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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1章 你当真要带着他走?

    分身闻言表情依旧很淡:“因为这是我的任务,你早就该死了的。”

    宿眉卿愣住了。

    “其他人都有活下去的理由。只有你,从出生就该死。”男人用最冷淡的态度说着残忍的理由,“你能活这么久,完全是因为看在某些人的面子上。”

    宿眉卿脑子里很快转过几个名字,最后道:“师尊?”

    师尊?

    分身看着宿眉卿,乍一听了这个词有片刻的怔愣。

    尔后意识到少年说的是谁后,他失笑道:“你也可以这么认为。”

    听到男人的话,宿眉卿眉头稍微压了压。

    听他这个语气,师尊反而是可有可无的原因。

    那除了师尊,还有谁能和他扯上关系?

    宿眉卿缓慢眨动着眼睛。

    还能和他扯上关系的,就是那个耀阳了。

    可那个人巴不得他去死,下手比天道还要狠,怎么可能是他?

    宿眉卿只想了一下,就把耀阳这个名字也排除出去了。

    他待在地面翻着脑子里仅有的线索,半空中的天道分身却没有给他思考明白的时间。

    他又说话了,这次语气中俨然带上了杀意。

    四周的气氛也变得危险起来。

    “凡无灵根者杀无赦。这本该是他领的神谕,可惜……”男人说话的语速顿了顿,像是不愿意提起似的,他突兀换了个话题又说,“若非因为你,你觉得闻扶光一个好好的准飞升神君,怎么会出现在八州一个无名小城中?”

    他语气淡淡的,带着一层不虞:“还和你扯上这么一层关系。”

    宿眉卿闻言笑了起来:“若是你不愿意让他去八州,他还能自己出这个门,离得开青要吗?怎么到头来,好像什么错都是我的?”

    男人神情一直是淡淡的,可宿眉卿却能察觉出他心情变了,变得不悦。

    宿眉卿轻轻一哼:“我之前说得果然不错,你就是很虚伪,包括这些长老,个顶个得虚伪。”

    “宿眉卿!”闻修齐一听跳了起来,他愤怒道,“你一个罪人,你有什么资格敢骂神尊?我看你是活腻了!”

    宿眉卿淡淡瞥了一眼,然后吐出几个字:“狗仗人势的东西。”

    闻修齐:“……”他嗫嚅着说不出来话,最后憋得脸色铁青。

    宿眉卿以为他又要晕过去了,结果老者只是噗嗤一声吐了几口血。

    “哎哟。”宿眉卿挑眉,情绪比之前高了,“居然只是吐血吗,有进步。”

    闻修齐转头看向了天道分身,他忍辱负重道:“神尊,此子不仅身负灭世命格,还言语不敬,断不可留啊。”

    “本尊知道。”分身扬了扬手,示意闻修齐退下。

    他的眼神又落在了宿眉卿身上:“死到临头还嘴硬。以前有的是人救你,现在可没有。”

    男人伸手,手掌扬起又下压。

    浩瀚威压便朝着宿眉卿落了下来,所过之处碎石成灰,地面皴裂。

    男人本就浅的瞳色在此刻陡然变成了金色,发白的光点在眼瞳之中飞快流转着,神圣而冷漠。

    在神威之下,什么品级的防御灵器都变得徒有虚表。

    在威压落下,一直安静戴在宿眉卿手腕上的镯子又有了一点光芒。

    它升起一层淡淡的屏障,为少年勉强挡了一下。

    半空中的分身见此动作顿了一下,下一瞬便加重了力道。

    宿眉卿的骨头发出了咔咔的响声。

    他咬破了嘴唇,上面却只有伤口。

    男人手指轻轻朝下一点,空中便出现了一层一层的剑光。

    剑光锋利,剑尖闪着寒芒,纷纷指着单膝跪在地上的宿眉卿。

    分身把手朝下一扬。

    那些剑就全部扎向了被锁链锁住的宿眉卿。

    闻华灿看着看着,还有些不放心:“我怎么觉着,可能会出意外?”

    “有神尊在,他插翅难飞。”闻修齐斩钉截铁,“那剑光连我都未必接得下一招,何况一个被囚灵阵锁住修为实力的化神期。”

    除非有人不顾性命来救他,否则只有死。

    而唯一一个有可能的人,此刻还被困在幻境呢。

    金色的剑尖靠近时带着凛冽的冷,令人无法生出反抗的心思。

    宿眉卿看着剑尖即将刺进自己的心脏,这样的场景他不是第一次经历。

    少年蓦地想,这一剑下去,他一定会死吧?

    宿眉卿神情平静,他突然失去了挣扎的欲望。

    少年以为到这一步,他会去怨恨这些人,或许也会和传闻中的耀阳一般,控诉似地说一句天道不公。可都没有,他心中没有这么浓烈的情绪,只是带着一点点的不甘心,以及一点点的不服气。

    若是没有这莫名其妙的天谴,他的修为不会才化神,说不定能和这天道分身打一个来回。

    还有……宿眉卿用力眨了下眼,可总觉得眼前雾蒙蒙的看不清东西,死之前没找个人交代一下遗言也太亏了。

    他吸了吸鼻子。

    一颗剔透的水珠,啪嗒一声落在了剑尖上。

    突然,前进的金剑嗡鸣着停在了衣裳前。

    嗯?男人察觉到阻碍,他眼中飞快划过一缕疑惑,垂眼看向了宿眉卿。

    只见剑尖抵着一个光团,那光团出现的瞬间,一股股青绿色的灵气便扭结着围绕过去,形成了一个壮观的灵力漩涡。

    一个收尾相接,呈圆形的字纹自宿眉卿身前浮现出来,然后不断扩大,将少年笼罩住。

    微风温柔拂过了少年湿润的眼角。

    银白色的弧线宽约数丈,横贯几里扫了过来!

    将无数金剑顷刻掀飞!

    分身淡定的神情变了。

    一道挺拔修长的青色身影自银弧下闪现。

    闻扶光一手握着银枪,回头徒手抓住束缚宿眉卿的锁链,尔后用力捏碎。

    顷刻间,鲜血迸飞。

    没了束缚,宿眉卿一下蹿了起来:“你的手。”

    “没事。”闻扶光手指一动,伤口飞速愈合,他拉住宿眉卿的手,裹着一身凛冽冰冷的寒气,“走。”

    话已出口,银枪转瞬划出两道交叠的数丈高银线。

    无数法阵从青年脚下腾起,每一道都带着罡风与狂劲,撞上了飞过来的锁链与金剑,火星四溅。

    当看见青年现身的一瞬间,闻修齐就已经立了起来,他咬牙切齿厉喝一声:“闻扶光!”

    分身同时出声:“你当真要带他走?”

    “你为了杀他,编了天谴的理由,还动用能力干扰神启二问的考核。”闻扶光言语间先有对神尊的尊敬,“你也有私心,且并不公平。我的事,您没资格过问了。”

    天道分身头一次被人直白指责,他金色的瞳孔颜色一暗:“你放肆!”

    神威决堤一般朝闻扶光压过去,可原地哪还有二人的身影。

    男人看着空无一人的唤四海,气势陡然变得阴沉。

    闻修齐飞至半空:“神尊……”

    “追。”男人冷声道,“带着伤得不重的人去追。”

    “是。”闻修齐赶紧答应,继而迟疑地问,“他能跑出来,那那头神兽应该也困不了多久了……”

    “它?”分身冷笑一声,“当之前闻家那么多座灵石矿和元金矿是白吃的么,让它理因果线理一辈子去吧。”

    其余人闻言彼此对视一眼,只低头待命。

    反倒是闻修齐恭敬道:“神尊好谋算,早料到有今日,便提前舍弃这些外物布局了。”

    “少废话了。”男人情绪平复下来,“闻家三面青山皆有仙兽和若干仙器镇守,唯独一处只有青鸾一族守护,很是薄弱。他们要走也只有从那个地方走。”

    男人手指间流动着金色的字纹。

    “那便是四海。”闻扶光说道,“其余出口不是有杀兽镇着,就是有仙器和法则。只有这里有些许空漏。”

    宿眉卿闻言低下头。

    入目便是一望无际的碧青湖面,微风一吹就波光粼粼。

    若不是情况不对,他很愿意停留下来观赏。

    宿眉卿想到才来域都时的感觉,他问:“四海居然是这样的?”

    他还以为会和连清云海一样神秘,需要有人看守呢。

    闻扶光点头:“这个地方因为地脉原因,就连法则也难以落下,灵气也少,好在景色不错。傍晚时,闻家的弟子练完功,都很喜欢在这附近走。”

    宿眉卿被闻扶光带着,压根不需要用什么灵气。

    他抬头,发现那人面部线条绷得极近,唇线也直直的,和平日好说话的样子判若两人。

    “不要不开心了。”宿眉卿出声,“刚刚真是好险,得亏你来了。”

    闻扶光低下头瞧了眼宿眉卿,闷闷“嗯”了一声。

    宿眉卿又抬头,这下他皱起了眉头,担忧问:“你脸色很不好,是在幻境里受伤了么?”

    闻扶光摇头:“那些东西伤不到我。”

    那为什么看着很难受?

    宿眉卿靠在闻扶光怀里,鼻间除了草木的香味,还有一丝浅浅的,极易忽略的血腥气。

    宿眉卿很笃定,闻扶光一定是受伤了。

    当他相信闻扶光的话,毕竟青年没必要因为这件事对着他撒谎。

    那到底是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刚刚的金剑吗?

    宿眉卿在心里摇了下头,不可能,那些剑没有碰到过闻扶光。

    宿眉卿思考着,目光缓缓落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第222章 我还真是舍不得

    那里被带着劫雷的锁链长时间扣着,此刻还有着血红色的伤痕。

    从他记事起,宗门内上至师尊掌门,下至师兄师姐和玉霄,都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不要用本体去触碰雷劫。

    而他一路从八州到青要所见所闻,也在加深这个印象。

    即使是身为混元境的闻修齐,面对起雷劫的模样也并不轻松,凭什么他是个例外?

    明明之前他也和这些人是一样的。

    宿眉卿突然有些难过。

    “怎么?”闻扶光察觉到宿眉卿情绪低落,他抽空摸摸头,“是不是伤口疼?”

    宿眉卿:“没有,怎么会。”

    闻扶光悄悄松了口气。

    数道灵气沿着水面追来,掀起惊险的波澜。

    不过眨眼间就已经到了闻扶光身后。

    宿眉卿眼神一冷,他双手快速捏诀,一个法阵就这么推了出去。

    两方相撞,惊起万丈浪波。

    闻扶光适时举起天方银枪一劈,银白弧刃带着寒光,击碎了飞过来的金色字纹。

    伴随哗然的水声,数不清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

    天道分身与闻修齐他们紧随而至,停在了浪花四起的湖面之上。

    湖面才因为刚刚肆虐的灵气激起万丈的浪花,此刻又因为突然爆发的神威被强制拍回湖底。

    湖面一如既往的波光粼粼,可湖面之下却是翻滚躁动,时刻冲破禁锢的滔天巨浪。

    在威压扑过来的瞬间,闻扶光眼神平静,他刚想抵挡,手却被宿眉卿拽住了。

    那人将他往背后一塞,举手按出一个法阵,浓烈的灵气爆发出来,竟与扑过来的威压有分庭抗礼之势。

    闻扶光看向宿眉卿的眼神满满都是赞赏。

    分身整袖,他目光阴沉望着闻扶光:“你打定主意要和本尊作对了?”

    天空澄澈了一瞬,很快又被乌云彻底覆盖,才消失不久的雷声又盘旋在了众人的头顶。

    “神尊。”闻扶光抬枪斩碎落下的雷劫,“没有人是天生应该死的,眉卿的命运不应该由外人插手。”

    分身眼神冷了下来:“本尊看你也该死。”

    男子不欲多言,他抬起手,手指间盘虬着扭曲纤细的雪白电光。

    接连不断的血红色的雷劫在四海上空炸响。

    肃杀之气慢慢笼罩了整个四海。

    跟来的长老分工明确。

    修为高的跟着闻修齐攻击,而其余的则落在水平面,以灵气构造出了一个巨大的法阵。

    即使闻扶光与宿眉卿天赋异禀,也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

    更何况宿眉卿还被法则针对,即使他小心避让,可以雷劫的密集程度,最后挨几道也是无法避免的事。

    而每到这个时候,闻扶光那精密的招式总是会微微出现偏离。

    这样的变化并不引人注目,可放在已经有所怀疑的宿眉卿眼中,便是无时无刻不在朝他证明着什么。

    宿眉卿瞥了眼闻扶光的脸色,回首看向朝自己而来的劫雷。

    他眼一沉,朝后一跃拉响了弓。

    分身冷眼看着这一幕,半晌才吐出几个字:“螳臂当车。”

    男人挥袖间,四周流动的灵气也化为了威力巨大的利器。

    灵气似练,边缘却是刀剑独有的锋利。

    闻扶光瞳孔一缩,他手中陡然出现一支笔,在空中点划而过。

    无形的力量与之碰撞,强烈的劲风将他掀退数丈。

    闻扶光退到最后识海一震,单膝跪下眉头紧锁,他手捂着心口,紧抿着的唇线悄然出现一抹红。

    分身没有停歇的意思,他不过一个抬手。

    湖水成片惊起,冲向了天空,与阴云相接。

    在淋漓水流中,有金色的字纹和光芒不断飞出,最后速度极快的彼此勾连。

    不过一个呼吸,天空上就出现了一个半圆形的阵法。

    随着阵法成型,沉闷的气势自其中迸发,宿眉卿突然觉得自己运行的灵气都出现了凝滞。

    闻扶光握着银枪震退闻修齐,他落在水面上,抬头看向头顶的阵法,眼神立刻变了。

    “是新的囚灵阵法。”闻扶光的身影瞬间出现在了宿眉卿身边。

    他抓住宿眉卿的手,压下涌至喉咙口的血腥气。

    淡淡的绿色光芒自交握的手绽放,一圈圈法阵不断升起而后扩大,直至笼罩住二人。

    宿眉卿心头一颤,他蓦地抓紧闻扶光的手,声音有了剧烈的起伏:“你这是做什么?!”

    “这个阵法和闻修齐他们设下的不一样,现在不是解释那么多的时候。”闻扶光突然低头吻了一下宿眉卿的嘴角,他看着宿眉卿突然放大的双眼,忍不住笑了一下后神情又严肃起来,“我送你走。”

    宿眉卿黝黑如墨的瞳孔倒映着天空的景色,他有一瞬的恐慌,可紧接着就平静下来。

    “这哪里是你想送就能送的。”宿眉卿喂了闻扶光一颗丹药。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要认识你了。闹成现在这样,你回去又会被关起来。”少年敛眉,还有心情半开着玩笑,“后悔了吧?”

    宿眉卿说着话,却悄悄把命线不断往回收,放在了一个确保自己能甩人出去的位置上后,才望着闻扶光眉眼一弯:“但总比当个叛徒好。要是因为我,让堂堂一个大族的少族长一朝沦为罪人,那我还真是舍不得。”

    远处的天不知何时被剑气铺满了。

    若是换做其他修士,此刻早已经腿脚打颤站都站不稳了。

    那还像宿眉卿两个人有闲情逸致说话。

    剑气激荡,就连呼吸的空气都似乎锐利起来,割得人心都在泛疼。

    宿眉卿眼睛有些酸,他便眨了几下眼:“闻扶光,我们该说再见了。”

    在听到宿眉卿说的第一句话时,闻扶光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了。

    余光中,命线的轨迹看似缭乱实则目标明确。

    可当金色的丝线靠近闻扶光,却无法缠住时,宿眉卿惊住了。

    紧接着,闻扶光的声音自他头顶传来。

    “我从不后悔。”他收紧手说道,“我要你活着。”

    青年话音一落,反手将手中的银枪一插,磅礴的灵气冲天而起!

    闻扶光境界不过明心,爆发出来的灵气带着体内的传承,竟然震开了闻修齐的封锁,延缓了阵法的组成。

    天道分身见此眉峰一压,张开的五指猛然紧握成拳。

    于是一道足有山宽的雷劫带着漫天的剑光朝着宿眉卿他们劈了下去!

    雷劫带着横扫万物的气势,迅疾落下。

    而在雷劫落下的瞬间,一缕白金色的利刃飞了出去。

    紧接着,宿眉卿便被闻扶光甩了雷劫封锁的范围。

    宿眉卿周身全是鼓噪不已的灵气和快速变换的景色。

    而在他被甩出来的瞬间,雷劫与剑光同时刺了下去。

    在混杂的水汽和焦味之间,宿眉卿嗅到了那人再也压制不住的血腥气。

    随后,就是紧随而来的神威与风刃。

    白金色灵气撞破了四海最外层的屏障,宿眉卿顺利出了四海。

    虽然闻扶光承受了分身他们的主要伤害,可宿眉卿也好不到那里去。

    他挡下飞溅过来的余威已经用尽了全部灵气,如今连动一手指都困难,更不要说是主动控制身形停下来了。

    好在已经脱离了闻修齐他们的攻击范围。

    加上四海之外是一片绵延数百里的林海。

    顶多就是因为余劲撞倒几棵树,疼个一时半会罢了。

    思及此,宿眉卿唰一下睁开眼,他咬咬牙,用最后一点灵气把身上不多的防御灵器打开了。

    可预想中林木断裂的响声并没有传来。

    就连宿眉卿本人都没感受到脊柱遭受重击的情况。

    一只手托了一下他的肩背,两人齐齐被剩余的余劲带飞出去。

    两人撞到了一棵树干上,在纷飞落下的树叶中,宿眉卿听到了一声闷哼。

    有人给宿眉卿垫了背。

    那人在成功接住宿眉卿后便松开了手。

    然后狂咳了两声。

    最后就是宿眉卿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好险,给我赶上了最后一程。”

    宿眉卿落地时,全身都传来了钻心的痛,好似浑身的骨头都被人一根根敲断又重新装好了似的。

    少年唇色陡然变得雪白,直接跪在了地上。

    宿眉卿疼得胃不断摩挛,他张了张唇几欲吐出些什么,可临了,除了一头的冷汗便什么也没有了。

    他闭了闭眼,最后看向树旁。

    林暮渊挨了刚刚那一下,脸色也不太好。

    他嘀咕了一句,看见跪在地上汗如雨下的宿眉卿,赶忙上前要去搀扶:“脸色白成这个样子,你可千万不要死啊。”

    宿眉卿此刻每动一下就是钻心的疼,他眼眶通红,咬着牙摇了摇头:“先别碰我。”

    林暮渊果真没动了,他蹲在宿眉卿身边,神情紧张地眺望着湖面:“我再次被卷进幻境就觉得不妙。刚刚出来见唤四海塌成那样,赶紧追着你们的气息就过来了。”

    他说着给了宿眉卿一大瓶高阶的丹药:“这丹药止疼镇灵的,你先吃了。你这一身灵气就差变成刀给你肉身绞了,不疼才怪。”

    宿眉卿疼得受不了,闻言看都不看,直接把丹药一股脑吞了进去。

    果然如林暮渊所说,疼痛减轻了不少。

    宿眉卿眉头略微舒展了。

    林暮渊见少年神色稍缓,他悬起的心放下了,转而又看向那被阴云阵法笼罩住的湖面。

    语气带着担忧:“你是被闻扶光甩出来的吧?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不过他好歹是闻家的少族长,这些长老肯定不会伤害他的。”

    第223章 狗叫什么

    宿眉卿摇头,沙哑着声音说:“他们会。”

    林暮渊惊讶望着宿眉卿:“你怎么知道?”

    宿眉卿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自己疼得颤抖的手指。

    自从来青要后,他已经没有这么确切感受过疼痛了。

    宿眉卿差点就忘了,原来人疼起来,连动一下都是折磨。

    “现在你什么打算?”林暮渊压低声音,“照现在这情况,你就算活下来也得避开青要了。”

    “不过。”林暮渊又积极地想,“你能出幻境就说明通过了神启二问,他们刚刚没杀得了你,后面想再动手便难了,只要我们撑到神启三问点人的时间,离开青要就好了。”

    岂料宿眉卿冷不丁笑了声,然后道:“离不开的。”

    林暮渊不解。

    宿眉卿便在林暮渊疑惑的神色下,拿出了自己的那枚神尊令。

    那枚令牌通体为黑色,不过巴掌大,边缘嵌着宽而厚的金边。此刻拿出来,正散发出淡淡的神圣威压。

    看上去并没有什么问题。

    林暮渊刚想说这句话,但目光在令牌表面扫视一圈后,他面色变了。

    “怎么会!”林暮渊伸手把宿眉卿手心里的令牌拿过来,他翻来覆去打量了好几遍,最后不可置信道,“天道的神印呢?你明明通过了考核,上面怎么会没有神启二问的神印?!”

    比起林暮渊令牌上有一个圆形金纹,宿眉卿的则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和在八州获得时没有一点差别。

    林暮渊的心忍不住沉了下去。

    宿眉卿倒没有其他的情绪了。

    他把令牌从林暮渊手里拿回来收起,低垂着眉眼讽刺般道:“狗屁天道,卑鄙无耻。”

    林暮渊没想到都到这一步了,宿眉卿还敢这么骂,他惊得差点跳起来,祭出换天警惕打量着四周。

    可四周什么变化也没有,天色已经是蓝色的。

    林暮渊有点震惊:“这次怎么没雷劈了?”

    宿眉卿垂着眼,兀自笑了声。

    “那看来此地不宜久留了。”林暮渊很快接受了神尊令异常这件事,他叹了口气,“要是闻扶光还在的话说不定有办法。”

    可惜那人生死不知。

    宿眉卿咳了一声,从身上取了一粒丹药吃了:“竟夷他们呢?”

    林暮渊:“他们在拿到资格后,就回了八州,也没留下什么可供联系的东西。”

    宿眉卿点了一下头:“回去了也好。”

    “那我们现在先撤离闻家?”林暮渊瞥了眼宿眉卿的脸色,迟疑道,“只怕是不好撤啊……”

    有神尊令好歹让他们有所顾虑,怕事情闹大不好看只能私底下动手,这样他和宿眉卿好歹能缓一下。

    眼下神尊令没用了,考核又是在闻家进行的,那什么东西都是由闻家的人说了算,宿眉卿还不得任其宰割?

    “这片林海很宽很长吧。”宿眉卿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走不出去的。”

    这时,湖面传来了水浪翻滚的巨响。

    宿眉卿直起身,立刻扭头看过去。

    以他这个距离,只能透过层层禁制,看见空中有许多的小黑点。

    刚刚还巨大无比的利剑离远了看,也不过是一条条金色的细线。

    那些细线在空中聚拢,最后猛地穿透了一个黑点。

    宿眉卿袖下的手倏然握紧了。

    他静默无言的看着那颗黑点坠落如水中,掀起一片不大不小的水花。

    澄澈的水面顿时开出了一团暗沉的血花。

    而天空之上的人全都很冷漠,好像落下的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

    宿眉卿忍不住闭上眼睛,他眉心不断颤抖,最后突然觉得嘴唇湿了。

    他抬手轻轻抹了一下,手指上的皮肤也湿了。

    宿眉卿垂眼一看,旋即愣在了原地。

    少年的皮肤本就白,指节根根分明,好像上好的白玉。

    而此刻白玉上染上了一抹鲜红,看着不免有些触目惊心,带着一丝诡异的艳丽。

    这是血?

    宿眉卿不可置信,他换了根手指在自己唇边抹了抹,抬起一看时,发现并不是他的幻觉。

    他竟然有血了?

    宿眉卿心神一震,旋即弯腰呕出了一滩血。

    林暮渊吓了一大跳,赶忙收回眼神靠过去:“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吐血了?”

    嘴里全是血腥味,宿眉卿忍了许久方才咽下。

    他眼睫剧烈的颤动着,如同不断振翅的蝶翼。

    宿眉卿将手放在心口的位置,手心下却没有他预想中的跳动。

    他又去查看身上正在愈合的伤口,却没有发现有相同的痕迹。

    就好像刚刚他吐血是在做梦一般。

    ……

    “闻扶光这个蠢货。”

    林暮渊:“……什么?”

    “没什么。”宿眉卿快速收拾好心情,他手一抬,一把玄黑色的剑就出现在了两人眼前。

    “你这是做什么?!”林暮渊心惊肉跳道,“你该不会要回去吧?你别忘了,你可是闻扶光拼命送出来的。”

    “那小林,你觉得我们若是逃的话,有几成把握从闻家的重重封锁下出去?”宿眉卿平静和林暮渊对视,“在天道分身,以及一个混元境修士的追击下,全须全尾不惊动任何人走出域都。”

    林暮渊噎了一下,继而结结巴巴道:“可你回去也毫无胜算。”

    宿眉卿低头清点剩下的灵器:“我知道。”

    林暮渊看着宿眉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按住少年的手:“那也不能看着你去送死。这不是还有我吗,我们联手一同闯出去!实在不行,我垫后……”

    “怎么垫后?”宿眉卿眼皮一掀,静静与林暮渊对视,“拿命去垫吗?”

    林暮渊:“……”

    “就为了我一个人,要用两条人命?”宿眉卿眼珠漆黑,他目光落在了四海上,“那也实在是太浪费了。往后走只有死路一条,但往前却不一定。”

    他记得来域都时的那阵风。

    “更何况。”宿眉卿碾碎了灵器,周身气势变得凌厉起来,“被人欺辱至此,我咽不下这口气,他们必须得死一个。”

    林暮渊见到这样的少年,先是一愣,随后唇角一勾,他负手立在宿眉卿身后,语调有些懒散:“他们确实应该去死。”

    宿眉卿回首:“待会趁机带着人走。”

    话语尚且还留有余音,宿眉卿人已经在数丈之外。

    徒留林暮渊呆呆伫立在原地。

    带谁?

    少年踏水而去,在层层泛起的涟漪下跃入天空。

    宿眉卿单手捏了个剑诀,以整个化神期的修为做底。

    天脉上的灵气顿时倾泻而出,奔腾流淌在经脉之中。

    若是宿眉卿此刻内视,会发现原先庞大无比的雪白脉络已经小了一大圈。

    而小的那一大圈全部化为了灵气,它们不会流出宿眉卿体外,反而在经脉中流转不息,最后注入进了玄色的长剑里。

    长剑剑身通体漆黑,即使灵气带着光芒注入,它也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

    宿眉卿反手握住剑柄,四周的灵气悄然流转成了一片片的碎片,每一枚碎片变化无穷,带着万钧剑意。

    “一剑万化。”宿眉卿拂袖,剑气陡然飞出!

    与此同时,宿眉卿手中多出了一张金弓。

    同色的弓弦霎时被拉开,宿眉卿冷冷注视着壁障内的人:“我要你们……”

    绷紧松开的弓弦声响彻天际。

    “死。”

    远超前两次的灵箭在飞出时,瞬间一分为二,二分为四。

    等飞到一半过后,已经无法用数以万计来形容了。

    阵法内,众人立在半空,正观察着湖面。

    突然,为首的分身眉头动了一下。

    他侧首转身,金色的眼瞳中倒映出了透明的剑光,粲然无比的箭雨。

    在他转身的时间里,它们猛然撞上了运转的阵法。

    爆鸣声层层叠加,刹那间就把密布的阵纹刺破。

    有长老率先反应过来,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剑影,面色一沉挥袖推出一道灵气攻击击碎了面前的剑光。

    剑光一碎,便是暴动的灵气绞杀而来。

    男人心中一惊,下意识抬剑一抵。

    也正在这时,一支金色的箭破开了肆虐的灵气,直直朝着男人的面门而来。

    他本命武器早在唤四海的时候,就已经因为宿眉卿的一支金箭毁掉了。此刻男人手里的不过是他保存的另外一把灵剑,论威力和坚固程度远没有之前的好。

    金箭破开这把剑毫不费力,又因为宿眉卿修为猛然拔高的原因,威力更甚从前。

    它截断灵剑,下一瞬就洞穿了男人的心脏,带着飞溅的血,落入了水里。

    剧烈的疼痛下是喷涌而出的鲜血。

    男人因为不可置信而瞪大的双眼,霎时失去了光彩。

    他的身躯猛地朝下坠。

    湖面顿时接二连三的响起了咕咚声。

    眼看一个呼吸的时间,闻家又折损了不少长老,闻修齐衣袖扫开朝自己而来的箭雨,扭头看向了金箭来的方向。

    果不其然,那里有一道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老人怒目圆睁,字字泣血:“宿、眉、卿!果然是你,刚刚放你走你不走,竟然还敢回来杀我闻家长来!”

    混元境的灵气肆虐,带着猛然掀起的滔天巨浪,扑向了远处的人。

    可却咚一声撞在了由许多符纸组成的符阵上。

    攻击虽然卸下了,可宿眉卿还是受到了一些余劲的影响。

    他咳了一声,缓缓松开手里燃尽的符纸。

    少年再次拉开了弓,他唇角绽放出了一抹明艳的笑。

    宿眉卿:“狗叫什么,你也有。”

    第224章 离飞升又进一步

    射向闻修齐的那支金箭没有在空中分化。

    只一瞬间,那支箭已经破开空间,带着无尽的杀意来到了老者面前。

    闻修齐反应速度极快,他将灵剑脱手而出,以防折断时波及自己。

    可谁知那支箭在即将触碰到剑身时突然一分为二,稳稳射中了闻修齐。

    金箭的力量刹那爆裂开,带起浓烈的血腥气。

    天道分身见此,平静无波的眼神多了一丝变化。

    好快的速度!

    他看向了宿眉卿的方向。

    才刚刚化神,就已经能做到这样的地步了……

    男人眼里多了几分打量的情绪。

    倏然,他挑眉勾了勾嘴角:“你要救他么?”

    男子没有刻意用灵气放大自己的声音,可宿眉卿却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可惜,你来晚了。”分身道,“他已经替你下去了。”

    男子的语气轻飘飘的,丝毫不为自己失去了一个合格的继承人而难过。

    怒意在宿眉卿眼底翻滚起来,他冷冷道:“那你也死好了。”

    话音未落,天道分身眼前也多了一支金箭。

    金箭上的灵气对于一个已经成神的人而言没有威胁,可它却能精准破开神威的禁制,无限靠近他。

    男子罕见升起了危机感。

    他眼神一凛,手指夹住了飞向自己的金箭。

    金箭乍一触碰到他的皮肤后,淡淡的红光闪过,箭身立刻化为虚无,变成强悍锋利的灵气,猛地扑向分身的面门!

    这下分身淡定不下来了,他手往回收,抵掉了眼前的攻击。

    即便如此,还是有细小的余劲刮过他的脸庞,造成了一道细微不可见的伤口。

    从古至今,无人能够在神的身躯上留下伤口。

    而眼前的人,是为数不多的一个。

    男子眼神变得危险起来。

    不等他有所动作,众人眼前突然掀起几丈高的浪花,带着震耳的响声朝他们倒倾而来。

    在漫天水幕下,宿眉卿神色冷淡,他用全部灵气朝某处再拉了一次弓后,才挥散手里的金弓。

    他没有片刻迟疑,一头扎进了水里。

    刺向闻扶光的剑意看着恐怖,其实真正落到身上时却没有那么浓烈的杀意。

    那点剑意除了让他吃点苦头外,并不会对他的生命造成什么威胁。

    青年在水里不断下坠,他艰难睁开了眼睛,看着头顶的光束越来越少……

    闻扶光很清楚的明白,在神启三问开始前,自己大概率是出不去这个湖底了。

    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

    闻扶光神色冷静。

    闻家处在青要灵气最鼎盛的地方,而四海位于几根灵脉交接的地方,灵气更是浓郁到终年带有一层薄雾。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地方,水下反而灵气稀薄,与水上犹如两个世界。

    这也是折磨人的地方。

    入水的人出不去,便需要靠运转灵气来确保自己不会憋死。

    水下灵气稀薄,闻扶光就只能消耗自己本身有的灵气。

    而消耗的灵气,又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恢复,如此入不敷出,就需要闻扶光无限拉长自己屏息的时间,以此保持灵气不会出现过度消耗。

    时间长了,就有一番苦头吃了。

    闻扶光只一瞬就知道了那人安的什么心思,他身上还有伤,短时间内打算按兵不动。

    至于眉卿,闻扶光选择相信他的手段。

    在闻扶光思考之际,一阵落水声蓦地响起。

    紧接着,他的手腕便被人拉住了。

    闻扶光一惊,他抬眸。

    只见碧盈盈的水波漾开了一大片的银红,如同一团坠入湖底的红云,缥缈轻柔。

    灵光投进红云中,便会有长而细的金光波动,那是缠在少年发间腰上的饰品。

    衣衫的颜色几乎刻进了闻扶光的脑子里,所以他抬眸一瞬,目光触及到那一抹颜色时,就已经知道来的人是谁了。

    闻扶光错愕看着抓住自己的人,连运转灵气维持呼吸都忘了,以至于险些呛水。

    他启唇想问为什么,可疑惑太多了,闻扶光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个。

    情绪和被灵气剧烈搅动的浪潮一样,一股脑全堵在了喉口,闻扶光的心每跳一下都隐隐作痛。

    万千情绪只在两人水中对视的那一眼。

    宿眉卿阖眼,手中的金符煜煜生光。

    他将其贴在了闻扶光身前。

    无形的力量瞬间爆发出来。两人连多余的交流都来不及,狂乱的水流就将二人彻底分割开了。

    四海半空,伴随着水幕落进水里,紧随而来的,便是远处传来巨大的阁楼倒塌声。

    狼狈的众人齐齐道了一声不好,纷纷扭头。

    一支金箭穿破所有的阻碍,直直朝着一座做工繁复精巧的木阁楼而去。

    栖息在木楼后的苍龙在察觉到危险后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单一只就有座山岳大,更不要说它转正的头颅。

    苍龙看向迎面而来的金箭,瞳孔闪过不屑,张嘴便咬——

    结果便是金箭虽然碎了,可苍龙的嘴也变得血肉模糊。

    在响彻天地的龙吟声中,龙血滴落在地,燃起滔天的火焰,映红了半边的天。

    而在火焰中,金箭碎片自龙口里攒射而出,把闻家长老最看重的祠楼院毁了个一干二净。

    祠楼院是天道分身的住所,法则横贯。

    一朝被毁,法则感应到危险倾泻而出,连带着把附近几里的建筑都毁了个一干二净。

    要死不死的是,那一带又全是存放古籍和宝物的地方。

    闻家长老:“……”他们最后一点嚣张的气焰灭了,每一个人都好像又老了好多岁。

    “这些卷轴数以万计,其中还有整个青要一草一木的命理线……”

    那人话没有说完,在场的人也明白。八州青要再加上一个白玉京,也只有两人能够快速整理完毕。

    一个是天道,一个就是闻扶光。

    天道分身是不能插手管这些的,闻扶光还在水里……

    自己住所和古籍被毁,男人并不生气,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敲着。

    众长老比之于男人的淡然,神情都带着些不确定。

    在他们紧盯着湖面的目光下,一道影子破水而出!

    “出来了!”有长老猛然瞪大双眼,喊了一声。

    两方甚至来不及看清彼此面目,带着开天辟地之势的银弧斩断水流,将流动的空气一分为二,精准劈向了众人所在的方向!

    与此同时,闻扶光那双碧青发黑的瞳孔里星轨转速飞快,隐隐透出一丝与之不符的金光来。

    他自水面跃出时,空手在水流中一张一握。

    等青年将手从水里离开时,拉扯出了散发着古朴神威的金色字纹。

    那些字纹多而杂,也在他手里融化,凝固出了另外一副模样。

    闻扶光身形一闪。

    银弧锋利透着不详的光,最后毫不费力破开混元境的护体罩气,将那支离心脏仅差几寸的金箭抵了进去。

    闻修齐嗓音混着血嗬嗬半嗑一声,最后落进了水中。

    离得近的长老呆住了,他们噌一下抬起头。

    只见起旋的罡风中,青年出现在了分身眼前。

    在凌乱飞舞的发丝间,男人直面着一双绚丽而凌厉的眼眸。

    而他与闻扶光之间,隔着的是对方空手捏成剑尖的法则。

    独属于天道的神威自闪光的剑尖逸散开,令人心生畏惧。

    闻修齐的遽然死去令在场每一个人心上蒙了一层阴翳。

    此刻见到闻扶光竟然对天道分身也起了杀心,为首的几位长老一阵心惊肉跳:“闻扶光你大胆!”

    闻扶光冷眼看着企图上前制服他的人,他抬起下巴,居高临下看向他们:“闻家为我而建,我杀一个对我屡次不敬的长老怎么了?”

    闻扶光在族内一向沉默,从不拿继承人的架子压人。

    大家都觉得这个少族长好说话,所以闻家运行起来就和青要其他世家没什么不同。

    也正是闻扶光素日表现得不在意不计较,甚至是逆来顺受,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忘了他们都是神尊为闻扶光准备的助力,生死祸福皆在这个人一念之间。

    他好,他们鸡犬升天。他不好,他们也会遭受惩罚。

    这是当初他们为得到天道传承时,所作出的承诺。

    闻扶光的话如一盆冰水浇在了众人心头,他们的脸色都发白发青,却再不敢靠前一步,再说出任何一句逾矩的话。

    众人求救似地看向男人。

    分身看着与印象中判若两人的闻扶光,唇角突然上扬了,他眼神渐渐带着一层淡淡的赞赏:“法则化器,虽然初衷是对一人的私心,却也是不小的进步。”

    他说着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了剑尖。

    男人一笑:“离飞升又进了一步,不过离伤我还是差了些。”

    分身话音一落,一道灵气自他身上爆发出来,打散了眉心前的剑尖,将闻扶光掀飞出去!

    这股灵气强势而不留余地,闻扶光只来得及用画卷一挡,整个人被余劲带着震飞出了数十里。

    闻扶光落下是已经到了地面,他眼神沉而冷,脚抵着地又后退几丈,最后被人帮着卸了一番力才堪堪停下。

    青年闷闷低下头吐出一口血,侧首对接自己的人道谢:“多谢。”

    “不用。”林暮渊已经接了两轮人了,他焦头烂额紧紧拉着闻扶光,生怕这个人也突然冒出一句什么话就又跳回去。

    于是他赶忙道:“宿眉卿换你上来可不是让你跳下去救他的。”

    闻扶光:“我知道。”他说话时,目光还放在远处那人身上。

    第225章 我好像要死了

    突然,闻扶光耳边传来林暮渊咋呼的声音:“水面上是什么东西?”

    嗯?

    闻扶光闻声眉一皱,他低头看去,眼睛微微睁大些许。

    只见波纹激荡间,成缕金光在水面下飞速朝中心蜿蜒而去。

    不过瞬息,就已经形成了一个运转的阵法,还是一个复杂有着强横灵气支撑的镇压阵法。

    可四海水下不是灵气微弱么?

    思绪流转,闻扶光猛地抬起头,刚好与男人带笑的眼睛隔空对视上。

    只是他的笑只在皮,看上去只会让人心头发冷。

    “扶光,你还记得你没去八州前,有一位在看管藏书阁打瞌睡的弟子么?”男人带着怀念缓缓说,“当时因为他,闻人扇才找到机会盗取了古籍和一道神谕离开。按规矩来说他会被废除修为与灵根,丢出闻家一辈子遭受雷劫之苦赎罪直到死去。可他求到你的头上了,你选择放他去了青要最偏远,条件最艰苦的分家以作惩戒。转头对闻修齐他们说是自己叫人走了。

    虽然那弟子偷睡有闻人扇的手笔,确实罪不至此。但是我也从那时意识到,你在心软,你做不到就事论事,你有无用的怜悯。”

    分身垂眼,金色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感情。

    他客观去陈述着自己的所见所闻:“所以我早料到会有今日,从不指望你能冷眼旁观。”

    “不过。”男人说着瞥了眼金波流动的水面,他讥讽地说,“我倒是没料到计划会如此顺利。他这样一个自私的人居然会心软救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林暮渊听完心头一哽,他面色铁青:“他拿你做饵,我们中计了。”

    闻扶光闭了闭眼,他强迫自己梳理起在体内乱蹿的灵气,双唇抿紧和分身对峙着。

    闻扶光:“玉霄出来了吗?”

    林暮渊愣了有一会才反应过来:“啊,我没看见它。”

    “那就是没出来。”闻扶光吸了一口气,“眉卿有和你说过我上来做什么吗?”

    林暮渊虽然不理解闻扶光不走,还待在原地问问题的举动,可他还是认真回答了:“他只说让我接住你。”

    林暮渊回答完,突然想起来宿眉卿好像从来没说过让他们离开的话。

    “他回头自然有他的理由,等吧。”闻扶光梳理起体内乱蹿的灵气,看着水面目光危险起来,“阵法能起,自然也能毁。”

    当着起阵法的人面说毁阵法,林暮渊佩服。

    四海在闻家的位置很巧,大部分时候都沐浴在阳光底下。

    山风拂过时,四周都是暖融融的。

    可宿眉卿却觉得好冷,沐浴过阳光的水,是冻到骨子里的阴冷。

    胸腔内的空气在不断减少,但宿眉卿浑身的灵气却在入水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窒息感慢慢笼罩了少年。

    头顶的金纹转得宿眉卿眼睛疼,暗沉的水波里也有了几颗晶莹的光。

    宿眉卿有了细微的挣扎,他手才抬起,人却不断往下坠。

    光线越来越少,当黑暗彻底包裹他时,宿眉卿体内微弱的灵气波动彻底消失了。

    窒息紧随而至,宿眉卿眉头拧紧,吐出一串泡泡时,发现自己手腕上的镯子正有规律闪着光芒,在黑暗之中是如此刺目。

    四周连带着宿眉卿体内的灵气,都在朝它汇聚,这才让宿眉卿有那么一点儿的喘息机会。

    可要向它获取更多,就再没有了。

    宿眉卿看着这个镯子,无端升起几分怪异。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镯子给他的感觉很奇怪。

    就好像它明明是要置自己于死地的,可眼看他真的要死了,又矛盾的不舍得。

    如此挣扎往复,方才有那么一丝灵气供给自己……

    可这不是师叔他们给自己的神器么……?

    无法呼吸的后果就是脑子混沌,宿眉卿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线索,可他却已经没有精力去想了。

    他快憋死了……

    时间又过去了一会,宿眉卿已经口腔内已经能尝到一点血腥的气味。

    人在要被淹死时,总是会不甘心的挣扎,宿眉卿同样也不例外,只是他待得太久,已经没有力气动弹了。

    一串水泡从宿眉卿口鼻溢出,少年动作幅度越来越小,最后慢慢闭上了双眼。

    在双眸阖上间,宿眉卿眼前缓缓出现了一道影影绰绰的身影。

    是幻觉么?还是……

    流淌在耳边的水声没有了,窒息感也在慢慢减弱。

    四周似乎有了流动的风……

    宿眉卿蜷曲浓密的睫毛剧烈颤动几下,最后睁开了。

    他眼前朦胧的景象,突然变得越来越清晰,可却没有看到刚刚的影子。

    少年仍旧是在四海暗沉的水底,可水中又有了不同。

    这点不同随着时间推移,变得越来越大,直到他看见了随水波流动的山脉,看见一团莹莹的辉光。

    辉光无法穿透四周的黑暗,可黑暗也无法侵袭这团辉光,二者共生却又彼此在排斥。

    宿眉卿被一股无形力量牵引着,落在了它面前。

    临到近前他才发现,黑暗的水底遍布着密密麻麻的金色字纹。

    这些字纹与宿眉卿之前见到的不太一样,它们不是时时刻刻都闪动着具有攻击力的光,反而是有规律的隔段时间亮起,像是人缓慢跳动的脉搏。

    厚重的神威自它们身上散发出来,无处不在,将这方空间彻底与外界分割开来。

    若是闻扶光还在,便能准确辨认出这是用成千上百道上古囚灵阵法组成的镇压阵。

    可惜在这的是宿眉卿,他不认得。

    少年已经可以正常呼吸,他便观察起这些起伏的金光。

    最后发现它们全都涌向一个方向。

    宿眉卿神情产生了几不可微的变化,他顺着金光看去,入目便是那团光。

    垂在身侧的手指莫名抽动了一下。

    心头那股诡异的熟悉感越来越强。

    宿眉卿安静看了一会,最后选择抬手去触碰。

    指尖才与一点银辉有接触,那团光突然散了。

    宿眉卿一愣,双眸却因为眼前突然发生的变化睁大了。

    只见水流间,浮现出了一道身影。

    是刚刚宿眉卿阖眼间看到的那个影子。

    聚拢的荧光散尽,彻底露出那人的身形。

    是位正值青年的男人,着一袭黑衣,黑衣的料子很特殊,即使是在这深不见底,光芒黯淡的水底,上面繁复的暗纹也能让人瞧得一清二楚。

    似剑如锋的长眉下双眸紧闭,五官立体端正,身材高挑欣长。不难想以他这样的样貌在被封印以前,会是怎么样的风姿俊逸。

    宿眉卿打量着男人,他的视线落在了男人垂在身侧的手上。

    那双手白皙修长,骨相优秀,骨节处还能瞧见些许青筋。

    宿眉卿看着看着,突然觉得他手上少了些什么东西。

    或许这个人手不应该空着,但是拈花执扇宿眉卿又觉得太俗。

    少年偏了一下头,他再次上下打量了一遍,在脑海里比比划划。

    拿把剑应该是刚刚好。

    拿把剑,但剑不需要出鞘,就那么挂在男人腰间。

    他立在某处时,应该是眉梢眼角皆是淡淡的笑,搭在剑柄上的手会轻轻拨一下剑穗……

    宿眉卿想着想着,眉心几不可微的隆起。

    他目光落在男人的五官上,心头陡然升起几分熟悉。

    他觉得他在透过男人看谁,可偏偏不记得是谁。

    在宿眉卿思索时,男人浓密的睫毛颤了一颤。

    原本缓慢跳动的字纹立即有了反应,光芒闪动的频率越来越快。

    宿眉卿见此一脸警惕望向了男人。

    只见那人劲瘦的双腕间,浮现出了拇指宽的锁链。

    这个宿眉卿认得,是法则锁。

    原本平和下来的水波又不安起伏起来,在水波下,宿眉卿对面的人睁开了眼睛。

    然后,对着少年弯了弯。

    宿眉卿一愣,朝后退了半步。

    男人醒来过后抬抬手动动腿,最后又扭着头四处看了一圈。

    从始至终,他腕间的法则锁链都安安静静待着,和之前捆宿眉卿的暴躁样判若两链。

    宿眉卿顿觉不对,他潜心仔细观察了一下,才发现这个人好像不是真身?

    之所以不确定,是因为只有法则链边缘是虚无的,男人和其他修士并无差别,宿眉卿有点看不明白,只能这么猜测。

    男人似乎无法自由活动,他活动完筋骨,姿势又和沉睡时一模一样了。

    他目光落在宿眉卿身上,带着少年看不懂的情绪:“你看到我,没有问题吗?”

    男人声音很清脆,说话时尾音轻轻一扬,听上去就和至亲好友闲聊一般。

    宿眉卿摇头。

    “那你要不要猜猜我是谁?”男人笑眯眯指自己,语气热络。

    宿眉卿又摇头,且离他又远了几步。

    对面的人虽然看着笑眯眯的没有架子,可宿眉卿无端感受到几分压迫感,还有一点被毒蛇盯上的阴冷感。

    男人见人拒绝,脸上闪过失望。

    “看你这幅狼狈样,一路过来吃了不少亏吧?”他打量着宿眉卿,唇角的笑都带着点讽刺的意味,“你没话说,可我有话要对你说。”

    男人的目光缓缓落在了宿眉卿的手腕上,他笑意渐渐淡了:“武器拉得很费力吧,出不去四海的感觉如何?”

    第226章 天道主杀

    男人的话意有所指,宿眉卿先是惊愕,随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对方看的是自己戴在手腕上的金镯。

    而他刚刚的话,显然和这个镯子有莫大的关系。

    宿眉卿明知故问:“你知道为什么?”

    “你以为你为何出不去四海?”男人冷笑一声,“问问你手里的镯子罢。”

    宿眉卿扫了眼手镯,眉微微蹙了蹙,选择了沉默。

    “看来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男人没有得到预料中的质问,颇有些意外,“你既然知道,那想必也知道创造它的天道主杀,出自祂手的神器是绝对不会出现防御类的。”

    宿眉卿拧了拧眉:“可是,它确实是防御神器……”

    他说着说着,声音突然没了。

    “是啊,它不能伤害别人。”男人眉眼弯着,只是笑容底下藏着阴冷,“那你不妨动动脑子。在明知主杀的天道绝对不可能出现防御类神器,那它不害别人,害的人是谁呢?”

    对方的语调很轻,还上扬,可却如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宿眉卿心上。

    少年双眸克制不住地颤动起来。

    是啊,会伤害谁呢?

    宿眉卿精神才有恍惚的痕迹,就被他立刻拉了回来,他警惕看着对面的人。

    “这个镯子看似保护的是你,但其实是为了防止其他人被你伤害。”男人淡淡道,“要是不信,你大可以出去试试。”

    “大可不必。”宿眉卿冷声道,“我下来时就已经用它杀了不少人了。”

    所以你说的是假话。

    男人但笑不语,只隔空点了点宿眉卿已经血肉模糊的手。

    说血肉模糊也不准确,他手上的伤深可见骨,骨肉外翻,却没有血迹。

    宿眉卿刚刚注意力全在自己要被淹死这件事上,此刻经过男人的提醒,才发觉自己手上的伤。

    养护极好的手指已经看不见了,入目的就是各式各样丑陋的伤口,这是以往宿眉卿无法想象的事。

    手指轻轻颤抖着。

    迟来的痛感瞬间席卷了宿眉卿的神经。

    “那么,你有没有理由解释一下你手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呢?”男人坐在一把水椅上,单只脚支起,他托腮道,“都道神器认主,它一个防御灵器,怎么样都有办法保护你很长一段时间了。可你落水连半个时辰都没有,它倒是灵气四溢,你却要因为灵气枯涸险些淹死。若非我,你已经死了吧?”

    宿眉卿手指收紧了。

    “看上去你好像还是不太信。”男人绞散手指间飘逸的金光,接着道:“那我再多说一些好了。

    世间所有灵器都是依存灵气催动,当然也有靠元金催动的,可那是因为这类灵器要求瞬间爆发出最好的效果。

    可神器不需要,特别是认主的。它本身就已经有了最精纯的力量了,只需要主人花费不多的灵气催动就好了。”

    “哪里还需要主人额外耗费巨额的灵器和元金呢?”

    少年面色有些白,他的身躯单薄瘦挑,此刻看着可怜极了。

    男人偏着头,他眼底没有同情,多得是对他这幅迷茫可怜姿态的欣赏。

    “好傻。”他叹了声,笑眯眯地说,“你还去救天道点中的人。”

    听到熟悉的事,宿眉卿抬了抬眼。

    “他哪里会不知道天道舍不得动他?”男人的每一句话都直击宿眉卿的心弦,弹出最激烈的曲调,“你猜他为什么不告诉你啊,等着你来救啊?”

    “观你姿态,想必以前过得很好吧。”男人道,“能有那么多灵器元金催动金镯,不是世家就是数一数二的大宗门。你沦落到如今地步,他们也不管不顾……你要不要也猜猜他们对你有几分真心呢?”

    “住口。”宿眉卿低垂着眉眼,“你别再说了。”

    男人果真不说了,他双手虚虚交叠着放在膝头,就这么看着宿眉卿。

    宿眉卿:“我不信。”

    “那我没什么话说了。”男人耸肩,并不执着于说服谁。

    “在我入域都的时候,你就已经见过我了吧。”宿眉卿平静道,“你是为了让我见到你?”

    最后一句虽是疑问,可在男人听来却是肯定句。

    他点头:“是。”

    宿眉卿没有问他的目的,而是一脸平静“那你一定有法子送我出去吧?”

    “有也没有。”男人托着腮,他看了一会平静的宿眉卿,最后摇摇头,“还是差点。”

    宿眉卿:“?”他不解看着眼前的人。

    差什么?

    很快,宿眉卿就知道差什么了。

    因为他又回到了快要淹死的境况了。

    这次,男人没有出手,反而看着宿眉卿挣扎的状态,偏偏头笑了。

    林暮渊站在岸边,看着宽阔的水面下金光律动,心情不免有几分焦躁。

    或许是镇压阵法才落定,分身与长老无法分出多余的精力来抓他和闻扶光。

    两方在此刻竟然形成了诡异的和平。

    闻扶光盘膝坐在一棵树下,身上的伤正在飞速恢复。

    林暮渊不安地来回走动着,他眼神从宿眉卿落水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水面。

    他忍不住绞了绞手指。

    怎么还没有反应?林暮渊自言自语咕哝着:“难道放少了?”

    闻扶光在这时睁开了眼睛:“准备好。”

    林暮渊:“?什么?”

    很快,林暮渊满头问号全部变成了他不要命啦的惊悚。

    闻扶光没有解释,身形眨眼间就又出现在了水面。

    更远处是焦黑冒着烟的废墟,而近前残存的长老分列在每一个方位上,加固着水面下的阵法。

    而分身位于阵心正上空,他并指在空中写出了一个仙篆,正打算将其落进阵法里。

    闻扶光见此眸光微闪,他要阻止的,就是这个仙篆。

    到这个时候,闻扶光手里反而没有了武器。

    他凝神,灵气成股朝他涌去。

    青年手中多了三枚白玉骰子,他捏了一下,转头就将其抛了出去。

    骰子化为三道纯白流光,带起的余劲掀起一阵狂风。

    分身察觉到靠近的灵气,他眼神一沉:“找死。”

    男人挥袖,无数灵气组成一道锐利的风刃,打偏了三道白光。

    仙篆按照预想的路径顺利落下。

    闻扶光神情未变,双手扣诀,成百上千道法阵一层叠一层自他双手流泻。

    “放你一次你不老老实实养伤,还敢过来坏本尊的事?”分身见闻扶光一意孤行,脸上已然出现了薄怒。

    随着男人扫袖,又一道攻击朝着闻扶光冲了过来!

    站在岸边的林暮渊隔了老远都觉得呼吸困难,他召出换天,利用其仙器的威力与之相抵才勉强能站住脚。

    更不要说处于攻击中心的闻扶光了。

    他抬眼望去,就见另一道利刃出现在了闻扶光后背。

    林暮渊头皮发麻,他避开一道余锋,大声提醒了一句:“闻扶光!小心身后!”

    “晚了。”男人抬手,两道锋刃前后夹击,带着万钧之势,猛然朝着闻扶光砍去!

    死了?林暮渊皱了一下眉,拿着换天的手缓缓落到一半,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太对。

    听得轰隆一声滔天巨响,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湖面又响起了激烈无比的水声。

    按理来说这样的声响下应该会出现几丈高的水浪,可惜浪花才成型,就被金纹死死压制在了水面下。

    于是整个湖面就出现了接连不断流动的水波。

    锋刃是分身抛出的,所以打没打到人他是最清楚的。

    而瞧这个动静,与其说是落到了闻扶光身上,还不如说是落到了什么坚固的屏障上。

    可在场除了水岸边站着的那个能有相助的可能性,其他人都是闻家的长老。

    林暮渊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搞得迷茫了。

    余威碰撞掀起的罡风平等吹向每个角落。

    林暮渊听得四周的树叶摇得哗啦啦的响。

    一片树叶自枝头落下,倏然间悬停在了林暮渊眼前。

    他蓦地瞪大双眼。

    等等,这个场面有点熟悉……

    不等林暮渊说话,一道身影裹着凌厉炸开的剑气,嗖一声蹿了出去!

    与之一同出去的,还有林间不断腾起射.出的绿叶与花瓣。

    “闭气。”

    林暮渊耳边突然响起两个字,说话的人干脆利落,断句很快,如同一把遽然出鞘的利剑。

    林暮渊脑子还没转过来弯,就已经按他的话照做了。

    半空灵气散尽,众人也看清了挡下攻击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一堵由无数藤蔓组成的藤墙。

    藤墙在攻击下断裂开,残枝落进水里,很快就又发出更多的新芽,更有甚者直接缠住了阵纹,在水面飞快生长着。

    绿叶在空气中变成一道道绿色光刃,朝着立在方位上的长老们攒射而出!

    花竟夷落在一枚绿叶上,身上还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

    “好险,赶上了。”他脸上带着烦躁和杀意,满渚剑亮出了锋芒。

    花竟夷头也不回道:“我给你撑着,快去阻止仙篆,再晚就来不及了。”

    “神器满渚剑?”花竟夷手中的木剑才亮出来,分身就准确说出了名字,他眉峰压了压,“居然落在了一个八州世家子身上。”

    “你管它落在哪。”花竟夷直视分身,他上下打量一番男人,然后轻嗤,“亏你还顶着天道的称号呢,也学这帮长老拜高踩低那一套,眉卿说得不错,你确实是狗屁。”

    第227章 他当然不该死

    男人周身气势一下变了。

    花竟夷头顶落下了一道警告的劫雷,却被青年一剑扫空了。

    “闻扶光都不敢在我面前说撑着。”男人轻蔑看向花竟夷,“你的修为比他不如,怎么敢夸下海口的?”

    “我自然不能和你抗衡。”狡黠从花竟夷眼里闪过,他唇角一勾,“可我又没说要和你们打架。”

    分身一愣,紧接着他就看见各个方位的长老面色变青,纷纷失去了支撑。

    “万花毒,用在他们身上刚刚好。”花竟夷看着男人,“你若执意如此,那他们性命不保。”

    “他们的命保不保有什么要紧?”男人第一次见人威胁到自己头上,他忍不住笑了一下,过后眼底则是阴郁,“为本尊的计划去死,是他们死得其所。”

    在场的长老答应这件事时,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了。

    可乍一听到男人不留情面的话,还是忍不住心底发寒。

    闻扶光可以作为镇压神壳的鱼饵,那他们呢?他们又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就不是男人利用的棋子了?

    男人不理花竟夷,转手掀起一道浪花拍向了闻扶光,手下输送的灵气变得越来越快。

    闻扶光本来离仙篆仅有几尺距离,他伸手捏了缕灵气,却在几寸之处被浪花打散了。

    就连青年本人也被这道浪花掀得往后退了几尺,离仙篆更远了。

    来不及了。

    眼看着金纹愈发鼎盛,闻扶光想都不想,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可不等他画出仙篆,一团雪白色的云从天而降。

    它体型在落向湖面时变得越来越大,最后落到底,已经有了山岳的大小。

    它一抖身上的绒毛,张嘴就朝那枚仙篆咬去——

    嘎巴一下,仙篆在它嘴里变成了碎片。

    它嚼吧嚼吧,一口咽进了肚子里。转头对上天空的男子,闷声闷气道:“吃你几座矿山,竟然拿因果循回阵来对付我,你什么时候这么小心眼了?”

    男人眼看着仙篆破碎,或许是阵法最后的流程以失败告终,他脸色都有些白,闻声扯了扯嘴角:“几百年不见,你也有进益了。”

    “废话。”玉霄一扬下巴,“不进益我能打赢那帮子上古神兽下界来护着眉卿……眉卿呢?”

    “……”花竟夷缓缓呼出一口气,只觉得前途渺茫,他道,“你都咬碎仙篆了,都没意识到人在水底下吗?”

    “……”

    玉霄呆呆眨了两下眼睛:“是哦。”

    巨兽蹄子看似落在水面,实则是踩在阵纹上,一圈圈涟漪就这么从它脚边漫延开。

    玉霄问:“眉卿现在如何?”

    花竟夷:“快死了,不然我哪里这么着急赶回来了?”

    青年手心出现了一簇花苗,新打出来的花骨朵此刻看着已经恹恹的了。

    若不是花种催命似地报信,他哪里会一口气都来不及歇,上一刻才拧了狗胆包天的花家旁支狗头,下一刻就直接到了闻家门口。

    玉霄死死盯着天道分身:“你不过是欺他们修为低下罢了,同为神尊,那就让本尊和你比划比划!”

    “我待会撕开阵法,你们抓紧时间去带他上来。”

    花竟夷落在水面,与闻扶光一同点头。

    男人听到玉霄的话,脸上的平静裂开了,他咬牙切齿问:“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玉霄抬起脚,每一根爪子足有十数丈长,闪着冷冽的寒锋,“倒是你,你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堕神了。”

    男人手里出现了一把金剑,他语气带着愠怒:“胡言乱语!”

    爪子重重往下一砸,就好像是一整座直冲天际的高山往下滑动。

    藏在水面下的金纹被利爪一勾即断,露出一大块缺口。

    闻扶光沾血的手一掌拍下,加上攀附在金纹上的藤蔓,很大程度上延缓了阵法的恢复。

    “不行。”花竟夷拧眉,“我没办法确认花种的位置,也不知道是不是水底下的灵气太稀薄导致的。”

    他说着瞥了眼手心里的花,语气难免急切:“怎么办?”

    闻扶光:“没事。”

    花竟夷眉心拧了拧,垂眼就看见闻扶光手里握了三颗骰子,他一愣:“这个,这个我记得是你们闻家特有的灵器?你用的武器就是它化的吧?”

    闻扶光点了一下头。

    花竟夷不解:“我们不是找人吗,你拿它出来做什么?”

    闻扶光神色认真:“不需要灵气催动,它也能准确找到眉卿的位置。”

    花竟夷心神一动:“然后我们下去捞人?”

    “不用。”闻扶光阖眼默念了短短的一句口诀。

    骰子顷刻有了柔和耀眼的白光。

    青年抿了抿唇,手一倾——

    雪白的骰子滚落进碧绿的水里,在漆黑的底面划出三道长短不一的白线。

    漆黑的水底金光律动的速度慢慢变缓,宿眉卿喉咙连带着胸腔一块都是针扎一般细密的痛,他又尝到了血腥味。

    宿眉卿艰难掀起沉重的眼皮,在水波间直直看向了男人。

    他仍旧坐在水椅上,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他见宿眉卿看自己,有点惊讶挑挑眉:“竟然还有力气瞪我?”

    自宿眉卿和男人对话结束后,对方不仅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反倒还会无限压制宿眉卿为数不多的灵气,一直看着他挣扎痛苦还剩一口气时,才会稍微松开压制。

    他以折磨宿眉卿为乐。

    好不容易能有呼吸的机会,宿眉卿跪在漂泊的水里,思绪转得飞快,疯狂扯话题。

    呛水的滋味并不好受,宿眉卿脸色透着脆弱的苍白,蜷曲的睫毛粘成一绺一绺的。

    只是他还身处在水里,头发与衣衫大部分还飘散在水里,露出一节泛红的手腕。

    宿眉卿双眼湿漉漉的:“我和你有仇?”

    男人摊手:“没有啊。”

    宿眉卿不解:“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男人笑不达眼底:“因为你太废物了。被人利用至此,竟然还这么天真,我不知道要怎么留你。与其让你死得毫无价值,还不如死前让我折磨折磨权当解闷了。”

    他说着,又抽走了环绕在宿眉卿四周的灵气,看着人在自己面前呛水挣扎,还没办法脱离。

    “你也不想想,若是他们对你有丝毫的怜悯或是关心,你还会走到这一步吗?”男人的声音在宿眉卿耳边响起,“你也不要来恨我,因为是闻家的人把你送到我面前的。”

    够了,不要再说了。

    宿眉卿五官都有些扭曲,他心里先是如浪潮般涌起的迷茫,紧随其后便是恨。

    这不公平。凭什么他就该死,凭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就要去承受这些。

    他既没有屠城,也没有拿人生魂炼丹提升修为,凭什么他要受天谴。

    宿眉卿紧闭着双眼,自然也没看见水流中有许许多多的暗光朝他涌去,最后环绕在他周身。

    男人垂眼,看着自己手腕飘动金纹,只是有一瞬间的不稳。

    他凝神之后,才能感受到微弱的波动。

    男人倦怠带着厌烦的神情在此刻有了生动的变化,然后又归于一片死寂。

    仅仅是这样的话,太弱了,要达到预期目标是远远不够的。

    可是……

    他目光落在宿眉卿身上。

    对面的人气息微弱,若是再这么循环往复,只怕真要死他手里了。

    这不是男人的本意,只是他也没想到局面会是这个样子。

    这不应该啊。

    他用灵气查看过宿眉卿的根骨,确实没有灵根,是整个修真界最废物的配置没有之一,出门一定吃最大的亏,挨最毒的打,受人白眼都是最轻的了。

    只是为什么……

    男人翻来覆去想也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能长成这样一副呆瓜模样的?

    居然还问他为什么,不应该先给他一剑吗?

    男人看着宿眉卿,渐渐发起了呆。

    宿眉卿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托大了。

    临死之际他本该去后悔的。

    可没有,他觉得自己不一定会死,他觉得该死的另有其人。

    灵气微薄又如何,那不是还有灵气?他不信……

    在宿眉卿眼前都快走回马灯时,他突然察觉到压制自己的气势莫名松了。

    少年一愣。

    随后,原本已经熄灭光芒的天脉伴随着亮起的青印,如同一粒火星滚进热油,澎一声燃开了。

    灵气恢复了!

    消耗殆尽的空气与灵气灌进胸腔,宿眉卿唰一下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他瞥了眼自己手腕,看见亮着的金镯四周,不知何时出现了三颗和星子差不多大小的白点。

    此刻,它们正绕着宿眉卿手腕旋转,灵气恢复就和它们有莫大的关联。

    即使白点很小,如萤火。

    可宿眉卿却对它们并不陌生。

    这是问天骰,。

    而能一次性出现三颗问天骰,那普天之下只有一人。

    宿眉卿在一瞬间想了许多,他重新获得了呼吸的权利,第一件事就是催动命线。

    命线线身爆发出灿金色的光芒,在宿眉卿面前打了个旋朝四周迅速散开,最后斩断水流,死死扎进了附近若隐若现的金纹里。

    突如其来的变化打得男人措手不及。

    他起身时宿眉卿已经提剑到了他眼前。

    对方却在自己格挡时收剑抬手一捏——

    巨疼之下是原本流畅的灵气出现瞬间凝滞。

    男人修为极高,这点凝滞几乎对他无用。可也抵不住动作用片刻的停顿。

    而宿眉卿就是抓住了一瞬间的凝滞,他手臂并没有令人艳羡赞叹的肌肉,甚至可以说是因为常年养尊处优,浑身都是细皮嫩肉的一碰就红,可此刻却爆发出堪称恐怖的力量。

    男人被一肘顶.得面色发白,紧接着宿眉卿屈膝一踹,手一扭转头就死死砸在了金纹上!

    原本平缓的水流刹那动荡不安。

    宿眉卿以符作剑,刺进了男人的肩膀。

    他等符纸燃尽,在男人发青的面色下笑了:“绞骨符,为数不多的几张,全给你了。你既然那么喜欢折磨人,那也试试被折磨的感觉吧。”

    第228章 ?

    少年话音未落,男人浑身都传来了剜骨钻心的剧痛。

    活像是有人硬生生把肉绞烂,再把骨头掰断取出。

    男人面色一下变得惨白,看向宿眉卿的眼神从轻视变成隐隐的兴奋:“还以为你是一只被剪了利爪的雪狸,原来是一条毒蛇啊。”

    宿眉卿不回应,他冷眼旁观了会男人的神色,转头就朝水面而去。

    湖面上,玉霄仗着自己皮糙肉厚,直接一头砸向了天道分身所在处。

    它靠近时张开嘴,一口咬在了飞过来的风刃上。

    一时间,灵光带着阵阵疾风四溅开来,四周都是震耳欲聋的水浪声。

    那边打得你来我往,唯恐没有波及四周。

    闻扶光这边却是透着一股诡异的祥和。

    花竟夷紧盯着水面,发现没有什么变化。

    他忍不住对闻扶光产生了怀疑。

    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花竟夷自认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便耐着性子等在一旁。

    在等待时,青年余光触及到了自己掌心。

    只见掌心恹恹的鲜花,此刻正逐渐布满生气,甚至还有了绽放的迹象。

    这不仅意味着宿眉卿脱离了危险,还离他们越来越近……

    突然,一道低沉的声音从他身侧传来:“来了。”

    水里渐渐多了一团影子。

    花竟夷收花执剑,在他起身的刹那,青年与闻扶光同时朝各自背后出手!

    正正对上两道劈来的劫雷与剑气!

    法则与神威在碰撞间和决了堤的江水一般,朝着二人倾泻而出。

    闻扶光还好,倒是花竟夷,虽然手里有神器满渚剑,到底因为修为的差距而吃了亏。

    劫雷炸开,青年手上不可避免多了些许伤口。

    雷光也知道花竟夷是场上最简单的突破口,它们一股脑全部往青年的方向涌去,最后绕过他,想要去填补两人身后的漏洞。

    这态度很难不让花竟夷在意。

    “?”他看着这一幕,脸色一臭,最后咬着牙后槽笑了,“瞧不起谁呢?!”

    青年果断收剑,抬手朝脚底的金色字纹一按!

    以缺漏为中心,只要金纹所在之处,水面顿时盛开出明艳的花。

    自花开放的瞬间,环绕在劫雷身边的光芒顿时被牵引分散,直至最后,原本来势汹汹的雷劫还没落下,就已经小了好几圈。

    花竟夷眼底盛着碧绿色的光,一棵藤蔓冲天而起!

    明明该是最柔软无害的树植,在花竟夷手里硬生生展现出了最凌厉具有攻击性的一面。

    藤蔓触及雷云,花竟夷木剑朝下一插,双手捏了个剑诀。

    烈烈罡风吹得衣袖不住鼓动,无数细小如幼蛇的藤蔓以阵纹灵气为生,又朝主藤蔓攀附缠绕,带着这些灵气反过去压制法则。

    与此同时,无数嘶鸣声自二人身后响起。

    金色的命线在天光下如同倒飞的流星,坠落在了藤蔓之上。

    银红色的身影借着勾住藤蔓的命线,破水而出!

    在此之前,闻扶光因为问天骰不在手边,只能依靠着阵法与劫雷勉强斗个平手。

    宿眉卿出水,三道白光瞬间归位。

    闻扶光手中出现支通体雪白的玉笔。

    青年手腕翻转,笔尖柔软一压。

    凌厉的笔锋刹那飞出,将眼前的攻击与劫雷尽数撞碎。

    眼前雷光四射,闻扶光却连避都不避,直接扭头看向了刚刚破水而出的人。

    宿眉卿浑身水汽未干,头发湿漉漉与衣服粘在一块,面色是久未见的惨白,看着狼狈又让人心疼。

    闻扶光脸上看不出明显的表情,只是面部线条绷紧到极致。

    他唇抿出一条笔直的线,一语不发目光死死盯住半空中的身影。

    花竟夷见宿眉卿在自己藤蔓上落脚,下意识觉得少年还是那个炼气期,需要依靠外物在空中停住。

    他凌厉的气势一转,将藤蔓朝下一收,搭建出了不断蜿蜒向上的平台。

    宿眉卿足尖在绿叶上一点,蹿入天空,与劫云无限接近。

    他眼神冰冷,命线在他手里凝结成一把金灿灿的大弓。

    四周的灵气绕着粗壮的藤蔓往宿眉卿的方向汇聚。

    那一整张金弓都透着一股令人胆战心惊的力量。

    宿眉卿刚想拉弓,发觉少了点什么。

    他一瞥弓弦,忍不住啧了一声,随后道:“谁借灵气给我用用。”

    闻扶光手中才出现骰子,花竟夷已经一掌拍向如万年古木粗壮的藤蔓,精纯的灵气便径直冲了上去。

    闻扶光:“……”他脚步一顿,看向了花竟夷。

    花竟夷醉心于报复看不起他的劫雷,他听见宿眉卿问灵气,大致猜到了什么:“这点够不够?会不会用不了?我拿满渚身上的神力给你送点!”

    宿眉卿想说够的够的,但是花竟夷已经把神力送到了他手里。

    弓弦上出现了一支若隐若现泛绿的灵箭。

    外界的灵气无法在宿眉卿体内长时间停留,他经脉里如今有的,全是由天脉炼化来的,转化出来的速度远没有其他人快。

    是以,宿眉卿才会借旁人的灵气,因为这样可以短时间,聚集出远超他修为极限的灵气。

    这不是他第一次借。

    宿眉卿捻出一缕绕着天脉转动的微薄灵气混进箭里。

    发亮的弓弦深深勒紧肉里,一直到与骨头发出咯咯的摩擦声,才得以完整的拉开。

    在箭离开弓弦的瞬间,宿眉卿道:“玉霄,低头!”

    正闷头乱咬的玉霄闻声,嗖一下摊成了一块白色面饼趴在了湖面上。

    其速度之快,姿势之奇特,让天道分身都呆住了。

    万千灵箭带着一点生机的绿,撕开了阴云密布的天幕,最后在末尾聚成一支迅疾至极的箭,刺破了神威,精准射穿了男人心口。

    银白的衣裳登时开出一片大红色的花。

    男人缓缓低头,看着身上的血洞感到不可思议。

    “什么嘛。”远处传来道清凌凌的声音,似乎还带着笑。

    他猛地抬头,与宿眉卿对视。

    只见对方一扯苍白的嘴唇:“还以为有多厉害,原来也是会被一箭穿心的。”

    在明亮天光洒下时,四周逐渐有了喧闹的人声。

    一支灵箭自然不足以灭了天道分身,但是突破法则的封锁,伤其筋骨,宿眉卿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他看着男人脸色一点一点变得铁青,郁积在心头的一口恶气总算出了一大半。

    花竟夷听着人声,忍不住松口气:“应该是你们家的弟子听到动静往这边赶了,这倒是好事。”

    说明分身的实力大打折扣,眉卿那一箭算是正中要害了。

    “只不过……”他说着看了看在湖面不断来回扫荡的余波,皱了下眉,“这些攻击虽然卸去大部分力量,可也不容小觑,你确定那些弟子过来不会受伤吗?还有一件,因为神启二问的事,域都大部分人都还盯着你家,如今封锁解开,放任这些攻击扫开,只怕会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吧?”

    花竟夷一个外人都能明白的事,负责筹谋这些计划的分身他们如何不知?

    可男人没有出手的意思,他深深看了眼闻扶光,冷笑一声,身形转瞬消散在了天地间。

    连带着那些长老,也纷纷消失了。

    那意思很明显,把烂摊子全部甩给了闻扶光。

    不管是闻家的弟子还是域都其他势力,哪一方出问题都是他失职。

    这些余下的攻击,闻扶光虽然能快速处理,可也不代表他能全身而退。

    好不要脸!

    花竟夷头一次这么鄙夷一个神尊。

    闻扶光抿了抿唇。

    “玉霄。”就在这时,宿眉卿突然喊了一声。

    原本摊成一张薄饼的玉霄立刻坐好:“好的!”

    白色巨兽大嘴一张,直接把湖面的攻击连带着劫雷,一下吞进了肚子里。

    玉霄柔软的毛发有瞬间涨了点电光,噼里啪啦响着。

    它打了个嗝,转眼间就缩小了。

    恰逢此时,闻白绥咋咋呼呼的声音隔了老远就传来了:“我去!祠楼院怎么塌了!!!我才当上长老半个多月,不会就要被卸了吧?!不要啊!”

    一道声音弱弱响起:“长老,本家族内不能大声喧哗的。”

    “……是吗?那我小点声。”

    “长老……本家族内,也不能大步疾行的。”

    闻白绥:“我不跑火要烧到隔壁那片区域去了啊。”

    “……”这下倒是没人出声阻止了。

    应当是默许了。

    宿眉卿听着这段话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身体被迟来的力竭一点一点蚕食,他眼皮逐渐沉重起来,直到最后彻底睁不开。

    闻扶光眼见着宿眉卿身形出现了片刻晃动。

    他朝前一步,身形陡然出现在半空。

    冲天而起的绿色藤蔓化成绿叶被风吹散。

    闻扶光双手一伸,刚好在成片成片的绿卷里把昏过去的宿眉卿接了个正着。

    恰好这时,一阵迟来的山风把绿叶吹散了,只留下了淡淡的,只有春日独有的百花香气。

    在他抱住宿眉卿的刹那,一阵灵光荡开。

    等二人落地时,少年的身上的衣服与头发都干透了。

    这样看上去,伤口就愈发明显,皮肤也是快透光的白。

    林暮渊自知自己尽量,从头至尾都只顾好自己不给闻扶光他们添乱。

    如今事情告一段落,他迫不及待就靠了过来。

    他的目光在触及宿眉卿后,嘴唇张了张,把“怎么样”三个字原封不动按回了肚子里。

    少年皮肤是透光的白,如夏夜盛放的白昙。

    而更令人瞩目的,是他那双不能称之为手的手。

    骨肉外翻,伤痕遍布。

    或许是因为闻扶光那道灵光的原因,伤口倒是不流血了。

    只是这样的伤势,出现在宿眉卿身上堪称罕见。

    也令几人一兽沉默。

    第229章 永生永世追随少族长

    玉霄沉默半晌,磨着牙后槽道:“便宜那死分身了。”

    花竟夷也不免有点烦躁。

    他瞧了林暮渊一眼,又看了看闻扶光,最后道:“我不过是回了趟八州,你们怎么弄得如此狼狈?若不是我种在眉卿身上的花种说他快死了,我都还不知道这些事。”

    林暮渊摸了一下头,在花竟夷疑惑的目光下支支吾吾道:“此事说来话长……”

    花竟夷拧了一下眉,刚要说话,就见一道流光越过一大片林海,准确抛到闻扶光眼前。

    花竟夷立刻压下了话头。

    “大哥……大公子。”闻白绥喊了一声立刻调转口风,他有点焦头烂额,“可算是联系上了,你在哪?闻家出大事了!祠楼院塌了,唤四海这边的考核一下出来了好多人,大长老他们也没个影子……这群人硬是要往祠楼院的方向去,我快压不住了。”

    天道分身为避耳目,正式出手时直接把无关的人重新拉进了考核幻境,在这个基础上,又利用神尊特有的神域封锁了闻家。

    现在他人一走,什么事都堆在了一块。

    要是此刻换成另外一些家族,那帮人未必还肯乖乖待在原地。

    闻扶光听完便问:“一刻钟能坚持吗?”

    闻白绥:“可以的,一刻钟而已,可要是过了……”

    “不会过。”闻扶光避过宿眉卿的手,把人小心抱在怀里,“我送人回玉雨院,要不了一刻钟。”

    闻白绥看着已经掐断了的传音,愣了一下。

    大哥送人回去?送谁?

    青年立即有了答案,他望着底下的人出神。

    是宿眉卿,他出事了?

    闻白绥看着远处已经塌掉的祠楼院。

    他刚刚过去时,看见木楼后面的苍龙身上有伤,那条苍龙与神尊互为伴生,宿眉卿一个炼气期的修士,会和现在的混乱扯上关系吗?

    经验告诉闻白绥这是不可能的,可直觉又在不断提醒他,就是与这个人有关,甚至造成这个局面是闻家与宿眉卿起争执最后输了的结果。

    闻白绥越想后背越毛,他生生止住思绪,不敢再想了。

    从考核幻境出来的修士在唤四海等了会儿后,就开始变得不耐烦起来了,更有甚者瞅准机会便想朝祠楼院的方向跑去。

    只可惜才飞到一半,便被一把团扇按回了地面。

    闻微月伸手握住飞回来的扇柄,她冷冷道:“我记得,出闻家的方向不在这边吧?你们若是要走闻家也不做阻拦,唯一要求就是暂且立誓出去不乱说。既然你们选择留下,那为何还要违反规定呢?”

    被说的人脸色一下涨得通红。

    他自觉自己被闻微月在这么多人眼前落了面子,顿时暴跳如雷。

    “什么违反不违反,你们提的要求根本不合理!”他掷地有声道,“我们出去还要立誓不乱说,虽然你们说了是暂时的,但谁知道是不是为了操控我们故意的?”

    有人起头,便有许许多多的人附和。

    “就是就是,我们就应该来去自由,你们闻家管得着吗?再说了,我们就只是过去看几眼,又不会少块肉,真真是小气!”

    观鹤行身处其中,他安静听完后,在人群里随口说了句:“我们可是过了神启二问考核的人呢。”

    在场的人天赋高人又年轻,青年一句无心之语,却让他们抓住了发泄的契机。

    一人憋着气走出来,冷笑一声:“我们可是过了神启二问考核的人,你们敢如何?如今唤四海连能说话的长老都没有,尽是几个新人,我们怕什么?直接闯便是!”

    话音未落,众多兵器出鞘的声音响起。

    闻白绥与闻微月也同步亮出了武器。

    为首的年轻人抽剑而出,带着凛凛发寒的剑意自天空落下!

    不等闻白绥二人有所动作,就听见好几声铿锵声。

    伴随火星四溅的刺耳剑声,一道灵气悍然在唤四海上空炸开!

    原本还躁动的众人即使抽出武器阻挡,也还是被余波掀翻在地。

    带着主人灵气的利剑全部劈在了一杆银枪上,带出一阵无形的声波。

    众人心神巨震,面色几乎都有些发白。

    一道碧青的身影带着凛冽的杀气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闻扶光面若寒霜,衣袍翻飞间,抬手握住了银枪的末端。

    场面一下陷入死寂。

    闻微月与闻白绥双眼发亮,临到嘴边的大哥哥给他俩咽了回去:“大公子。”

    闻扶光垂眼,暖黄色的日光在他身上也被染得冰冷几分:“打赢我,去留随意。”

    原本还在吵闹的唤四海一下就平稳下来,没人再敢好奇塌了的祠楼院。

    闻扶光落地,转瞬便捏了好几个传音出去。

    主事人出来了,闻白绥与闻微月也定住了心神,他们能力本来就不差,如今有条不紊开始吩咐弟子做事,效率十分快。

    而收到闻扶光消息的长老们,也在飞快往域都聚齐。

    “诸位能顺利出幻境站在此处,说明考核合格。”闻扶光出声,“神尊受礼是在五日后,期间你们去留随意,揽明月也仍旧可以居住。只一样,谨言慎行。祠楼院方圆百里都很危险,若是靠近,苍龙一律按入侵者吞噬。”

    说话的人是闻扶光,众人刚刚才领教了他的厉害,现在听完青年的话,没有一个敢不服。

    人群响起低低的说话声,不一会就有人结伴三俩离去。

    闻白绥有些忧虑:“只是这么警告,万一他们出去乱说怎么办?”

    闻扶光冷冰冰的:“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住域都那帮人的眼睛。乱说才好,乱说才有理由下手,找人盯准平日最喜欢冒头的。”

    闻白绥没想到闻扶光竟然还想借机拔除域都部分势力,他闻言愣了一下立刻点头去办了。

    突然,远处有人扯着嗓子由远及近地喊了一声——

    “大公子——!”

    喊名字的气势犹如千军万马,隐隐带着狂热的崇拜。

    闻家三兄妹动作都一顿,扭头看向发出声音的方位。

    远处风风火火跑来一个人,转眼就如龙卷风似的落在了唤四海。

    来者上了年纪,却远比闻华灿他们要年轻得多,男人红光满面,望向闻扶光的眼神可谓是灼热异常。

    此刻落下,不住整理起自己的衣衫,紧张得同手同脚险些一脚踏空原地摔个狗啃屎。

    闻白绥:“?”

    闻微月一言难尽:“……”

    闻扶光:“………………”

    终于,他走到了闻扶光面前。

    然后绷着脸尽力让自己不显得那么激动,端端正正地行礼:“本家长老封经亘,见过大公子。”

    闻白绥看着男人,忍不住想扣自己的脑袋,好久没见到有长老能把礼行得这么标准了。

    是的,标准。一板一眼,分毫不差。

    闻微月也有点不适应,她习惯性将扇沿搭在自己鼻尖上:“传音都是同时发出去的,你怎么来得这样快?”

    那些长老都还在赶来的路上呢。

    “这个。”封经亘面部肌肉一抖,他眼巴巴盯着闻扶光,一板一眼的回答,“我时刻都准备着,只要大公子召,我必然第一时间赶回。收到传音的第一时间,我就撕碎空间赶过来了。”

    封经亘的话让闻白绥与闻微月有点惊讶,他们打量了一下男人,发现他除了衣角带着些灵光的波动,看上去不像是撕裂空间赶过来的。

    毕竟撕裂空间耗费灵气不说,还是在空间乱流里穿梭,很难有人能保持住自己整洁的形象。

    但封经亘却并不狼狈,甚至很是光鲜亮丽。

    “封长老辛苦。”闻微月很敬佩,她客气道,“撕裂空间后气息还这么稳,可见长老实力不凡。”

    闻白绥点头。

    “那没有。”封经亘赶忙摆手,“我出来时刚好一头撞上了空间乱流,颇费了一番功夫……”

    闻白绥狐疑:“可你这一身不像是撞过乱流的样子啊……”

    封经亘挠了挠头:“这不是要见少族长,我重新换衣束发,不然多没规矩啊。”

    闻扶光三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大公子,您传我前来,是有什么吩咐?”封经亘没有察觉到三人的沉默,回答完问题后立刻道,“您只管吩咐我,我在本家做挂名长老几百年,有教授稚子五十年的心得,更是精通各类事务章程,经我手的任务没有一个评级不是完美的,我同时具有善良,仁厚,慈爱,有耐心,与人为善等等美好的品德……”

    封经亘上下嘴皮子一碰,介绍自己的话就一大段一大段往外蹦。

    闻白绥与闻微月哪里见过这阵仗,不禁傻眼了。

    闻扶光抬抬手,止住了封经亘还要说的话,他面色如常:“不必说了,召你们过来是帮忙处理祠楼院塌后的一切事宜。”

    封经亘余下的话没说完,还有些失落,他打起精神,点点头:“我会尽职尽责完成的。”

    “你说的我都知道。”闻扶光眸色淡淡的,“长老名卷里你贡献最多,排名最靠前。”

    闻扶光竟然知道他!他敬爱的少族长居然知!道!他!封经亘才升起的失落一扫而空,转而是兴奋和激动,男人不禁有些热泪盈眶。

    他发誓,这辈子,下辈子,他将永生永世追随少族长!死而后已!!!

    第230章 怀疑

    宿眉卿自力竭后便昏了过去,他正常休息时都很少会做梦,更不要说是因为受伤昏迷了。

    或许是这次他伤得太严重,才会做起了梦。

    梦里的一切于他而言,既真实又虚假。

    真的是熟悉的人在他梦里一一出现。

    还笑着朝他招招手,神色与昔日别无二致。

    假的是只要宿眉卿靠过去,他们便变了脸色。

    师兄看着他皱皱眉:“怎么还是这么弱?你这样还有脸回来见我们?”

    他厌恶道:“还不如死外边呢。”

    “当初我们不拦你,你以为是为什么?”有人在宿眉卿耳边说,“当然是因为你丢人啊,你还觉得我们是为你好么?天真!”

    宿眉卿才升起的笑意就这么僵在嘴角。

    少年当然知道这是梦,可心头翻滚起来的感觉还是令他难受,犹如陷入泥沼,不挣扎是个死,挣扎了却绝望的发现不仅逃不出去,还加快了死亡的时间。

    宿眉卿张了张嘴,反驳的话堵在喉咙口,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以至于连带着昏睡的躯壳,也不安地裹着被子缩成一团。

    闻扶光察觉到动静,他放下手里的卷轴,神色认真地观察着宿眉卿的神色。

    “眉卿?”他轻轻唤了一声。

    并没有人回应他,睡着的人也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闻扶光看着宿眉卿越拧越紧的眉。

    是做噩梦了。

    他探出手,用灵气抚平了少年紧皱的眉心,语气很温柔,轻言细语哄着:“别怕,我在呢。”

    闻扶光耐心安抚好人后,才接着去处理桌面上已经堆成山的卷轴。

    窗外景色正好,雪白的梨花扑簌簌落了一地。

    闻扶光捡起书案上一朵完整的梨花。

    他静静看了一会,用一团灵气包好,最后放在了宿眉卿枕边。

    花竟夷不知何时站在了窗边,他等闻扶光走过来才问:“这都第二日了,还没有醒来的迹象么?”

    闻扶光摇头。

    “外伤能治,心伤却只能靠自己。”花竟夷吹掉肩头的花瓣,“四海是你们家在管,我一直很好奇,他在底下到底见过了什么。封印的地方那么多,为什么会选四海?”

    “那日我并未在底下看见过什么。”闻扶光脸绷着,没有表情,“这几日我也下去过,可除了水上和水下灵气流速和浓度不同外,并没有其他异常。”

    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青要域都无限接近神都白玉京,灵气如海,同一处的差异近乎无,怎么可能在一个正常的地方,会出现如此明显的差别?

    但花竟夷相信闻扶光没有撒谎,因为他不信邪也下去过几次,确实没察觉到任何的异常。

    “我听小林说过八州的事了。”闻扶光换了个话题,“如今已经过去两日了,你还是回去看看最好。”

    “先不,没看到他醒过来,我还是有些不放心。”花竟夷摇头,“八州的事说白了也是胆大包天的夺权而已,古往今来都有。花家才缓过来,即便我现在去了,起的用处不大,还不如待在这以防万一。”

    至于第五诏云……花竟夷不认为他撑不过这几天。

    况且此次夺权事发突然,花家也受了不小的伤害,此刻去支援,只怕是两方都得不偿失。

    还不如休整一段时间。

    花竟夷突然道:“对了,我还有件事要说。”

    闻扶光看向他。

    花竟夷:“林暮渊有点不对劲。”

    闻扶光长眉有一瞬的抽动,转瞬即逝。

    他淡淡嗯了一声。

    花竟夷接着说:“你俩出来得晚,我回八州前,为防出事曾给了他一个可以快速联系我的花令。可直到我随手种在宿眉卿身上的花种开始报信,我都没有收到他手里的花令传音。”

    花竟夷笃定:“他故意的。”

    可二人都想不通林暮渊这么做的目的。

    若说他与天道是一伙的,可之前有那么多的下手时间,他都没有下手,反而还真切担心着宿眉卿的死活。

    闻扶光一点一点理着思绪:“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不想你来帮忙,他不想太快结束这场争斗。”

    不想结束就一定有所求。

    林暮渊求的是什么呢?

    青年回忆着当日林暮渊的一举一动。

    似乎没有不合常理之处,林暮渊的表现合情合理。

    “若真要说,倒是之前他的行为更可疑。”花竟夷道,“我们几个待在一起有小半年了吧?林暮渊可从不是爱把钱花在吃食上的,可自从来了域都,他热衷于在这些东西上花心思。”

    闻扶光是知道这件事的。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在花竟夷不解的目光下往屏风后走去。

    青年握住宿眉卿的手,朝他体内埋入一缕灵气。

    很快,闻扶光知道了结果,没有任何异常,似乎是他多想了。

    花竟夷在窗边探头:“怎么了,你是怀疑他在东西里下毒?”

    闻扶光在宿眉卿体内没有探出任何问题,可他并没有松口气,反而神色愈发凝重。

    他默默又回到了案前:“下毒下蛊都是最简单的,怕的是他下了更棘手的东西。”

    譬如在林家时,宿眉卿喝的那杯芙蓉引。

    虽然后续宿眉卿跟个没事人一样,但如今结合到一起来想,只会让闻扶光心里莫名不安。

    花竟夷眉头紧锁:“我这一出现,只怕已经打草惊蛇了。要从他身上找线索,恐怕难。”

    闻扶光不语,但看他神色是不打算善罢甘休。

    花竟夷:“或许我可以偷偷去一次林家,说不定会有不一样的发现。”

    闻扶光点头,他并不避讳花竟夷在场,转手就摊开了一个卷轴。

    花竟夷心底好奇,垂眼看去,立刻明白自己刚刚的想法是多余的。

    眼前的卷轴密密麻麻写着他看不懂的字符,除了专门学过的,根本不可能看懂。

    花竟夷:“我以为你会和林暮渊见一面呢?”

    “他在闻家跑不了。”闻扶光语气淡淡的,“我比较在意湖底到底有什么东西。”

    闻家藏书楼里,关于四海的记录非常少。他只有把放在最顶上轻易不开的古籍卷轴翻翻,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

    “好吧。”花竟夷站直,“为防万一,我们还是少见面的好,我也不会提前回八州,免得他起疑。若没有其他事,我先走了。”

    闻扶光这时抬眼:“这次多谢你。”

    花竟夷愣了一下,神情反倒不自然起来,最后随意摆了手:“顺手的事。”

    他说完,往院子走了好一段距离才意识到自己可以飞出去。

    花竟夷才走,闻扶光案前就飞来了一道传音。

    不用想就知道是谁的。

    这几日闻扶光不仅召了许多本家挂名在外的长老回来,也在逐步去瓦解长老院的结构。

    为青年出力的人不少,但其中精力最旺盛的,当属封经亘莫属。

    每日雷打不动给他一道传音,事无巨细,一板一眼给他汇报。

    完美附和了闻家对长老的一切规定。

    闻扶光有点惆怅地揉揉眉心,最后还是把传音点开了。

    宿眉卿是在第三日早上醒过来的。

    他睁开眼睛呆呆望着纱帐顶,半天才缓缓回神。

    余光中,似乎有一团柔和的光。

    宿眉卿头几不可微偏了一下,发现发光的是一朵梨花,散发的淡淡香味和房间内的熏香相辅相成,很大程度舒缓着他精神。

    自己后来不做噩梦,或许和这个脱不了关系。

    宿眉卿想着想着,意识到哪里不太对。

    他手好像被压着?

    少年眉头拧了一下,他顺着手往前看,而后才流动的思绪一下断了。

    他的手并不是被什么东西压着,而是被人握住了。

    视线往上,便是张眉深鼻挺的侧脸。

    脸上没有表情,此刻正垂眼看着书案上的卷轴,空着的那只手正不时翻动着。

    宿眉卿耳边是清脆的竹简响。

    他混沌的脑子在看见这张脸后又转起来了。

    是闻扶光。

    少年被握着的那只手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正专心整理族内事务的闻扶光立即察觉,他放下竹简。

    一个转头,就和一双漆黑的眼眸对上了。

    闻扶光身上的严肃气息一下就散开了,他紧抿着的唇线立刻上扬。

    青年语气轻轻的,很缓和:“醒过来了?”

    宿眉卿用手肘支起身体,他揉了一下头:“你还喜欢气味偏甜的香?”

    闻扶光没想到宿眉卿睁开眼第一句居然问这个,他脸上出现了一瞬的空白。

    “嗯……”闻扶光虽然意外,可还是认真想回答宿眉卿。

    怎料青年下意识抬眼,看见的就是宿眉卿一张眉眼弯弯的脸。

    闻扶光一顿:“你是故意逗我?”

    “是啊。”宿眉卿兴致不高地地点头,神情恹恹道,“你看我的眼神活像是我活不长好不容易救回来似的。看着让我怪难受的,逗逗你嘛。”

    闻扶光不是很赞成宿眉卿前半段话。

    他靠近少年,倾身在宿眉卿嘴角吻了吻:“我换了凝神静气的香。”

    宿眉卿顿时一阵脸热,他胡乱点了一下头。

    两人进行了简短的对话,闻扶光就低着头东捏捏西看看。

    然后在宿眉卿疑惑的目光下道:“恢复得很好,身上的伤都好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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