮的巴掌,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在了他脸上。
一时间,他的脸色又青又白,看着精彩极了。
一声轻笑不知从什么地方响起,挑起了男人的神经。
“你找死!”他刹然间暴怒。
法阵从按住窗沿的那只手腾起,瞬间凝结出一道攻击。
圆弧寒光四溢,带着凛冽的剑气。
待在怀里的玉宵蹿了出来,张嘴咬住圆弧的刹那抖着绒毛拉高身形,当着众人的面把攻击咽进肚子。
除了在八州见过玉宵出手的那几个人,举座皆惊。
就连在暗处观察的世家子也立了起来。
“灵寂期的攻击足以削断数座大山,威力巨大,它就这么吃了?!”
“这灵兽什么来头。”
“敢这么说话,我以为多大的气量。”宿眉卿眉一挑,“我才说一句,你就恼羞成怒成这样,可见心不静,这几百年的修炼是白瞎了。”
“我白瞎?我堂堂灵寂期修士,就算心不静也比你这个炼气期强无数倍!”
男人语速极快,下一秒数个法阵腾空而起,紧接着从窗口跃出。
“找死。”
在他跃出来的一瞬间,一股杀意裹挟着战栗攀附着脊椎炸开。
而有这个感觉的不止一人。
原本站在茶楼附近的修士头皮一麻,迅速往四周散开。
其他方向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咔嚓一声脆响。
随后,两根堪比百年古木躯干粗的藤蔓交缠着冲天而起!
男人回身提剑抵挡。
锵——
并不是剑刃没入枝干该有的撕裂声,反而是金石碰撞的尖利。
与男人长剑交错不是藤蔓,而是一把木剑,通体光滑圆润,唯独边缘闪过的剑光丝毫不逊于任何一把,经过精心锻造过的灵剑。
可惜花竟夷只有合体期的修为,只略抗了一下,便直接撤了回去。
他站在已经空旷下来的街道上,垂下眼,蹙眉看着自己发抖的手腕。
“你以为凭合体期的修为,就能在我手上讨到好处么?”男人站在半空,挥剑斩断拦路的藤蔓,“真是不自量力!”
冲天而起的藤蔓被斩断,并没有直接断成两节垮塌下来。
反而是化成满天的花瓣散落,却在落下的刹那停住,转而全都指向了得意中的男人。
花瓣柔软的边缘变得锋利。
花竟夷意念一动,漫天的花瓣便一股脑全朝着男人袭去。
众人看着这一幕,暗自心惊。
“这……好厉害的把控力。”有人叹了一声,“不愧是八州靠五行之力修出来的修士。”
众人忍不住点了点头。
青要的修士生来就会有仙人传承,天生就会吸纳灵气为己用,并不会刻意去修习某一种五行。
就目前看来,八州的修习方式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
刚刚花竟夷用满渚剑也勉强才能接下男人的攻击,更不要说这些花瓣只是被他的灵气操控,就更不是那人的对手了。
不消片刻,漫天花雨被几道锐利的剑锋碾为齑粉。
浅粉色的粉末眨眼间就消失在了空气里,空留一段淡淡的清香。
男人彻底被激怒,挥袖间法阵一开。
带着威压的剑影幻化出数把,震颤着停在男人身后。
而随着男人手中剑一抖,剑影便破空直冲着地面的人刺去。
紧接着,男人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半空。
强横的剑气压低了空气里的灵气,在空中闪出一道透明的轨迹。
“咦?”看热闹的人眉头紧锁,语气都带着几分着急,“这人怎么不躲啊,吓傻了?”
第194章 这个炼气期实在神秘
“该不会是等他同伴出手救他吧?”另一人出声,“他也不看看,除了闻家那几位,他同伴里就数他修为最高。”
“刚刚看他出手利落,还以为有多厉害。”一声嘲笑,“原来也是在逞强。”
几不可微的轻响一连数声。
带着杀机的剑尖蓦地停在了花竟夷面前,凛冽的剑意荡开,却被那猝然升起的藤蔓树枝尽数吞没。
而花竟夷却没有伤到分毫,只是祭出的灵气屏障碎开了。
停下的剑也不止这一把。
而是全部,包括男人手中的那一把。
众人愣住了:“怎么回事?”
男人发觉手里的剑完全动不了。
他扫了一眼周身,拧眉疑惑:“这是个什么东西。”
男人心下不解,眼神顺着锋利的剑身一路往下。
直到目光落在剑柄上时,才发现那里不知何时缠着一根金线,只比头发丝粗两三圈。
每一柄剑柄上,都缠着这样的金线。
柔和的阳光落下,整个空间里的丝线都闪着光。
光芒虽不连贯,却又难以忽视。
分散在空气中的金线全都朝着一个点收束。
绑着剑柄的金线看着是独立一根,可越往支点收束,分化得越多。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收束金线的地方。
是那位只说过几句话的炼气期少年。
那些金线缠绕在宿眉卿修长的手指间,即使末端捆着剑影和灵寂期的修士,可那只控制丝线的手却没有出现可怕的勒痕。
金线在他手里显得驯顺而温柔,好似没有一点力量。
男人见控制线的人是宿眉卿,心中才升起的一点忌惮消失得无影无踪。
接二连三的意外让他丧失了最基本的思考能力。
他顾不上许多的事情,只想给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一个深刻的教训!
“就凭你?”他轻蔑冷哼,一抖握着的长剑。
灵寂期的灵气气势磅礴,威压如同一整座倒倾下的山岳,令人呼吸困难。
站在一边看了许久戏的闻白绥面色一变:“坏了,这家伙来真的?”
宿眉卿这样的修为如何能受得住?
闻白绥眉间都皱出了川字,心思更是千回百转。
他扭头,语气疑惑:“大哥,眼下都这样了,你怎么反倒不急啊?”
闻扶光勉强收回放在宿眉卿身上的眼神,他平静无波扫了眼闻白绥,随后又把眼神放了回去。
“不用。”他声音冷冷的,“他玩得正开心呢。”
闻白绥:“?”谁?大哥说的谁?
宿眉卿?
闻白绥差点被自己的想法给吓死。
他五官都几乎扭在了一起。
显然,他完全不能够理解闻扶光的说法。
拜托,但凡宿眉卿不是炼气期,这句话也有几分可信度。
闻扶光没有解释的欲望,他目不转睛看着对峙的二人,袖下自然屈起的手指忍不住动了动。
宿眉卿被灵寂期的威压彻底包裹,没有多余的精神去关注其他人。
诚如闻扶光所言,他确实挺开心的。
一旦要和人争斗,宿眉卿就总是带着别样的兴致,这个癖好,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愈发明显。
沿着金线飞速蹿过的灵气带着恐怖的威力。
宿眉卿双眼微微一眨,在灵气彻底触碰到他手指的一瞬,少年右手勾住命线一扯。
却听一声嘶鸣,附着在命线上的灵气因为突如其来的惯性,直接被甩离了线身。
灵气落在地面,刹那间激荡出一圈圈气浪。
佩戴在宿眉卿腰间的灵器光华流转,不过眨眼就搭建出了一个固若金汤的屏障。
饶是气浪威力不弱,也并不能造成一点伤害。
没人愿意掺和进这场争斗,所有人都隔了老远看着这场修为差距犹如天蛰的闹剧。
此刻见到宿眉卿竟然毫发无伤,所有人险些没把自己的眼珠子瞪出来。
抗住了……?
灵寂期的攻击,他就这么给抗住了?
“这不对吧,渡劫期修士对上灵寂期都还要谨慎几分呢,他不是……”说话的人艰难咽了一下口水才道,“不是才炼气吗?”
闻微月也是这样想的。
闻白绥干巴巴笑了两声:“可真是一个神秘的炼气期……”
他有些理解之前花竟夷他们的话了。
而令众人惊讶到惊悚的还在后头。
宿眉卿断掉了近在咫尺的攻击,朝着离自己最近的那道剑影伸出了手——
就连剑影主人也是一阵心惊,看少年的眼神犹如看傻子。
男人道:“剑影上的力量削铁如泥,更不要说你这样的肉体凡胎。徒手过去是不想要你这双手了……”
话音尚未落地,素白纤细的手指已经触碰上了那雪白锐利闪着寒芒的剑身。
预料中的血肉横飞并没有到来,反而是那柄被触碰的长剑,从圆润的指尖处开始,蔓延出入蛛网般的裂纹。
咔嚓——
声音很小,却恍惚是在每个人耳边响起,清晰而扣动人的心弦。
又是两声咔嚓声,一把凝实的剑影,在宿眉卿手底下,碎了。
而和剑影一同碎掉的,还有众人长久建立起来的常识。
“这不可能!!!”人群里猛地蹦出来一个上了年纪的人,他双眼睁到最大,不可置信看着这一幕,“他不过才炼气,如何能徒手捏碎一个灵寂期修士召出来的剑影?!”
“这修为一定是假的!!!”
话虽如此说,众人就差把宿眉卿瞪出个窟窿来,也丝毫看不出对方身上有掩藏修为的痕迹。
闻白绥勉强说服自己:“只是剑影而已,确实很厉害,可也并不稀奇……”
下一瞬,宿眉卿手中命线动了。
少年手指勾了两下,捆着其他剑影的命线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随后就把这些剑影全部扔到了玉宵嘴里。
玉宵庄严端坐在宿眉卿身后,嚼得嘎嘣脆。
浑身的绒毛愈发雪白,白日里看去像是蒙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闻白绥:“!原来它的主食是这些吗!”
闻微月皱眉:“三哥,你关注点又歪了。”
短暂的对话间,宿眉卿扯住命线,两道身影无限拉近。
闻扶光脸上多了些情绪波动,他脚才往前挪了半寸,就看见宿眉卿抬手握上了那还带着凌厉的剑锋。
男人对上宿眉卿平静无波的眼神,头皮一阵发麻。
敌人主动撞上剑锋,即使他身边有许多能保护他的东西,此刻也起不了作用。
男人心中也有道声音在告诉自己,要是此刻再不采取一些行动,只怕待会发生的结果会很惨烈。
他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握紧剑运起全身的灵气。
浩瀚的力量带着必死的决心,朝着宿眉卿倾轧而下。
宿眉卿却并不慌张,好似面对攻击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如鸦羽般的睫毛好像是被风吹动了,亦或是本身在颤动。
无数的灵气在剑身上盘旋,却怎么也无法促使利剑往前半步。
宿眉卿勾唇,劲风搅动间,衣摆与乌发彼此纠缠又毫不相关的翻动。
他启唇,轻飘飘道:“破。”
跟随了男人数百年的佩剑,就在此刻,化为了无用的碎片,叮叮当当落了满地。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拼尽全力,手指间也只有那一抹聊胜于无,脆弱得一阵风就能吹散的灵气。
男人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他嗫嚅着双唇:“不……不……”
话还没说完,他哇一下就吐了一口血出来。
本命武器被毁,男人同样遭受重创。
而这只是开始。
男人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腕一紧。
他低下头,入目是一只纤细的手。
那手连带着那截手臂是如此单薄脆弱,似乎一折就会断。
而正是这样的手,却能拉动一位灵寂期的修士。
强烈的危机感包裹住了男人,他运起灵气想把宿眉卿震飞出去。
可经脉里的灵气才流转起来,下一瞬就沉寂了下去。
什么?!男人瞳孔一缩。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了宿眉卿,刚好撞上少年含笑的双眸。
“没想到吧。”他笑眯眯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那现在你猜猜,我想做什么?”
男人对上宿眉卿的眼神,心头蓦地一颤,他声音带着本人都没察觉的惧意:“你,你不能,你这样,大家面上……”
“他们好不好看关我什么事?”宿眉卿奇怪道,“我又不是青要的人,你们青要的世家关系可束缚不了我。”
少年说完,捏住男人手腕,另一只手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直截了当阻隔了灵气的运转。
宿眉卿屈膝一踹,简单用力将人一甩。
男人直接倒飞出去,砸到一片东西后重重落在了茶楼的柱子上。
强大的惯性让整座茶楼都颤动了一下,碎砖带着呛人的灰尘四散开,众人耳力非常,自然听见了令人牙疼的骨裂声。
一个灵寂期修士,竟然被一个炼气期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还把本命灵器都折了进去。
整条街陷入了一片死寂。
玉宵吃了剑影尚且意犹未尽,舔着嘴巴缩小了。
闻扶光走了过去,他温柔的把飘散在肩头的长发捋到少年身后。
最后拉起宿眉卿的左手捏了捏:“手疼么?”
闻扶光一过来,宿眉卿一收刚刚凌厉的气势,整个人都变得温和单纯,看着就很好说话。
他摇头:“还好,就是手有点酸。”
闻扶光:“那这个人也太重了。”
宿眉卿没忍住笑了一声。
第195章 闻家的大门开了
闻扶光揉着握住的手:“开心了么?”
宿眉卿点头。
“那我收尾了。”青年说完,手里突然出现一杆银枪。
银枪出现的刹那,四周的空气都带着些古老庄严的气息。
青年眼皮半垂,居高临下看着刚刚还得意非常的男人。
众人眨眼的动作尚且来不及完成,闻扶光手中的那杆银枪就已经飞了出去。
流畅的枪身在空中一闪而过,枪尖锐利,带着将空间都扭曲的架势,朝着男人刺了过去。
恐怖的威压如鬼魅般压住了男人。
他全身上下,只剩下眼珠能动。
男人目眦欲裂,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就在这时,来势汹汹枪尖裹挟着罡风利气,在一声刺耳至极的嗡鸣声里,颤抖着停在了男人喉咙前。
一道无形的屏障自茶楼顶倾泻而下,带着几分美酒初启的醇香,横贯在了男人和枪尖面前。
一道疾劲砰一下炸开,带着碎裂的石子朝四周无差别攻击。
闻扶光眸色一沉,一道青金色的法阵同步出现在了他与宿眉卿面前,挡去了全部攻击。
石子落在一堵墙上,不过瞬间就已经入木三分。
闻扶光抬起手,接住了震飞的银枪。
“不知大公子可否给我一个面子,留这人一条性命?”一道好听的女音自众人头顶传来。
地面上的人纷纷抬头,这才发现接近楼顶的那个窗棂前,斜坐着位轻纱红衣的女子。
女子乌发尽挽,发间的金饰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很好听的脆响。
她五官本就明艳,上了妆之后就愈发让人移不开眼。
配上同是艳色的衣裳,就好像浮云枝头开得最为漂亮的鲜花。
她手指间还有施法过后的灵气残留,显然刚刚的屏障出自她手。
这样的装扮,配上能一击挡下闻扶光攻击的实力,若是有人见过,便会很难忘记。
果不其然,人群立即有人道出了来者的身份:“是风月楼楼主墨黎。”
“她?她不是早就离开青要了么,如今这是分身?”
有人细细端详了一阵,严肃摇头:“不不不,是本尊。”
众人的议论声并不大,只在彼此间流转。
宿眉卿弯腰接了一下玉宵,随后抬头看着这位风月楼楼主。
岂料对方似乎也对他很感兴趣。
宿眉卿才抬眼,便和墨黎对视了。
女子朝他温和一笑。
宿眉卿忍不住蹙了一下眉,脑海中突然流蹿过什么东西,可因为实在是太快太轻,让人想要去抓住都不可能。
墨黎对视后就移开了目光,带着蔻丹的手指有规律地轻点着窗檐。
闻扶光反握住银枪,声音冷淡:“若我说不呢?”
“大公子好容易才出来。”墨黎眉眼带着笑,即使被拒绝语气也很好,“如今又有许多的事等着你去做呢,若是因为这个喽啰被大长老他们罚了,那岂不是让你道侣平白担了骂名?况且他本是我楼里最底层负责洒扫的,你若是当街杀了,那我面子可就不好看了。”
墨黎:“我带回去,一定给大公子一个满意的结果,怎么样?”
闻扶光眼神仍旧冷冷的,显然没有被墨黎的话打动。
长街之上悄然被两道气劲占满了。
女子修为已然毗邻仙君,还是域都排名前三的势力之一。
闻扶光本身也不是什么便宜的主,加上传承的特质。
若真的打起来,恐难收场。
宿眉卿站在一边,思来想去,总觉得还是由他亲手送男人上路最为合适。
他伸手刚想去拍闻扶光的手,却被对方握住了。
宿眉卿:?
他疑惑侧首,但见那人出声:“那便让他选吧。”
墨黎挑了一下眉,似乎不懂闻扶光做这个无用举动是为何。
可她也没有出言阻拦。
闻扶光看向瑟瑟发抖的男人:“你若现在死,或可轻松一些。”
“我不要!”男人想也不想就拒绝了闻扶光的提议,他虽狼狈,可眼底还是带着能奈他何的得意。
只是畏惧闻扶光,死死克制着不表现得太明显。
“好,我尊重你的选择。”闻扶光眼底的星轨速度变得快了一些,他收起武器朝墨黎一礼,“墨楼主自便吧。”
闻扶光说完,就真的没有纠缠的意思,带着人便走了。
宿眉卿是被温柔的力道牵走的,他朝前走时,余光瞥见自己的肩上不知何时落了一片花瓣。
少年不以为意,伸手拂落便离开了。
独留一点微末的香。
闻扶光与宿眉卿走到最前面,跟着的闻家长老才动了动已经站得麻木的双腿。
他看向宿眉卿的眼神不再是嫌弃和抗拒,反而是多了几分忌惮。
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此子不容小觑。
男人见自己竟然真的捡回了一条命,欣喜万分,他看着落在地面的女子,点头哈腰一叠声道:“多谢楼主!”
墨黎的神情变得索然无味起来,她懒懒道:“走吧。”
男人诶了一声,他手心有点发痒,便在衣服上擦了擦,亦步亦趋跟在墨黎身后离开了。
这场闹剧已经结束,聚集在一起的众人有些散开了,有些远远跟着,打算接着看热闹。
男人跟着墨黎一路走着,起先只是觉得手心痒,可过后又觉得脚心也痒,再之后就浑身都痒。
他耳边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就好像春夜下了一场雨,植物抽芽的声音。
男人一边扣着脖子和手,一边却在奇怪自己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
声音越来越响,等男人发现不对时,已经连救命都发不出来了。
他瞪大双眼,眼睁睁看着花枝从自己的皮肤上舒展,最后生出好几个花苞。
如细丝一般的纹路爬满了男人的眼眶,最后颤颤巍巍的变成一端树枝。
灵气最先被抽干,随后是蕴藏灵气的识海与丹府,在之后就是血液和皮肉。
钝刀割肉的疼痛连绵不绝,敲打着男人的神经。
最后,在花朵盛放的刹那,消失得彻彻底底,连衣角都不曾留下。
墨黎走着走着,突然发现身后少了点动静。
她蹙眉,回身去看时,身后那还有男人的影子。
而被打扫得干净的街道上,却有了一簇开得正好的牡丹花。
花瓣娇艳欲滴,红得如血。
墨黎黛眉紧拧起来,她看着这一幕,终于明白闻扶光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而女子并没有生气,反而是挥袖将牡丹花碾为齑粉,然后不疾不缓转身,慢慢离开了。
另一边,花竟夷正走着,突然抬起手指看了看。
随后有点惊讶:“怎么这么快?”
他记得自己分明没有催动花种才是啊?
那人怎么突然就死了,还是死在他的花种下?
走在前面的闻扶光闭了一下眼,眼中转动的星轨又恢复到了正常的速度。
“怎么了?”宿眉卿见闻扶光闭眼,“眼睛不舒服吗?”
“没有。”闻扶光低声回了句,然后停下了脚步,“到了。”
宿眉卿适时回头,便看见屹立于街道尽头的建筑。
闻家所在的街道宽阔空无一物。
高挺宽阔的大门掩藏在碧绿的树枝下。
绿叶在雪白而厚重的大门上投出斑驳的树影。
两扇石门上雕着花草走兽,四周空荡荡的,连点活人气都没有。
而以宿眉卿这个角度看过去,除了离他们最近的那棵参天古树,后面的一切都掩埋在青山浓雾下,根本瞧不出什么。
临到门前,一路过来没心没肺的闻白绥也变得严肃起来,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我有点想跑……”
闻微月:“那你来不及了,门开了。”
她话音刚落,原本封死的石门颤动起来。
嘎吱一声后,大门开了。
厚重的气息混杂着古朴的威压扑面而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宿眉卿朝后退了半步,皱起了眉。
戴在手腕上的铃铛轻轻响了一下,扑向他的厚重威压顿时消散了。
宿眉卿低头,惊奇看了眼自己的手腕。
红绳绑的铃铛是没有铃舌的,所以宿眉卿不管做什么动作,都不会有任何的声音。
可刚刚他分明听见了响声。
宿眉卿正瞧着铃铛,突然发觉有好几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动作顿住了。
少年缓缓抬起了头,看清了大门内的场景。
域都繁华,层台楼阁,数不清的各色摊面矮铺错落有致出现在大街两旁,人影川流不息。
可这一切都和闻家没有关系。
明明有一半建筑坐落在域都,可开门后却不是和外面一样的壮观建筑,反而是一片灰白的平坦,衬得里面的青山绿树愈发生机盎然。
而宿眉卿,终于在听了快一个月的闻家传言里,正式见到了那令人畏惧的本家长老。
来的长老只有几位,身后跟着的弟子也是训练有素。
即使外面流言纷纷,此刻见到宿眉卿,也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脸。
看人的目光和看路边的花花草草毫无区别。
为首的长老穿着华贵,面容不怒自威,素白的发须下,是一双精神矍铄的双目。
两方人隔着一道石门,几阶高高的台阶,就这么彼此审视着。
落后一步站着的闻溧见到这个场面觉得十分新奇。
即使是大长老和颜悦色的时候,也很少有人能这么直挺挺对视着。
更何况此刻,闻修齐的心情实在算不上高兴。
第196章 你去哪呢
闻修齐隔着一段高度,俯视着门外站着的少年。
只觉得哪里都不顺眼。
修为和得到的信息毫无出入,想必天资也好不到哪里去,除了这一张脸,到底还有什么优点值得闻扶光去喜欢的?
他目光缓慢移到了闻扶光身上。
莫非……真如那帮子人说的,闻扶光是叛逆期到了?
……哪有这么晚的叛逆期啊?
闻修齐被自己的想法给惊着了。
他恶狠狠瞪了眼宿眉卿,都怪这人,若非他,自己哪里会有如今这些麻烦。
纵使天道事先有说过不必过多为难这个人,可闻修齐到底是忍不了。
老人神情肃穆,冷漠看着宿眉卿,空气中萦绕的气势却蓦地变得沉重起来。
这一次远比刚刚长街上的试探来得直接。
“又来?”林暮渊感受着头顶盖下来的威压,深呼吸一口气无力吐槽,“青要的人怎么都喜欢用这一套?”
第五诏云低声:“不是青要的人喜欢,是修为高的喜欢。”
闻修齐虽然有意为难,可也不是一开始就冲着要人性命去的。
所以,空气中的威压虽然让人难受,但也不至于有什么实体性伤害。
威压才放出来,宿眉卿甚至都没感受到哪里不对,一道青金色的法阵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眼前。
随后,迅速扩宽拉伸,原封不动把威压挡了回去。
闻修齐没料到会有人敢反抗自己,一时没有防备,被自己的威压扑了一脸。
他脸顿时变得铁青,怒目圆睁看向闻扶光:“大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闻扶光上了一层台阶,他声音无悲无喜,看向闻修齐的眼神也和老者身后的弟子没有差别。
青年道:“不要用这些东西来为难他。”
“为难?”闻修齐第一次听见这个词是形容自己的,他面上挂不住,“什么为难,这分明是对他的考验!”
“那行。”闻扶光拽住宿眉卿的手,“考验他就更不需要了。”
闻修齐拧眉:“你要为了他,忤逆我们了吗?”
一旁的闻溧也搭腔:“我们养了你这么久,不说功劳也有苦劳,你就这样报答我们么?”
闻扶光不解:“我带我喜欢的人回家,如何算忤逆?”
原本诘问的人顿时哽住了。
他们看着闻扶光的眼睛,不知作何回答才不显得强词夺理。
对,就是强词夺理。
诚如天道所言,整个闻家都是为闻扶光设立的。
闻扶光所拥有的权利远比闻修齐他们多,若不是对方从小被他们用各种规矩框住,恐怕早就管不住了。
闻修齐眼底隐藏着深深的不甘,他语气强硬道:“即使如此,闻家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踏足的,他们身份存疑,还需要仔细查验一番……”
“这个就不劳长老挂心了。”宿眉卿仰起头,“我们自有证明身份的办法。”
闻华灿拧眉:“长辈说话……”
话还没出口,闻扶光的目光就冷冷落在了他身上,还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威慑之意。
闻华灿张了张嘴,发现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后,一张脸顿时变得五彩缤纷,看着十分好看。
宿眉卿话音刚落,花竟夷他们就自觉掏出了神尊令。
几枚小巧的令牌出现在了众长老眼前,上面散发出来的气息厚重带着淡淡的神威,都不用仔细打量就知道是真品无疑。
而这样的令牌,闻扶光也掏出了一枚出来。
五枚神尊令悬浮在闻修齐眼前,亮眼的金边照出了老者憋屈阴沉的神色。
“点一个炼气期参与神启三问?”闻溧惊讶,“耀阳神尊他……?”
余下的话没说出口,可所有人都明白闻溧的意思。
耀阳是不是脑子有病。
神启三问越到后面难度会越高,点这么一个人,说不定撑不到最后淘汰,就被什么人失手杀了。
宿眉卿没有闻家长老那般思绪万千,他只仰着头问:“如何,长老还需要查验什么么?”
眼前这些令牌如假包换,闻修齐什么都不能说。
他一口气哽在喉咙口。
闻修齐看了闻扶光一眼,见人一点解围的心思都没有,都快气笑了。
好,闻家族内天道法则无处不在,他倒要看看,宿眉卿这人是否真的能抗得住神尊的考量了。
老人挥袖,让出了一条路。
这么简单?
闻修齐让得干脆,宿眉卿反倒是有点不习惯。
他挑了一下眉,最后稳稳踏上了台阶。
少年抱着一个雪白的灵兽,走进了石门。
入石门的刹那,天地间蓦地掀起一阵狂风。
可四周的一切都没有被吹动,树叶没有发出沙沙的声音,鼻间也没有青山的味道。
狂风席卷宿眉卿的瞬间,好似化成了尖锋企图将他撕碎,临到近前,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给弹开了。
躁动的风势蓦地一静,天空暗了下来。
闻扶光拧眉,他脚才抬起,一股无形的力量就将他按在了原地。
在旁人好奇打量的目光下,宿眉卿听见了自己身上传来一声很轻的咔嚓声。
护着他的屏障只抗住了狂风的一击,便无声的败下阵来。
堪比刀锋的风刃无限贴近皮肤,宿眉卿都能感受到上面传来的轻微痛感,是对对方隐藏的恶意和驱逐。
风刃之下,是化不开的浓烈法则气息。
凝聚法则的力量远比元金里的精纯。
是以它们触碰到少年的皮肤,无可避免地进入宿眉卿的经脉里,再被经脉里流动的灵气带着归入到,埋藏在少年体内的天脉周身。
刹那间,印在天脉上的青印如同被挑衅般彻底激活!
银绿色的光芒伴随着一片虚无的群山幻影陡然出现在了宿眉卿周身。
而在光芒出现时,原本还很淡然的闻修齐猛地扭头看向闻扶光。
他不可置信道:“你!”
闻扶光被一道无形的挡住去路,此刻见到那道光芒,反而淡定理理衣袖。
闻修齐气笑了:“难怪你一点也不着急,原来是早就算到了!”
他看着宿眉卿周身有快半人高的幻影,气就不顺了。
闻扶光施加的青印最初只是一枚小小的字符。
但这个字符,却会随着被施加者的能力同步成长。
宿眉卿修为虽低,可青印却有如此大的变化,只能说明一件事,闻扶光才下八州不久,就已经把这枚青印设在了宿眉卿身上。
闻修齐此刻悔得肠子都青了。
若知今日,当初他就不会让闻扶光单独去见神尊,更不会让神尊把人以惩罚的名义,一巴掌扇出青要。
与此同时,一直扣在宿眉卿手腕的金镯咔嚓响了三声,一道厚重的气势如同决堤的江水,以宿眉卿为中心奔腾而下。
金光悄然融入银绿的灵光中,围着宿眉卿转了两圈和这股气势一起,朝着四周猛然荡开!
原本还气势汹汹让人无法靠近的狂风,不过眨眼就被悍然打散,再也凝聚不起来。
灵光与威压打散狂风后,带着剩余的余劲骤然朝外一扩。
站在旁边的闻修齐瞳孔一缩,下一瞬就被这股力量逼得狼狈倒退了好几步。
经此一遭,老者梳得整齐的头发蹦出不少的碎发,看着并不是十分得体。
空气中的力量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可萦绕在几位长老心头的威压却迟迟没有散开。
他们看向宿眉卿的眼神中不自觉带上几分不解。
“结束了么?”宿眉卿待在原地站了一会,将没有再出现什么其他的东西,转头看向闻扶光。
闻扶光一脚踏碎伏在地面的金色字纹,走上前面不改色道:“没了,几位长老仪容不整不方便再待客,你们几个带他们先去准备好的院子。”
原本立在闻修齐几人身后的弟子躬身,随后上前接引:“几位贵客请随我们来,待剩余的人过来后,神启二问的事情才会正式与你们说。”
花竟夷点点头,三人连带着闻白绥两个都跟着弟子走了。
宿眉卿自觉自己也是神启一问点上来的人,闷不做声就打算跟上去,结果人才走出去半步,手臂就被拉住了。
闻扶光看着宿眉卿,他眼里带着深深的不解:“你去哪?”
宿眉卿也不解:“不是要去准备好的院子么,我有神尊令,我也应该去呀。”
“你不用。”闻扶光唇角一勾,他把走出去的人扯向自己,“玉雨院多的是没人住的屋子,多你一个刚刚好。”
这会不会不太好?
宿眉卿眉头动了动,他刚想这么问,就发觉闻修齐他们不作声地瞪着自己。
好像他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样。
宿眉卿话到嘴边,原封不动咽了回去。
他扬眉,最后乖乖跟着闻扶光走了。
“他,他刚刚是不是在炫耀?”等人走远,闻华灿胡须一翘,气愤道,“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闻溧被一股不安笼罩着,他走到闻修齐身边:“大公子去了一趟八州后,对我们的话再也不是言听计从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闻修齐自然也明白,他心头蒙上了一层雾,将老者在几百年前就已经规划好的前路掩得一干二净,对前路未知的恐惧头一次出现在了闻修齐身上。
他眼睛眯了眯:“绝不能让此子坏我们大计。”
第197章 两道神威
“可是……”闻华灿迟疑,“就连神尊也默认他入闻家了。”
“默认又不是神尊本人点头了。”闻修齐不以为意,“天道就是这样的,既不愿意下死手又不愿意轻松给人留活路。”
“其实,自刚刚被弹开后,我一直有一个疑问。”闻溧满面疑虑,“除却大公子设下的青印外,我似乎从他身上那股力量里,感受到了一股不属于青要的神尊气息……他也不是八州那位点中神使,况且耀阳神尊的气息也不是那样的……不对。”
闻溧说着又自己纠正自己:“最开始宿眉卿身上的那道屏障,是有一点耀阳神尊气息的。只是太脆弱,消散得太快让人难以捕捉,是后面的气息很陌生……”
他说完,猛地瞪大双眼:“他身上怎么有两位神尊的气息?!”
闻修齐眯了眯眼睛:“这样的情况几百年都不一定会有一例,他能被点中,肯定有非同寻常的地方……”
他的记忆又莫名回到了得知锦江城的事迹,去找天道分身的那段对话了。
不一定,什么不一定?
闻修齐眉心一跳,总觉得是自己疏漏了什么。
闻扶光说得不错,玉雨院非常大,宿眉卿一路进来,心中估摸着跨了三道院门。
每一道院门所见景致都有所不同,耳边始终有潺潺的流水声。
直到他踏进最后一道院门,踩在了满是花瓣的石板上。
一片雪白的花瓣落在了玉宵身上。
宿眉卿适时抬起头。
面前,一棵巨大无比的梨树遮了半边天,满树的梨花开得正盛,花瓣飘落时,如同隆冬里的大雪,纷纷扰扰看不清路。
白玉京很少下雪,可宿眉卿莫名想到了这个形容。
自他进入玉雨院后,围绕在周身令人讨厌的气息蓦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带着清新草木的气息,很大程度舒缓了宿眉卿的精神。
梨树斑驳的树影倒映在墙上窗边,透露出一股静谧安宁的感觉,和这个院子的主人一样。
宿眉卿伸手接住一朵从枝头落下的梨花,转头跟着闻扶光走在碎石路上。
他打量着四周,最后道:“你这里好漂亮。”
闻扶光:“喜欢便好,可以随你逛。”
宿眉卿挑眉:“没有我去不得?”
“……”
闻扶光当真思考了一阵,最后道:“水池子冷,那里去不得。”
宿眉卿没忍住笑。
“这间是我的住所。”上了台阶后,闻扶光跟宿眉卿说道,“你……”
他话还没说完,少年就点头,他“哦”了一声,转头准备走。
闻扶光一把把人拉住了,他疑惑道:“你去哪里?”
宿眉卿一脸无辜:“找房间住啊。”
闻扶光:“……?”他双眸轻轻睁大,“什么?”
“你说的啊,玉雨院屋子很多的。”宿眉卿含笑道,“这是你住的地方,那我从其他地方随便挑一个。”
闻扶光:“?”他呆住了,眼睁睁看着少年走到另外一边,左挑右选一个挑中了一个空着的屋子。
少年清脆的声音传进耳朵:“就这间吧,多谢大公子。”
最后半句尾音轻飘飘的,笑意都快遮不住了,不用想也知道宿眉卿是什么意思。
闻扶光表情无奈,他缓步过去,想要对宿眉卿说什么。
偏在这时,一道通传递到了他手里。
紧接着,一道年轻又毕恭毕敬的声音响起:“大公子,长老请你即刻去祠楼院一趟。”
闻扶光没有刻意回避宿眉卿,所以刚刚的话,他也听得一清二楚。
宿眉卿从选的房间里走出来,他根据祠楼院这个名字猜出点什么,顺手把玉宵往外一递:“看适才你们长老那个架势,恐怕现在叫你去也不是什么好事。要不,你把玉宵带上吧,惹急了它也是能咬人的。”
玉宵:“咩咩。”
闻扶光扫了眼一人一兽,摇头拒绝:“不用了,他们也做不了什么。你四处走走看,倘若受了委屈不必顾及我,怎么开心怎么来,我去一趟祠楼院。”
宿眉卿点了一下头。
等闻扶光走远后,玉宵叫了一声。
“不出门,没那个兴趣。”那人一走,宿眉卿顿时失去了探索的兴致。
他推开台阶上的门走了进去。
入目先是一个足够宽敞的会客室,室内有两个书架,上面放着的卷轴时常被这个院子的主人翻动着,已经有了陈旧的痕迹。
宿眉卿朝左边偏头,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半圆形隔断,然后再是一排半卷上去的挂帘,挂帘的后面是一层轻纱,再之后才是一架长长的螺钿贝母嵌山木屏风。
屏风后才是休息的地方。
会客室外,靠近梨花的那面墙边放着一个矮榻,榻上是一方案几。
一排长窗打开,刚好能将院中盛景完整呈现。
宿眉卿没有进卧室,反而是在会客室转了一圈后,坐在榻前泡茶喝。
玉宵远比宿眉卿要熟悉闻家的构造,它见宿眉卿没有出门的意思,便自己跑下来,不过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玉宵是神兽,宿眉卿并不担心它会出什么事。
少年在院子里待到下午,最后被林暮渊他们一道传音叫了出去。
闻家有一大部分藏在深山里,可通往各处的路却很少有坡度,基本都是平的,还一模一样。
宿眉卿一路走得晕头转向,最后还是路边随机抓了个弟子问了路,才看见林暮渊他们。
“!”第五诏云拿手里的折扇拨叶子玩,抬起头就看见远处过来的人,朗声道,“可算是来了,等你许久了。”
花竟夷抱着一把剑,站在路边打量着四周,闻声将头扭过去:“看来玉雨院离揽明月确实很远。”
在得知神启开始后,闻家便特地划了一片区域出来,作为被点中之人的住处,统一叫揽明月。
“远尚在其次,主要是我不认识路。”宿眉卿走过去,“找我过来什么事?”
第五诏云没回答,而是瞥了眼宿眉卿身后:“怎么只有你一个,那位呢?”
宿眉卿:“被长老叫过去了。”
第五诏云“噢”了一声。
“其实也没什么事……眉卿你往我们这边站站。”林暮渊说着让出一个位置,“我们安顿好后,顺带出门逛了一圈。虽然域都瞧着神圣,但卖的东西和一路来的城池差不多,我们顺手买了点,想着你和闻扶光两个万一吃呢,所以叫你过来了。”
他说着递出一包东西:“吃么?”
“多谢……这里没人,为何要挪位置?”宿眉卿满心疑惑,却还是站过去了,顺带接住了林暮渊递过来的油纸。
“还能是为什么。”第五诏云扶了一下额,“刚刚听闻家的弟子说了,除了在揽明月这块地界内,在闻家其他地方,走路是不可以交头接耳,大声喧哗的。”
林暮渊抱着吃的朝宿眉卿刚刚来的地方努了努嘴:“你刚刚就没进来。我真怕你再说两句,说不定什么地方,就冒出两个板着张脸的弟子来。”
宿眉卿点了点头,油纸在他手里开了一个小口,食物的香气便钻了出来。
少年本来没打算吃东西的,可这味道闻着很香。
油纸里裹着的是某种灵草特制的,每一粒不过两个拇指粗,不管是看着还是闻着都很吸引人。
宿眉卿不喜欢吃灵气太低,或是用料粗糙的东西。
这点花竟夷他们都是知道的,加上除了宿眉卿会吃东西外,其他几个都是能不沾吃食就不沾吃食的。
如今林暮渊买了,宿眉卿不论是出于什么心思,都捏了一小块试探性尝了尝。
并没有让他产生难以下咽的感觉,甚至就那么一小粒,蕴含的灵气就有许多。
宿眉卿惊讶:“这要价不会便宜吧?”
林暮渊倒是没所谓:“有吗,还好吧。”
“你之前还视元金为命根子呢。”第五诏云闻言随口调侃道,“来青要才过这么些天,倒是愿意把这东西花在吃的上面了,听那掌柜漫天要价竟然不是调头就走。”
林暮渊:“……你闭嘴吧。”
宿眉卿听了半天,发现好像确实只是为了送他吃的,他道:“那没重要的事,我便先回去了?”
待在一边看风景的花竟夷出声叫住了宿眉卿:“刚刚查了一下,神启二问除了点人之外,会在之后,由天道定下一个固定时间,给每个人投出适合的幻境,堪破者方能正式得到第三问的资格。你本身特殊,天道祂又是那样的脾气,你和闻扶光要小心。”
诚如花竟夷曾经所言,神启三问许久都没开启过,恐怕有关这件事的记载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翻到的。
宿眉卿望着他们,笑了一下道:“放心,我一定会请你们进徜徉宗做客的。”
花竟夷眉眼舒展:“那我们等着。”
或许是气氛有点沉重,第五诏云吹了个哨道:“我道德不高,若是闻兄偷摸给你开后门,可一定要带上我啊。”
林暮渊急道:“还有我!”
两人才说完,就被人拎住了后领,拖着往住处走了。
花竟夷的声音飘散在风里:“哪来这么大的脸,给我滚进去修炼。”
第198章 修仙世家也要请安吗
宿眉卿站在原地等了一会,最后才往回走。
祠楼院一层,闻扶光跪坐在桌边,听着闻修齐他们喋喋不休的讨伐。
最后青年不堪其扰,选择支着头看着门外的青山绿树。
“扶光,你到底听没听我们的话?”闻修齐说了半天,抬起眼就看见那人望着门外发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定是给你下了迷魂汤了,你以前在我们面前,从不会是这样无礼的样子!”
闻扶光闻言放下手,神情冷静:“因为以前,你们很少拉我过来说废话。”
“你!”
“哎哎哎,好好说话。”闻华灿听得头大,他赶紧出言招呼,还朝闻扶光使了眼色,“吵起来叫小辈听见实在是不成体统。”
言罢,他又看向闻扶光,语气和缓:“扶光,大长老也是关心则乱。幼时便说过,长辈教诲需认真聆听,我们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还是好好听大长老说话,可以么?”
闻扶光微微颔首,果真坐直了:“可以。”
闻修齐哽在喉咙口气略微顺了。
他道:“如今虽然要忙神启二问的事,但也不可懈怠修行之事。”
闻扶光干脆点头:“好。”
闻修齐又道:“你出去一趟闹出这么大的事,禁足继续,若是有事需要和外界联系,需要先让我们知晓。”
闻扶光:“可以。”
青年乖顺的态度令闻修齐的脸色好看了不少。
就连原先崩散的威势也重新出现在了老者身上。
好似他说一,别人就不敢道二。
他又摆起了架子,看向闻扶光的眼神多了审视和压迫:“虽然神尊没有硬性规定,可历来参与神启的人都住在规定的地方。待会让几个弟子跟着你回去,叫那个宿眉卿搬出去,和他那些八州朋友待在一起。你俩本就是云泥之别,莫要任性。”
“不行。”
本来还在连绵不绝说话的闻修齐,连带着一侧放松下来喝茶的长老们,都猛地抬起了头。
“你说什么?!”
“我说。”闻扶光抬眼直视着众人,眼神平静而冷漠,“不行。”
闻修齐一巴掌拍在了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闻家的桌子都是拿建木做的,非常坚硬。
寻常武器砍过来,也不一定会在上面留下痕迹。
此刻在老者手下,平整的桌面也出现了一个完整的手印。
强烈的威压横贯在整个大殿内,最后压缩成冲不出去的风,吹动着闻扶光的衣裳和头发。
青年却连眼都不眨,他抬起两根手指,一道法阵就在周身亮起。
只一刹那,周遭的环境如何皆与他无关。
“要求我可以,要求他不行。”闻扶光撑了一下桌,当着几位长老的面站了起来,“不行就是不行。”
“看目前这个情况,长老是没有其他事了。”闻扶光道,“既然如此,我便先告退了。”
闻修齐眼睁睁看着闻扶光出门,久久不能回神。
等闻扶光回玉雨院时,晚霞都铺了半边天了。
一瓣梨花吸引了闻扶光的注意。
他的目光顺着雪白的花瓣,沾染了一层薄薄的绯色,然后看着它落下时被风一吹,打了个旋儿,落在了一缕乌黑柔顺的发丝间。
宿眉卿撑着头百无聊赖,余光突然瞥见一道碧青色的人影,他一怔,随后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活泼起来。
少年双手撑在窗檐边,随着他起身的动作,那片花瓣落了,却是白色的。
那抹绯色,完整留在了少年白皙的皮肤上。
闻扶光眼神轻轻颤了颤,最后迈步走过去。
他轻声道:“让你久等了。”
宿眉卿:“没有,我中途出去逛了一圈。”他说着一指桌前,“小林他们出去,还买了袋点心给我们呢。”
闻扶光瞧了眼:“你觉得如何?”
宿眉卿:“挺好吃的。”
闻扶光很突然地问:“比我做得还好吃么?”
语气特别理直气壮,大有你否认他一定生气的架势。
宿眉卿:“……”
见人不说话,闻扶光平淡道:“我知道了。”
眼见他转头有走的架势,宿眉卿眉心一跳。
他想都不想,直接伸手拽住闻扶光的衣服,把人拉回窗前。
闻扶光没有提防过宿眉卿,所以对方一拉,他直接就被扯了过去。
青年手指摁在窗檐上,稳住了朝窗内倒的上半身,最后轻轻垂眼。
宿眉卿也没想到自己随手一拉,竟然差点给人拉摔着。
他慌乱之中抬眼,刚好对上了闻扶光的双眼。
宿眉卿蓦地安静了,两人距离并不算很近,可恰好能让彼此气息交织。
宿眉卿心口猛地一跳,他松开手,眼神匆忙与闻扶光的目光错开。
青年摁在窗檐上的手一松,转而半个身子都靠在了窗口上。
院中梨花一波一波洒落,流动的清澈水面闪动着粼粼的光。
在夕阳昏沉的时候,闻扶光勾住了宿眉卿的下巴,垂眼低头吻了下去。
少年搁在窗檐上的指缝间多出了别样的温度。
是对方温热带着一层薄茧的手指。
宿眉卿抑制住了后退的本能,站在了原地。
许久之后,纠缠的唇舌带着一点湿意退了出去,两人就此分开了。
宿眉卿声音都有点哑,他声音轻轻的,却很容易抓住闻扶光的耳朵:“你和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摊主计较个什么劲。”
闻扶光按了按宿眉卿带着湿意的眼角:“快一天了,你不饿么,我给你做点吃的。”
宿眉卿:“茶里面的灵气足够保持我的精神了。”
他说完,又弯着眉眼补充一句:“不过你要做,那我也吃。”
闻扶光最后还是去做了,只是因为时间问题,加之锦江城胥余糕的事,他没有再灵机一动,而是老老实实按书上记载的内容去准备。
万幸,闻扶光尝了一口,没有吐血,想来是成功了。
两人吃完饭,聊了会天外边就已经半黑。
宿眉卿今日本就起得早,一路也没怎么休息,如今自然而然就有了困意。
他理了理衣裳,最后起身:“有些困,我先走了。”
闻扶光眉一皱:“你去哪?”
宿眉卿:“去我自己挑的卧房呐……”
闻扶光忍无可忍起身,他伸手捏住宿眉卿纤细的后颈,把人往后带:“你还来真的了?”
宿眉卿:“嘿嘿。”
闻扶光:“。”
他一把把人捞回来,转头就往里间走:“其他房间都没布置好,你过去,哪里能睡得着。”
宿眉卿本来就是逗闻扶光玩的,闻言也不争辩,洗漱后便老实裹着被子朝最里边一滚,确保闻扶光有睡的地方,就不动了。
室内的烛光并不刺眼,却还是被闻扶光熄完了。
他瞧了眼内室,抬手将一块阵石放在了特定的位置上。
翌日,宿眉卿醒来时,整个房间就剩下他一个人。
少年坐在床上懵了半晌,才起身把自己收拾好。
或许是闻扶光的原因,此刻并没有人过来打扰宿眉卿。
少年走到外间,发现桌前不知何时已经摆好了吃食。
因为有阵法的缘故,碗盏都还是温热的,哪怕宿眉卿睡再晚也没关系。
宿眉卿出来时,刚好和披着晨光,趴在窗户上打盹的玉宵遇上。
“咩。”它打了个招呼。
“好。”宿眉卿坐下,他一边吃东西,一边疑惑,“你回来时,可瞧见扶光了么?”
玉宵:“咩咩。”
宿眉卿闻言先是一呆,随后眉头一皱,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反问:“请安?请什么安?是我理解的那个请安吗?”
玉宵叫了两声,算是肯定了宿眉卿的疑问。
现在的修仙世家还有这个传统么?
宿眉卿思索片刻,最后还是尊重这个行为,毕竟每个家族的规矩都不一样。
少年随口问了一句,得到答案后便没有再说话了。
宿眉卿本以为请安用不了多少时间,结果他左等右等也等不到,干脆把玉宵往怀里一揣,径直出了门。
少年没有事要做,又不需要修炼,索性就搂着玉宵在闻家乱逛起来。
闻家面积很广,宿眉卿所过之处虽然亭台楼阁依山而建,可却很少有向上攀爬的台阶,基本都是平缓的。
他没有刻意辨认方向,遇上岔路便随着自己的心意选。
毕竟若是外人不能进,只怕他才踏出一步,便会有人出来制止他了。
宿眉卿走着走着,周遭的人慢慢多了起来。
他停下脚步,抬眼望去,这才发现自己跑到了闻家弟子们平日练剑学习的地方了。
这个时辰,正是弟子堂热闹的时候。
即使闻家有走路不可大声喧哗的规矩,也并不能完全阻碍年轻人特有的朝气。
耳边不时传来低低的交谈声,宿眉卿站在其中,恍惚回到了以前在宗门时。
若是他没有从连清云海下来,只怕现在也和师兄他们说说笑笑呢。
心头陡然涌上一股酸涩的感觉,宿眉卿手指缓缓捏紧了。
他自从明白自己没有灵根时,便知道会有离开的那么一天。
每一位神尊都很少直接收什么弟子,就算是收也有一大把天赋异禀的人凑上去,他一个连筑基都费劲的人,又怎么能安稳待在神尊弟子这个位置上呢?
师兄他们放自己走才是最正确的。
第199章 玉宵是谁养的
宿眉卿垂着眼,遮住了里面蕴含的情绪。
旁人看过来,也只会觉得他是在发呆。
玉宵本来在舔着爪子,可它仰起头后,突然低低叫了起来。
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人回过了神。
他伸手揉揉玉宵的头,咕哝着:“那你又是为什么要下来呢。”
玉宵咩了一连串,最后踩了踩宿眉卿的手臂。
每一个动作都在向宿眉卿表示出一样东西:你为什么会这么问呢?
宿眉卿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心中奇怪,他明明不是什么多思善愁的人,怎么今天突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若非玉宵突然叫一声,他甚至对养育自己的亲人们产生了怨怼的情绪。
这实在是不应该。
玉宵是徜徉宗的镇宗神兽,它能跑到自己身边,这意味着什么宿眉卿不用细想都知道。
“宿公子?”
在宿眉卿思考时,一道声音隔老远试探性喊了他一声。
少年眉间一动,扭头朝发出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
是闻白绥。
“真的是你啊。”闻白绥穿过成群的弟子,几步走上前来,“我大老远看见一个没有穿弟子袍的,还以为谁胆子这么大呢。你怎么走到这来了?”
“到处逛逛,这边人多,就过来了。”宿眉卿应声后顿住了,他奇怪瞧着闻白绥,“这个时辰,你怎么在这?”
“嗯?我为何不能在这?”闻白绥被问得摸不着头脑,“闻家的公子小姐,不论是授课的,还是学习的,都要来弟子堂啊。”
宿眉卿:“你也是闻家的公子,怎么不去长老那请安?”
原来是这个。
闻白绥品出了宿眉卿话语间的意思。
他摸了摸下巴:“这个就不太好说了。”
宿眉卿偏头:“那你说来听听。”
“……”
闻白绥嘴角一抽,他见宿眉卿神情认真,短暂纠结片刻就把人带离了人群。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说给你听也没事。”闻白绥道,“在闻家,除了大哥外,所有人需要做的事都和普通世家一样。”
宿眉卿眉一皱,意识到不对。
果不其然,闻白绥下一瞬说的话令宿眉卿沉默了。
“譬如请安这件事吧,就只有大哥每日得去,我们是不用的。”
宿眉卿问:“不是商量事情么?”
“偶尔会。”闻白绥说,“但重要的事情哪是天天有的?更多时候,都是单纯的过去问个好,听大长老他们说话的。”
宿眉卿:“说什么?”
“说规矩。”闻白绥回答。
宿眉卿的眉头瞬间紧锁了。
闻白绥:“你或许不知,闻家很多的规矩,都只约束大哥一人。我们只是顺带的。”
闻白绥说着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在大哥身上,哪怕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大长老他们也不会轻视的。”
宿眉卿紧拧的眉头就没用松开过:“这也太奇怪了。”
闻白绥低声道:“大哥如今还好些,我父母无意间说过,他小时候可没少挨训。”
“挨训?”少年不可思议,“他这个性子,就算是小时候也不会活泼到哪里去吧,还能挨训么?”
谁料闻白绥反倒摇起了头:“他这幅模样是长大后逐渐变化的。闻家再早些年,发生过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宿眉卿直觉和闻扶光脱不了干系,他等待着青年的下文。
闻白绥:“大哥曾经失明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刚好大长老他们有事,似乎没有注意到大哥身上的异常。等他们发现时,大哥已经能看见了,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就沉默寡言起来。”
青年末了还强调了一下:“只是听说,我幼时没来过本家。”
闻扶光的眼睛是靠着传承视物的,天道的法则之力贯穿在闻家每个角落,怎么可能会突然失明。
宿眉卿手指一曲,他问:“你可知违反族规的惩罚有哪些?”
闻白绥一手叉着腰,闻声思考一阵:“一般都是罚抄书或是甩剑几百次,再不济就是关禁闭。若是非常严重的话,就是由长老封死灵气挨鞭子了。不过在我记忆里,闻家这一代的弟子都没有犯过这种错误,就是大哥也没有。”
宿眉卿却道:“不一定。”
闻白绥:“……什么?”
离两人不远的石板路上,有几人交头接耳了一会,最后大着胆子朝他们走过来。
“三公子,宿公子好。”
闻白绥迅速变了副神情,笑眯眯抬手打招呼:“怎么了,是有什么事么?”
“没有……”那弟子说着,悄悄瞥了眼宿眉卿,却不料对方也在打量他们。
两道目光就这么毫无预兆撞在一起,弟子吓了一跳,生怕冒犯了宿眉卿。
在她慌忙撤回视线时,却发现对方朝自己温和地笑了笑。
弟子慌乱的心静了几分。
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突然从她脑子里冒了出来。
这就是大公子喜欢的人么,似乎没有长老说得那样不通情理,骄傲自负啊。
也是这个想法,促使她大着胆子把过来的目的直接说了出来:“宿公子怀里的可是大公子带回来的那只灵兽吗,我们可以摸一下么?”
“可以。”宿眉卿直接把玉宵往前一推。
毛发蓬松的小羊自觉跳到地上,甚至为了方便被摸,还抖了一下毛变大了好多。
一时间,这片区域响起了压抑着声音的低呼。
紧接着,便见好多只手都放在了玉宵毛茸茸的毛发里。
随后就是此起彼伏的讨论声。
“它的毛好软啊!”
“是啊是啊,还好白,莫非这就是吃灵石元金养出来的么?”
“脾气也好好,宿公子一推,它就自己跑过来了。”
“之前去玉雨院喂它的师兄还说,它对人爱搭不理,甚至连大公子都不亲近,我看是唬我们的……”
“哎,你有听那个师兄说大公子给它取名字没有?”
“没有诶,这灵兽来得时间这样短,恐怕还没取名字吧?”
最先和宿眉卿交谈的弟子听了后眸光一闪,转头看向宿眉卿:“公子,它叫什么啊?”
原本还议论纷纷的弟子全都安静下来,其中一个离得近的人还扯扯说话弟子的袖子:“宁师姐,万一是大公子没取名字呢……你这么问宿公子会不会不太好?”
那人话音都没落地,清润的声音就接了下来。
宿眉卿抄着手:“它叫玉宵。”
众人:“噢!”
他们得到答案,感激看了眼宿眉卿,又扭头双手揉着玉宵的毛发,看那个架势是恨不得多长两只手。
玉宵没有彻底变回原形时,整只兽从到尾都是圆滚滚毛茸茸的,摸上去手感非常好。
闻白绥在一边看着看着,默默挪进了弟子堆里,又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快速伸出了他的爪子。
怎料闻白绥手才戳上去,玉宵突然头一伸,嗷了一声。
它扭头,瞪着闻白绥的方向,语气带着深深的谴责:“咩!!!”
围在玉宵身边的弟子被吓了一跳,全都收回了自己的手。
“它怎,怎么了?”有弟子一脸慌张,“这是发狂了么?”
“啊?!”
“别乱说。”有人仔细看了一下,“要是真发狂早就攻击我们了,我看不像。”
“那是怎么了?”疑惑的声音一叠声响起。
被人唤作宁师姐的人动了动眸子:“问一下宿公子吧,灵兽跟他很亲近。”
“可是,可是这灵兽不是大公子养的吗,宿公子能知道吗……”有人怀疑地说。
“但是大公子不在啊……”
宁初抿唇,虽然玉宵是闻扶光带回来的,可她下意识却想否认听到的这句话。
她也这么做了:“或许玉宵不是大公子养的呢?”
跟着她的弟子瞪眼:“怎么可能?”
宁初道:“大公子是把玉宵带回来了,可从来没有说过是他养的啊。”
众人安静了一下。
这时,玉宵回头:“咩咩。”
“师姐。”有人忍不住了,“它冲宿公子叫什么啊,难道它叫俩声宿公子就能听懂……”
“眉卿,它说什么呢?”闻白绥探头问。
宿眉卿站在一边,闻声连眼皮都懒得掀:“玉宵说,你挠它痒痒肉了。”
闻白绥:“……”
闻白绥:“噢。”
这样简短的一段对话,却引起了其他弟子的一阵惊呼:“他居然能听得懂玉宵说什么!”
“会不会是瞎说的?”
众人回头,发现玉宵在宿眉卿说话后,便没有动作了。
显然,宿眉卿说的就是它要表达的意思。
众人齐声道:“好厉害!”
宿眉卿听着,抬起两根手指按按自己的嘴角,这才没有出现太明显的笑意。
很快,有人就品出了不对:“等等,就算玉宵再亲近宿公子,他也不可能听得懂灵兽的叫声吧?”
还那么准确说出意思,这没有从小培养出来的默契,根本就不可能办到。
那之前说玉宵认闻扶光为主的话,就显得非常立不住了。
有人还是不愿意相信,他不敢去问宿眉卿,便跑去问身边这位满心满眼只有毛绒绒的闻家三公子:“三公子,玉宵到底是谁养的?”
第200章 倒霉的另有其人
闻白绥:“这还不明显吗?你见我们的大公子能听得懂玉宵叫吗?”
那显然是不太可能。
就算是从八州一路带回来,那时间也远不足以让一人一兽跨种族交流。
可……弟子们悄悄觑了眼远处的宿眉卿,可这个人修为这么低,好像也没有家世,到底是怎么养大这只吃灵石和元金的灵兽的?
“咳咳。”
一声克制的清咳从他们身后传来。
众人回头,就看见一位年轻的长老带着几个人站在路边。
他们看过去时,长老的手才从嘴边放下来。
原本还有说有笑的人群顷刻散开了,一个个老老实实站了一排,齐声道:“长老好。”
年轻男人面容严肃,他扫了眼众人,寒声道:“现在什么时辰了,你们学也不上就在这玩,是要违反族规挨罚了?”
一众年轻人听完,全都缩了一下脖子。
眼看长老还要再申斥,一道松散的声音抢在他前面开了口。
宿眉卿招手:“玉宵,回来。”
原本坐在一旁的灵兽缩小身形,几下蹦到了宿眉卿手里。
“啊,怎么这样看着我?”宿眉卿挺直腰杆,对上了长老又是愤怒又是无奈的眼神,他一脸懵,好似真的很无辜,“是我打扰到您说话了么?实在不好意思,我以为说完了。”
少年抱着灵兽也朝前站了,一副跟着挨训的模样:“长老您接着说吧。”
长老:“……”虽然这个人大长老他们很不喜欢,可大公子很喜欢啊,他哪里真的敢说?
况且有宿眉卿刚刚那一打岔,长老积攒在心口的怒意都散得差不多了。
如今就算是要斥责,也没了心情。
“罢了。”长老眼一闭,干脆装自己看不见,抬手挥了挥,“快些进弟子堂,这次权当是老夫没看见。”
于是,原本还跟打了霜的茄子差不多的少年们,肉眼可见活跃了起来。
他们一个推一个,往旁边的小道上走去。
只是每一个人路过宿眉卿时,都朝他投去了感激的眼神。
更有甚者虽然表面不动如山,其实嘴巴动得飞快。
宿眉卿辨认了一下,是一叠声的谢谢。
即便是有一连串的规矩束缚着,也难以消磨掉少年人独有的朝气。
宿眉卿发呆时,发觉自己手臂被人戳了几下。
他偏头,就看见闻白绥一脸惊奇:“你竟然会帮忙?”
宿眉卿斜了他一眼:“我看着很像是冷漠无情的人么?”
闻白绥:“……像也不像,但是看上去似乎不像是很热心的样子。”
青年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居然当着人家的面,说人家的坏话……
宿眉卿并没有生气,反而好奇地问:“为什么这样说?”
这个问题令青年陷入了沉思。
是啊,明明宿眉卿很温和,也非常好说话。即使他不笑,可搂着玉宵垂眼站在一旁是,也如和煦的春风。
可他偏偏觉得这样的人,并不会为遭受斥责的弟子解围。
这样的想法实在是不应该……
可是……闻白绥思考着,忍不住抬眼,和宿眉卿黝黑的双眸对视。
那里面很平静,即使主人再温和再好说话,可和这样一双眼睛对视久了,也会生出几分不应该的畏惧。
就好像……就好像他透过这双眼睛,看见了其他的东西。
闻白绥看着看着,眉头几不可微皱了起来,唇也越抿越直。
他眼前好像出现了向下陷的地方,四面的山参差不齐,如一只巨大的利爪,上面笼罩着一层阴沉沉的云雾。
闻白绥面色逐渐出现了变化,他想要细看,却在这时,那只爪子好似活了,从雾中冲了出来,直接拍在了他的眼睛上。
紧接着,他眼睛一痛。
青年“啊”了一声,后退一步看向了舔爪子的玉宵,他不解:“玉宵,你拍我做什么?”
刚刚的爪子并不是从雾里冲出来的,而是玉宵给的。
外表看着是一只小羊的灵兽,爪子在伸出去时,收敛了其中锋利的光芒。拍过去的力道也是轻轻的,没有一点伤害。
玉宵一跃,就跑到了闻白绥怀里,然后咩咩喊了好多声,听着又无辜又可怜。
闻白绥心中仅存不多的委屈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一边摸玉宵的毛,一边又忍不住再次看向宿眉卿的眼睛,只是这次什么也没有了,只有一双明净的眸子,好似被山泉冲刷过的黑玉。
这样的一双眼睛,倒映出来的只有蔚蓝的天,旁边枝繁叶茂的树,怎么会有散发着不详气息的山谷呢……
闻白绥觉得自己一定是起早了,才会出现幻觉。
闻白绥所思所想,在场的人都没有察觉。
在长老眼里就是闻白绥发了一下呆,被人家灵兽拍了一爪子。
他朝宿眉卿在的方向看去,拱手一礼:“想必你便是宿公子吧。”
宿眉卿略欠身,算作应答。
“我无意间逛到了这边。”宿眉卿客气回应,“既然长老还要授课,我也不多做打扰了,先告辞了。”
少年说着伸手,示意玉宵过来。
谁料玉宵待在闻白绥怀里,没有要跟着走的意思。
玉宵:“咩。”
这次闻白绥听懂了,他道:“既然玉宵要跟着我,那我一定照顾好它,你放心吧。”
宿眉卿没有一定要求玉宵跟着自己,闻言也就收回手打算自己离开。
“宿公子误会了。”长老出言阻拦了宿眉卿的离去,他脸上不知何时带着无可挑剔的笑容,“老夫没有驱赶公子的意思。相反,我是奉了长老的规矩,要带你去了解一下闻家。”
宿眉卿:“?”奉谁的命?了解什么?
一旁的闻白绥听着有些不对味,他问:“闻家的事大公子肯定会给他说,大可不必劳动诸位长老。何况大公子知道你们要带他走么?”
“这就不是三公子该担心的了。”长老微微一笑,“我们自然有给大公子的说法,就看宿公子肯不肯看在大公子面子上,跟我们走了。”
闻白绥眉头紧锁着,在心中暗道不好。
大长老他们本就对宿眉卿有意见,如今来这么一出,怎么看都是不安好心。
青年看向宿眉卿的眼神不可避免带着担忧,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出声阻止,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宿眉卿会主动拒绝。
毕竟大长老的态度他也不是不知道,但凡不笨,都会拒绝的。
宿眉卿一直是聪明的。
“好啊。”
闻白绥:“……”完了。
他不可置信看着宿眉卿,无声表达着自己的不解。
而那些长老本来还做好了宿眉卿拒绝的准备,却没料到这个人答应得如此干脆。
这是知道挣扎无用,还是本来就很单纯?
不管是什么原因,他的任务完成了一半。
“既然如此。”长老朝旁边一让,“那便请吧。”
宿眉卿临走时,衣袖却被闻白绥拽了一下:“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么?”
“考虑什么?”宿眉卿歪头,“我想去,他也诚心相邀,这不是不谋而合么?”
闻白绥:“……”
他紧皱的眉头就没有松过,可又无话可说,只是满脑子都在想:这不对吧?
随后,他又隐隐约约品出了几分谁要倒霉的意思。
不过光看这个架势,倒霉的不可能是闻家的那些长老。
闻白绥看着跟着长老离开的宿眉卿,那个人丝毫没有大祸临头的紧张感。
闻白绥咬了一下牙:“玉宵,你跟着长老去,我去搬救兵。”
玉宵迟迟没有动静。
青年低头,发现它还在舔爪子。
闻白绥:“……”
他头一次意识到,什么样的人养得出什么样的灵兽这句话,是真的。
“咩……”玉宵舔完爪子意识到抱着自己的人听不懂叫声,才开口就转换了说话方式,“不用担心,眉卿他就不可能是吃亏的主。你最好祈祷闻家的长老别太过分,不然倒霉的可就是他们了。”
闻白绥无语至极,最后干脆笑了一下。
他道:“你说谁倒霉呢。玉宵,虽然你相信你的主人,但也不能盲目到这个程度吧?就算他昨日入门将了大长老他们一军,可他也只是一个特殊一点的炼气期,哪里能和闻家那些活了不知多少年的长老相较呢?”
这回轮到玉宵无语了,最后它道:“你不懂。”
小兽有一种晦涩莫深的语气道:“凡是第一个照面不能让眉卿心服口服的,后面的每一次试探的结果都是看他心情了。”
“不过。”玉宵道,“或许这次他会看在你们大公子的面子上,变得宽容一点。”
闻白绥被玉宵的话绕晕了。
他拧着眉思考了一下,最后道:“叽叽咕咕半天,你到底去不去?”
玉宵:“我不去。”
“不,你必须去。”闻白绥坚定道,“眉卿那边现在应该才开始,你看着就好。我去一趟长老院,想办法把大哥捞出来。”
玉宵四脚着地,它每一根毛发上都透出无言以对。
小羊仰起头:“长老院有禁止,你能进去吗?”
闻白绥:“……”他迈出的步子一顿。
玉宵接着问:“就算你进去了,你能在闻修齐眼皮子底下,走到正厅大门前吗?”
闻白绥:“……”他面无表情地收回腿。
玉宵笃定道:“但我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