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闻白绥与玉宵交换了要去的地方。
“长老院和祠楼院隔得很近,你可要小心啊。”临行前,闻白绥再三叮嘱。
“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吗?”玉宵也是再三的不放心,它苦口婆心道,“那你去找眉卿的时候记得站远一点,打起来别去凑热闹。”
叮嘱自己的灵兽毛茸茸一团,看得闻白绥心都化成了一滩水。
青年哪里听得进去,玉宵说他就点头。
直到最后,闻白绥头点着点着觉得不对。
但是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区区闻家三公子,拥有灵寂后期的修为,谅也没人能伤害到他——
啪的一声,一根金色的丝线从闻白绥面前蹿过去。
丝线攻击人时速度快到无形,等能看见它金灿灿的线身时,攻击已经到了无法避开的距离了。
带在身上的护身灵器顷刻亮起光芒。
可眼前飞来的金线却有着格外特殊的力量,二者刚一触碰,笼罩住闻白绥的光芒顷刻散去。
紧接着,就是护身灵器碎裂的声音。
这一切发生不过在呼吸之间。
可也为闻白绥争取到了反应时间。
他来不及思考,脚尖点地,在灵器迸射的碎片下,飞快掠出去数丈。
青年眼睁睁看着飞出来的金线带着撕裂的脆响,直挺挺扎进一边的朱红色梁柱里。
余威从线身上震出,柱子表面立即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裂纹。
浓厚的烟雾从远处的房门虚虚飘出。
闻白绥站在房顶上,目瞪口呆:“我……”
最后一个字硬生生被他咽进了喉咙里。
他不过就晚到了这么一会,怎么就打起来了?
而令闻白绥更心惊的,是刚刚从他面前飞过的金线。
他身上的护身灵器是天极灵器,竟然连一下都没彻底抗住,就这么碎了。
在青年印象中,闻家没有一个人的武器是和丝线挂钩的。
那这线的主人只能是那个才进闻家的少年人。
闻白绥突然有点理解玉宵说的那些话了。
它最后告诫自己什么来着,打架离远点?
闻白绥目光投向木门,斟酌几下后,他选择听从玉宵的话,决定先站在房顶上看一看情况。
青年这般想着,却也不敢掉以轻心,手里捏起的灵光始终是凝实的,方便他随时出手。
烟雾很快就散开了,而与此同时,一道青色身影横着倒飞出了大门。
随后砰一声落地滚了一圈。
那人捂着肚子,竟然连站起来都困难。
闻白绥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修士身体有灵气扶持,能达到如今这个地步,所遭受的伤害超出想象。
青年看了一眼,莫名觉得自己身上也很疼。
浅绯色的衣摆散开,下一瞬就已经到了那人眼前。
能碎掉天极灵器的命线在宿眉卿手指间柔和无害,且始终以少年为中心收束。
宿眉卿走到那人身边,嘴角勾出的笑看着很是恣意。
可说话的语气却淡淡的,带着几分不虞:“好好说不听,非要我动手。”
躺在地上的是位长老,此刻还处在震惊中回不过神。
一道雪白的光亮闪现,带着雷霆之势,朝着宿眉卿后背飞去!
“小心!”站在房顶上的闻白绥立刻出言提醒,人也从上面下来,一个闪身就往宿眉卿身边靠。
“三公子?!”
出招的长老没想到闻白绥会冒出来,眼看剑光就要落在青年身上,他咬牙将手一转,剑势的威力卸去了一些。
闻白绥手里的灵光与剑光一撞,一道气波瞬间炸开。
与此同时,卸去剑势的灵剑顺着惯性,还是朝着宿眉卿飞去。
闻白绥见此暗道一声不好。
清流堂的长老虽然属于外门旁支,可修为也不弱,那灵剑剑势虽然卸了,可剑本身还带着主人的灵气,依旧不容小觑。
若是就这么落在宿眉卿身上,闻白绥光一想结果就觉得头皮发麻。
不,他现在就挺头皮发麻的。
宿眉卿一脚制住地上的长老,随后不躲不挡,侧首抬起了手。
闪着凌冽锋芒的灵剑带着骇人的气劲,与那截修长纤细的手指相碰。
在场的人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把光华夺目,气势磅礴的灵剑连少年指尖都戳不破。
不仅如此,那灵剑剑鸣变了调,随后剑身猛地一震,裂纹以剑尖为中心,飞快朝着剑柄爬去。
咔嚓。
这道声音很轻很脆,却听得在场的人头皮一紧。
出剑的长老周身的灵气出现片刻停滞,紧接着就面色一变,唇缝间陡然冒出一片红色。
而当四周剑气消散,灵剑变成碎片噼里啪啦落得满地都是时,那长老终于吐出了一口血。
威势和灵气顷刻间就溃散了。
宿眉卿手指一勾,命线密密麻麻刹那间彼此交缠又分开。
闻白绥眼前一花,耳边听到一声骨头碎裂的脆响,等能看清楚时,攻击宿眉卿的长老已经和刚刚那个一样,躺在了另外一边。
“宿眉卿!你胆敢在闻家放肆?!”厅内传出一道愤怒的声音。
闻白绥脑子乱极了,却还记着要紧事:“都给我住手!”
他一挥袖,强横的威压瞬间扫过整个清流堂内外。
原本亮起的光芒便如风中烛火,刹那熄灭。
武器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响了有一会。
宿眉卿见此思索,最后手指在命线上轻敲了一下。
便见命线自四面八方显出身形,流动着淡淡的金光,朝着宿眉卿卷了去。
闻白绥这时才发现,整个院子里都已经被金色的细线框住了。
他先前眼睛见到的那几根命线,不过是宿眉卿暴露出来的而已。
青年低头,看着一根只比头发丝粗的线从身边蹿过,最后落进宿眉卿左手的镯子里。
镯子……
闻白绥的目光在宿眉卿左手多停留了一会,他眸光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他怎么觉得这镯子的气息特别熟悉?总觉得在哪里感受过似的。
这时,尚且站在堂内的长老和弟子都急急走了出来。
为首那位挤出一点笑:“三公子怎么突然来这了,也不通传一声。”
“我需要通传什么?”闻白绥抄着手转身,面上虽有笑意却极浅,“倒是你们,竟然对一个参加神启三问的人下杀手?”
青年捻着指尖:“为什么?”
清流堂的人面色全都变了。
静默间,躺在地上的长老总算是缓过来了,他狼狈从地上爬起来。
在自己为自己接骨时,他五官都扭曲了一下。
最后揣着满肚子气道:“三公子,不是我们要下杀手,实在是他最先动手,还不留情面,我们是想给个教训……但是你也瞧见了……”
他看着弱得一剑都受不住,可实在是强得有些匪夷所思。
闻白绥还没说话,一道攻击从他身边擦过,把好不容易爬起来的长老又摁回了地里。
众人见此拔剑,有长老更是激动起来:“三公子你可看见了吧!他就是这样蛮不讲理,这若是由着他闹,我们闻家岂不是丢脸丢大了?!”
一声讽刺的轻哼从闻白绥身后传来。
宿眉卿眉眼间尽是不悦:“你怎么不敢和他说我为什么动手呢?”
“……”
“你不会以为我非要待在闻家吧?”宿眉卿慢慢走上前,院子内的威压彼此倾轧,发出嘎吱的轻响,可却并不能影响到少年。
他脊背挺得笔直,如青松。
“若非扶光,我连门都不屑于进。”宿眉卿直视这些养尊处优的长老们,言语讥讽,“遑论让我提前学习如何跪拜长老了,怎么,我喜欢他,我就要跪那群长老?他们是他的谁?”
刚刚还很嚣张的长老们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宿眉卿不在意,举着手指一件一件说着:“我还要学习沏茶,理由竟是我天赋差?到底是你们疯了还是那劳什子大长老疯了?我还要学习如何服侍夫君,理由还是我天赋差?除了这些,还有整理书架卷轴,还要洗衣服,理由又是我天赋差。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客客气气和你们说,不要光看我的表面,其实我并不差的?”
旁边的长老脸色精彩纷呈,闻白绥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不仅精神恍惚,甚至还觉得自己的脑子萎缩了一下。
宿眉卿扳着手指说完,又道:“你们非不信,还说我不服管教,姑且看在扶光的面子上,用戒尺打手掌十下就好了。”
他说着说着,眉一皱:“我看着很好欺负?”
长老:“……”那确实。
闻白绥一言难尽:“那你们确实挺活该的。”
不仅你们活该,那劳什子大长老也该打……
长老院内,熏香伴着茶香袅袅升起。
房间内十分安静,只有书简翻动的声音。
屋内宽阔,布置也雅致,面对门的最里边地板要比其他地方高几阶。
所以,坐在那个方位的人垂下眼,就能将房间内的一切尽收眼底。
闻修齐就坐在这里。
他看着底下,跪坐着翻书的闻扶光,下巴微抬,心中充满诡异的满足感。
昨日那种失去掌控的感觉在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闻扶光还是一如从前,乖顺,尊敬他,从不会反驳自己。
第202章 不道歉?
闻修齐对这个情况很是满意,唯一觉得心口堵的,便是昨日令他颜面扫地的宿眉卿。
不过,很快这个烦恼也就解决了。
闻修齐面无表情,却在心里盘算着。
这天底下的少年人,总是最开始天不怕地不怕。可到最后,也会一点点在规矩下,感情里,磨去锐利引人注目的尖角。
变成一个合格的,端庄的,唯命是从的,尊敬长辈的后生。
闻修齐熟知如何变成这样的法门,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做。
他手指无声地敲击着桌面,眸子威严地眯了眯。
再不驯服的人,也会为爱作出让步的。
此刻乖乖待在长老院的闻扶光是,跟着长老去清流堂的宿眉卿也肯定是。
在闻修齐胸有成竹时,原本寂静的院子里有了动静,听上去像风吹过时树枝晃动声。
长老院无人敢打扰,院中更有灵寂期的弟子镇守,闻修齐并不担心会有谁私闯。
事实也确实没人私闯,私闯的是一只毛绒绒的小羊。
整个立起来还没人小腿高。
它迈着短腿,哒哒哒哒从挂着木质垂帘的廊上跑过。
在闻扶光才从八州回来时,玉宵的地位就随着青年水涨船高,俨然成了闻家弟子不能轻易招惹阻拦的第二人。
毕竟它吃空了那么多灵石金山,大长老也没有罚它的意思,可见它地位不低,更不是寻常什么人能伤着的。
镇守弟子们脑子来来回回转过这几个念头,谁都没有第一时间阻挡,而是看着玉宵旁若无人往里边跑。
在玉宵靠近大门边时,众弟子全都吓得屏住呼吸,手伸了出去。
虽然玉宵他们不敢阻拦,可里面那几位他们又不能得罪,这要是真进去打扰到谁,遭罪的还是他们。
可玉宵并没有蹿进门,众弟子松了口气,其中一人戳了一下离大门最近的人。
“任由它这么跑着也不是个办法,咱们悄悄把它抓了放出院子吧。”
被戳的人看着跑过去的玉宵心痒痒的,闻言立即同意了:“那我去吧,这样一只小兽,好抓得很。”
其他人表示同意,当即也不插手了。
于是,靠门的弟子躬着腰,悄摸摸追着玉宵跑了过去。
他靠近玉宵,才伸手去搂,眼前的灵兽突然就从他手底下蹿走了。
弟子:“?”他还就不信了。
他调转身形,又朝着玉宵抓去。
于是,门外就哒哒哒哒来来回回跑着两道影子。
其中一道还念念有词。
“小宝小宝~快来我怀里呀~”
“……”
“祖宗,我求你了,别跑了,我用十块元金换你停下来,行吗?”到最后,语气俨然带着几分崩溃。
院子里,目睹这一切的其他弟子额角全都拉下三根黑线。
这边的动静不算大,但也还是影响到了屋子里的人。
闻修齐忍无可忍:“到底是在跑什么?!这玩意儿又是怎么跑进来的?!”
声音一出,威压就涌了出来,压在头顶如同暴雨来临前的天空,乌泱泱的,让人喘不过气。
院子里的弟子顿时跪倒一片
翻动书简的手指圆润白皙,拇指连接虎口的位置还带着一层薄茧。
它蓦地停下了动作。
笼罩在弟子头顶的威压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顷刻间就消失了。
闻修齐眉头刹那拧紧,一双苍目死死望着闻扶光。
横贯在各处的威压突然消失,跪在院子里的弟子们顿时疑惑抬起了头。
闻扶光没理身上的目光,他扭头,看着站在门边的玉宵。
闻华灿见此皱了一下眉,随后摆出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你怎么进来了,这里可不好玩,还是出去吧,若是需要什么,大可去找巡逻的弟子。”
闻溧朝就近的弟子使了个眼色。
那弟子便低垂着头,走上去准备抱玉宵离来。
一直没动作的闻扶光眸子一动,突然开口:“等等。”
弟子瞧了眼长老,果真停下不动了。
任何人说这句话都很正常,唯独闻扶光不行。
他在以前,从不会置喙长老的命令,更不会像此刻,起身走到了门边,弯腰让玉宵跳到怀里。
闻修齐他们直觉不对。
眼见闻扶光搂着玉宵将要出门,坐在里侧的闻修齐急了。
他手微动,一道灵光便横栏在门前。
紧接着,他便开口了:“大公子,今日事还未完成,你要去哪?”
语气和往常一般慢条斯理又肃穆庄严,可细听下来,却又有几分急切和不悦。
这远不是一个底蕴深厚,深受天道福泽的长老该出现的表现。
闻扶光冷冷扫了眼稳坐高台的人,丢出一句话便挥散面前的攻击。
“找眉卿。”
话音未落,人已经到了院门口。
闻溧一行人错愕看着闻扶光的背影,半晌才回过神:“这,这……怎么会如此。”
闻修齐安静坐在首位,在场的人没有谁在打量他,可他却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活像是被谁打了一巴掌。
短暂的无言后,一股怒火腾一下从闻修齐心里烧了起来。
“走!”他起身,咬牙切齿道,“跟过去看看!”
坐在下首的长老们面面相觑,最终选择什么也不说,跟在闻修齐身后出了院门。
清流堂中,闻白绥站在中间,宿眉卿与长老们各站一边对峙着。
空气中凝滞着淡淡的火药气。
闻白绥夹在中间,恍惚觉得自己汗都滴下来了。
不过这样也挺好。
青年苦中作乐地想到,不说话僵持着总比打起来的好。
要真的打起来,他都不知道到底该帮谁。
令人庆幸的是,这帮长老吃了这么大的亏,一时半会肯定也说不出什么比前面更可怕的话了。
闻白绥还在庆幸着,那边的长老忍不了了。
他们在闻家近百年,从没有和这样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对峙,还落于下风。
即使是闻扶光,平日见面也会给他们几分面子呢!
为首的长老一脸死不悔改:“那话我们确实说了,你到底要怎样?!”
闻白绥猛地扭过头,死死盯着说话的人。
“怎样?”宿眉卿眉目陡然锐利起来,“你们说的话不正常,不该向我道歉么?”
闻白绥又猛地扭头看着宿眉卿。
当少年说出这句话时,他满脑子就只剩了两个字。
完了。
果不其然,那几位长老闻言先是一愣,随后笑出了声。
“道歉,我们?”那人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你可知我们是谁?你以为你又是谁,不过是闻家的客人,大公子见到我们都尚且会给几分薄面,何况你这么个说不上话的人。”
宿眉卿眸光冷了下来:“不道歉?”
长老自觉之前是小看了宿眉卿,方才着了这个人的道。
此刻他们早已有所准备,于是胸有成竹,笃定点头:“不道歉。”
要他们给一个不过二十的年轻后生道歉,他们还丢不起这个脸。
“等等……”闻白绥头皮一麻,他话尚且来不及出口,双眼就一花。
紧接着,整个人就被甩离了现场。
青年在半空中卸去这股力道,稳住身形后堪堪落在了院子边缘。
“别去。”眼看着站在外围的弟子抽剑,闻白绥手指一动,那些弟子的剑就被原封不动按了回去。
“三,三公子。”弟子偏头躲过飞溅过来的碎石片,纠结道,“长老不帮也就罢了,那个,那个宿公子也不帮帮么?”
一根金线无差别抽向了他们。
闻白绥不知从哪掏出来一把折扇,开扇挡偏金线的原本轨迹,这才道:“你看这架势,像是处于劣势么?”
众弟子不答,而是整齐躲在廊下望着院子里。
清流堂此刻所在的长老一共有五位,各个修为都是灵寂期。
可就是这五个,竟然和印象中修为低下的人打得有来有回。
少年衣袂翻飞,手不提剑不握刀。
退则万千金丝缚茧,挡下长老使出的剑影。
进则丝线化成金灿灿可见纹理的漩涡。
命线无处不在,且速度极快。
缠住的是手腕这些还好,若缠住的是武器,那这武器算是彻底废了。
上一秒还灵光四溢的宝剑,下一秒就在宿眉卿手下化为最不值钱的废器粉末。
粉末消散于风中,紧接着出现的,就是那只养得极好,肤色白皙一点茧也没有的手。
少年手指虽纤细不堪一折,可只有真正和它对上过的人才知道恐怖。
明明看着没有什么力气的手,在擒住人的那一瞬间就会断掉经脉里的灵气供应,紧接着便朝他的方向一拽。
在清脆的骨裂声里,一个好端端的人眨眼间就被他抡到地上。
完好的地板霎时便碎开了,碎石飞溅下,被摔的人离地面有了一点距离。
被摔的人痛苦万分,反观宿眉卿,神情变都没变过,他甚至还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将乱了的发丝捋顺。
众弟子回过神,目光落在了自己的佩剑上,动作整齐地咽了一口唾沫。
“本命武器被毁所造成的伤害不低。”闻白绥靠在柱子上,悠悠道,“你们能有这些长老抗揍不成?”
弟子们顿时摇头,且离战场更远了一点。
第203章 闻扶光,你失心疯了
院子中心,宿眉卿顺着命线,眨眼间就到了一位长老的面前。
那人手里的法阵仅差一步就能成型,结果就在成型的那一刻,被宿眉卿手里的命线搅碎了。
少年一脚已经到了面前,长老瞳孔一缩。
下一瞬眼前一花,再见时已经撞在了廊前的柱子上。
在他撞上的时候,整个走廊都震了震,洋洋洒洒落下了灰。
院中,宿眉卿轻轻晃了晃手腕。
他挑眉:“结阵哪有我一脚踹得快?”
男人后背猛然撞在柱子上,疼痛一阵一阵如重拳敲在脑仁里,他看着宿眉卿,咬牙道:“你,你简直是趁人之危!”
“这算是什么趁人之危。”宿眉卿唇角一勾,抄着手道,“有这结阵的功夫,我都能近身了。”
少年手指间还捏着一把闪着寒锋的剑,眉梢带着冷色:“你们道不道歉?”
话音刚落,一道气息自院外蔓延进来,不过刹那,就将整个院子笼罩其中。
倚着柱子看戏的闻白绥身子立刻直了。
青年面色如常,可手却虚握成拳。
怎么是大长老的威压,大哥没来么?
若是没来……
闻白绥看了看门外,又回头去看宿眉卿,在心中纠结要不要提醒一句。
在闻修齐威压覆盖的瞬间,院中的长老一改先前的颓丧,竟个个得意了起来。
之前说宿眉卿趁人之危的男人眉梢得意:“如今有治你的人来了,我看你……”
剩余的话全都淹没在了扭曲的空气里。
院外,闻扶光临到近前,身形突然停下了。
紧追过来的闻修齐以为青年回心转意了,喜意才刚浮现,就见那人只是低头瞧了眼台阶,随后就走了进去。
连一点纠结的表情都不曾有。
就连闻修齐自己都没察觉到,刚刚升起的喜意倏然扭转,化为成倍的怒火在心中烧了起来。
他面色冰冷,也跟着走了进来。
一群人浩浩荡荡进去,眼前就兜头飞来一道青色的影子。
那道影子砰一声落在地上,借着惯性一路“飞”到了闻修齐脚下。
闻修齐:“……?”
而紧接着,一道冷光蓦地蹿过来。
它似乎朝着闻扶光眉心飞去,而却在接近青年的瞬间与之错开,钉死在了门边。
在发出嗡的一声绝响后,剑身陡然出现了裂纹。
好好一把天极灵器,自此刻起全然报废。
闻修齐几人的脸,唰一下变得铁青。
老者愤怒看向宿眉卿,周身威势如海啸,拍向了站在里边的人:“你放肆!”
本在看戏的弟子们跪倒一地:“拜见大公子,几位长老。”
闻白绥撇嘴,最后毫无敬意的抱拳弯腰:“拜见长老——”
青年这不出声还好,一出声可就让闻修齐逮着了说话的机会:“你既然在,为何还由着他胡闹?”
闻白绥猛地抬起头,不可思议指着自己:“?”
这时,一直站在原地,连腰都不弯一下的宿眉卿出声了。
“我不是站在这么,你跑去跟他说什么。”宿眉卿环手,手指轻轻敲着手臂,“大长老,这是我见你的第二次。第二次,就能想出这些恶心人的玩意儿来,你是把你这辈子的恶毒都洒我头上了?”
少年言语很直白,闻修齐听完脸都差点没挂住。
“大长老,这厮毁了我们的本命武器,还嚣张辱骂我等。”倒在几人脚边的男人挣扎着道,“他简直是仗着有大公子的喜欢作威作福!如此小人,怎么配得上大公子的喜欢……”
自闻扶光来了后,他便不发一言,也没有袒护宿眉卿的举动。
男人的胆子大了,语气更加有恃无恐。
他还在喋喋不休,却没发现闻扶光神情产生了细微的变化。
玉宵觉得自己毛都竖起来了,它挣扎了两下,从闻扶光怀里跳到了一边。
青年神情更冷了,他伸出了手。
只听得嘎巴一声,男人的声音卡死在了喉咙里。
院子安静得落针可闻。
卸掉男人下巴的手指修长白皙,根根分明的骨节处覆着淡淡的青色血管。
浅淡的纹路带着无解的阵法没入男人的脸。
闻扶光冷漠的声音响了起来:“偌大天地,我的喜欢与眉卿最为相配。嘴既然说不出好话,那便暂且别要了。”
所有人心头蓦地起了一层霜,冷得人不禁要打寒战。
无法忽视的疼痛令男人脸色苍白,他呜呜了两声,求救看向了一边的闻修齐。
“大公子。”老者压下心中的讶异,惯用着以往的语气,“即使你认为傅渊话说得不好,也不至于把人的下巴卸了,还不许人安回去吧?这可不符合宽容悲悯的规矩。”
闻扶光偏头,面无表情问:“他心无宽容悲悯,又如何要求我用这个条件原谅他?”
闻修齐一哽。
“大长老也别急着为这位傅渊长老辩驳。”宿眉卿眉眼带笑,“你以为你是个什么好东西么?让我学习如何服侍人,又以我的天资来打压我。这无非就两种结果,要么我忍气吞声被磋磨掉锐气,成你们的受气包。要么我心生怨怼,与扶光渐行渐远。你是这么想的,对吧?”
闻修齐立即察觉到身上落了一道森冷的目光。
他心头蓦地剧烈一跳,闻扶光以前,从不会出现这样的眼神。
好像他今日不给出一个交代,他一定会付出代价。
可笑,他是域都闻家的长老,受命于天,需要给什么交代?!
“呵。”闻修齐僵硬笑了一声,他颔首,俯视着远处的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想必宿公子在家时父母一定很溺爱你吧,想什么便是什么。自然也不会知道修行先修心,你如此猜测,实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眨眼间便要二十,修为却没有筑基,老夫受命于天,说你一句天资差又如何?让你学规矩,也是替你那只知溺爱的父母管教你,让你知道什么是恭谨,什么是明礼。你不谢我便罢,竟然还来兴师问罪?”
宿眉卿不生气,反倒点了一下头:“说这么多,看来是真的戳到痛处了。”
“溺不溺爱眉卿本尊倒是不知道。”一道很是陌生的声音响起。
众人一愣,纷纷朝发声的方向看去,发现说话的是玉宵。
小兽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有院子高了,它那双山丘似的双瞳看向闻修齐:“本尊倒是知道,他们从不会教眉卿随意评价别人,也不会教他反反复复抓着一件事说话,毕竟这听上去就像是一个跳梁小丑,我说得对么,大长老?”
“……”
跪在走廊里的弟子头顶着威压,脸色憋得通红也还要吃瓜:“哇,玉宵原来会说话!”
“好奇怪,我竟然觉得一只灵兽的声音很神圣。”
“你们低声些吧,没看见大长老他们的脸色很难看么?”
“这……都这样了,大公子肯定会顾及大长老的面子的……”
可闻扶光刚刚的举动又让他们无法确定这个想法。
“……”
于是,众人又安静下来,默默待在原地听着,在心中猜测事情的走向。
闻修齐一口恶气堵在了心口,憋得自己心尖疼。
眼见说不过,他脸色沉了下来,抬起手便要给宿眉卿一个教训。
宿眉卿眼见是这个架势,忍不住眼一沉,搭在臂上的手刚要有动作,却突然感觉到院子里猛地生出另外一股气息。
那道气息来得迅猛,带着残秋萧瑟之气,破开闻修齐的威压封锁,席卷了整个院子。
闻修齐那只将要抬起的手再也不会有抬起来的机会了。
因为他险些跪下去。
闻修齐扭头看着闻扶光,那布满沟壑的脸上带着不可置信:“你这是做什么?!”
他连大公子也不叫了。
闻扶光面无表情:“道歉。”
道歉?谁?他?!
在场不只是闻修齐本人,其余人全都震惊望着闻扶光,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听。
宿眉卿本想动手,如今也因为这个场面呆了一下。他缓缓眨了眨眼睛,将蔓延在指尖的灵气原封不动收了回去。
“他的修为不能成为你诋毁他性格的理由。”闻扶光平静道,“道歉。”
“闻扶光,你失心疯了?!”闻修齐错愕道,“你让我给一个外人道歉?!”
“你刚刚还有恃强凌弱的表现。”闻扶光道,“道歉。”
“扶光,大长老他好歹也是长辈,你这么做,岂非是一点情面也不讲?”眼看场面变得不可收拾,站在后面闻溧咳了一声,缓缓走上前劝道,“要不,就这么算了吧。”
闻扶光面无表情地盯着闻溧。
显然,他并不打算就这么算了。
闻溧自讨没趣,可又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做。
他看向宿眉卿,硬着头皮陪着笑,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缓和:“宿小友,这事确实是族中的人有失偏颇,让你受了委屈。你看有什么要求便提,我们尽力满足权当补偿如何?”
“长老好妙的心思,分明是大长老一手促成的错事,被你三言两语就摘到旁人身上去了。”宿眉卿似笑非笑,“您也别急,在场的没一个跑得掉。补偿就免了,我就一个要求,他给我规规矩矩道一次歉,他既然敢说,难道不敢认么?”
第204章 又气昏一个
“这……”闻溧顿觉脸上无光。
“大公子,他连这点情面也不留,您当真不表个态么?!”闻华灿感觉自己脸火辣辣地疼,他憋着一口气走上前,“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闻扶光看了一会闻华灿,转头对上宿眉卿的视线。
“他的决定就是我的意思。”
宿眉卿低头,伸手按了按嘴角,再抬起头时面上只带着几分淡淡的笑,看上去温和无害。
“长老,我曾经就说过了。”闻扶光的声音不大,“你们可以要求我,唯独他不可以,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偌大闻家是为谁所用,你们比我更清楚。”
“你们没有权利反抗我。”
最后一句话深深刺痛了闻修齐,他五官都扭曲了一瞬,可又无可奈何。
确如闻扶光所言,他们没有权利去反驳他。
看着威风的长老院,甚至是整个闻家,其实都应该是闻扶光一个人说了算。
只是因为……只是因为……
闻修齐想不下去了。
他瞪着宿眉卿,牙齿咬得嘎吱作响。
威压压缩到极致,竟然有了清晰的爆鸣声。
要他给一个外来者道歉,还是一个放在以前,连他的面都不配得见的人,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所以,闻修齐看向闻扶光,语气里有着化不开的伤心:“我们含辛茹苦将你养大,你幼时更是没日没夜守在身边。你一饮一食,我们无一不亲自照看,你的事是我们的头等大事,无论我们做什么都会留人看管。你也常犯错,可我们都不曾逼着你道歉。如此这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当真要这么不留情面么?”
闻扶光的眉头听得皱起来了。
不等他言语,一阵掌声从他们前面响起。
不用猜就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闻华灿对宿眉卿怒目而视:“你又在做什么?”
“好精彩的剖百。”宿眉卿收手,笑眯眯道,“看不出来啊,大长老撒谎第一步,就是先把自己骗过去了。”
恼怒飞快涌上老者的脸,他捏着拳,双目喷火:“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你们当然不会逼着他道歉啊。”宿眉卿双眸带着亮光,瞧人无端多了一点认真,“因为都是直接惩罚的吧。”
少年的语气很笃定,听得众长老心头莫名一跳,总觉得是要大祸临头。
很快,宿眉卿再次开口了:“扶光幼时失明不能视物。我不妨大胆猜测一下,这是你们的手笔吧?不然对扶光一件小事都要关注的长老,没有道理会注意不到这么大的事。”
院中不乏有后来的弟子,所以并不清楚许多年以前的事。
如今乍一听了,全都震惊得不管不顾抬起头,可又迫于闻修齐的威压,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
闻修齐没想到宿眉卿知道这件事。
在场的人,能知道这件事的,屈指可数。
他短暂思考后,目光直接剐了闻白绥一眼。
闻白绥轻轻咳了一声,悄默声的就往玉宵背后挪了挪。
“白绥既然和你说了这些事,那他自然也和你说了,那段时间我们是有重要的事要做的……”
宿眉卿似笑非笑:“是吗,你刚刚不是说他的事是第一要紧的事么,无论做什么都会留下一人看管?怎么独独他看不见时,你们就都不见了呢?噢,是不是也没有下人注意到啊?”
闻修齐的脸色唰一下变得难看极了。
宿眉卿慢悠悠朝前面走了几步:“据我所知,扶光的双目需要大量的灵气维持才能视物,是因为承接了天道的传承才会如此?既如此,天道的法则在闻家无处不在,天道最不可能出问题,那么就剩下人为吧?”
院中的威压越来越沉,彰显着主人愈发躁动的心态。
可偏偏引起这一切的人对威压毫无惧怕,他始终带着一丝浅淡的笑:“若想扶光失明,无非就是封死灵气。试问有谁能在天道的眼皮子底下做件事呢,闻大长老?”
闻白绥躲在玉宵背后,震惊的目光落在了宿眉卿身上。
这个可能性,他都没有想过……
与此同时,闻修齐脑海里绷紧的弦断了,他看向宿眉卿。
院中不断缩塌的威压蓦地一震,随后变成狂风朝四周扩开,吹得院中的东西噼里啪啦响作一片。
更有甚者,一些弟子招架不住,直接被吹翻了。
玉宵回头,直接用自己庞大的身躯往走廊前一堵,挡下了吹来的风。
而狂风席卷的正中心,丝丝缕缕的金光从宿眉卿周身显现了一瞬,那劲风在他身侧,连衣摆都只能吹起一点弧度。
很快,那风连吹起衣摆的力气也不会有了。
在院中肆虐的威压突然一滞,随后突然被什么东西压散了。
“院中还有弟子,大长老请谨言慎行。”闻扶光收回手,神情淡淡的。
他的眼神忍不住放在了宿眉卿身上,最后慢慢柔和下来。
“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闻修齐冷硬道,“他是我们照顾大的,他视我们为父亲般,犯了错我们还罚不得了?”
“嘴可真硬。”闻修齐的鬼话宿眉卿一个字都不行,“非要我把某些事挑明了。”
少年像是累极了,长长的舒口气,最后挑着眉道:“闻扶光秉承天道之志,由祂亲自点中,学的术法直接和规则息息相关。以人之身躯行神职,他的天赋是无人能匹敌的。
与之相配的,当然是天生就有的灵智。就算你们不照顾,他出生吸纳灵气也会活得很好,更何况他身上有传承,天道自然会想法设法为他建造足够优渥的环境,你们闻家可不就是这么来的么?”
“容我大胆猜测一下吧,你们手上的这些权利,都是趁着人还小,脑子没装那么多的阴谋诡计,诓来吧?”
宿眉卿说着说着,还点评了一下:“小人,记得物归原主啊。”
这次,就连闻扶光也为宿眉卿的话感到惊讶。
“说到这,就不得不批评一下你了。”宿眉卿一脸认真对着闻扶光道,“你是怎么做到被这样一帮人蹬鼻子上脸的?”
闻扶光嗫嚅着唇,最后憋出三个字:“对不起。”
似乎觉得这样说显得单薄,他补充道:“我错了。”
院子陡然安静了下来,刚刚还挺直脊背,理直气壮斥责所有人的长老气势好像变了。
闻修齐死死瞪着宿眉卿,身体颤抖着。
在众人忐忑不安,以为老者会不顾一切出手时,他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随后直挺挺往后边倒去——
刹那间,所有人都惊声道:“不好了!大长老昏过去了!”
“大哥!大哥!”
“好好的一个修士,怎么会昏过去?”
“气昏的?!”
场面一下就变得无比混乱,每个方向似乎都有跑动的人。
唯独宿眉卿与闻扶光各自站在一方,一脸无动于衷。
其实不然。
前者还是比较遗憾的:“闻家长老的身体不大好啊,才说这么几句,怎么一下就晕过去了?都还没给我赔不是呢……”
“你!你!”闻溧闻声抬起头,他双唇颤抖着,“你欺人太甚!”
宿眉卿毫无负担道:“如果合理推断也是欺人的话,那我可真是罪大恶极。”
闻溧还想再说,可有闻修齐的例子在前,他看着宿眉卿就心中犯怵,只能咽下所有的话,不看那人了。
而闻扶光看着混乱的场面,竟然忍不住按了按眉心。
最后,他道:“带下去歇着吧,既然身体不好,还是静养为妙,族内大小事务仍照常运行即可。”
“白绥。”闻扶光喊了声待在外围凑热闹的人。
闻白绥:“嗯嗯?”
“你先前不是和微月说,想弄个本家长老当当么?”
闻白绥闻言神情顿时严肃了,他迫不及待问:“可以吗可以吗!”
其实管不管人他都无所谓的!主要是本家的长老能获得的元金多啊!是所有旁支都不能比的!
“自然可以。”闻扶光轻飘飘就定下了两个长老的名额,“你和微月很适合,找个合适的时间给长老院递了牌子,便接任吧。”
闻家很大,本家大旁支也多,掌管的资源大部分直供给域都。
所以每个旁支出来的公子小姐,都会选择接任务出门历练,以期达到做本家长老的标准。
只要进入本家,哪怕是只负责教导弟子,也比他们没日没夜待在秘境里强得多。
闻白绥本以为自己还要努力几年,没想到梦想突然就实现了。
他闭了闭眼:“早说大长老被气昏有这个好处啊……”
好不容易快要恢复意识的闻修齐,眼睛才睁开一点,闻言就喉头一哽,又失去了意识。
发生了这样的事,长老们哪还有多余的心思去在意其他的事。
宿眉卿与闻扶光便顺理成章出了院子,走在一条小道上。
“抱歉啊。”喧闹的声音离他们已经很远了,宿眉卿一边走,一边不太好意思道,“我把你家闹得乱哄哄的。”
“是他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与你无关。”闻扶光不可置否偏了一下头,“闹起来是迟早的事,不怨你。”
“我倒是有件事很好奇。”
闻扶光看着宿眉卿:“我从未向你提过那些事,你为何知道得一清二楚?”
第205章 呵。
宿眉卿在短暂的怔愣后偏头,低声和闻扶光说道:“我若说这是我在藏书阁看的,你信么?”
闻扶光眼都不眨:“我信。”
宿眉卿抿着唇笑了一下。
哪里会有书记载得这么详细呢?这不过是二人心照不宣的借口罢了。
宿眉卿眼神悄悄瞥着闻扶光,他问:“你现在的眼睛,需要依靠的传承力量多么?”
“不太需要。”闻扶光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他和人对视,“八州那次是因为修为被压到最低了,加上跑到人家地盘里,所以才失明的。”
“那好。”宿眉卿松了口气,他自顾自道,“你其实挺怕黑的,天道视我为眼中钉,今日我又把你们家长老得罪得死死的。我瞧他们良心是一点也没有的,若是他俩一拍即合,我遭不遭罪另说,指不定你就替我遭罪了。”
少年嘀嘀咕咕的:“那可真的罪过了,我会心疼的。”
宿眉卿的语气一如往常,流露出来的关心或许连本人都没察觉。
闻扶光心蓦地一软,他抬手想去摸宿眉卿的头:“不会的。”
“唔,为何?”宿眉卿见闻扶光抬起手,下意识把头伸到他的手底。
闻扶光手一顿,揉了一把少年的头却没有收回去。
反而是动作一转,捧着人的脸将宿眉卿一整个扯向了自己。
宿眉卿脸颊上的肉都挤在一起,说话都不利索。
他一双圆润的狐狸眼里全是不解:“呜呜呜?”
闻扶光嘴角一勾,俯身亲了亲宿眉卿的唇角,最后才恋恋不舍松开手,只是手指还是放在少年的脸颊上。
好好说着话,宿眉卿突然被亲了一下,整个人都呆呆的。
“天道虽是分身,却也不好太深入插手人间事,若要插手一定得师出有名。”闻扶光说着摩挲了一下宿眉卿的脸,“至于长老他们,没这个权利。”
“师出有名?”宿眉卿像是明白了什么,“难怪我现在在它眼皮子底下,它也没跑出来。”
只能在暗处瞪他。
闻扶光点头:“你身上有神尊令,也不是十恶不赦的邪魔,它没办法违背最基础的设定。”
“所以必须给我按上名头。”宿眉卿接话,“比如用血红的雷劫告诉所有人,我是天谴者,是吗?”
闻扶光缓慢点了点头。
“可是不对啊。”宿眉卿长眉几不可微拧了一下,“你们不是已经有一个神壳名头了么,为什么还要再找一个名头?”
闻扶光点了一下宿眉卿的眉心,言语温和:“我的眼睛看得见许许多多的由命盘组成的线,属于你的那一条是长命百岁,一世无忧,这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就连天道也不能更改。”
宿眉卿:“所以,这个名头不成立?”
闻扶光点头:“若是知道的人多了引起不可挽回的动荡,天道会被反噬的。这件事只有到了合适的时机,去问天才能得到只言片语,且知道的只我一人。”
“闻人扇盗窃秘法,得到这条神谕,他的结局是必死无疑。”
宿眉卿:“等等。”他闻言突觉不对,“那为什么观鹤行会说是耀阳的命令……”
少年眸一眯:“他在撒谎。”
紧接着,他又道:“他现在和耀阳是一伙的。”
闻扶光:“你知道么眉卿。”
宿眉卿偏头:“什么?”
闻扶光:“泄露天机容易被雷劈的。”
宿眉卿不解蹙了一下眉。
两人说着说着,已经到了玉雨院大门前。
路上恰好还遇到了百无聊赖闲逛的林暮渊,几人简单聊了几句,宿眉卿手里就多了一份外边买的甜糕。
林暮渊敬佩宿眉卿的惹事程度给的。
少年短暂无语了一下,回去的路上咬了一口,竟然觉得很不错。
食物在嘴里化开,充沛的灵气便柔和地灌向四肢百骸,很是舒服。
宿眉卿忍不住眯了眯眼。
闻扶光抬手捏捏宿眉卿的后劲,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情绪:“有那么好吃么,还是因为它是别人给的才好吃?”
宿眉卿缩了缩脖子,末了眨眨眼说:“好酸呐——”
闻扶光捏起为数不多的一块糕点:“酸的?”
他说着也想尝一口,可却被宿眉卿抢回去了。
少年眉眼间带着狡黠:“你就装不知道吧。”
闻扶光:“?真不知道。”可却没有再去拿宿眉卿手里的东西。
过了明日,就是八州剩余的神启参与者来青要的日子。
这下不止是闻家,就连整个域都都陷入了一种紧绷的氛围里。
当晚,闻家的弟子奉命去了揽明月,严肃告知了花竟夷他们不要轻易外出。
古朴典雅的阁楼内灯火通明,第五诏云倚着门,看着门外的夜色道:“看来即使到了这里,也无法避免抢夺这件事。”
修为最低的林暮渊却一点危机感都没有,他悠悠道:“怕什么,闻家的巡逻弟子也不是吃素。”
来了这么些天,他们也搞明白了,出生在青要的修士,其实与八州修行阶段相同。只是因为青要灵气充裕,他们修炼速度会格外的快。
又因为青要与神都白玉京接壤,所以并不会出现修行到极致,世界规则会因为承受不走强者的灵气而崩塌这件事。
花竟夷在一旁打坐:“神启本就是优胜劣汰,自我们接到令牌的那一刻开始,这个规则就再也没有消失过。你觉得在最遵守规则的家族里,他们会刻意插手规则么?”
林暮渊:“……”那自然不会,不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已经是他们最大的善良了。
三人突然都觉得揽明月危机重重。
花竟夷的话一出口,林暮渊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总感觉有人在偷窥自己。
突然,花竟夷唰一下睁开了眼睛。
杀意从他眼底一闪而过,他手指间蓦地出现一枚绿油油的叶片。
青年手腕用力,那枚叶片便在夜色中划过一道亮弧,在门框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一声清脆的铮鸣响起。
听声音近在咫尺。
倚在门边的第五诏云一下就站直了,一脸警惕握着弯刀:“谁?!”
一道悉悉索索的声音响了起来。
第五诏云狠狠拧眉,寒霜带着浓烈的杀意从门内一路蔓延出了阁楼。
也不知是来者轻视他们还是准备不足,漏了一丝气息。
也真是这一点气息,令花竟夷快速反应过来。
他手指间又出现了一枚叶片,只是这次不再是朝着黑暗中的人去了,而是去截断了杀意凛凛的寒霜。
自己的杀招被同伴拦截,第五诏云一顿,扭头不解地看着花竟夷。
青年好像有点无语,他抬了抬下巴:“熟人。”
他才说完,一道人影就从阁楼之上翻了下来,他双手放在脸颊边一扯嘴角,做了一个鬼脸:“略——”
三人:“……”
宿眉卿:“怎么没被吓到呢?”
第五诏云:“我差点就杀人了。”他说完,一脚踩碎了冰霜。
闻扶光倒没有倒挂金钩,他端庄站在走廊里,抬起了手。
挂在梁上的宿眉卿搭住闻扶光的手,一下就跳了下来。
花竟夷刚好运行完一个大周天,闻声起身:“你们这时候来做什么?”
宿眉卿笑眯眯道:“当然是来送温暖啦~”
花竟夷:“?”他不能理解。
不过很快,他就理解了。
屋内,几人围坐在一起。
宿眉卿严肃:“既然抢夺不会停止,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第五诏云:“嗯嗯,眉卿有什么见解呢?”
几张符纸出现在了宿眉卿手指间,少年扯出一抹阴险的笑:“自然是未雨绸缪了。”
几张符纸,将在场的人记忆拖回了八州,那个夜晚的内门山峰里。
“这……”林暮渊语气虽犹疑,可神态却跃跃欲试,“这不好吧?”
第五诏云:“是啊是啊,这不好吧?我幻境自从来了这还没大展身手过,什么时候开始?”
花竟夷:“……”
呵。
闻扶光站在一边不参与讨论。他目光落在活泼的宿眉卿身上,暖黄色的灯光洒在宿眉卿白皙的皮肤上,犹如一颗珍珠蒙上了一层光晕,是那么耀眼夺目。
青年眼神愈发温柔,抿直了的唇角也渐渐有了弧度。
宿眉卿说着说着,余光不住落在了闻扶光身上。
青年多数时候都显得沉默寡言,加上那冷淡的神情,总是教人觉得难以接近。
可此刻,经屋中温暖的光线一盖,似乎整个人都那么温和可亲。
宿眉卿对上闻扶光温柔的视线,眼睛都忍不住睁大了,他速来安静的心口更是猛地一跳。
少年眼睫颤了一下,脸上连带着耳朵的皮肤烧了起来。
他赶紧收回目光,不敢再看闻扶光。
闻扶光见此一愣,然后默默垂下眼。
就在这时,他看见少年搁在桌上的手不知何时放下来了。
然后又悄悄挪到背后,朝闻扶光勾了勾手指。
闻扶光:“。”
他一时失言,但又从那几根手指上看出了期盼。
青年顿了一下,最后还是挪了挪步子,动作细微的抬手牵住了宿眉卿的手。
少年坐在桌边,一手托着腮听着第五诏云他们讨论。
当他察觉到背在身后的手被握住时,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第206章 不是故友重逢
花竟夷说着说着,奇怪瞧了眼站着的闻扶光。
他疑惑:“你不坐下吗?”
此话一出,闻扶光能明显感觉到手心的指头动了一下。
他捏了捏手指,然后摇摇头:“不用了,这么站着也挺好的。”
花竟夷也不勉强:“行吧。”
林暮渊:“那按刚刚商量的,现在开始布置?”
宿眉卿言简意赅:“可。”
三人都意外看了眼宿眉卿,这个人话刚刚不是挺多的么。
几人也只是奇怪了一下,很快又都释然了。
第五诏云:“那就按老规矩。”
闻扶光布阵,他们再在里面填东西即可。
这个法子只有商量的时候是最轻松的,真到了实施时,才是费心神的时候。
揽明月本身就有阵法,此刻再叠加,就需要考虑彼此不能相冲导致失效。
闻扶光在楼阁附近慢慢走着,手中的元金跟不要钱似的往外丢。
其余四个则开始按规律往阵法里面叠符纸灵器与剑气。
等闻扶光设好阵法时,第五诏云凝神投出数枚冰晶,整个空间先是一震,随后又恢复原状。
第五诏云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好了,但愿是我们多此一举。”
这个愿望是注定不能实现的。
等弄好这一切,宿眉卿与闻扶光两人回到院子时已经是深夜了,院子里的植被上都有了露珠。
少年折腾了一天,精力大大损耗。
草草收拾后就钻进被窝,眨眼就睡熟了。
宿眉卿本以为,未来的许多天,都不会再有除闻扶光的闻家人靠近自己。
可翌日清晨,宿眉卿出门就和闻修齐撞上了。
宿眉卿:“?”他仅剩不多的困意顷刻间就飞走了。
闻修齐站在不远处,他看见宿眉卿时,五官扭曲了一下,可随后又变得平和。
老人走上前,语气还带着别扭:“早。”
宿眉卿:“?”什么东西?
宿眉卿表情肉眼可见变得惊恐。
他往后一退,警惕地上下打量起闻修齐:“你疯了?”
任谁突然被一个怨恨他的人问好,都会觉得对方一定是有病,还病得不轻。
闻修齐听到宿眉卿的话,表情险些没绷住。
他深吸一口气,僵硬扯出一抹和善的笑意:“我没疯,我清醒得很。”
宿眉卿信不了一点。
但对方态度好,加上宿眉卿有点好奇闻修齐的目的,于是他抱着试探的心思问:“你是要找扶光么,他现在可不在玉雨院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闻修齐面色变化不大,可袖下的手却默默捏紧了。
他这是借昨日的事拐弯抹角地嘲笑自己么?!
“自然不是找他。”闻修齐扯着笑,“我是来找你的。”
找他?宿眉卿微微讶异,等着闻修齐的后话。
老人这次倒真的很谦逊了:“昨日之事是老夫的不是,不应该用这些手段去挑拨你和大公子的关系,也不应该因为你的修为去轻视你和你的家人。今日特地登门致歉,还望宿小友原谅。”
语气真切诚恳,听上去就很是真情实感。
可宿眉卿听完只觉得心头发毛,他没有答话,而是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
一个小错误都不愿意承认的人,真的会在丢了这么大脸后,还在次日找到那个让他丢脸的人登门致歉么?
有猫腻。
少年嘴角抿直,脑子转得飞快。
闻修齐诚恳的话宿眉卿一个字也不信。
这老不死的一定在什么地方使绊子了。
那么绊子会在哪里呢?
其实结果显而易见,少年在闻家行走的范围有限,逛的过程中闻扶光闻着味就出现了,要下手肯定不容易。
宿眉卿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他突然想到了神启二问的过程。
只有这个地方下手的可能性会大一些。
如此,少年心中有了谱。
他抬眼,眼一弯:“大长老都登门致歉了,我也不是什么不好说话的人。那今日后便桥归桥路归路,各自顾好自己吧。”
“会的。神启二问的时间也快到了,也祝你们一路顺利。”闻修齐松了口气,他展颜一笑,随后和宿眉卿客套了几句便离开了。
而闻修齐为了体现自己致歉的诚意,宿眉卿后面出门遇到的长老,对他是既友善又带着几分恭敬。
更有甚者还关心起他的修行问题来了。
宿眉卿:“……”大可不必。
在月底最后一日早上,一道神光自青要万丈云霄落下。
神圣的气浪以闻家为点,震散流云,朝着整个域都扩散开。
一时间,无数灵识纷纷往闻家接引台扫了过去。
闻家接引台是个半圆形的广场,圆的一边与域都城内街道接壤,而另外一边则是闻家。
自云霄降下的神光泛着浓郁的青色,在浓郁如墨浓稠的青色里,时不时闪过几缕不详的暗红色,只是在前者的映衬下并不明显,也很难让人注意到这细微的不同。
闻家负责接引的长老弟子站在闻扶光不远处,瞧着眼前的神光神情肃穆。
一刻钟后,近百道影子自神光里显现。
随着为首之人抬手亮出一个令牌,包裹的神光才一波一波如浪潮般在域都上空扫过,最后露出里面的人来。
而花竟夷早在看见那人抬手时,眼神就冷了下来。
他本来是将满渚剑歪抱在怀中,此刻手悄然握紧了剑。
就在这时,一只手猝不及防搂住了他的肩。
紧接着,花竟夷就被拽歪了。
而和他有同样遭遇的,还有一边咬牙切齿的林暮渊。
那么罪魁祸首是谁就非常容易猜到了。
第五诏云一手搂一个,一脸悠闲,说话语气却压得很低:“现在可不是动手的好时机,别因小失大。”
啧。
花竟夷翻了个白眼,啧了一声不情不愿点了点头。
林暮渊看了好几眼神光里的人,最后只能恨恨收好武器。
末了还不甘心道:“我们现在这个修为竟然不能教训他,当真是亏大了。”
说话间神光散尽,将里面的人彻底了露了出来。
为首之人样貌清俊,眉目生得圆润温和,即使不笑时也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青年看着虽然年轻,可周身的气势却远超旁人一大截。
原本还气势汹汹的林暮渊在见到青年时愣住了。
就连花竟夷也为之侧目。
第五诏云惊讶的同时与几人传音:“短短一月未见,观鹤行的修为竟然已经是渡劫期了?”
花竟夷眯了眯眼:“好快。”
林暮渊心中很不是滋味,他收回目光,阴沉着脸不说话。
不远处,青年带着凝实的威压轻轻抬眼,随后眉眼带起几分笑:“八州神使观鹤行携同修,见过诸位前辈。”
跟在观鹤行身后的人纷纷抱拳一礼。
“神使客气。”跟着过来的长老礼数周到,他略略抬手免了礼,随后道,“诸位小友才上来,容老夫向你们介绍一下闻家的人。”
他说着来到闻扶光附近,语气亲和:“这位与你们是一样参与神启的人,同时也是闻家的少族长,闻扶光。”
跟着观鹤行上来的人对环境一概不熟,再加上之前了解的青要传闻,结合眼前所见修士的修为,心中早已满是震撼。
此刻他们听到长老介绍,也来不及多思考,直接朝着介绍的人行礼。
“见过闻少族长。”
闻扶光淡淡嗯了一声,权当回应。
从八州上来的众人闻声便直起了身。
其中有人起身时,怀着忐忑的心思匆忙瞥了一眼,旋即整个人都愣住了。
入目的除了闻家的人,还有几位熟悉的人。
其中有两位更是深深刻在他的脑海中,不曾有过一点淡化的痕迹。
他看着眼前的人,脱口道:“怎么是你?”
原本还按规矩行事的众人,闻声纷纷抬起头。
随后面色一变。
观鹤行也将抬起眼,随后略有些讶异地挑眉:“是你们?”
花竟夷冷哼了一声。
宿眉卿则温和一笑:“大师兄,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不见。”观鹤行打量着宿眉卿,最后勾着笑慢条斯理道,“没想到我们还会再见,毕竟我以为你们必死无疑。”
本来,闻家的接引长老在听到前面的对话时,以为是失散的故友相聚。正准备上前招呼。
但乍一听见二人的对话后,又默默把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
这看上去不像是故友久别重逢,倒像是仇敌见面分外眼红。
只是其中有一位和大公子又千丝万缕的关系。
接引长老觑了眼闻扶光,心中又记着昨日大长老特意叫他们对宿眉卿客气一点,此刻正在纠结要不要插手管管。
但闻扶光不发话,他最好还是安静待着,别瞎凑热闹的好。
“你观鹤行都还没死呢,我们哪里会死。”花竟夷冷冷吐出几个字。
观鹤行笑了两声:“那你可能要失望了。”
青年脸上有笑,眼底却是冰冷阴沉的:“我不仅不会死,还会一路成为你们不可企及的存在。”
“嗯嗯。”宿眉卿在一边附和着,“其实不然,万一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呢?”
观鹤行笑意顿时消失了。
他目光从花竟夷那边收了回来,转而和宿眉卿对视。
第207章 诸位请谨言慎行
“没想到道友还记得我们那点同门之谊。”观鹤行彬彬有礼,“不过私以为,那点同门之谊远不如师弟的身世来得重要。”
这句话即使是不了解几人矛盾的人,也能听出其中蕴含的威胁。
果不其然,一旁的花竟夷三人眼神立刻有了变化。
一道冷锋在空气里炸开,不过瞬间就指在了观鹤行脖子几寸前。
顷刻间,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跟着观鹤行一同上来的人大声质问:“花竟夷,你做什么?!”
“这里可不是你花家的地盘,你也这么放肆么?”
花竟夷瞥了眼说话的人,冷哼一声:“我放肆靠的是花家?”
那人脸一下就憋得铁青。
“你当然不需要靠花家。”观鹤行看着眼前的剑,沉默一会才笑了一声,“一个被家族除名的八州叛徒,哪里还能和八州之一的世家扯上关系。”
他说着抬手,修长的手指贴住剑身:“这柄剑在你手里真是不合时宜。”
一语激起千层浪。
林暮渊直愣愣看向观鹤行:“你说什么,什么叛徒?”
负责接引的闻家弟子绷着张脸,可耳朵却一个个都支起来了。
“字面意思。”观鹤行与花竟夷对视着,语调淡淡的,“不止他,你和第五诏云也一样,会被各自的家族除名。这就是违背神尊命令的后果。”
观鹤行说最后一句话时,眼神落在了宿眉卿身上,语气俨然带上几分淡淡的挑衅。
青年预想中的歇斯底里并没有到来。
除了刚刚林暮渊冒出来的一句问话,整个场面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观鹤行嘴角的笑险些没绷住。
“我以为是什么大事。”第五诏云挠了挠脸,“原来是被逐出门啊。”
闻家围观的弟子绷不住了,他们一脸见鬼的表情看向说话的人。
被除名逐出家门也不是大事吗?!
神尊对于闻家而言意义特殊。
原本未置一词的接引长老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问观鹤行:“所以,神尊的命令是什么意思?这几位不是和你们一样被耀阳神尊点中的人么,虽然不知原因提前来了青要,可理论上也该和你们同乡,这叛徒又是何意?”
这个问题令花竟夷缓缓握紧了剑柄。
“这个嘛。”观鹤行勾着唇看向宿眉卿,“这几位没有告诉过你们么?”
接引长老疑惑摇头:“不曾。”
说话间,花竟夷剑尖依旧指在观鹤行面前。
他没有第一时间动手。毕竟和这事有直接关系的两人都没有动作,他也不好轻举妄动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在本该紧张的时刻,宿眉卿抬眼,瞥向了和他离得不远的闻扶光。
却见那人几不可微对着自己点了点头。
宿眉卿眨眨眼,转而对观鹤行道:“那我劝你慎言。”
观鹤行向来不听劝。
可宿眉卿的态度令他略微思考了一阵。
宿眉卿这个样子……是真的有恃无恐,还是在虚张声势?
青年用隐晦的目光扫过眼前的人,最终停在了闻扶光身上。
这个人与宿眉卿交情斐然,甚至还是闻家的少族长,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宿眉卿还真有几分有恃无恐的资本。
观鹤行眼中的情绪翻滚得很厉害,看向宿眉卿的目光也渐渐坚定。
他倒要看看,闻扶光有几分本事,能瞒得住神壳的事。
至于虚张声势这个可能性……他观鹤行又不是吓大的。
早在宿眉卿说话时,花竟夷就已经把剑收了回去静观其变了。
观鹤行声音不大不小:“宿道友这个修为都能一路无事,可见神……”
神字才出现,原本还在一边的闻扶光出现在了宿眉卿身边。
他拽住少年的手腕,下一瞬两人就和观鹤行拉了一段距离。
观鹤行:?
紧接着,原本万里无云的天顷刻黑了下来。
紧随其后的,是一道炸耳的雷声!
速度之快,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那雷就毫无预兆已经落了下来。
雷光发白刺目,众人眼睛纷纷一疼。
一直到雷声消失,在场的人都还在发懵。
林暮渊眼前一片花白,他站在原地不知今夕何夕,恍惚道:“发生了什么了!我的耳朵怎么在嗡嗡地响?!”
花竟夷与第五诏云事先就留了个心眼,此刻的模样要比其他人好些。
青年扫了眼惊恐的林暮渊,抬手运起灵气拍了一下那人的肩。
灵气扫去劫雷余威的同时,花竟夷解释的声音也响了起来:“观鹤行被雷劈了。”
花竟夷的灵气没入林暮渊体内,少年眼前逐渐变得清明起来。
他闻言惊得瞳孔一震:“谁被劈了?!”
林暮渊说着,眼睛立刻朝观鹤行站的地方看去。
那里站着的翩翩君子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狼狈不堪的人影。
突如其来的一道劫雷,让观鹤行缓了好半天才回过神。
即使回过神,也无法接受现在这个结果。
他低头,便看见自己焦黑的手。
眼前的每一样东西,都在反复提醒观鹤行他的愚蠢。
怎么会这样?观鹤行看着自己的手,呼吸急促,怎么会有雷劫劈下来?!
宿眉卿是神壳的事为什么不能说?
明明这道神谕最先是闻人扇说的,他可是闻家的人。
观鹤行想不明白,他动了一下手指,手上的皮肤便皴裂开,流出了鲜红的血。
青年虽然修为已至渡劫,可刚刚那道劫雷来得十分迅速突然。
他甚至连探出灵气屏障的想法都还没有,劫雷就已经落了下来。
纵使观鹤行修为不低,单凭肉.体抵抗一道劫雷也显得异想天开。
而其他八州弟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离观鹤行本就近,劫雷虽然是朝着观鹤行去的,可余威却是谁也没有放过。
原本衣着光鲜亮丽的公子小姐,此刻仪容受损,顶着一头烧焦了的头发,看着比乞丐好不到哪里去。
天空在降下一道劫雷后并没有恢复原状,反而阴沉沉的,不知道会不会再降下来一道劫雷。
接引长老也受了点影响,他手忙脚乱抚平自己直起来头发,在原地转了一圈后发现闻扶光已经在远处站着了。
长老:“……”
场上就只有宿眉卿与闻扶光没有受到一点伤害。
观鹤行维持客套的心情彻底没了。
他看向宿眉卿,面色阴沉:“你敢算计我?”
宿眉卿放下捂住耳朵的手,无奈道:“这也能怪我?我都说了慎言,是你自己不信的。”
观鹤行一哽,他想说什么,却顾及阴暗的天色,最后硬是气笑了。
“域都内法则无处不在。”闻扶光适时提醒,“诸位请谨言慎行。”
其他人虽然还没明白为什么会有劫雷,可有闻扶光的提醒在前,他们顿时选择闭嘴。
第五诏云见此与花竟夷传音道:“难怪他俩这几天一点也不急,原来是早有打算。”
花竟夷不可置否,沉吟后道:“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第五诏云偏头:“?”
“其他人不明白被雷劈的原因,难道我们还不明白么?”青年飞速思考着,“观鹤行要说的可不就是眉卿的事,这事不是神谕么,为什么在八州没事,在这里反倒是挨雷劈了呢?”
第五诏云也陷入了沉思:“是啊。如果真要硬推,闻人扇与闻扶光不是一个家族的么,那眉卿的事应该是由他告知观犹静和观鹤行的,他背后不是天道的法则么,为什么现在不许说这件事的还是天道?”
“倘若这件事不可言说,那为何在八州,观鹤行能把这件事昭告天下?八州除了耀阳,也有天道。”第五诏云想着想着,愈发不解,“何况同为神尊,这种关系到生死的事,祂们不应该同仇敌忾吗?为什么到了青要才出现差异?”
花竟夷听着,蓦地想起了神谕的内容。
他问:“那罪神是谁?”
第五诏云愣住了。
按目前的说法,倘若罪神另有其人,那天道反对耀阳却选择昭告天下,怎么看都是前者更诡异。
可若说是天道那更说不过去了,明明之前,天道还下死手劈宿眉卿,即便是带了破天铃,有闻扶光在,祂也不甘心。
花竟夷又问:“还有,罪神神降的条件是什么?祂们只说要杀眉卿,可从来没有说其他的。”
第五诏云听着听着就觉得心在猛跳:“或许,或许是怕有心人利用这些条件,反过来促成罪神降临?”
“你会因为知道秘境容易死人,就不去么?”花竟夷冷静道,“同理,有人会利用,但更多的人会因为顾及自身利益,去规避这个条件再去击杀眉卿。这样明确条件,总好过于误打误撞,让眉卿突然达成了罪神降临的条件来得好吧?”
花竟夷眼神锐利:“还是说,这是祂们故意的?”
第五诏云:“故意什么?”
花竟夷微侧首,以传音道:“故意去杀眉卿。”
二人同时感觉一股恶趣味扑面而来。
第五诏云迟疑:“这不可能吧,这不是拿众生的性命开玩笑么?”
花竟夷冷静看着前方的景物,没有表明态度。
而其他人在短暂的震惊后,又恢复到平常的模样。
第208章 这怎么可能睡得着
接引长老知道之前的疑惑怕是没有结果了。
他释然得很快,转眼就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诸位也是遭了无妄之灾。待会你们去揽明月后,会有弟子为你们准备上好的养伤丹药,若是需要衣物或是其他,也可跟弟子提。”
“诸位一路辛苦,这些日子可以好好休息,只是切勿随意外出。”长老接着叮嘱,“神启第二问点人就在这几日,等一切准备就绪,你们自然而然会知道第二问的内容。”
接引长老说完,站着的弟子便依次上前为其领路。
原本还有点拥挤的广场,随着人陆陆续续离开,已经很空旷了。
负责接引观鹤行的弟子走到他身边,担忧道:“神使的伤很重,揽明月离这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我搀着你过去吧?”
观鹤行忍下伤口传来的疼痛,温声道:“不用,你带路吧。”
青年拒绝得很干脆,领路弟子的眼神都变了。
违反规则降下来的劫雷比突破的雷劫要厉害多了,挨过劈的人,很少能独立走路。
观鹤行这个拒绝实在是令他佩服。
弟子也不强求,只一躬身:“那便请神使随我来。”
观鹤行临行前,看了眼宿眉卿。
随着八州的人彻底到齐,宿眉卿也打算从玉雨院搬去了揽明月。
傍晚的天边总是霞云遍布。
这个时间,闻扶光估计才从弟子堂出来。
宿眉卿没有多余的灵气捏传音,便只好写了张纸条叫弟子给了闻扶光。
少年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搬,索性调头就往揽明月的方向走。
只是他才踏出院门,一道身影就急匆匆从远处走了过来。
不过几个呼吸,那人就已经直挺挺站在了宿眉卿眼前。
他垂下眼,静默无声地看着眼前的人。
宿眉卿眨了两下眼,最终没忍住笑了起来。
闻扶光无声叹口气,他伸手抓住宿眉卿的手腕,低声问:“当真要去?”
宿眉卿笑眯眯歪头:“自然。”
闻扶光拧了一下眉:“不能不去?”
“你什么时候也学着小孩要撒泼了?”宿眉卿见此哭笑不得,他放软了声音,带着哄人的意味,“观鹤行已经过来了,与其等他恢复好后想办法使绊子,还不如我先掐断一条路。再说,参与神启的人都在一个地方住着,断没有谁特殊一点的道理。”
闻扶光走得更近了,两人几乎快贴在一起。
他专注看着宿眉卿:“我不是特殊的么?”
两人的呼吸近乎交织,宿眉卿眼睫在青年的气息下忍不住颤了颤。
宿眉卿耳朵又莫名发起了热。
他定神,随后失笑道:“你是闻家的少族长,背后靠的,是掌控神启第二问规则的天道。可我不是呀,我又不姓闻,学的东西也不是靠传承得来的。”
闻扶光动了动唇,发现找不到什么借口来挽留。
其实他大可以把人强留下来。
只是……
闻扶光看着宿眉卿,最后抿了抿唇道:“那我陪你过去。”
宿眉卿单手把在闻扶光的肩上,他手微微使劲,踮着脚抬头在青年嘴角亲了一下:“只是这几天的时间而已啦,我白天来找你好么?”
闻扶光拽着人的那只手蓦地加重了力道,他郑重地点头:“好。”
四周刮起了一阵狂风,吹得树叶哗哗地响,却始终没办法靠近说话的两人。
等宿眉卿收回手转头走出几步后,才被迟来的风扑了个满怀。
大风吹得他往后退了一大步。
随后就又突兀的消失了。
徒留少年一脸懵然:“这是怎么了?”
闻扶光背在身后的手指掐着诀,表面却很淡定:“不清楚,闻家四周多是山脉,晚间起风乃常事,我替你挡一下便好了。”
宿眉卿当真贴在了闻扶光身边,一脸认真:“好。”
若单纯靠走着去揽明月,那距离还不算近。
可闻扶光压着脚步,发现也已经到了揽明月的地界附近。
天边的霞色被压缩成了一条极细的红线。
四周的景色也灰沉沉的。
闻扶光看着眼前的建筑,松开拉着的手,闷闷不乐道:“到了。”
“好,那我先走了,你自己记得早点休息。”宿眉卿点了一下头,作出最后道别后,便跟着令牌的指引去了属于自己的楼阁。
闻扶光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最后才离来。
只是离去的方向不是玉雨院,而是处理卷宗书简的藏书阁。
藏书阁是一栋高大无比的塔楼。
高高的塔尖没入云层,以寻常修士的目力实难看清。
塔楼内的书格依墙而建,一直没入塔顶,中间是一个连接塔顶和地面的旋转木梯。
如今天色已晚,灯火明亮的楼内甚是安静。
跟着整理书册的弟子悄悄打了个呵欠,他瞧了眼窗外的天,扭头看向烛火下认真快速整理卷轴的闻扶光。
忍不住在心里腹诽。
现在已经快亥时了,以往这个时间,大公子早就离开了,怎么今日还在……
这让他还怎么悄悄偷懒?
弟子想着,愁得轻轻叹了口气。
却不料他叹完气,远处的闻扶光翻书简的手一顿。
弟子:“……”他呼吸都停住了。
青年掀了一下眼皮,语气冷淡:“你先走吧,我把这些规整完就走。”
没有挨罚还能提前离开,弟子先是一怔随后就是遮掩不住的狂喜。
他欢快道:“那我先走了,大公子也早些休息。”
闻扶光没理。
那弟子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收拾完东西,想撒欢跑出去,却又因为闻扶光在,记着不能喧哗疾行的规矩,克制地走出了门。
只是这个走也走出了残影。
这下,偌大一个塔楼,就只剩下了闻扶光。
烛光洒在青年乌黑的睫毛上时,睫毛便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书简的啪嗒声在青年耳边放大。
闻扶光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眼看着离自己离自己最近的烛火。
从前他也是这样在藏书阁一待就是一整晚,却从不觉得夜晚的时间是如此难捱。
闻扶光没有烦心事,心和平时一样静。
可他却无论如何,也看不进去手里的卷轴。
青年扭头看着窗外升起的月亮,眼神淡淡的。
可随后,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坚定快速的起身出了藏书阁的门。
月色苍白,洒在阁楼的窗棂上时,显得有几分清戚。
疯玩了一天的玉宵此刻正端坐在窗前的桌上,慢悠悠舔完爪子看向自己的主人,它轻轻叫了一声,引起了那人的注意。
宿眉卿手撑着头,回答玉宵的疑惑:“我当然知道这个时辰我早该睡了,可是我睡不着。”
玉宵带着调侃的意思:“咩。”
宿眉卿:“。”他眼都不眨一下,“谁说我离了他就睡不着?”
玉宵笑嘻嘻地拖长了语调:“咩——”
简短的一个音,传到宿眉卿耳朵里就是阴阳怪气的“你——就——是——”三个字。
宿眉卿:“……”
他突然升起一股恼意,转而起身朝床边走去,像是为了朝玉宵证明些什么。
“我不是。”他发起脾气,却没有一点伤人的意思,“这被子摸起来都硌手,枕头也那么粗糙,我怎么可能睡得着?这屋子里也有奇怪的味道,这根本就没办法闭眼嘛。”
宿眉卿说着又走回窗边:“你说怎么办?”
玉宵在宿眉卿还很小时就跟在他身边了,此刻少年说的每一个字他都知道是实话。
这人在徜徉宗时,吃穿用度皆是奢靡到了极致,若是换了白玉京其他势力,顷刻间便倾家荡产。
眼下宿眉卿才炼气,肯定得睡觉。
玉宵同情道:“咩咩?”
要不我变大让你在身上将就一晚?
宿眉卿读懂了玉宵的意思。
玉宵的毛是做柔和温暖的,确实也能将就。
于是宿眉卿点头,勉勉强强道:“那,那好吧……”
玉宵站起来,抖抖毛刚要落地变大。
窗外突然吹进来了一阵风,掀起了放在桌子上的一张白纸。
从桌上跳下来的玉宵没有落地,反而是停下了半空之中。
玉宵:“?”它低下头,才发现是一只手把它接住了。
紧接着,玉宵眼前的场景变成了月亮和走廊上的几根柱子。
啪叽。
它被扔到了走廊里,还就地滚了两圈。
玉宵:“?”它风中凌乱。
支起来的窗户啪一声关了。
宿眉卿没有点头,唯一的光源消失后,他眼前就遽然暗了下来。
从缝隙里冒出来的月光起不了了任何的作用。
熟悉的气息带着夜晚的露气忽一下将少年包裹起来。
它裹挟着少年不断往后退去,最后勾缠住他的腰,在靠近床榻间封住了柔软的唇。
宿眉卿被床檐绊了一下,无声朝后倒去。
黑暗中,一只手率先撑在床榻上,一道几不可微的光闪过。
原本宿眉卿嫌弃硌手的被子眨眼间已经变得松软细滑,即使在他皮肤上摩擦,也不会留下痕迹。
宿眉卿躺在被褥间,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这个吻来势汹汹,靠过来就封住了宿眉卿的话语。
少年倒下时,便轻易撬开了他的嘴唇和牙齿。
撑在宿眉卿身侧的手摸索拽住了他的手腕。
带着薄茧的拇指摩挲了几下手腕的肌肤,便一路往上,五根手指便卡进了少年的指缝里。
第209章 揽明月的斗争
这个吻濡湿又绵长。
一直持续到宿眉卿胸腔内的空气都所剩无几。
他皱了皱眉,被扣紧的手指忍不住用上了几分力。
于是,闻扶光咬了一下少年的下唇,然后才拉开了一点点的距离。
两人鼻尖交错,安静的呼吸着。
闻扶光撑在宿眉卿上方,长长的头发便顺着肩头散落在少年脸侧两旁。
浓厚的草木气息充斥床榻间,最后被少年吸入肺腑。
闻扶光低下头,在宿眉卿嘴角亲了亲。
宿眉卿咽了一下口水,最后问:“你怎么来了?”
他说话时,嘴唇便会触碰到闻扶光的唇。
这种奇特的感觉令宿眉卿说话的动作一顿。
“想你便来了。”黑暗并不能阻挡闻扶光的目光。相反,他借着浓稠的夜色,放肆大胆地欣赏起少年的神态,“你不肯去玉雨院,还不许我来揽明月见你么?”
宿眉卿:“那确实没有这个规定。”
闻扶光又亲了一下宿眉卿的唇:“想着这里的被子或许不好,便赶过来给你铺一下,还好来得及时。”
宿眉卿眼一弯,他抬起下巴,主动亲了一下闻扶光,随后道:“睡不着除了被子或许不好,还有在想你呀。”
闻扶光没忍住,最后低头咬住了宿眉卿的唇。
……
在入揽明月时,接引长老的话令所有人都警惕万分。
他们本以为就白日那阵仗,今晚肯定是无法入睡。
可谁知,反而是这一晚睡得格外好。
新月伊始,不出任何人所料,神启第二问点人的神光,凝结成一道道光柱,落向青要的每个位置。
一时间域都动荡,各家都开始纯纯欲动。
神光统共亮了两日,随后在落日中缓慢消散。
几乎是消散的同时,闻扶光手中就立即出现了一枚通体清透,边缘雕花镂金的玉简。
长长的木桌前,宿眉卿坐在他对面,此刻正端着一碗糖水吃得津津有味。
他瞥了眼闻扶光手里的东西:“不愧是青要啊,人杰地灵,点人都花了两日。你们神尊眼都挑花了吧?”
“可能是。”闻扶光简短回应,随后扬手,玉简化为数十道流光,在闻家飞蹿着。
宿眉卿才用勺子舀了一瓣灵果,见此好奇:“怎么放出去了?”
“让事先预备的长老出去接人。”闻扶光一边解释,一边伸出手按在少年拿勺子的腕上。
宿眉卿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被扒拉过去。
闻扶光朝前微微俯身,就着宿眉卿的手把勺子里的果子吃了,然后若无其事道:“青要藏在暗处的家族不少,若是真的任由这些被点中的人自生自灭,只怕全都进不来域都。”
宿眉卿明白地点点头:“那流光是确认这些人位置的?”
闻扶光:“并不是。是让接引长老去固定的地方,在那等着便是。帮忙也不能全程护送,他们还是要自己单独走一段路,至于这路程远近,便看他们和神启的缘分了。”
宿眉卿目光微凝,东西也不吃了,对着闻扶光轻轻一偏头。
闻扶光眼神在宿眉卿脸上扫过,而后垂眼看着少年握着勺子柄的指节:“耀阳神尊点了就是点了,但天道不是。凡是有缘者祂都会给神尊令,有的人,走着走着,就离域都越来越远了。”
宿眉卿了然,他停顿的手又捏住勺子柄搅动着糖水。
最后一口喝尽,朝闻扶光伸出手:“天色晚了,要和我回揽明月么?”
闻扶光轻轻应了声,随后收拾好东西与宿眉卿离开了楼阁。
长老院中,有人急匆匆从远处过来,临进门时又停下步子,将错乱的呼吸调整好后,神态端庄走了进去。
“你倒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了。”闻华灿坐在桌前,冷硬着嗓音道,“怕是都不知道近日大公子的情况了吧。”
室内一片安静,只有氤氲腾空的熏香雾气。
安神的熏香并不能抚平闻华灿的躁动,他见人迟迟不说话,心中气极,语调都阴阳怪气起来:“他俩如今形影不离也便罢,毕竟神尊没有反对。可是!大哥你知道吗,他一个大家族的少族长,那双手起落间拨动的是万千事物的命线,他拿去厨房里折腾!”
坐在首位的老人眼睛唰一下睁开了。
闻华灿还在喋喋不休:“宿眉卿他也好意思。是闻家弟子不够他使唤的么,仗着大公子好性子,他就这么欺负人!”
最后一句话,凡是去过清流堂的人,都无法苟同。
闻修齐听完,眸中光芒闪动个不停,他手指缓慢又有序地敲打着桌面。
室内便有节奏地响起笃笃的声音。
好像是在闻华灿心头敲着,听得人头皮发麻。
“噢,这样。”闻修齐声音平稳,就好像听见了什么无足轻重的事,他不在意道,“由着他们去吧,又不是什么大事。若是大公子厨房缺什么,你记得叫弟子及时去补上。”
闻扶光会下厨的消息都没吓到闻华灿,倒是闻修齐不冷不热的态度,差点给人吓出个好歹来。
他脸微侧,眼神谨慎小心朝上瞄着。
闻修齐半张脸都藏在阴影里,闻华灿也看不清楚老者到底是什么个表情。
他只能听着那人说:“你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闻华灿硬着头皮点头。
接下来的四五日时间里,出去接引的长老也陆陆续续带着人回了揽明月。
原先还空旷的楼阁,在这几日的时间里,逐渐有了人气。
只是因为参加神启的人来自两个地方,即便他们都在一个地方,可细看住的顺序竟然泾渭分明,谁也不愿意搭理谁。
是夜,不知从何处飘来一片乌云,将明亮的月亮吞噬。
原本夜风习习的揽明月此刻安静下来,连虫鸣都听不见了。
躺在床上休息的闻扶光在黑暗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乜了眼窗户的位置,玉宵正窝在那边长桌上的软毯里睡着。
青年收回目光,他垂眼,少年恬静的睡颜就映入眼帘。
闻扶光在黑暗中抬起手,幅度细微。
一道阵法从他手指间飞到窗口。
做完这个动作,他把宿眉卿往自己怀里再带了带,而后伸手捂住了少年的耳朵。
不消片刻,一阵刺耳的暴鸣声伴随着一道转瞬即逝的亮光在揽明月响起。
随后,开关门的声音混着杂乱无比的脚步声此起彼伏。
“是谁!这么大胆竟敢闯揽明月?!”
“少废话,交出神尊令!”说话间,剑影从云霄劈下,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朝就近的修士砍过去。
“奇怪,这边动静这么大,怎么闻家巡逻的弟子反而没动静了?”
“我就知道这帮神神叨叨的人靠不住!”
闯进来的人实力不凡,可运气实在不怎么好,一头扎进去的,是同为青要人的住处。
此刻两方打起来,谁也没有占到便宜,倒是附近的楼阁震倒了一片。
若不是卸力防御的阵法亮得快,只怕整个揽明月都不保。
远处的人打得如火如荼。
而与那片楼阁隔了一点距离的住处,则一排排亮起了灯。
刚刚的斗争没有波及到八州弟子住的那片区域。
他们拿着武器出门远远观望着。
有几个修为与观鹤行差不多的少年人在房檐上几个起落,最后到了青年身边。
“那帮人应该是为了神尊令而来,眼下闻家的巡逻弟子迟迟不来,想必是不会轻易出手了。”一人眺望着远处,语气严肃,“观师兄,同为参加神启三问的人,要不我们也去帮帮忙?”
观鹤行闻声堪堪回神,他斜了眼说话的人,语气平淡无波动,带着无情的意味:“不必了,有他们在,打不到我们这边来。”
“可是……”那人还要说什么,可触及到观鹤行冷漠的眼神,就把话咽了回去。
青要被点中的人个个都是天赋异禀的奇才,大多都是被族中宠着过来的。
和青要相比,八州简直就是个偏远孤僻的荒地。
本来要他们和从八州出来的人同步竞争已是勉强,而现在那帮人还站在远处看热闹,自己却在挨打,他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为首提剑的人是位满脸矜贵跋扈的公子哥,他冷冷看了眼远处的白袍青年,随后回首,掷地有声道:“我们好歹也是同乡,你们与其和我们打,还不如去找那帮蛮荒人的麻烦,至少还不费事。”
好几道灵识瞬间锁定了观鹤行他们所在的方位,且逐渐变得不善。
观鹤行目光冷了下来,他眼神如刃,扫向了说话的公子哥。
那人扬眉一脸讥诮:“我们今晚睡不了,你们也别以为能占便宜了。”
话音未落,几道剑影疾风般扫过,眨眼间就到了近前。
观鹤行瞳孔一缩,本能反应比思考更快。
身体已经召出了碎霜剑挡住了正面袭来的剑光。
金石相撞发出刺耳的尖啸,强劲的劲风也化为攻击,疯了般席卷过四周!
原本就受过一波冲击的楼阁经此一遭,终于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倒了一片。
漆黑的夜幕被五颜六色的灵光划破,带着刀剑刺耳的声音,在揽明月上空响了起来。
而其余没人住的地方则因为阵法的原因得以保存,潜藏在浓墨似的夜色下,偶尔会在炸响的光芒下现出一点轮廓。
此时,有几道身影正远离了战斗中心,朝这边摸了过来。
第210章 大方的小林
“老大。”跟在后面的小弟不解,“那边动静都震天响了,这里也没点灯,甚至连修士的灵气波动都没有,真的会有人吗……?”
“怎么可能没有。”膀大腰宽的男人走在最前面,他满脸横肉,眼里闪动着残忍的光,“我们从上个月就盯了揽明月许久,什么地方住着人难不成还能记错?”
他面上挤出歹毒的笑:“这个时候还熄着灯装没人,就凭这样想瞒天过海,我看是天真过了头!”
跟着过来的小弟们立刻上道:“老大果然是聪慧过人!”
男人抬抬手,跟着的人就安静下来了。
敢闯揽明月的人自然都有几分本事。可也顶不住想要令牌的人多,男人的实力在其中并不出彩,与其打半天为别人做嫁衣,还不如自寻出路。
这不,还真让他给找着了。
兴奋逐渐漫上心头,男人亮出刀锋,一脚踏进了熄了灯的楼阁区域。
咔嚓。
安静的空气里出现了一声脆响。
几人心头同时涌现出不妙的感觉。
“大,大哥……”小弟莫名打了个寒战,“我怎么,怎么觉得哪里怪怪的?”
小弟的声音一落,他们眼前的场景陡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近在咫尺的楼阁突然离他们远了许多,四周还起了风,吹得树叶哗哗地响。
风声中,似乎还隐藏着刮人的刃锋。
小弟眉一皱:“这是阵法还是幻境?这个地方怎么还有幻境?”
“装神弄鬼!”短暂的惊慌之后,男人冷笑一声,转头灵气没入刀身,带着摧山填海的气势,朝着眼前的场景劈了下去!
狂躁的刀气朝着四面八方砍过去,几人周围的黑暗宛如一面脆弱不堪的镜子,咔咔几声就出现了裂纹,随后迸射开来——
男人一口气还没松,就见那些碎片化为一枚枚闪着寒光的刀刃,反过来朝他们几个射来!
他心头一哽,却快速抬刀挥出去十数道刀气。
制造碎刃的修为和他相比差一截,所以这些碎片近不了几人的身就被打散了。
小弟见此得意起来:“区区几片碎刃……”
于是被打得散是满天星的碎片全都亮出了锋刃。
几人:“…………”
等他们好不容易处理完这碎片,时间已经过去有一会了。
几人潜心感应了好一会,发现确实没有隐藏在暗处的杀招后,才放下心来。
一人一边往前走,一边浑不在意道:“我还以为能有什么厉害手段,也不过……”
说话的人看着面前的东西,硬撑着说出最后几个字:“如此……”
几人面前是叠了一层又一层的高级唤雷符,粗略看过去起码千张。
不仅如此,那些符纸在他们看过去时,已经同步闪过了亮光。
几人:“…………”
他们脸唰一下被光芒照得惨白。
惊雷带着恐怖的响声,将藏在夜色里的揽明月照得亮如白昼。
动静太大,远处打得敌我不分的人群都默契停下手,最后满目震撼看着朝他们袭来的光团。
“这是什么东西?!”
“唤雷符什么时候有这样大的威力了?!”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所有人都果断收起武器,朝更远的地方逃去。
可无一不是被雷光吞噬。
原本漆黑的楼阁此刻倒是亮起了光。
第五诏云将手抬起放在眼睛上,挡去一部分刺目的雷光,震惊道:“眉卿的唤雷符怎么到这来后,威力更甚从前了?”
“毕竟这里不需要压制修为,灵气也充足。”花竟夷了然道。
“别闲聊了。”林暮渊跃跃欲试,“现在他们自身难保,也该轮到我们收点好处了。”
打赢了就有神尊令,打不赢也就是离开等着下次卷土重来。总不能什么好事都让这群人占了吧?
敢踏进他们的地盘,总该留下点过路费才是。
第五诏云左右瞧了瞧,而后疑惑:“是不是少了个谁?”
林暮渊:“谁?”
花竟夷转头看了一圈,眉一皱:“眉卿呢?”
林暮渊放下手里的换天,语气带着几分震惊:“这么大动静,他竟然没有被吵醒,这不对吧?”
花竟夷拧了一下眉,手搭在栏杆上就想翻过去。
可没等他有下一个动作,一道声音就从另一边响起:“他不去。”
语气是熟悉的冷淡。
三人整齐扭头,就看见与他们隔了一棵树的走廊前,立着道人影,一看就知道是闻扶光。
林暮渊眼睛一下就放大了:“你何时来的?”
闻扶光不说话,轻轻瞥了眼林暮渊。
第五诏云对此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不去便不去吧,毕竟他需要休息。那你去么?”
闻扶光:“。”
他要是顶着这张脸,穿着这身衣服跟着去行打劫的勾当,只怕不出一刻钟,闻家少族长监守自盗的消息,就要传得整个域都都是了。
第五诏云也没真想闻扶光同意,他就是闲得慌嘴欠一句罢了。
三人不再废话,熟练为自己的样貌做了掩饰,眨眼间身影已在几里之外。
闻扶光站在原地,他眼神平静地眺望着远方,直到揽明月响起了巡逻弟子的声音。
青年在心里无声叹口气,他回眸瞧了眼屋内,挥袖掩下窗门的同时,还直接摁了几道阵法。
揽明月除了宿眉卿睡觉的这栋楼,其他地方早已是尘灰漫天,火焰遍地,烧得断木残垣噼里啪啦的响。
天空之上还有爆裂而出的剑气,地面则洒满了鲜血。
巡逻弟子的到来并不能震慑住众人,相反,那些闯进揽明月的人开始没被阻拦,此刻更是有恃无恐,对弟子的话置若罔闻。
在弟子们焦头烂额时,一道摇山振岳的威压猛地从一方扩开。
交战的众人连躲闪的反应都来不及,下一瞬就已经被这一道摧枯拉朽的威压掀飞。
在场不管是何修为,在这道威势下,都被老老实实摁在了地面上。
众人不甘抬起头,只见一道碧青色的身影出现在了虚空中。
他淡淡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袍,抬起的手缓缓垂落。
巡逻弟子见此先是一怔,随后齐齐跪在了地上垂首行礼:“大公子。”
闻扶光眼皮一垂:“巡逻弟子已经到了,诸位也要装看不见么?”
众人面色一僵,纷纷低头不敢看闻扶光。
闻扶光随口道:“那些没有神尊令的人,你们便请出去吧。”
弟子将头埋低:“遵命。”
翌日,一夜好梦的宿眉卿出门时,发现揽明月似乎大变样了。
原先此处楼阁林立,现如今怎么反倒是稀疏了许多。
就连走在路上的人,都很是陌生。
宿眉卿主动让一位趾高气扬的男人过去,然后拧了拧眉:“这人我好像没见过?”
“你当然没见过了。”懒洋洋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宿眉卿回头,就见林暮渊打着呵欠一脸幽怨走过来。
“昨晚也就你睡得最好。”林暮渊道,“外面都闹翻天了。”
宿眉卿眸子一震,他沉心感应了一番空气里的灵气,立刻就明白之前布下的阵法已经动过了。
那阵法里有他亲手放进去的几千张唤雷符,响起来是个什么动静没人比宿眉卿更清楚。
可他昨晚却没有被吵醒,可想而知是谁的手笔。
于是宿眉卿问:“扶光呢?”
“他后半夜都没睡,有不少神尊令易主,待看着揽明月残骸清空后,就立刻去了长老院了。”
那刚刚放在桌上的吃食是他一早做好的。
宿眉卿抿抿唇,他目光落在了远处的人影上:“那这些面生的人就是神尊令的新主人,那之前的主人呢?”
“青要的不清楚,反正八州的人放弃神尊令后,会被青要的规则自动送回八州。”林暮渊说着说着捏着一枚酥球扔进嘴里,“可惜昨晚巡逻弟子来得时间太巧妙,但我们三个还是捞到了不少好东西……这个酥球不错,你吃么?”
林暮渊说着说着,发觉宿眉卿的注意力在自己手上。
他无奈,从储物袋里又拿出来一份酥球递给宿眉卿。
宿眉卿两眼放光,他伸手去接:“谢谢。”
林暮渊无情道:“不谢,两枚元金。”
宿眉卿二话不说就给了。
花竟夷在一旁看着,半晌道:“小林自从到了域都,就醉心于吃。平日就数你最心疼元金了,怎么现在这么大方了?”
青年语气起伏不大,但在场的人都能听出他是在调侃。
换做以前,林暮渊早就跳脚了。
可此时,他望着宿眉卿,只是眯了眯眸子,随后缓缓道:“我想通了而已,活着有许多种方式,及时行乐就是其中一种。”
……
独属于揽明月的争斗持续了快半个月,众人从最开始对闻家不闻不问的愤怒不解,到最后也品出了一点可能是天道的意思,一行人应对突袭的方式也变得花样百出。
可从始至终,宿眉卿几人的楼阁都是最完好的。
无他,任何人在经历过连续几天同等规模的轰炸后,都不会太想去自寻死路。
半个月的时间不长不短,却足以将揽明月里住着的人换一半。
就在众人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结束时,次日正午,凡是有神尊令的人,手腕都出现了一圈金色的法则字纹。
与此同时,他们脑海里同时闪过了字纹的作用。
这是神启二问筛选结束的意思,同时也告知了众人神启二问开启后的地点和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