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刹从这儿到Z市花了五天时间,妈妈和哥哥过来也差不多。
他们是人类,路上多少会招惹到一些丧尸,所以可能还要多出个一两天。
激动过后,苏然很快就冷静下来。
当然,心情还是很愉悦的。
网络上,关于回忆录和探测器的讨论非常热烈。
现实中,祁昇带队抵达Z市,和其他人一起护送地心族副总统转移至Y市海军基地。
——那地方早就被丧尸占领了,需要攻进去。
苏然通过祁昇知道,私底下有不少人投去简历,想加入潜艇的改造任务。
他们快速筛选了一批人,距离近的今晚就能赶到了。
近来变化无常的天气和那场大地震带来不少紧迫感,他们想用最快的速度将潜艇改造完毕,赶在一切彻底完蛋前拾回黑匣子。
苏然在海岸村这边帮不上什么忙,这几天倒闲了下来。
有几个基地私底下联系了他,说有许多关于种田的问题想请教。
他们汇总出一份问题合集,苏然就着这份合集写出了一份详细的种田攻略,直接上传到了末世app上,所有人都能下载。
于是一时之间,大家除了要研读厚达一万多页的《回忆录》,还多出了一份学习任务……
“当年上学的时候都没那么努力[泪]”
“是谁天天自习到晚上十点[跪下]”
“要不出个考卷吧真的,不然感觉好空虚……”
五天后,Y市那边出事了。
苏然是在一切结束后才接到祁昇电话的。
有一批人武装闯入了潜艇基地,放他们进来的是正在进行改造任务的两名技术工,应该是一早就安排进来的奸细。
他们意在抢走潜艇,可惜的是,这一步早就被祁昇和瑾音给算到了。
——事实上,为了提防这些潜在的不轨分子,祁昇和瑾音安排好了两步棋。
首先是潜艇基地,他们在那里找到了两艘可用的潜艇,将这两艘潜艇安排在相距较远的两个维修仓,再将远道而来的技术工分为两批人,一批绝对安全,一批身份存疑。
这两批工人见不到彼此的面,也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各自都以为整个基地只有自己面前的这艘潜艇可用,这就保证了一旦有一艘潜艇出事,他们还有另一艘潜艇可用。
其次是关于终端遥控的位置。
早在五天前的那场会议开始之前,祁昇就已经把黑匣子在2号阀门那边的事告诉了瑾音。
但在会议中,瑾音告知大众的依旧是:终端遥控在地心世界的熔浆里。
这样一来,若是他们没能第一时间抓住不轨分子,潜艇还是被抢走了,那不轨分子依旧不知道黑匣子的准确位置,而从五个阀门的搜寻难易程度上来讲,2号阀门和3号阀门是最高的,它们的位置最深,最不容易被找到。
安排好这两步棋,拾回计划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进行。
来自各地的想要齐心协力结束末日的人们依旧可以投入到自己的奋斗当中,而对不轨分子而言,这场计划则是一口毒酒。
幸运的是,他们在第一步就被拦住了。
不轨分子总共一百十三人,是某两个基地的联合军,他们被扣押在某个仓库,受到了严密的监视。
两艘潜艇全都完好无损,第二天一早,第一艘潜艇便完成改造。
下午,正式下海。
*
苏然他们开了两辆车,来到2号阀门正对过来的那片沙滩上。
七月下旬,天气非常炎热。
他们走到树荫底下,耐心等待,没一会儿,一艘船便从北面徐徐开过来,停在了这块海面上。
依稀可以看到,一群人簇拥着瑾音来到甲板上,银刹和祁昇也在其中。
他们一起往下俯视海面,潜艇应该是已经下去了。
苏然不由地有些紧张。
身后,露霓嘀咕道:“要是世界末日能结束……我们也得继续生活在陆地上吧?”
蛮音:“那肯定了,底下都那样了,哪还回得去。”
角阳:“哎,结束了也好,地表世界那么大,我还挺想去到处看看的。”
苏然侧过脸,看向身旁的星临。
海风吹拂他的黑发,日光透过上方晃动的叶片,在他脸上投落斑驳的光影。
某一瞬,察觉到他的视线,男人眸光一转,与他对上。
苏然小声说:“刚认识的时候,你也说过等你身体恢复了要去外面的。”
星临顿了顿,很微妙地游移开目光:“……嗯,好像是说过。”
“想过要先去哪里嘛?”
“……没,”星临又回过眸来,眯眼道,“我没想过这个。”
“这么看我干什么,又不是要赶你走,”苏然看回海面,翘起唇角,“更何况又不是回不来了。”
能感觉到,这家伙看了他好一会儿。
没说什么,便和他一样,看向前方。
苏然再次小声开口:“建议你去W市,那边有高山,山顶上有天池,景色特别漂亮,我小时候去过一次,到现在都忘不了。”
“还有H市,他们的城市建设是独一份的,你去哪里都见不到那样的城市布局,特别有意思,那边好吃的也很多。”
“S市也可以去看看,我大学就在那边,”说到这里,苏然停了一停,忍不住笑了出来,“差点忘了,我大学还没读完。要是现在这情况能结束,还得回去读书。”
人鱼回过眸,又看向他。
“S市有什么?”
“唔,有园林?有漂亮的山水,江南景色,春秋天的时候去最好。”
人鱼若有所思,不知是在想象还是在想些别的什么,丢出一句:
“那就先去S市。”
苏然心一跳,看向他。
星临也持续地,安静地望着他,阳光照射进这个男人的眼睛里,将那大海一样的深蓝色照出了湖水般的透绿。
“——那就先去S市再去H市最后去W市爬山,十五天十四夜,完美!”
鱼沥的声音突然插进来,苏然和星临:“…………”
两人干巴巴地移开眼。
“不过等秩序恢复了再要出去旅游就得花钱了哈,不知道你们人类什么工作来钱快一点,太脑力活的我干不来——”
“有动静了。”丹荧忽然打断。
所有人齐齐集中注意力。
只见远方的船只上,那群人的情绪好像变得很激动。
苏然等了会儿,等不住了,打电话给祁昇,过了足足一分钟,那边才接起来。
“昇哥?”
“失败了。”
三个沉重的字眼打过来,苏然滞住了。
祁昇哑声道:“在距离海底还差五十米的地方所有机器失灵,全体人员从潜艇里逃了出来,在十分钟后全部失联。”
大概都牺牲了。
……
这个消息,他们没有告诉给任何人。
网络上,大家还在抱着末日能结束的期待乐观地学习着。
而在Y市,新一轮的改造已经开始。
经过通宵的讨论会议,几名一级工程师确定了新的改造方向,所有任务小分队全部出发,要用最快的速度将需要的材料全部带回来。
……
鹿安岛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苏然在卧室里昏昏沉沉睡到中午,被一通电话吵醒。
——是爸爸打来的。
他瞬时清醒,接起电话,苏怡欣的声音在那头响起来。
“二哥!亲爱的二哥!!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和爸爸快要到林市了!我们快到家了!”
……苏然简直要被惊喜冲晕头脑了。
他攥紧双手,嗓子哑了:“你……你和爸爸都还好吗?”
“好极了!就是饿瘦了很多,不过没关系,我本来就要减肥!”苏怡欣活泼的嗓音和这阴郁的雨天形成了极大的反差,“爸你快来跟二哥打声招呼呀!”
那头响起爸爸的声音:“然然,你还在家里吗?你怎么样了?”
“我很好!我一直在家里的!妈妈和哥哥也快到家了,他们是从Y市赶过来的,”苏然几乎有些语无伦次,“家里现在人有点多,我认识了好些朋友,他们现在都住在村子里。”
“好好好,你不是一个人就好。照顾好自己,等我们回来,”说着,爸爸和苏怡欣商量起来,“不知道你妈他们到哪儿了,说不定我们能一起跨桥。”
“啊,那赶紧打电话给妈妈呀!二哥我们这边先挂了,等到家再说哈!”
“好!”
苏然振奋了,下了床,开始干活。
一个小时后,妈妈打电话过来说她和苏翎已经抵达光市,打算先去祁昇的基地休息一晚,等明天或后天和爸爸苏怡欣汇合了再一起跨桥。
苏然全都说好。
只要能安全回来就好。
晚上,小雨变成暴雨。
而这场雨覆盖的面积好像在逐渐扩大。
末世app上,大家开始有点担忧。
“怎么又大面积下雨了?”
“上次雨下了半个月,这次又要多久[石化]”
“上次大雨下完后可是来了地震啊……这次不会又要来什么吧……”
“不要吧,快扛不住了,那个探测器的遥控捞怎么样了啊?”
“不知道,完全没消息,有点慌……”
因为暴雨,爸爸和苏怡欣的行程被拖慢了。
苏然告诉他们不急,也让妈妈和哥哥安心在祁昇的基地里等着,等汇合了,天气好一点了,再上路。
又过了五天,第二艘潜艇终于改造完毕。
这次工程师们抱了十足的信心,说是一定能顺利潜至海底。
当天中午,他们从Y市出发,苏然他们也再一次从村子里出发。
出发时,雨停了。
太阳从厚重的云层后面钻出来,在辽阔的海面上投下丝丝缕缕金色的光芒。
苏然他们在上次的位置站好,不一会儿,熟悉的船只从远处开来。
苏然比上次还紧张,心跳非常快。
他突然止不住地开始回忆《回忆录》里那些零碎的片段。
【……我们做错了选择……】
【……那是一条不归路……】
【……万物异变……】
【……真相就在那里……】
身后传来低低的咳嗽声。
余研问:“鱼沥你感冒了?”
“没,嗓子突然有点发痒。”
叶音:“那不就是感冒的前兆吗?”
“我可是身强体壮从来不感冒的!”
叶音委婉地说:“俗话说四肢发达头脑……”
“——那是蛮音和角阳不是我!”
然后响起齐齐两声:“说谁呢?!”
苏然的心情放松了一些。
他不由地再一次看向站在他身旁的星临。
而人鱼察觉到了,也再一次看向他。
苏然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还是不说了,现在说什么都像立flag,他要把话压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刻再说。
他长吐出一口气,凝神望向海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在甲板上凝望海面的瑾音他们像是化作了一尊尊石像,自始至终一动不动,很显然,他们不敢错漏海底下一丝一毫的动静。
大概半小时后,他们突然齐齐举起双手欢呼起来。
苏然心一跳,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下一秒,地面突然开始震动!
蛮音惊叫:“又地震了?”
余研喊道:“趴下!全部趴下!”
可他们刚蹲下身,震动就停止了,大家惊疑不定地望向彼此……这次这么短?
苏然飞快地抬起头,看向那艘船——船上所有人也全都蹲下身去,大家都在你看我我看你。
他立刻打电话给祁昇,接通后急急问:“昇哥你们那边怎么样了?”
祁昇语速飞快:“没事,刚刚收到潜艇传来的消息,他们成功抵达海底了!”
苏然眼睛一亮,然而紧接着就听到那头有人用一种恐慌的语气喊“联系不上他们了”!
苏然心一沉,敛了神色。
他听到祁昇在和那边的人员低声、快速地沟通,气氛非常凝重。
电话被突兀地挂断,苏然僵了一会儿,回过头看向一群小伙伴们,小伙伴们紧张地问:“怎么回事?”
苏然的喉头哽着,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木木地摇了摇头。
又过了十分钟,祁昇发来一则消息。
“没能拾回黑匣子,潜艇被突然喷出来的海底岩浆击中了。”
苏然的大脑一片空白。
祁昇没有发来后续的话语,因为似乎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这已经是他们能够找到的、尚可使用的、仅有的潜艇。
全球已经没有其他潜艇可用了,这是早在十多天前拾回计划被公布之后,就被各地确认过的事实。
他们已经没有潜艇了。
没有任何东西能再带他们下至海底。
没有了。
第82章
第二天,瑾音再次发起线上会议,只是这次来参会的基地少了很多。
在听说拾回计划失败后,大家出现了一致的沉默,弹幕也在一瞬间消失了。
很快,美女负责人打起精神,问:“那您觉得接下来我们做什么比较好?”
“是啊,有新的计划吗?”
“有可能从零开始造一艘新的潜艇吗?”
“不现实吧,这得造多久,不觉得最近这天气越来越古怪了吗?新潜艇还没造完我们就全完了。”
“那能不能设计出一款更简单点的,能快一点造好的潜水艇?”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中,角落里有一个小方格发话了。
那是来自“P市基地”的负责人。
“你们有没有考虑过,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这么一个不知道捡不捡得起来,就算捡起来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的东西上面,不如研究研究怎么转变我们人类的基因?”
大家愣住。
这人敲了敲桌子:“各项事实已经证明地心族比我们人类更能适应末世。”
“他们的身体机能更强大,陆地上活不了至少还能去海里苟。人类当中也已经有不少人异变出了海洋生物的特征,有人长出了鳃,有人的身上出现了鳞片,他们已经在靠拢地心族了,事实就是他们的身体就是更强壮啊。”
“这才是我们该走的方向吧?我的基地里有相关学科的博士,已经带团队研发出了一套基因改造技术,就差真人实验了。”
这番话又引起轩然大波。
“人体实验?”
“基因改造?你是真科幻小说看多了吧!”
“也太不靠谱了!”
却也有人眸光闪烁,似乎考虑起这个方向的可能性。
P市基地负责人挑起眉,视线缓缓扫过瑾音,再扫向苏然……
苏然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下双手。
他隔着屏幕冷静地与这人对视。
仅一秒,后者就挪开目光,摊了摊手道:“能不能行得试过了才知道,人类方的实验组我们基地里有不少人自愿加入,现在差的是地心族实验体,得有一个提供基因的人。不知道瑾音女士是否愿意……?”
弹幕变得激烈起来。
“疯了吧?”
“拒绝人体实验!”
“有违伦理的事是绝对没有好结果的……”
“也不是不能试试吧,现在不是没别的办法了吗?”
“死都要死了还管伦理吗?”
“不看好。”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吐……”
“大家是不是都已经疯了?”
在这人说出如此惊天动地的方案时,瑾音却丝毫没有震惊、愤怒之类的情绪。
此刻,她平静地回答:“你可能有些误会。我们地心族绝不比你们人类有更多抗住世界末日的可能性。”
P市基地负责人眯起眼。
下一秒,瑾音便不顾对方的脸色结束了这个话题:“还是来说说终端遥控的事吧。”
“这五个多月的时间,咳,我们地心族也在异变。我知道有个别人异变出了耐高温的身体机能——能抵挡住高温,又能适应海底的水压,我们其实是有几率潜到海底去的。”
尾音落地,瑾音的脸颊上冷不丁豁出了一道血痕。
苏然愣住了,其他人注意到这一幕也愣住了。
弹幕:
“?”
“她怎么了?”
“脸上怎么了?”
“她没事吧?”
瑾音却只是轻描淡写地抬起手,拭去了从伤口里溢出来的血珠:“希望能有人站出来,主动联系我们,我们会将终端遥控的位置告诉你们。至于这场会议,只能到这里结束了,之后若是再要开会,应该就不是由我来给大家开了。”
她站起身,双手撑在桌上。
“诸位,很高兴认识你们。希望我们依旧有机会携手同心结束这场灾难,我会做先行者,为大家开好这条路。”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您什么意思!”
“您要亲自去海底?!”
“你的身体状态不适合吧!”
“别冲动!”
然而瑾音没有再回应。
她的属下已经含泪将她扶走,会议室的门一开一合的瞬间,苏然看到了外头红着眼睛的银刹。
直播间关闭了。
苏然沉默了很久很久,整个房间里一片死寂。
他转过头,看向自己身后的一帮小伙伴们。
和往日不同,他们也嘻嘻哈哈不出来了。
丹荧看看身旁的哥哥姐姐们,低头想了想,迟疑地说:“要不……我们也再下去一次?”
苏然摇头。
“然哥?”
苏然哑声道:“没意义,你们当中又没人进化出耐高温的机能,去了也是送死。”
语罢,他顿了顿,问:“你们的身体都还好吧?”
鱼沥立刻回答:“挺好的啊。”
“对啊,我们能有什么事。”
“你就别担心我们了。”
苏然抿着唇,看向星临。
人鱼云淡风轻地说:“看我干什么。”
苏然却固执地盯着他。
过了两秒,人鱼别开眼,看向别处。
苏然攥紧双手,又缓缓松开。
他沉默地下了楼。
*
这天,不论是网络上还是现实中,气氛都很沉闷。
末世app上没几个新帖子。
村口那帮逃难者也没几个在干活。
苏然在古木旁边安静地站了好一会儿,轻声说:“地球是不会毁灭的,只有人类会毁灭。哪天我们不见了,您应该也还会好好活着吧?”
古木迎风伸展枝条,淡然自若。
“您真的只活了上千年吗?”苏然仰起头,疑惑地问,“会不会您自己也忘了,其实您已经活了上万年,见证过地球的好几个轮回了?”
一根枝条缓缓垂落下来,贴上他的太阳穴。
“%#@老夫#¥%痴呆!”
…………老夫痴呆?
苏然谨慎地考虑了下,决定还是不把自己听到的复述出来了。
古木又道:“@#¥%你家地球一万年就能有一个轮回?”
苏然:“……”
这句怎么变这么清楚了!
古木还在叽里咕噜着。
“万物更新@#¥%*&总会到来……@#¥%无法阻挡……”
万物更新,总会到来。
无法阻挡。
陈旧的细胞会凋谢,全新的细胞会诞生。
到了那个时候,人还是那个人,却又已经不是那个人,这颗星球亦是如此。
造物主不会在乎。
苏然攥紧双手。
*
当天晚上,祁昇传来一个噩耗。
瑾音失联在水下。
下海之前,她做了一套耐热测试,随后带着一个信号器跃入海中,最后一次发出信号是在海深八百米的地方。
她确实为所有人开了一个头。
至少在这之后,耐热测试不如她的人都不用再无意义地送命。
祁昇他们已经收到了十几位地心族的联络,这些地心族表示自己可以下海去试试。
祁昇让他们先来Z市,做完测试后,再送他们去海上。
于是后面两天。
一个又一个地下海。
一个又一个地失联。
人就像真的变成了饺子,主动将自己送进滚烫的汤里,然后被深渊吞吃入腹。
苏然曾回到那块沙滩上,亲眼看着一道小小的身影从遥远的船上跃入水中。
船上的人等啊,等啊。
他也等啊,等啊。
星临陪伴在他身边,始终一言不发。
而过去许久,船上突然有人跪了下去,掩面痛哭,有人俯身靠到栏杆上,握拳一下一下地砸着。
苏然沉默地看着这一切,许久,起身回家。
第三天晚上,他又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你爸和怡欣终于到了,我们明天早上就回家。”
苏然终于打起精神,眼睛里亮起了光:“你们大概几点出发?我去桥口接你们!”
“八九点吧,你就别过来了,祁昇会让人护送我们的,你在家里等着我们就行。”
“好!”
挂断电话后,苏然站起身,兴奋地在房间里打转。
明天爸爸妈妈他们就要和星临他们见面了,势必要做一顿大餐,要把冰箱里的存货全部拿出来!
他兴冲冲跑下楼,刚打开冰箱就听到不知多远的地方传来尖叫声,一声枪声响起。
他一惊。
雪团被吓了跳,站起来狂吠。
星临打开卧室的门,和他对视一眼。
两人立刻跑出门去。
……
村口,火光映照着夜空。
一栋楼燃烧着,数十架陌生的无人机在低空中飞。
它们配备着枪,正在自动朝下方扫射,人们在四处逃窜。
鱼沥、露霓、蛮音和角阳都在这里,他们最近无聊了就会来村口玩,此刻正在和这些无人机大战。
苏然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古木也在战斗,枝条凌厉地挥舞。
人群中有几道身影在配合无人机攻击鱼沥他们,苏然仔细一看,竟是一些陌生的面孔!
一个人逃了过来,朝他们喊:“今天下午来了五六个人,我们以为也是逃难来的就接收进来了,结果露霓刚刚说那是坏人,刚戳穿他们他们就拔出枪来了!”
恰在此时,露霓用触手卷起一个呜哇大叫的男人,喊道:“许立新,我记得你的脸!”
苏然愕然。
许立新?
章时和白主任他们的前同事?抛下他们投奔林市的那一个?
林市基地攻进来了?
下一秒,许立新就惨叫:“我不是——我不是奸细——我跟那帮人根本不认识,是在跨海大桥的口子上才遇上的!我早就被林市基地赶出门了,是走投无路才跑来这里的,对不起不要晃我了我要吐了呕——”
也在这时,章时打来电话,很懵逼地说:“然爷,我们刚刚发现有一群人偷偷摸摸从第一海水浴场那边登陆上岸来了,带队的好像是之前误闯过你们村的林市基地那两人,好像叫老梁和老刘?”
苏然:“……”
“不知道他们在干啥,在那边鬼鬼祟祟转半天了,你说要不要管他们?”
“……我让经扬去处理。”
挂断电话后,他给经扬发了一条消息,随后冷下脸。
所以,现在在这里闹事的不是林市基地的人。
但林市基地和这群人在同一时刻发起行动必然不是巧合。
这两伙人是一起的。
只是林市基地因为丹荧的反话毒液搞了乌龙,才找错了地方。
是谁在和他们联手?
此刻这帮陌生人一直停留在村口,目标似乎不是攻进海岸村,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我们。”
身旁,星临缓缓吐出这两个字。
这些人的目标,是地心族。
——他们根本不需要进村,因为鱼沥他们就在这里!
苏然的脸色更冷了。
火光之中,他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号。
召开各大基地联合会议需要提前登记各项信息,联系方式也是其中之一。
嘟嘟声响了两下,便被接起。
苏然开门见山:“没有地心人愿意加入实验就来硬抢?”
对方笑了一声:“海鸥大佬为大家做出这么多贡献,临到头来却不顾大局了吗?你那边有好几个地心人吧,地心人的长相和人类略有不同,我粗略估计,你身边至少有三四个?给一个都这么舍不得?”
苏然扯了一下唇角。
“张先生,你是姓张吧?你是觉得就算行动失败了你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是吗?”
“不然呢,你还能找到我?”对方漫不经心地说,“你知道我的基地在哪里吗?”
下一秒,对面的冷静就转化为一声凄厉的惨叫。
手机对面,还有更多惊恐的呼声响起。
“哪里来的树枝!”
“为什么会动!”
“老大被缠住了,快开枪!”
“这是海鸥大佬的树,他找到我们了!”
苏然站在古木身旁,缓缓道:“张先生,你是不是还搞不清楚情况?只要你还活着,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你。”
那头传来一阵激烈的撞击声,紧接着,咚的一下,手机好像掉落在地,通话断了。
与此同时,古木终于狂躁起来。
它挥舞起所有的枝条在空中一扫而过,无人机全部被扫落在地。
鱼沥和露霓甩飞了三个闹事者,剩下三人中,两个被丧尸兵扑到,另一个被星临击毙。
骚乱终于被平息。
然而那栋着火的楼依旧在熊熊燃烧。
地面上到处都是弹孔。
有人受了伤,有人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还有鱼沥他们。
他们喘得异常急促,身上也落了不少伤痕。
苏然看着这一幕,看到他们擦了擦脸,走过来语气轻松地说:“多大点事,用得着露出这种表情?这点小伤口,回去喷一下药就好了。”
露霓顶着一张小花猫脸对他笑:“然爸你隔空解决了坏人,这事传出去绝对没人再敢过来了!”
经扬也晃来了村口:“……这里刚刚在干嘛?”
鱼沥:“没干嘛,你来干嘛?”
“刚苏然跟我说第一海水浴场有脏东西要解决,我操纵无人机飞过去组了一行字,他们就被吓跑了。”
“什么字?”
“‘傻逼,你们已经被发现了’。”
“…………”
“我想着汇报一下,结果打他电话没人接,就想着过来看一看。”
苏然看到经扬指向他。
“他干嘛,怎么这幅表情?”
于是,所有人再次看向他。
一道细细的血痕冷不丁从鱼沥的脸上出现。
鱼沥感觉到了,愣了下,飞快抬起手,擦了下脸。
擦完了,手也没放下来,他就这么挡着脸,给星临使了个眼色,讪讪地说:“……你快说句话啊。”
苏然感觉到,星临看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幽深。
然而没待这家伙开口,他便说话了。
他问:“疼吗?”
鱼沥他们均是一怔。
鱼沥踌躇着说:“还……还行?”
他又问:“止得住吗?”
鱼沥张了张嘴,变得有些心虚和不确定:“愈合了……应该就好了吧?”
“那回去吧。”
鱼沥他们再一次怔住。
苏然听到自己说:“上药,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
夜已深。
回村的一路上很沉默。
分开之前,鱼沥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苏然如常地向他们道别,走进院子里,走进屋里,关上门。
踏上楼梯的时候,他的手被扣住。
回过头,星临探究地看着他:“你还好吗?”
“这话该我问你们。”苏然说。
星临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回去休息吧,”苏然还是那句话,“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星临盯了他很久,终究缓缓地松开手。
……
深夜,极光在夜空中亮起。
迷幻的光晕铺满整片天际,悄无声息地穿透窗帘的缝隙,洒进黑暗的房间里。
苏然仰躺在床上,嘴唇苍白,脸颊酡红。
……
第二天一早,鱼沥和露霓就过来了。
兄妹俩一晚上没睡好,颇有些忐忑,走进客厅后探头探脑一番,没见到苏然的人,就又走去厨房里一瞧——
锅里都是空的。
于是便自己张罗起来。
十一点,星临起床,神情疲惫。
鱼沥放下手机,心虚地问:“苏然还在睡觉吗?没看到他下来,难道一早就去海边赶海了?”
星临一顿,立刻转身上楼。
鱼沥和露霓对视一眼,赶紧起身跟上去。
到了三楼,苏然的房间一如往常般房门紧闭着。
星临上前敲了两下门,喊了他的名字。
里头没有传来回应。
星临果断打开门。
苏然仰躺在里头的床上,还在睡着。
平时他不可能到这个点还睡这么死,情况明显不正常。
星临快步走进去,在床边俯下身,眉头紧蹙地观察一番,将手放到苏然的额头上。
沉下声道:“他发烧了。”
*
苏然突然生病让所有人陷入到了鸡飞狗跳之中。
而另一头,跨海大桥的光市口子上,一辆车停了下来。
里头传来欢快的声音。
“有哥哥罩着,岛上的情况应该还好吧?”
“嗯,确实还好,比起其他城市算有秩序的了。”
车门被推开,一名少女跳下来。
她望见远处跨海大桥上堵成了串的车辆,瞬时瞪圆了眼睛。
车上又下来三个人,分别是黄宁、苏翎和父亲苏建强,最后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护送他们前来的金子和萝卜也下车,关上车门。
海风徐徐吹来,金子抓了把头发道:“算不错了吧?桥上本来有挺多丧尸的,但都已经被我们清完了。这段路你们可以放心走,等过了桥我们就再上车,我们停了好几辆车在桥边来着。”
萝卜:“叔叔阿姨,还有哥哥妹妹跟紧我们哈,有情况直接喊。”
语罢,两人便拔出枪,大摇大摆地朝桥上走去。
……一家四口跟在他们身后,踏上桥面时,看到喷洒在这些车车身上及路面上的大片黑色血迹,苏怡欣终于敛了神色,抿紧双唇。
海风里仿佛裹上了一丝血腥气。
眼前这满目疮痍,仿佛将病毒爆发当天混乱惨烈的一切重现在他们眼前。
黄宁的眼睛被刺痛了。
她深呼吸一口气,明明已经经历了之前坎坷的五个多月,对死亡都已经麻木了,可此时此刻,竟好像要鼓起勇气才能往前走。
走向他们那遥远的家。
另一头,海岸村,苏家三楼里。
苏然在高烧之中陷入梦境。
他在梦中回到了那黑色的第一天。
家门外,恐惧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祁昇捂着他的嘴倒退几步,低声在他耳边说:“出事了。”
苏然的大脑有持续好几分钟的空白,祁昇后来说的话,他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没听进去,真正像梦一样朦胧。
只知道某一刻,他猛打开祁昇的手,回屋里拿上一把菜刀就冲出了门。
祁昇没拉住他,在他身后吼着“你要去哪里”“我们出不去的”“你根本到不了对岸”,苏然的脑海中却只有一个念头——
去找妈妈!
找到妈妈,再去找哥哥,爸爸,苏怡欣!
他要找到他们所有人!
梦中,他始终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忘记了恐惧,也忘记了害怕,撞开丧尸,掠过人群,疯了一般地开拓——
直到来到跨海大桥的口子上。
前方,整座桥堵得水泄不通,人像挤在一只罐头里,举起手,飞起来,倒下去,压上去。
惨叫声将这里变成人间炼狱,仅仅是在这里停留,都需要鼓足勇气。
苏然急促地喘着气,祁昇从身后追上来按住他的肩膀,还在劝他,他却什么都听不见,坚定地踏上了桥。
……
桥上很安静,甚至称得上死寂。
明明还在夏季,吹过来的风却有些冰冷。
黄宁一步一步从这些车子中间穿过,目光扫到躺在某辆车车轮底下的一根断手,立即闭住眼,转过头。
她深吸一口气,再睁开,又看到前方某辆车的车窗上,印着一个黑色的血手印。
仿佛曾有人在车内被袭击,死去之前只来得及拍打车窗,绝望地向外头的人求救。
……
梦中,苏然不顾一切地往前冲。
车子与车子的缝隙之间全都是人,有人就在他身边变成丧尸,朝他扑过来,有人在车子里被袭击,腥红的血液溅上车窗。
他的手臂好像被割伤了,但到底是被割伤还是被咬伤的,他也不确定,他没看到。
棍子朝他砸下来,疯狂的人们已经彻底分辨不清敌我。
苏然躲了一下,却依旧被击中肩膀。
他咬着牙关,没发出一点声音——还有多远?
丧尸迎面扑来,他挥臂用菜刀砍去——离桥对面,还有多远?!
……
黄宁不想再看了,然而视线避无可避。
她只好低下头,看向地面,耳朵却仿佛还能听到空气里残留的各种惨叫。
……
苏然的神经也已经麻木了,眼前的人仿佛全都变成了虚影。
他的身上溅满粘稠的血液,挥臂到手臂失去知觉。
……
灿日之下,一家四口逐渐走到这座桥的中间位置。
梦境中,苏然也逐渐跑向了这座桥的中心……
——
某一瞬,一声清脆的金属断裂之音响起。
苏然猛地回过神,气喘吁吁地看向自己血淋淋的右手——菜刀断了。
前面又有一头丧尸嘶吼着扑过来,瞳孔猛地紧缩,他立即钻进右手边一辆空车里,用力拉上门!
狭小的空间里,空气很沉闷。
他不断地喘着气,肺像是快要爆炸了一样。
……怎么办?
菜刀断了,还能往前走吗?
……得走,必须得走!要去光市!妈妈还在那里,她——
手机突然嗡嗡震动起来。
他颤了颤,睁大眼睛从裤兜里拿出手机,来电显示:妈妈。
……
黄宁突然停住脚步。
她的身上蓦地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僵硬地拧动脖子,一点一点转向自己的左边——一辆空车。
车门隙开一道缝,和其他车子一样,这辆车的内部也溅满了血,尤其以驾驶座上最为严重。
苏怡欣走上前,小声问:“妈妈,怎么不走了?”
黄宁却死死盯着车内的中控台。
那上面,躺着一把断裂的,连刀柄上历经岁月留下的划痕都无比熟悉的菜刀。
就这么突然的,那天的那通电话就这样在她的耳边响了起来。
“——然然?是你吗?你听到了吗?”
那天的她一边随着医院内尖叫的人群往外跑,一边焦急地喊。
“你没出门吧,你在家里对不对?千万别出来,乖乖呆在家里,妈妈和哥哥在一起,会想办法回来的!爸爸和怡欣也好好的,我们都会回来的,会回家来的!”
“妈妈——”
那头,他的小儿子嗓音沙哑地开口。
她想也不想就打断了,严厉地说:“你一定要听话,听妈妈的话,要乖,知道吗?千万不要出来,我——”
通话断了。
这一刻,黄宁看着那把断刀,好像看到一个浑身溅血的孩子气喘吁吁地坐在里头,魂魄出窍般地发愣。
她终于痛哭出来。
前方的金子和萝卜被吓了跳,停下脚步转过身。
身后,苏建强、苏翎和苏怡欣赶紧上前,围住她问怎么了。
黄宁却掩着面,连话都说不出来。
她能说吗?
明明一直以来都明白,自己的小儿子为了他们能不顾一切,可这五个多月里,她却一直试图洗脑自己,没有他们,苏然也可以好好地生活。
不能。
不能啊。
她的孩子,是孤独的啊。
*
苏然睡了很久很久。
梦中,仿佛曾有眼泪滴到他的额头上,温温热热的,不知道是谁的泪滴。
然后,他就陷入了更深沉的黑暗。
……
仿佛有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初时不真切,逐渐地靠近过来,苏然便听清楚了……
那是苏怡欣的喊声。
“……不行!不准!雪团,不能乱吃垃圾!”
爸爸的吆喝声紧接着响起。
“怡欣你过来,帮我把这堆杂草扫走,堆到墙边上去。”
“我来吧爸。”这是哥哥的声音。
然后是妈妈的——
“你们赶紧把桌子搬出去,今天天气好,就在院子里吃饭吧。”
苏然缓缓睁开双眼,入目的是熟悉的天花板。
好一会儿后,才找回知觉,从床上撑起身体。
脑袋有点晕晕乎乎地,他低头一看,自己的右手背上竟贴着医用胶带,好像曾挂过吊瓶。
“你醒了。”
一旁传来一道非常沙哑的嗓音。
苏然愣愣地转过头,光线没有照到的角落里,星临坐在椅子上。
一只手支起着,好像刚刚还抵着他的脑袋。
他的眼睛下面有很浓的一片黑色,仿佛已经好几天没休息了。
“你……”苏然的嗓音也变得很哑,他不由清了清嗓子,“咳,你怎么,咳,在这里?”
星临没有回答,起身走过来,抬起手,用手背贴上他的额头:“现在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苏然还在发愣,“我生病了?睡几天了?”
“五天。”
苏然睁大了眼睛。
五天?!
“你发了高烧,要不是你妈回来了,你会出事。”
说着,星临的手向下滑落,贴住他的脸颊。
男人眸色幽暗地望着他:“这几天晚上极光一直在闪烁,你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
苏然还是在发愣。
过了几秒,倏然清醒。
他反问:“你们呢,身体又怎么样了?”
星临顿住。
下一秒,门被打开,苏怡欣的声音闯进来:“星哥吃中饭了,你快下来——卧槽,二哥?!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这小妮子跳起来,扯起嗓子对楼下吼:“妈妈——爸——二哥醒了!!他开眼了!!”
苏然的耳朵差点聋掉,嘴角不由一抽。
开眼……
……算了……
又和星临对视一眼。
星临放下手,苏然抿了下唇,两人没再说什么。
下楼后,妈妈爸爸和苏翎全都围到了楼梯口。
苏然飞扑过去,他们赶紧接住。
一家人抱在一起,眼眶里都泛起了泪。
雪团在旁边汪汪乱叫,尾巴甩得飞快,珠珠好奇地在旁边来回踱步,探头探脑。
鱼沥他们也在,此刻正站在客厅门口看着他们。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分开。
苏然吸着鼻子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当然是说好要回来的那天就回来了,”黄宁揉着他的脑袋,红着眼睛说,“我们好不容易到了家,结果你倒发起高烧,不省人事了。星临他们去市里找了药过来,我给你挂了多少瓶盐水!”
苏怡欣挤进来问:“哥,你到底是吃坏肚子还是感染什么病毒了啊?我们都不知道你是细菌感染还是病毒感染,妈都不敢随便给你用药,纠结了好久。”
苏建强立刻摇头:“肯定不是这些原因,我就说他肯定是被那个极光搞的!你现在醒过来感觉身体有什么问题没有?”
“还行吧,”苏然笑了笑,略过这个话题,“你们呢,这五个月下来身体有什么变化没?”
黄宁说:“我和你爸倒没什么变化,你哥的嗅觉好像变灵敏了,也不知道有什么用……怡欣的力气大了很多。”
苏翎颇有些尴尬地咳嗽。
苏怡欣很骄傲地举起手臂,鼓鼓肌肉。
苏然哭笑不得,又看向远处的鱼沥他们:“你们呢?”
鱼沥他们这时才敢吱声,支支吾吾地:“我们也都挺好的……”
“伤痕都没再出现了?”
顿时,一群人讪讪。
见状,黄宁道:“先吃饭吧,饭都做好了,吃饱了再说。”
一群人很快在院子里坐下。
苏翎端菜出来,打趣说:“回到家看到家里有这么多人的时候我实在是被吓了一跳,该说不愧是海鸥大佬,部下众多?”
苏然有点羞耻:“……哥!”
“哈哈哈,好了好了,不说了。”
没一会儿,祁昇也从隔壁过来了,见到他时叹了口气:“终于醒了啊。”
苏然有点愣住。
作为刚苏醒的病人,他自然是没法立马大鱼大肉的。
端到他面前来的,是一碗临时煮出来的菜泡饭。
苏然用勺子搅着稀饭,问:“这五天都发生什么了?”
鱼沥叽里呱啦说起来。
“你倒下当天这里下了一场超大冰雹,章时他们那儿的窗都被砸穿了。第二天有地方发生了龙卷风,网上大家都在说。”
苏怡欣接上:“极光每晚都出现,一点都不顾我们死活,好在村子里的丧尸都被哥你们清完了,所以没出什么大事。”
鱼沥又说:“捞遥控那事也没后续了。”
苏然看向祁昇。
祁昇的脸上有一丝疲惫:“一共死了三十五个人,一个比一个耐热测试强,但就是没有一个能成功回来。”
“下海之前和他们都说过,不行了就不要往下去了,但没有一个人听。”
“我们把遥控地址也公开了,最开始不公开是怕有人抢潜艇偷黑匣子,现在再藏着也没意义了。联系我们的人也已经所剩不多,到了Z市的那几个我们全都测试过,耐热测试结果和之前已经下过海的那批人差不了多少,没必要再做无意义的牺牲。”
“我和地心族那位总统秘书还有几个基地的负责人讨论了下,本想着那个探测器无非是在空中寻找X物质的源头,那我们用无人机去找行不行?释放物体积再小,我们只要找得够仔细,总也能找到吧?”
“但联合各地的基地放飞了上万架无人机,搜寻到现在,依旧一无所获。”
“昨天我把基地交给我兄弟就回来了。”
祁昇始终没有抬头。
他低着头道:“阿然,对不起。”
碗中的菜泡饭有些凉下来了。
苏然低声说:“昇哥你总是道这种不需要你来道的歉。”
饭桌上静了一会儿。
苏怡欣故作轻快的声音响起来:“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看极光和极端气候出现的频率,我们可能真的没剩几天好活了,我跟爸爸妈妈说想每天吃一顿火锅,他们还不同意,还剩几天了还不同意,二哥你来说!”
苏然失笑:“你吃火锅不是经常拉肚子吗,都还剩几天了,你难道要在拉稀中度过吗?”
“哇哥你怎么能在吃饭的时候说这个!”
黄宁和苏建强笑了起来。
“你哥哪里说错了?”
“就是,要真只剩最后几天时间,不该身体健健康康,到处走走看看吗?”
“这五个多月时间走得路还不够多哇?我要躺平!我再也不要踏出家门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
鱼沥乐呵呵地掰下一只蟹腿,星临低头安静地吃饭。
苏然依旧用勺子一下一下地搅着,冷不丁对他们说:“你们呢?有什么打算?”
鱼沥没反应过来:“嗯??”
星临顿了下,抬起头看他。
“你们一直瞒着我。”
苏然语气平静地说着。
“星临你的身体一直没有好转,每天需要的睡眠时间越来越长。我在海边出事的那天,你身上的伤也压根不是撞珊瑚撞出来的,全都是自主出现的。”
祁昇停住动作,叹了口气,后靠到椅背上。
苏然抬起眼:“昇哥你知道?”
“我那天在海底亲眼看到他身上莫名其妙出现了伤口,但我想着这事该由他来跟你说。”
星临启唇想说话,苏然打断:“我知道,你觉得这事让我知道也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我担心,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别开眼。
“……我想过,也许会好转。”
苏然怔住。
星临垂下眸,淡声道:“我想等好转了再和你说。”
苏然倏地攥紧双手。
鱼沥出来打圆场:“怕你担心肯定是有的,另一方面我们也想看看这种变化到底会发展到什么程度,有一个结论了才好跟你说嘛。”
苏然又看向他:“那你们现在是什么结论?”
鱼沥被噎住。
“那天晚上村口出事,你们呼吸这么急促,肺部都出问题了吧?鱼沥你和瑾音一样都出现了咳嗽,你比星临还会装。”
鱼沥讪讪。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苏然此刻回忆,终于想起一个细节。
在营救丹荧的那天,丹荧曾问鱼沥:“鱼哥,你们能适应陆地上的生活吗?”
而在反话毒液的作用下,鱼沥条件反射的回答是:“那当然了,你现在不也好好地呼吸着?”
——在那个时候,鱼沥的呼吸系统就已经出问题了。
此刻,一群特殊海洋生物都低着头。
好像犯了错误一般,有些心虚,有些郁闷。
也有点担心他生气,于是悄咪咪地抬起头,观察他的脸色。
生气吗?
当然。
但是在当下,苏然又有点气不动了。
如果这个世界只还留给他们几天时间,用来生气岂不是浪费?
他沉默地搅着泡饭,终于舀起一口,吃了。
“你们想去外面看看吗?”
大家愣住。
“鱼沥你前几天不还说想出去旅游?”
鱼沥摸起后脑勺:“要是世道能稳定下来那肯定想去看看的……”
“蛮音你也是吧?”
突然被cue到,蛮音连忙吞下嘴里的东西,愣愣地说:“嗯,是啊。”
“你们呢?”苏然的目光扫向露霓、角阳和丹荧。
他们面面相觑。
露霓迟疑地说:“想肯定是想的,不过要大家一起去吧,现在……”
苏然说:“走吧,是时候出发了。”
第83章
这句话出口,饭桌上静了一秒。
鱼沥愣了好一会儿,挠挠脑袋:“呃,你是说我们所有人一起?可以啊,下午出发都可以……”
露霓刚有些兴奋起来,苏然便道:“我当然不一起去了,我是说你们,妍姐你们也是,想走的话,是时候了。”
余研他们懵了,立刻摇摇头。
露霓和鱼沥有点呆。
苏然对他们说:“但主要还是说你们,毕竟你们踏上陆地后就一直在这里,没怎么去过别的地方。”
黄宁和苏建强对视一眼,迟疑地放下手中的筷子。
星临直勾勾地盯着苏然。
没人料到他会突然说这样的话。
苏然却没有半点玩笑。
他的情绪甚至称得上平和。
“你们最开始为什么会留下来?星临留下来是因为想养身体,鱼沥看到他在这里,于是也想也不想地跟着留下来了,露霓、蛮音、角阳、丹荧,你们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说实话,我也希望你们留得越久越好,”苏然垂下眼睫,“我希望你们能一直在这儿,直到我的家人回来,末世结束了……”
黄宁又红了眼眶。
她低下头。
“但现实情况是,我的家人已经回来了,末世却好像结束不了了。”
“这个世界没剩几天了,你们的身体很可能也撑不了多久了不是吗?”苏然复又抬起眼,认真地注视他们,“这个时候,该做点自己想做的事了。”
“趁还有机会,去自己想去的地方,看看想看的景色。”
“和好朋友死在一块儿听起来浪漫,但会留下太多遗憾。”
饭桌上静悄悄的。
鱼沥他们欲言又止,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
鱼沥下意识地看向星临。
星临却重新动起筷子,头也不回地说:“看我干什么?谁想走谁走,和我无关。”
“……”
苏然笑了一下:“你们好好考虑吧。”
这顿饭吃得各是一番复杂滋味。
散走之前,经扬感叹着:“要不是我年轻时已经环球旅行过了,我也想趁最后这点时间出去看看啊。”
林向玉叹息:“您还是赶紧闭嘴吧。”
苏然大病初愈,什么活都不被允许干,闲着无聊就在门前台阶上坐下来,拿菜叶子喂珠珠。
厨房那儿一直传来洗碗的声音。
良久,水龙头停下。
又过了一会儿,身旁出现一道身影。
抬起头,只见星临站在一旁漫不经心地甩手,低下头来,目光相触。
好像这时才发现他坐在这角落里,人鱼顿了一顿。
苏然回过头去,继续喂珠珠,道:“我吃饭时候说的话都是认真的,你也考虑一下。”
人鱼回得干脆利落:“不需要。”
苏然失笑。
他拍拍身边的位子:“坐吗?”
人鱼没动。
“坐过来吧,近一点说话。”
……半晌,还是在他身边落座了。
苏然轻声说:“你明明最早就是计划要走的,现在却准备死都要留在这里了?为什么?因为我?”
珠珠啄着菜叶子,摇头摆尾,无忧无虑。
身边的人没有回答,仿佛这种彼此心知肚明的答案,不需要多余的重复。
苏然很轻地笑了下,启唇道:“……虽然没明说过,但你应该知道的吧?……我也喜欢你。”
能感觉到,星临倏然看向了他。
苏然没有转头,耳朵却染上一抹绯色。
“但我们最近在做的,不就是探寻这种喜欢的程度吗?我没谈过恋爱,更别说是和同性谈了。你也没谈过恋爱,你甚至从没考虑过这种事吧?”
“这种好感到底是性方面的好感,还是我们只是作为朋友太适合彼此了……”
星临耷拉下眉毛,打断了他:“我不至于连是哪种好感都分不清楚,和你保持距离是想知道你能接受什么程度的关系——你一直是这么想的?”
“……”苏然,“好吧,我是,那是我分不清楚。”
“……”人鱼好像被哽到了。
苏然别开脸,忍不住笑了:“好吧,我也分得清楚。”
他红着脸,小声说:“……我不会对其他男性有这种感觉的。”
“……”
身旁的视线好像变得灼人起来。
苏然始终没回头,慢吞吞地说:“……但喜欢是分程度的,你也该承认这一点吧?是普通的喜欢,总想和彼此黏在一块儿的喜欢,还是到了死都要在一起的地步——可到了这种程度也不该叫喜欢,应该叫‘爱’了吧?”
“星临,我们才认识五个多月。”
“这么短的时间,你也知道不可能到这种地步。”
“承认这点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人的感情本来就是要慢慢增进的,是现实没给我们留那么多时间。你可能觉得抛下我离开这里是不负责任,好像跟分手一样,但我们本来就没开始交往,也没到要对彼此负责任的程度。”
菜叶子被珠珠啄得差不多。
苏然终于转过头,看向这家伙。
这家伙的眉头紧锁着。
苏然莞尔,抬起手,伸出食指,轻轻抚上他的眉间。
“‘喜欢’本来就比‘爱’要轻松、自由。所以,你也要活得轻松自由一点。”
“就算分开了,我们也可以记挂彼此。人和人之间的感情之所以有意思,就是因为它能跨越时间和空间。”
“不论这辈子还见不见得到面,你都会成为我最重要的人之一。”
“在世界毁灭之前,要是不能通电话,我们就想一想彼此。要是还能通电话,我们就再说一说话。”
“你可以告诉我你去了哪里,看到了什么样的景色。说不定是我也去过的地方呢,我就能告诉你我曾经在那里做过什么事。”
“星临,W市的山真的很高,山顶的天和海一样蓝,空气和这里是不一样的味道。”
“S市的江南景色也是真的美,诗情画意的,在湖边坐上一坐,感觉心灵都被净化了。”
“你说过摄影学在地心世界是一门空虚的学问,但在陆地上,摄影是一种有无限可能的美学,”苏然顿了一顿,轻声说,“你会喜欢的。”
星临始终静静地听着。
他的眉头也始终没松开。
他问:“为什么不能一起走?”
“因为每个人临死前的心愿不一样。我想留在岛上,把这个孕育我的地方再好好看一遍——哎,你原来这么粘人的吗?”
苏然故作轻松地感叹,星临却没有回答。
苏然不由讷讷:“你这时候不该反问一句‘你说的是我’?”
星临直视着他:“‘承认这点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不是吗?”
苏然滞住。
他低下头,静了会儿。
“我也不想你走。”
“那就不要说这种话。苏然,不觉得你现在的台词太狗血了吗?”
“……现实情况就不狗血吗……我不想把你困在这儿。”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对我来说现在这种情况并不叫‘被困’?”
“我们好像又绕回原点了,”苏然叹了口气,抬起头来,“那我问你,如果没有我,你这时候会选择留在这里吗?”
“……”
“你不会,”苏然望着他,“要是没有我,你早就已经离开这里了。你对这个世界有兴趣,这就是答案。”
门前又静了下来。
“星临,时间和生命都是宝贵的……不要把这两样东西全都只用在我的身上。你会留遗憾的。”
阳光斜扫进室内。
角落的阴影里,鱼沥他们靠墙抱膝坐着,抬起头,叹了口气。
*
话虽如此,后面几天却没人再谈起这件事,好像所有人都忘了一样。
苏然也没再多说,干起自己的事。
就算世界末日真的要来了,饭还是得吃,总不能在世界毁灭之前先把自己饿死了。
于是,照常下地,摘菜……
玉米终于成熟了,苏然想吃烤玉米,苏建强撸起袖子来——全家烧烤他最强。
烤完的玉米喷香喷香,吃起来更甜了。
苏然让海鸥送一些去给中心商场和信号塔,剩下的则去村口分光。
所有人都吃得乐呵。
或许是这五个多月下来受到的磨难够多了,“死到临头”这件事并没有在他们的心中造成太大的阴影。
末世app上,大家在短暂的绝望和沉寂之后,也重新乐观起来。
没人再提什么终端遥控的事,大家都在聊还有什么好吃的没吃过,想试着自己做上一做。
也有人和苏然想法一样,觉得就该趁最后这点时间出去看看,准备起行囊。
反正现在装备充足,手段良多,丧尸已经没那么可怕了。
“走到哪里算哪里,走到哪天算哪天,我不想再缩在这里了!”
“兄弟,不考虑丧尸也得考虑意外吧,你不怕再来地震啊?”
“怕有什么用,躲在家里也随时可能会被地震震塌房子不是吗[笑哭]”
“也对……”
“绝了。”
“没毛病。”
苏然和星临说的话全都是真心的,他想把这座岛再好好看上一看。
于是在种田之余,他爸开车带他们环岛玩耍。
小岛的北线有很多旅游景点,有一座庙,过去香火很旺,如今蒙上厚厚一层灰,冷清寂然。
苏然在佛像前认认真真拜上三拜,一帮特殊海洋生物大概没经历过这种文化习俗,懵头懵脑地跟他有样学样。
唯有星临依旧我行我素,这家伙显然是信奉“我只信我自己”的。
苏然起身后,悄悄把一个小小的护身符塞进他手里。
人鱼顿了一顿,瞟他一眼,轻声问:“……法物流通处里偷来的?”
苏然无语:“是我小时候外婆在这里给我求来的,跟了我十多年了!我刚又拿它去拜了拜……送给你,希望它保佑你平安。”
他还寻思这家伙会不会来一句“我不需要这种东西”,可星临低头看了这小小的护身符一眼,便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问:“给了我,你呢?”
苏然抿唇笑了。
“观音和佛祖就在这里,”他双手合十,“他们会保佑我的。”
北面还有风车,他们在这里拍照。
有一座山,登到山顶可以看见海对岸的城市景色。
苏建强单手插着腰,另一只手指向远方,对鱼沥他们说:
“看到那里没?那里是F市,有一个很出名的主题乐园,以前很热闹的,节假日的时候都是家长带着孩子去,排队都要排半天。我和怡欣回来的时候路过那里,感觉里面还有人,商量商量说不定还能进去,有些项目也许还能玩呢。”
露霓睁圆眼睛:“哇,我以前只在电视上看到过,地心世界没有这种乐园的……”
苏怡欣吃惊:“啊?为什么啊?”
“唔,因为我们那儿休闲娱乐产业发展得不怎么样,文娱业也不行,没什么大ip。”
“竟然这样……那你真该去看看,主题乐园可好玩了!”
两个小姑娘凑在一起,开始热聊。
苏建强又说:“……再往远点去是M市,那里好吃的特别多,随便什么人去了都得胖十斤回来。”
鱼沥擦擦口水:“现在这情况还能吃到当地美食吗?”
苏建强:“你不懂,我们人类对美食的追求是极致的,你现在路过那边指不定还会看到空荡荡的马路上有人开着摊呢,只有世界真的毁灭了才能让我们停止吃。”
鱼沥:“果然还是地表世界适合我。”
苏建强:“那是了,你们真是来对了。”
“我们也想早点上来啊。”
“可惜这极光没再早点出现是吧?”
苏然:“…………”
第一次知道他爸也这么能胡言乱语……
苏建强的手再往旁边一挪,一群“小朋友”的视线立刻跟他一起移动。
“N市在那个方向,千年古都,遍地都是老祖宗的墓。”
“再往北去风景就完全不一样了,吃的也和我们完全不一样。要是还能再经历一轮冬天,你们去那里可以感受到什么叫松软的雪。”
“那种雪能做到跟沙滩上的沙子一样,用手捧起来了一粒粒地往下掉,你凑近看,能看到每一片雪花的模样,全都是独一无二的。”
“时候对了,早上起来还能见到雾凇。每一根树枝,每一片树叶上都结着白色的冰晶。无人的湿地里,晨雾在结冰的湖面上飘着,金色的光照下来,真正像仙境一样。”
随着他的话语,一群海洋生物好像已经进入了那样一个梦幻朦胧的世界。
他们的目光里含着想象、好奇,与向往。
苏然转过头,注意到星临也有些出神。
感觉到他的目光,男人收回眼神,很冷静地和他对视一眼。
苏然忍不住笑出来,轻轻触碰他垂落的掌心:“走吧……我们去下一个地方!”
……
他们去逛了脐橙园……可惜橙子都还没成熟。
去野山上摘百香果。
去红树林里抓青蟹。
每晚都是大餐,他们吃饱喝足,摸着肚子看星星看月亮。
人在体力耗空的情况下是没法动脑子的。
于是他们也就真的什么都没想,就这样没心没肺地过了一天又一天……
……
直到地震再一次来临。
兵荒马乱过后,清点人员,村口有五六人受伤,其他人都平安无事。
但章时打来电话说,对岸叶市和光市的交界处有一块地裂了,沉进了海里去……还有不少建筑也垮了……
他们的世界,在逐渐变成一堆废墟。
“谁来说说,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呢?之前情况明明在慢慢好转,我还以为我们能走出末世呢。”
末世app上,还是有人忍不住颓丧地发出了这样一个帖子。
评论区里:
“谁不是这么想的呢。”
“有些问题可以靠人力解决,比如丧尸;有些问题是凡人控制不了的,比如天灾。”
“但是地心族的回忆录里不是暗示了这些天灾可能也是人为的吗?”
“人家老祖宗的原话是‘X物质里蕴藏了所有的真相’,并没有说天灾就是人为,这都是后人的解读……”
“所以真相到底是什么?”
“也许是老天爷不想吃饭,打翻了饭碗。”
“也可能是老天爷觉得这个世界没救了,想洗牌重来。”
“[笑哭]所以你们认可造物主的存在……?”
“爱咋咋的吧,有没有造物主我等凡人又能如何?还不如洗洗睡一觉,或者想一想要是还剩下24小时我们能干点什么。”
“我想再吃一碗泡面。”
“没出息,我想再吃一顿火锅。”
“你们才叫没出息,我要突入龙虾哥老家,抢走他的龙虾!”
“说起来,龙虾哥也好久没发笔记了……”
……
客厅里一片寂静。
苏然放下手机,所有人都沉默着。
远处,星临抬起头,和他对上目光。
苏然笑了笑:“要不要来玩一个游戏?”
露霓听了,抬起头好奇地问:“什么游戏?”
“明天我送你们到桥口,你们走上去。”
“要是想往前走,那就走吧,不要再回来了;要是想转身,那就回来,这个家永远对你们打开大门。”
大家怔忪地看着他。
“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听从一次内心的选择吧。”
*
第二天是一个好天气。
最近接连阴雨,难得能一早上起来就看到太阳。
晨光将雾悄无声息地驱散,城市在疲倦中醒来。
两辆车徐徐在桥边停下,一行人慢吞吞地走下来。
大桥就在前方,凌乱停放的车辆一如过往。
桥对岸的城市比之前又“空”了不少,因为许多较高的建筑已经倒塌了,沿海的部位缺了一块,像是被咬了一口的饼干。
丹荧迷茫地转过头,看向苏然:“然哥……”
“嗯?”
他欲言又止,鼓起勇气问:“真的只是一场游戏?”
“当然,”背光的青年失笑,“难道你们不想走了我还能把你们拦在家门外吗,你们住的都不是我家。”
丹荧讪讪。
也是哦。
鱼沥望着这座桥,冷不丁地问:“要是我们刚走过去桥就断了怎么办?”
丹荧:“呃,那我们可以游回来。”
鱼沥恍然:“对哦,差点忘了自己的设定!”
又问:“那要是刚过桥我们就异变到不会游了怎么办?”
丹荧:“那……还有海鸥,能带我们飞过来!”
“是哦,差点忘了还有它们。”
露霓站在后面,有些迟疑地看看苏然,又扭头看向星临。
后者始终望着前者,目光里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意味。
苏然说:“走吧,不要在这里依依不舍了,就算真走了,对面光市也还有信号,舍不得我可以打电话回来。”
一群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谁都不敢踏出这第一步。
直到星临淡淡说了句:“你们先走,我马上过来。”
他们愣了一下。
星临竟然也……?
面面相觑,他们迟疑地走向大桥。
而他们身后,星临走到苏然的面前,垂着眸道:“我想要一个吻。”
苏然愣住,脸颊红了起来:“为、为什么?”
“想确认一下,对你的喜欢到底到什么程度。”
苏然的脖子也烧起来了。
他低下头,喉结滚动着,好像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才抬起头,捧住星临的脸,微微踮起脚……
“不是让你亲额头。”
低低一句话擦过耳边,苏然的唇被用力吻住了。
他被刺激得闭上眼,指尖打起了颤。
星临强势地按住他的后脑勺,将他的脑袋抬起,侧过脸,气息与他融在了一块儿,苏然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被汹涌地吞没了。
依稀能听到,前方传来了倒吸气声。
这个吻有点长。
又好像不够长。
苏然只知道,自己的思维都要被夺走了,感观都失去了,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了,星临终于撤开——像是连同他的魂魄一起从他的嘴里抽离了出去。
他大口大口喘气,星临的胸口也在剧烈起伏。
苏然低下头,连指尖都红了,浑身像被煮过一样。
星临又问:“都要走了,确定还要低着头?”
“……”苏然咽了咽口水,缓缓抬起头。
他直勾勾地,眷恋地看向这家伙,像是要把他刻进心底里去。
星临凝视着他的眼睛,贴在他脸颊上的大拇指轻轻刮了一下。
“走了。”
“……嗯,”苏然露出一个笑脸,“走吧,记得要打电话给我啊。”
……
星临最后并没有说“再见”。
走得很干脆。
背影融进了晨光里去,金灿灿的。
苏然安静地望着,往后退了一步,两步。
随后垂下眼,拉开车门,坐回副驾驶座。
……驾驶座上,苏翎用手撑着额头,气若游丝:“我一定是起太早,出现幻觉了……”
苏然笑出了声。
“哥,走吧。”
车子调头,沿原路返回。
路上,兄弟俩闲聊着。
“哥,病毒爆发那天你怎么会到妈妈医院里去的?”
“那天早上坐凌晨的航班回来的,有点感冒,就想着去找妈开点药,谁知道刚到医院就出事了。”
“要是末世能结束你还要在这个公司呆下去吗?”
“不干了,绝对不干了,又不是没人挖我,我之前鬼迷心窍了才会在那儿死磕!”
“哈哈哈。”
“你呢,要是末世能结束想好怎么出柜没?”
“…………等末世真能结束再来考虑这个问题吧。”
“哈哈哈!”
……
等车子开到家门口,苏然下车:“哥,你先回家吧,我去海边走走。”
苏翎无奈地看着他:“心情这么不好,何必还非要赶他们走?”
“因为他们好不容易才踏上陆地,要是到死都只见识过海岸村,我真的觉得会是一件很遗憾的事。”苏然认真地说。
“但遗不遗憾要由他们自己来评判啊。也许对刚上岸的他们来说,他们最想要的确实是把陆地上的城市游个一遍,但也许对现在的他们来说,他们只想在世界毁灭的那一天能和最好的朋友们在一起呢。”
说着,苏翎又叹气。
“算了,走都走了。你去吧,心情好了就回来,别晒中暑了。”
“好,知道的。”苏然笑眯眯。
苏翎打了方向盘,正准备把车开进院子里去,苏然又出声道:“……哥,如果末世真的能结束,一定要跳槽啊,在那公司里呆下去你的身体迟早会出问题的!”
苏翎愣了下,笑出了声:“行行行,我们就每天祈祷一下,世界不要毁灭,我还要回去上班。”
苏然笑着挥挥手:“我走啦哥。”
“去吧去吧。”
雪团在院子里蹦蹦跳跳的,珠珠也翘首望着这里,但因为车子挡着路,所以它们过不来。
苏然便往旁边弯了下腰,朝它们挥挥手。
雪团立即静止了,尾巴也不甩了,歪了下脑袋。
苏然又注意到妈妈在二楼换花瓶里的花,爸爸在三楼抽烟,于是朝他们也分别挥挥。
妈妈疑惑地看他,爸爸虽不明所以,但也乐呵呵地朝他挥手。
苏然笑了笑,便转过身,朝海边走去。
太阳一点一点升高,世界变得越来越明亮。
海浪一阵一阵冲上金色的沙滩,在这里卧沙的丧尸们还没有苏醒。
苏然越过它们,走向大海,脚踩进水里。
前段时间鱼沥他们去无人岛送过东西,回来时懒得游,把船给开回来了,说等“下次有空”再给送回去。
苏然将连接着木桩的钩绳从柴油船上取下,借着海水的浮力,将船往前推出一段距离,跳上去,拉了三下绳,小船笃笃笃地开起来。
他朝着南面进发。
今天的海面很平静,船只有轻微的晃动。
海风掀起他的黑发,他迎着海面的粼粼波光,微微眯起眼。
不知过了多久,一截枝条湿漉漉地爬进船里,蛇一般立起身体,向上延伸,直至够到他的脑袋。
古木老人家狐疑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黑匣子?”
苏然嗓音温软:“是,我打算去找黑匣子。”
“%@#&……下不去的!”
“不用负重也下得去,我的身体又异变过了,我能感觉到这次异变出现了新的能力。”
“但高温……%&*@会死¥%……”
苏然耐心地回答。
“是,耐高温的机能没出现,但一周前昏睡的期间,我发现其实我可以调动自己身体里的生命力。”
“您想,很多人类在极限环境下失能时并不会立即死亡,他们其实还活着,只是失去意识了。这个时候如果可以调动起身体深处的能量,把能量供应到心脏、大脑、四肢,他们就可以重新掌控住身体,再撑一段路。”
“等会儿我就打算这样做。我会确保每一个细胞的能量都被榨干了再死。但要是最后还是没法活着浮出水面,您要帮忙带黑匣子回村呀。”
古木沉默片刻,喃喃道:“……¥@!哪来的#¥@!胆量?”
苏然弯唇。
“说不定牺牲我一个人就能结束末世,这么划算的事还不够让我有胆量吗?灾难和异变也许能停止,所有人都还能继续活着,星临他们说不定也是——就是为了类似这样的目标,瑾音副总统,还有跟在她身后下去的那三十五个人,才会义无返顾地走上这条路啊。”
“我们不怕死,怕的是到死了依旧游不到海底。”
“所以……”
苏然拉起绳子,小船倏然停下。
他们停在了那熟悉的位置,他从摇摇晃晃的小船里站起身。
“希望今天的大海对我好点儿。”
……
两个小时前。
大桥上,一群人似乌龟爬一般缓慢地往前挪动……
在诡异的沉默之中,角阳的声音最先响起来。
“你们刚才真的亲了……”
“——还在回想那一幕呢?!”
大家红着脸跳起来,异口同声地吐槽。
被吐槽的正主却不为所动,一脸淡定。
角阳急急申辩:“我哪见过那种场面,电视剧里都没亲那么夸张!”
鱼沥义正辞严:“一个假的,一个真的,怎么能比!”
角阳:“话是这么说……”
鱼沥伸长脖子,慷慨激昂:“这叫有感而发,不对,这叫情之所至!”
露霓捧住脸:“啊啊啊好害羞哦……”
角阳满头问号:“又不是你亲的你害羞什么……?”
丹荧:“咳,还、还是会害羞一下的……”
角阳扭头一看,震惊:“你小子脸也这么红?!”
丹荧顿时更难为情了。
蛮音突然插嘴:“——不是,那个,就我想问,我们真要走啊?”
这话一出口,桥上又诡异地静下来。
他们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一秒钟挪动一厘米。
路边上要是有只蚂蚁,此刻会爬得比他们更快。
角阳一脸纠结:“我也想问,虽然我挺想去外面玩的吧,但这个时候走总感觉不是滋味……更重要的是这速度也太慢了吧,不想走我们其实可以回去的……”
丹荧有些迷茫:“好奇怪,我以前明明没那么舍不得离开家的。”
蛮音:“可能因为你没把孤儿院当家吧……”
丹荧:“呃,那还是当的。”
鱼沥:“老师们就差没把他当宝宝宠了,还不够‘家’啊?”
丹荧:“可能天然的太阳光晒多了人就会开朗起来吧,我现在觉得活着挺好的,和哥哥你们在一起也挺好的,所以离开村子和然哥就有点伤感……”
蛮音:“哎,还是得多晒晒太阳补充维生素D啊。”
鱼沥:“也是奇怪,我本来没想走的,怎么被苏然哄着哄着就走到这里了?”
角阳:“是啊,跟中了迷魂计一样……”
露霓垂下脑袋:“然爸是真心为我们考虑吧,但说真的,他不跟我们一起走我都没劲玩了……”
丹荧的速度也越来越慢:“我也是……”
鱼沥摇头晃脑:“我倒是仔细考虑过,但说真的,比起旅游我现在更好奇星临你要是回去了会怎么跟苏然谈恋——嗯?你不走了?”
大家回头一看。
星临已经停下脚步。
他慢条斯理地转头看了眼,桥口的车子早消失没影了。
“回去了。”
“啊?”
大家猝不及防。
鱼沥一脸茫然:“虽然我也觉得多半要回去,但你怎么一副一开始就做好打算要回去的样子,那你出来干什么?”
人鱼凉薄地扯开唇角,说出一句话。
“我们要是不走,他会行动吗?地雷既然已经埋在那里,那不如让它早点炸开算了。”
语罢转身就走。
桥上飘过六个点。
蛮音和角阳懵逼地扭头问鱼沥:“什么意思?”
鱼沥眼睛一亮,已经跟了上去。
“——是说苏然把我们支开是想偷偷摸摸干大事,我们现在要过去逮他!”
“啊?”
大章鱼恢复了往日的神气,伸出触手花枝乱颤地挥舞,荡漾的嗓音回荡在晴空之下。
“星临你可以啊,竟然空手套白狼骗来一个亲亲!”
第84章
苏然跃入海中。
大海静谧无声,光影在水中变幻。
他屏住呼吸,很快就发现……他还在呼吸。
一粒粒小气泡从皮肤的表层冒出来,脱离,往上飞去——他的皮肤好像代替了肺,转换成了呼吸器官。
果然异变出了新的能力。
苏然定了定心,往下游去。
……
咕咚、咕咚,水流涌动着。
不需要负重,只要调整呼吸的频率与幅度,身体就能自然下潜。
水压的快速变化也不会再难以适应。
苏然注视着前方,手臂与双腿以始终如一的频率划动。
鱼群涌上来,遇到他,像一朵烟火般绽开,从他的四面八方掠走。
海龟慢悠悠地从前方飘过,那黑溜溜的眼珠子好像转动了,瞥过来一眼。
远方传来悠远的鸣叫声……或许是某种鲸类,或许就是那条曾经遇到过的虎鲸。
光线逐渐抽离。
黑暗逐渐笼罩。
苏然开始感觉到热。
一开始是温热,慢慢的,温度升高,就像冬天时洗澡,一点一点将调节温度的手柄往左摇,水温很快就变得烫人。
呼吸,好像也随之变得有点沉重。
苏然飞快地看了自己的手臂一眼——气泡还在持续不断地冒出来,皮肤还在运作,所以还有氧气在供应,只是温度太高了,才让大脑产生了窒息感。
于是咬了下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与专注。
……
海水越来越烫,皮肤开始感到刺痛。
好像有密密麻麻的针在落下来,直要把他的皮肤给戳烂不可。
黑暗浸润了四面八方,他好像在宇宙中游,而人类在宇宙中自然是无法生存的,真空甚至会让人体爆炸。
心底不受控制地涌上来一股恐慌,苏然用力甩了甩脑袋,闭上眼,开始调动起身体深处的能量。
……生命力如清泉般涌上来,涌向他的四肢百骸。
睁开眼……再把部分能量送给自己的双眼,让他的眼球不至于在高温中被煮熟、失明。
然而越接近海底,水温的提升也就越快。
每游动一米,便是一个截然不同的炼狱。
心脏撞击着胸腔,好像快要爆炸。
手脚已经快要麻木,失去知觉。
……撑住,再撑一段路,应该就能到了吧……?
忽然之间,左脚脚踝被缠住。
苏然被惊了下,原本在体内涌动的触角本能地对接上了来自外部的一缕丝线。
他回过头,却看不见是什么,只能凭感觉判断——是古木。
它竟然跟到了这里来?
苏然踢踢脚,提醒古木这里危险。
古木却沉默地缠着他,将历经千载岁月的生命力传递给他。
……苏然喉头微涩。
于是,灼烫到麻木的皮肤恢复了知觉,身体变得轻盈……
……
他从未走过这么漫长的一段路。
突然想起七岁上小学的那一天。
外公和外婆一起送他到学校门口,哄着他“然然是大孩子了,去吧”“没什么好害怕的”,他一步一回头,依依不舍,万分忐忑。
那好像是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漫长的一段路了,如今回想来起来,却也不过才区区二十米。
所以,也许他现在也只剩下二十米?
也许鼓起勇气,再往前走一走,就能走到了。
渐渐的,古木一点一点地松开了他。
那根枝条好像已经变成了一截纯粹的木头,失去了生命力。
苏然却依旧没有停止。
他还在游。
失去能量供应,皮肤迅速被高温灼烫坏死。
他立即将身体深处的能量榨取出来,送给皮肤。
下一秒,眼球又开始剧痛。
下方遥远的岩浆火光已经隐约可见,可他很快就失去了视野,陷入黑暗。
于是,再将生命力送给失明的眼睛。
他像一只快要被煮熟的青蛙,在一锅未沸的沸水里挣扎。
明知道锅底是最烫的,却依旧要义无返顾地下去,为什么?
因为希望在地狱的入口。
希望总是在地狱的入口。
苏然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一连串气泡从嘴中冒出。
他绝望地收回划动的双手,捂住自己的喉咙,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恍恍惚惚地回想起来,他现在没在用肺呼吸。
于是清醒过来,继续艰难地游动。
前方的火焰好像开始晃动、流动。
它好像在喷发,化作利爪伸出来,想要捉住他。
又像是变成了一张巨大的嘴,火焰是它的獠牙,黑暗是它的喉咙,它上下咬合着它的牙齿,幸灾乐祸地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生命之泉不断地在黑暗中涌出,水流却在迅速变弱。
泉眼在枯竭。
它快要喷不出任何东西了。
苏然麻木地挥动手臂,变得像一只木偶,能够调动起他四肢的丝线在一根根地断裂。
而在所有的线全部断掉的那一刻,他大概就将徒劳地下沉,直至深渊……
倏然间。
有什么东西铺天盖地地从后方涌来。
委顿地蜷缩在身体里的触角灵敏地竖起,仿佛在感应,随即不待他反应过来,便迫不及待地从他的体内冲了出去,与那丝丝缕缕相连。
蓬勃的生命力涌入他的体内。
苏然一个激灵。
意识清醒的那一刻,遥远的喊声借由海水滚向他的耳膜。
“等——等——我——们——”
“游——慢——点——”
“好烫好烫!”
苏然震惊地回过头,一根手臂从后方伸过来,拥抱住了他。
他呆住了。
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
是星临。
还有鱼沥、露霓、蛮音、丹荧和角阳。
他们全追了上来,在黑暗中与他相遇。
……他们怎么会来这里?!
星临眯起眼,一把捏住他的脸,将他捏得嘴都嘟了起来,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说我们什么事都瞒着你,你不也一样?”
“苏然,要死就一起死。”
苏然睁大眼睛。
下一秒,星临松开他,往下游去。
苏然回过神,赶紧跟上!
黑暗中看不清太多细节,但这些家伙的身体状态不会比他好到哪里去,就算他们连成了一张生命力之网,互相供应着也撑不了太久!
苏然无措地抓住星临的手臂,男人却只将他一把拽往前。
还说:“不是想捡回黑匣子?”
转过眸,视线凝向他。
“想吗?”
后方,鱼沥他们在叽叽喳喳:
“讲道理,这个海底靠单个人的力量根本下不去,苏然你真想捡就该叫上我们一起!”
“就是,你都有这个能力了,不得多叫几个人一起下来啊,竟然还一个劲骗我们走!”
“话说那天在山上是然爸你救了我们啊……”
“然哥,一起走吧,要活就一起活着回去,要死就大家死一起。”
“对!”
心底涌起复杂的感受,苏然的眼眶有些发酸。
小小的气泡从眼角那儿冒了出来。
喉头哽了好一会儿,他抿紧唇,点点头。
……那就一起吧!
星临扣住他的手。
苏然重新看向前方,不再迟疑。
他们以全新的速度和勇气向海底进发。
而这一刻,黑暗中好像有更多细密的丝丝缕缕探向他们,连接上这张生命力的网。
庞大的能量涌入链路,冲刷、奔腾。
他们惊讶地看向彼此——
那好像是这整片海洋在与他们共振。
仿佛有一道庞大的意识在告诉他们:万物与他们同在。
走吧!
冲啊!
他们坚定地望向那地狱的入口。
向那里冲刺!
火焰的红光越来越近,滚烫的巨兽在阀门后虎视眈眈地窥探。
他们却游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无畏。
苏然和星临携手游在最前方,在这里,光线被高温给蒸得扭曲,空间仿佛都已经发生畸变。
一秒钟之内,构成他们的数以亿计的细胞死亡重生数百遍。
疼痛排山倒海,毁天灭地。
他们却咬紧牙关,一同奋力地将手伸向那火光包裹住的地狱之眼——
……
海面上起了风。
空荡荡的柴油船上,唯有一截枝条有气无力地挂在边上。
它断了,断口处龇着毛刺,而断掉的那一截枝条则飘荡在不远处的海面上,发着黑,俨然已经枯死。
它微微挪动一下,好像叹出一口气。
忽然之间——
七个脑袋齐齐破出水面。
“呼啊——”
他们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脸、脖子全都是通红通红的。
枝条立马竖直立起,苏然捧起一个黑匣子,大声朝它喊:“我们捡回来了!我们把它捡回来了!”
“——我们赢了!!”
枝条竖得更起了,好像在惊讶。
其他几只鬼吼鬼叫,拍打水面,庆祝这一次与鬼门关的擦肩而过,然而没高兴多久,星临便道:“情况不对。”
——远方的天竟然是黑的,隐隐有奇怪的声音传来。
苏然敛了笑意。
怎么回事?
古木越过船,贴上他的额头,老人家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半小时前%¥@¥……”
鱼沥他们赶紧游过来问:“说啥说啥?”
苏然:“它说半个小时前……”
“……?”
“然后什么都没听清楚……”
古木:“…………”
它抽了他脑瓜子一下。
苏然:“哎呀!”
星临一把攥住枝条。
苏然赶紧拦住:“不疼不疼,尊老爱幼……”
枝条气咻咻地从星临手里抽走,指向北边,示意他们——既然听不懂就赶紧回去!
七个人立刻翻进船里,开船返回。
一个小时后,当小船回到鹿安岛附近,他们震惊了。
所有人都来到了沙滩上,乱作一团。
顾晨正指挥丧尸兵分散到四处,着急地喊着“船去哪儿了”。
其他人则在喊苏然的名字,好像在找他。
余研最先注意到他们,指着他们喊:“他们在那儿!”
大家齐齐看过来。
“卧槽,你们怎么在海上!”
“你们去哪儿了?”
“星临你们怎么也在,不是一大早就走了吗?”
“你们身上怎么这么湿,去海里游了一圈?”
“快把船开过来,出大事了!”
他们赶紧把船开过去,差不多了苏然便跳下船,踩着水跑过去。
雪团和珠珠竟然也在这里,见到他就激动地扑进他怀里。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黄宁冲过来,一把捧住他的脸,嗓音沙哑:“脸这么烫,你……去那儿了?!”
苏然有些心虚和愧疚,小声说:“妈,我们把黑匣子捡回来了。”
黄宁的眼睛瞬间红了:“你……!”
“别担心,我们都好好的,”苏然哄道,“先不说这个,你们怎么都到这里来了?”
林向玉走过来说:“两个小时前远处的天突然变得很黑,网上很多人说有大片大片的蝗虫飞过来,不仅吃作物,还啃其他东西,连人都咬。无孔不入,到处都是。”
“这些虫子能把窗户都震碎,很多人在家里躲不下去,只能驾车逃走,目前的说法是这些虫子一不会飞到太高,二怕水,我们就想着能不能去无人岛上先避一避。这边虽然不跟对岸直接连在一起,但距离也太近了。”
苏然有些震惊。
还好末世以来,各种紧急情况他们都应对过。
此刻他亦迅速地投入到思考之中,组织起来。
“爸爸妈妈你们先上船,怡欣、露霓、叶音、妍姐、林哥和经哥,你们一起走,把雪团和珠珠都抱走。等会儿林哥和经哥再把船开回来。”
“阿冰你们分成两队,一队去村口把那边的人都带过来,另一队去中心商场找那边的七人小队。”
“顾晨,让丧尸把地里的所有菜都挖出来装进袋子里,角阳、蛮音、丹荧你们在这里等着,丧尸一把菜交接给你们,你们就立即游去无人岛。”
又吹了一声口哨,把海鸥们召唤过来。
“去信号塔,把那三个人叼过来!”
最后说:“目前不知道要在无人岛苟多久,哥、昇哥、鱼沥还有星临,你们跟我回家,我们带一些生活用品走!”
话音落地,其他人训练有素地分散开,黄宁、苏建强、苏怡欣和苏翎却是愣住的。
直到林向玉请前三者去坐船,他们才猛然回过神来。
看着苏然果断离去的背影,他们的心情有些复杂。
真的,都快不认识了……
*
蝗灾来得猝不及防,但鹿安岛这边撤退得井然有序。
黄宁他们先一步上无人岛,原本都有些身心俱疲了,被正在树林边缘捡枯枝落叶的三个野人狠狠吓了一跳,便什么都忘光了。
三个野人皮肤黢黑,六眼茫然,不知道突然这么多人上岛是干什么。
林向玉赶紧上前介绍,这边是苏然的爸爸妈妈,大家一起过来是因为陆地上出事了……这边是苏然的小学同学,在无人岛上搬砖……
黄宁和苏建强非常震惊。
自家儿子竟把小学同学发派到这里……?
余铭一个箭步上去握住二老的手,激动地说:“苏然的爸妈就是我的爸妈!爸爸妈妈你们好,里边请……”
夫妻俩:“?”
一个半小时后,整个鹿安岛完成了大转移——古木也一起过来了,帮忙卷着不少人游过来的。
东边的那俩小偷也被阿冰他们瞅见顺带捎上了——尽管非常地被嫌弃。
他俩被丢给了鱼沥,在海上尖叫了整整半个小时。
祁昇接到光市那边兄弟们的电话,和苏然商量了下。
三个小时后,光市基地全体人员携带银刹和那位地心族总统秘书也逃过来了。
无人岛上变得非常拥挤。
而遥远的鹿安岛上空,黑压压的蝗虫已经覆盖了一切。
大家望着那边有些绝望,同时又震惊于这座无人岛的“繁荣”。
岛中心竟然有很大一块田地,田地周围错落分布着许多小房子,有的是茅房,有的是砖瓦房,尽管非常粗糙,但能遮风挡雨。
田地边上还有一个类似于小型信号塔的东西,章时、白主任和胖子一过来就注意到了,问余铭这是什么,得到答案是用来接收信号的简易装置,三个人立马帮忙研究起来。
银刹见到苏然,怏怏地打了一声招呼。
苏然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了一番。
段成风终于见到苏然,很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
而苏然瞠目结舌。
虽然他不太爱看电影……但段成风他知道的啊!
一旁路过的林向玉见他这么震惊,也很讶异:“你之前一直不知道他是段成风?”
苏然:“不……不知道……”
后方幽幽贴过来一条人鱼,似随意地问:“‘段成风’是谁?”
“——是男神啊啊啊!!”苏怡欣尖叫着像一颗流星一样飞过来,“段叔叔求拍照啊啊啊!”
“什么,段成风?!”
“段叔叔在哪里?!”
人群中有五个颓靡的年轻人,听到声音原地跳了起来。
他们正是曾在光市写字楼上直播了林市基地与苏然交接人质的那五个段成风粉丝。
当初离开写字楼后,他们在机遇巧合之下加入了光市基地,所以刚才跟着一块儿过来了。
他们急急地左右张望,见到了段成风,顿时疯了,一起冲了过去!
……
亲眼看着段成风被热情的粉丝压退十几米,苏然瞟向身旁的人鱼,干巴巴地说:“他是一个很有名的电影明星,拿过影帝奖的,粉丝很多,怡欣很喜欢他。”
人鱼已经恢复了云淡风轻:“哦,这样。”
“……”苏然红着脸小声嘀咕了句话。
人鱼瞥向他:“在说什么?”
“没什么。”
苏然转身要走,却被人鱼拽住。
人鱼探头探脑地过来:“到底在说什么?”
“……说你敏感多疑,也太爱吃醋了!”
“……”人鱼好像有点被噎到。
苏然偷笑:“让你问。”
……
他们搬运来的物资需要整理放好。
丧尸兵们跑前跑后,将还能埋回土里的蔬菜找地方给种回去。
种不回去的,一部分放冰箱——没错,他们连冰箱也给运来了。
另一部分则露天存放——岛上现在这么多人,两天时间就能消耗得差不多。
还有一些锅具、医疗箱、手电筒、刀棍等杂物,全都要专门腾地方安置。
逃难过来的人当中有需要严加注意的,比如刘东刘西俩兄弟。
但好在这里大部分都是自己人,所以都不用提醒,全都自觉当起了守卫兵,瞪着眼睛盯住了这些家伙。
海鸥们疲惫地在树林里休憩下来,因为数量太多,所以乍一眼望过去都不像树林了,简直是海鸥林,枝丫上全长鸟了。
尤其以古木身上的鸟最多,它在树林边缘找了个位置安顿下来,迎着海风,沉甸甸的枝条都伸展不起来了。
小小的无人岛承载了它所不能承载的重量,但它努力地挺着。
大概到下午两点,大家才忙完。
章时他们把小信号塔给点亮了,鹿安岛上的信号转接到这里,大家又能上网了。
可这会儿各地大概都在水深火热之中,没人有空上网发帖子,所以末世app上一片冷清。
大家唉声叹气着,苏然和鱼沥把黑匣子给搬了出来。
这个漆黑的立方体长宽高大概都是半米,重量无法估计,反正需要两个人才能搬动。
他们从人群中走过时引起了一路的注目,等听说这就是探测器的终端遥控,所有人都激动了起来。
这个东西竟然被捡回来了?!
他们又有救了?!
全部围拢过来。
地心族的总统秘书名叫旸琴,是一名瘦瘦高高的男性。
见到这个立方体,他脸色一变,扶着眼镜站起身,绕着它观察一圈,半跪下去,将立方体翻了个面。
苏然他们是看不出什么,这玩意儿六个面全是黑的,对他们来说没什么不同,对旸琴而言却好像不一样。
他喃喃道:“我升秘书三年,从没碰过这个终端,但我们那儿所有探测器的终端都是类似的规制,这个应该也一样……就在这儿!”
他眼睛一亮,指着某一面说:“这一面在光线下泛金光,操控面板应该就在这里。你们有电脑吗?”
“有有有!”
章时举起手来,跑开去了,没一会儿就搬了一台笔记本电脑过来。
旸琴先是在黑匣子的面板上点了好几下,这块面板就像平板电脑一样显示出一连串让人看不懂的数据。
随后他又转身在笔记本电脑上捣鼓一阵,道:“数据导过来了!”
苏然快步绕到他身后,一帮海洋生物跟着他一起。
其他人则全都挤在周围,既紧张又期待地等着。
旸琴凝重地说:“一般这些终端的数据记录方式都是相似的,但这毕竟是五百多年前造出来的东西,我不一定能看得懂,只能尽力一试了。”
苏然:“好,您试试吧!”
旸琴敲下回车,登时,一串又一串的数据从电脑屏幕上滚了出来。
它们从旸琴的镜片上滚过,从苏然的眼睛里滚过,带起一阵又一阵紧张的心跳。
苏然很认真地去看……但真的一点都看不懂,只好扭头关注旸琴。
那台探测器在空中发现了什么?
诱发万物异变的X物质到底来自于哪里,这一系列的灾难背后的真相又是什么?
旸琴皱起眉头。
苏然心里咯噔一下。
旸琴叹气:“这些数据被加密过,我解不了。”
“——用的是五百六十年前的四级加密法,”星临的嗓音在一旁响起,“你起来,我来。”
旸琴讶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两人交换位置。
星临盘腿坐在树下,在键盘上一顿敲。
他的手速很快,没人能看清他进行了什么样的操作,反正十几分钟后,屏幕上的数据全部消失,紧接着,第一行出现了一排更规整的数据。
打头的是:【20xx,x月x日,22:02:01】
苏然道:“这是它被重新放飞到大气中的时间?!”
接着跳出第二行,是类似于经纬度和高度的数据。
第三行则是“0”,附带一个特殊的单位。
苏然的心跳越来越快……这是X物质的独有单位?
星临不停敲回车,同样规格的数据一组又一组出现,每组数据以秒计。
然后再捣鼓一阵,屏幕上的数据再次全部消失,一秒钟之后,一段数据总结报告取而代之。
【20xx,x月x日,22:02:01至20xx,x月x日,22:56:23】
【探测结果:无有效数据。】
前后时间相差整整三个月。
星临道:“这台探测器被设定为三个月一个周期,一个周期内应该是把全球都飞过了。”
然而探测到的X物质为0。
但这种神秘物质是在2月13日凌晨才出现的,因而这台探测器在之前的两三年里什么都检测不到也正常。
这之后,星临飞快地敲回车,一组又一组的数据总结飞快地从他们眼前闪过,全都是“无有效数据”。
直到他敲到【20xx,2月1日,22:23:12至20xx,5月1日,22:45:24】,这回紧跟其后出现的是——
【探测结果:共8次检测到目标物质。】
来了!
苏然聚精会神。
星临切换到具体检测数据页面,一组组数据出现在他们眼前……
时间,2月13日,04:29:43。
苏然看不懂经纬度,只注意到第三行的数值高达3286,似乎代表着当下那一块区域的空气内X物质的含量。
在检测到第一组有效数据后,这台机器的高度数值就开始上涨——它开始往上飞。
而随着它逐步抬升,第三行的数值一点一点升高。
4567,7896,15720……
“升得很快,”白主任站在苏然身后,思索着道,“释放源还在上面,在很高的地方。”
29763,62817,102348……
“这有点吓人了吧?”章时有点震惊,“高度都已经快到外太空去了,这浓度还在升高?”
然后在越过某一个高度后,原本已经高达328765的数值忽然清零。
大家都愣住了。
0?
怎么就0了?
意思是到了这个地方,大气中的X物质忽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星临继续往下敲。
很显然,在2月13日当天极光出现的整个过程里,探测器只来得及检测到这一处位置的垂直数据。
而过了几天,当极光第二次出现,它所处的经纬度已经相差十万八千里。
它照旧从低空往上飞,X物质数值从1024开始起飚,升至436271的下一秒,猛降至0。
所有人都呆住了。
为什么?
苏然喃喃:“每次都是快到太空就消失了?”
章时抓起了头:“什么意思,这东西果然是外星人放出来的?”
星临再次往下敲数据。
极光第三次出现,探测器又换了一个位置,空气中的X物质含量从1980开始,飙升至390821,瞬间清零,彼时探测器在同样的高度。
第四次,2345升至447263,清零。
第五次,1805升至334526,清零。
第六次……
第七次……
第八次……
鱼沥嘶了一声,摸起下巴。
“按理来说释放源周围的浓度肯定是最高的,但这都检测八次了,每次位置都完全随机,但从低空到高空的每一组数值水平都差不多,很均匀。难道这些位置的终点都各有一个释放源?”
可如果真是那样,那好像就意味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这整颗星球,很可能已经被数以亿计的神秘释放源给包围了。
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让探测器不论怎么调换位置,都得出一模一样的检测结果。
所有人统统竖起汗毛。
……可要将整个地球都包围起来,真的就只有外星文明才能做到吧?
所以还是外星人搞的鬼?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想要攻占地球,那高等文明应该有更干脆利落的方式。
如果说意不在侵略,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有人发出疑问。
“回忆录里不是暗示了现在这些自然灾害也是有人在背后推动的吗?难道也都是外星人搞的?”
“他们的文明等级肯定高我们很多吧,直接把我们全扫射了不行,非要这样一点一点折磨我们?”
“就是啊!”
星临还在持续地敲出数据。
苏然看着那些数字从低升高,再从高点瞬间清零,就像是他们一直在追寻的真相,好像在那一瞬间全部归为虚无。
他缓缓直起身。
星临也终于停止了。
他们之间安静下来。
有人说:“——大费周章地把这个匣子捞回来,结果得到的就是这么个答案?我们怎么对抗得了外星人啊?人家现在在天上飞着呢,我们别说弄死他们了,连飞都飞不上去!”
“就是啊,这不是白费力气吗?”
“知道真相了有什么用啊,而且这个真相我们老早就猜到了!”
“对啊……”
一片颓丧之气当中,苏然发出了很低的声音。
“……不可能……”
鱼沥在他身旁,问:“苏然你说什么?”
苏然低低道:“……飘散在空气里的高浓度物质不可能在一厘米的空间内骤降至零,要做到这种效果,除非有一道物理屏障挡在中间,让那些物质从开始就飘不上去……”
周围人小声下来,纷纷看向他。
“但如果空中真的有一道物理屏障,探测器就会被挡住,不可能越过它继续往上飞,也不可能检测到更高空的数据……这是不可能的事。”
大家面面相觑。
苏怡欣不确定地问:“呃,也许探测器往旁边绕路了?”
鱼沥想了一下,皱起眉头:“不对,要做到全球随机坐标点上空都是这样一厘米之内X物质直接消失的效果,只有可能是整个地球都被一道物理屏障裹住了。只有这些物质被严严实实地捂在了大气内部,才会一丁点都飞不出去。”
苏怡欣:“但……有这么一道屏障在的话,探测器就不可能往更高的地方飞……”
说到这里,她呆住。
是了,二哥已经说了,这是不可能的事。
然而检测记录显示了,这台探测器在之前每一次探测到X物质时,好像都越过了那道屏障,在更高空得出了无数个“0”的结果。
不可能的事就这样发生了。
“什么意思啊大佬?”
“难道是探测器坏了?”
旸琴立刻摇头:“如果它已经坏了,就不可能保留住这么完整的数据。”
“那就是没坏?那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如果有屏障,探测器就不可能检测到更高空的数据,但它确实检测到了,只是检测到了一连串鸭蛋而已;如果它能检测到,那就说明高空没有物理屏障,但没有物理屏障X物质不可能一秒清零……”
“我操,脑子不够用了。”
“有没有可能外星人就是用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清除了X物质啊?”
“——‘真相就在那里’。”
星临突然启唇,平静地说:
“四千多年前的他们给了这样一个简单的答案,所以真相也许也没那么复杂,非常简单。”
“……是、是什么?”
他抬起头。
“‘不合理的事确实发生了’。”
大家呆住。
……什么?什么意思?
星临淡淡道:“我们地心族用上千年的时间探索外太空,从未遇见过外星文明。如果他们确实存在,只是技术先进到让我们用尽方法却依旧找不到他们,那么拥有如此压倒性技术的他们在进攻一颗星球时就完全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甚至没必要隐藏自己——这就是一件‘不合理的事’。”
“但这件‘不合理的事’其实可以用一个很简单的答案来解释,那就是,在当下这个事件里,‘外星文明’这个角色根本不存在。”
所有人都懵了。
“但还有很多事是无法解释的,是确凿的‘不合理’。”
“除了这个探测器检测出来的结果,还有一些过去的发现。”
“比如,地心族学者认为我们一族生存得越来越艰难是因为地下环境不够优良,改变环境就会好了,但在地表上建造封闭式基地,在里面生存,效果依旧等同于在地下。”
“是一切与环境无关,只因为我们的种族基因在自然衰败?”
“但自然界中如果有一支种族在没有外界干扰的情况下发生群体性的基因自然衰败,那这本就是一堆有问题的基因,这样的基因最初为什么会出现?”
苏然心情复杂地看向星临。
他依稀记得这家伙曾经说过的话。
【如果这个世界有造物主,那祂明摆着就是要我们死,但那一群人却就是觉得一定有活路,只要活下去就能找到。】
这个家伙对曾经的地心族政府的做法不屑一顾,但他也一直在冷静地观察。
将那些不合理的,不自然的细节,一一尽收眼底。
“又比如,我们曾将一千人送去空间站进行生存实验,所有人却在一年内陆续出现基因病,大半人死亡。研究证明这种基因病与辐射无关,全都是自然发生的突变。”
“理论上这种突变在地球上也随时有可能发生,但我们只在空间站遇到了这样密集的爆发。”
“就好像我们的身体里藏着一枚炸弹,它却只在我们踏向外太空时,爆炸了。”
有人喃喃:“不合理……”
“所以,这又是一件‘不合理的事’。”
星临继续道。
“如果非要说的话,或许还有很多可以归为‘不合理的事’。”
“类型不同的自然灾害为什么会密集地爆发在一起?地质灾害与极端气象之间并没有逻辑严密的关联,可它们一起以紧凑的节奏接二连三地发生。”
“大部分火山都能被预测出活动周期,为什么又会有火山打破规律,突然喷发?”
“一切都好像有意地在将我们和你们赶上绝路,但大自然理论上没有意志,它们不会‘想要’杀死我们。”
大家愣愣地听着,章时喃喃道:“是啊,不可能啊,所以……这些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苏然沉默到现在,终于开口。
“我们在潜入海底的过程中曾接收过大海的能量。怎么接收的我暂时很难跟你们解释清楚,但当时的感觉就是……大海好像有意志,万物都有意志。”
所有人再一次呆住。
“所以,也许,我只能说也许,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着一种我们想象不到的更高等级的意志。”
“祂不是外星文明,祂或许真的可以用‘造物主’来称呼,又或者祂只是一种规律,一种宇宙法则。”
“祂就是可以以这个宇宙内的文明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的方式、以一种粗暴打破所有科学规律的办法,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无数双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苏然缓缓道。
“灾难为什么会以不正常的节奏接踵而至?因为祂要如此。”
“地心族为什么好像在走向灭亡?因为祂设定好如此。”
“为什么X物质以如此诡异的方式分布在我们的大气中,又在某个高度以离奇的方式骤然消失?因为那就是祂洒下来的东西,是祂要将我们捂在这个‘罐子’里。”
“但单纯的‘摧毁’是无意义的,如果至高意志真的存在,祂的目的绝不会是简单的毁灭一切。不然就像星临刚才说的那样,一键将我们清零不就行了?祂完全能做到。”
“我暂时无法猜测祂真正的意图,但这就像一个游戏,祂设置好了关卡,某个角落就一定会存在通关的办法。”
“地心族的祖先们说过他们当初做错了选择,所以我想,我们现在要做的,或许就是做对选择。”
所有人都呆住了。
有人反应过来,立即指出:“他们做错了选择?他们是活在四千多年前的人,他们当时做了什么选择和我们的现在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关系。”
苏然的这句话刚说完,祁昇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他愣了一下,苏然注意到来电显示是某个基地的首领,道:“昇哥你接吧。”
祁昇依言接通,听着听着,表情变了。
苏然问:“什么事?”
祁昇张了张嘴,道:“……有人在另一个半球的海底发现了一个全新的地心世界……有八个单向阀门分布在它的表壳……他们已经派机器飞进去检测过了,里面很安全,空气成分虽然和陆地上略有不同,但我们应该可以适应。他问我们要不要和他们一起迁徙进去。”
所有人愕然。
一个新的地心世界?!
“真的假的?”
“那我们赶紧走啊,这陆地上是不会好了!”
“可我们怎么进去啊,现在又没潜艇,我们哪能游到海底去?”
“我可以,我异变出鳃了,我可以在水里呼吸!”
“我也可以,我长出鳞片了,能像鱼一样在海里游泳!”
一时之间有人兴奋有人恐慌。
兴奋的人为的是终于有人找到了一个听起来可以让他们一劳永逸的安全屋;恐慌的人害怕的则是会因为无法潜入海底而被抛下。
场面顿时变得非常混乱。
祁昇有些茫然地问:“阿然,你怎么看?”
苏然回答:“下去了,然后呢?一起成为地球文明下一个轮回周期里的地心种族?”
瞬间,所有人就像被掐住了喉咙,戛然而止。
这里静得落针可闻。
“已经说了呀,四千多年前,或者说,四亿年前的他们,全都做错了选择。”
“回忆录里记载的根本不是他们对未来的预言,而是他们真实的过去。”
“地心族,全都是由人类转变而来的。”
第85章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到的?
大概是半个月前的某天,章时私底下跟他说自己长出了鳞片的时候。
当时他有些吃惊,但冥冥之中又莫名诞生出一个念头——果真如此。
后来他在昏睡中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变化,尽管当时还不知道这种变化是什么,但心中就是有一种直觉。
当他潜入海底,皮肤开始呼吸,这种直觉被验证了。
丧尸病毒爆发以来,人类发生了各种各样的异变。
有的人身体机能增强,有的人则开发出了全新的机能。
在这么多种异变方向里,似乎有相当一部分人群出现了海洋生物系统,这会是偶然吗?
寂静之中,苏然说道:
“回忆录里有一位地心族祖先说到,他们苏醒时全都在咸水湖泊里,这些咸水湖泊有大有小,分布在不同的地方。时间太久远了,身处这个时代的你们可能已经没法去验证——”
他看向怔楞中的旸琴。
“四千多年前的那些咸水湖,或许全都在那五个阀门的附近。”
旸琴变了脸色。
章时惊道:“然爷你的意思是,那都是他们最开始打开那五个阀门时灌进去的海水?”
“是。”
在震惊的注视之中,苏然继续道:“为什么他们苏醒时就有成年的身体?因为他们本就不是从那个湖泊里诞生的。”
“他们应该沉睡了很久,久到他们刚醒来时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好几位祖先都发出了疑问,在他们苏醒之前世界运行了多少年?而在一位祖先混乱的记忆里藏着答案——那是整整四亿年。”
四亿年,久远到人类还未出现,恐龙还未出现。
久远到神秘而令人难以探知,根本无法想象。
……那是上一个地球纪年里,人类所生活的年代。
苏然现在已经完全能还原当时发生的一切。
人类文明发展到像现在一样非常成熟的阶段,灾难降临。
至高意志设下重重难关,而当时的人类就和现在的他们一样,被逼入绝境。
——他们选择潜入海底,迁徙至地心。
【海洋是孕育生命的摇篮。】
这句话铭刻在所有人类的基因里。
当意识到异变出海洋生物系统的他们有了活路时,他们应该对这句话感到更亲切了吧。
而当没有异变出此类机能的人类被抛下时,他们一定也很绝望吧。
人类一分为二,世界分崩离析。
前者推开海底的那五个阀门,随着汹涌的海水一起坠落下去,随后在与陆地截然不同成分的空气中,陷入昏迷。
……那之后的整整四亿年,他们应该都在沉睡中持续、缓慢地异变。
作为第一批地心人,他们的异变应该最为复杂,特殊的身体机能让他们撑过了如此漫长的岁月。
他们慢慢变得能够适应地心世界,体内的海洋生物系统也发展得更为成熟。
彼时,他们看起来依旧像人类,却已经与人类截然不同。
在这过程里,挺不住的人类陆陆续续死去。
而活下来的那些人,统统都在四亿年后的四千年前苏醒。
但是在失忆的茫然境况中,他们隐隐意识到了——这不对。
一切都错了!
【我的脑海中蕴藏着无数知识,我必须尽快把它们整理出来、记录下来,在我的生命终结之前!】
地心世界的科技为什么能飞速发展?
因为他们本就承接在四亿年前那个科技已经非常成熟的人类文明之后。
【是什么拦在我们的前面?那是一堵无形的庞大的墙,它在拦着我们飞向外面!】
地心世界不是生路,他们要冲破禁锢,回到陆地!
【真相就在那里……】
所有灾难都是至高意志降下的,因此纠结于灾难的源头根本没有意义,因为他们根本不可能去抵抗完全凌驾于他们的存在。
他们真正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做对选择”。
……
“现在另一个半球出现了新的地心世界,这个地心世界的存在,你们之前知道吗?”
苏然问旸琴。
杨青呆愣地摇头:“不……我、我们从未检测到过……”
苏然看向众人:“所以,为什么我们人类的探测技术远不如地心族,却能发现它?”
“也许是因为,它是直到现在才在某种我们所无法想象的力量的控制之下,显现出来。”
周围静悄悄的。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苏然。
鱼沥他们也呆住了,唯有星临安静地坐在那里,垂着眼。
苏然最后说道:“……希望与地狱总是在一条线的两端,不小心跨错一步就是截然不同的结局。迁徙至地心或许可以让我们暂时躲过这一劫,但我给的建议是,不要进去。”
安静半晌,有人问:“……那、那我们在岸上待着,就能活吗?”
……蝗虫已经覆盖了所有的城市,这之后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样的磨难等着他们,会否连这小小的无人岛,他们最后的安全屋也被毁灭?
他们要就在这里……坚持下去吗?
苏然说:“我不知道,我们只能试试看。”
还是有人很挣扎:“……可是四亿年前肯定也有一部分人没法去海底,只能留在陆地上的吧?他们最后不也死了吗?”
他们要是没死,人类文明也不可能归零重启啊!
苏然道:“在同样的困境里,五个人的力量凝聚在一起可能活不下来,十个人或许就可以。这道题目的答案可能就是这么简单。”
大家依旧呆呆的。
所以……必须是所有人团结在一起?
好一会儿,一个女孩低声说:“我相信你。”
其他人终于回过神。
“我、我也相信你,我这条命当初都是你给的!”
“那、那我也选留下来吧……”
“听大佬你的,不去地心了!”
“对,大家一起留下来!”
“宁愿在陆地上死,也不要在地狱里活!”
“对!”
“大家团结起来,一定可以撑过去的!”
他们终于振奋起来,打气声此起彼伏。
很多时候,人类需要的只是明白“我要怎么做”,但凡能有一只手给他们指出一条明路,他们就可以互相支撑着走下去。
天色开始变暗,长辈们招呼着一起去准备晚饭。
所有人都散开去了,各干各的活。
星临把电脑合上,旸琴还坐在树下发愣。
鱼沥他们原地杵了一会儿,慢慢挪去角落里坐下。
周围的人类来来往往,士气振奋。
他们缩在阴影里,非常安静。
鱼沥的脸上又冒出来一道血痕,他抬起手擦掉了。
苏然见状转身离开,没一会儿,提着一只医疗箱回来,在他们面前蹲下。
他将一支快速治疗喷雾递过去:“喏,处理一下。”
鱼沥怔了怔,默默地接过,讪讪道:“谢、谢谢啊。”
银刹的呼吸有些急促,脸色也有些苍白,苏然问:“你们能吸氧气吗,会不会越吸越难受了?”
银刹愣住,懵懵地摇头:“不、不知道……”
“那要不要试试?”
“好……”
银刹接过氧气瓶,犹豫了下,用面罩罩住口鼻,按下按压泵。
小股氧气喷洒出来,他呼吸几次,脸色有些好转了。
“有、有用……”
“那就好,多用会儿吧。”
星临的下巴上也冒出了一道血痕。
苏然瞥见了,默不作声地拿起一瓶新的喷雾,捧住他的脸,仔细地喷上去。
寂静之中,他说:“我们再来玩一个游戏怎么样?”
大家都看向他。
“跟我们一起坚持下去,我觉得你们不会死。”
“祂让你们踏上陆地,就是把你们放回到了四亿年前你们的祖先曾所处的位置上,让你们重新拥有了一次选择的机会。”
“当然,你们现在的身体状况肯定要比你们的祖先差多了,生存下来的难度也比当时的他们大多了,但几率再小,也是一种可能性。”
“我们一起活下去,好吗?”
大家神色复杂。
露霓吸了吸鼻子,点点头:“好!”
蛮音挠起脑袋:“坚持肯定还是要坚持一下的,总不能就这么摆烂躺死。”
角阳:“是啊,就是现在肚子好饿……”
苏然失笑:“他们已经去做饭了,等一等吧。”
丹荧有些出神:“我刚刚一直在想,四亿年前我们的祖先有遇到过当时的地心人吗?如果有的话,那应该就是上上个轮回周期里逃进地心去的人类了吧?”
角阳和蛮音一脸懵逼。
苏然解释:“他的意思是,如果地球一直是这么周期性轮回的,那我们现在是在第二个轮回里,还是前面已经发生无数次轮回了。”
丹荧:“对对对。”
苏然想了想,道:“不知道,也许去海底探测一下到底曾经有过多少个附着在地心周围的空洞就知道了。但我猜我们什么都探测不到,痕迹早就被掩盖掉了,不然你们地心族早就发现了。”
“其实就算前面已经轮回过无数次,也不一定每个轮回的发展都一模一样的。”
“有可能某个轮回里的人类迁徙到地心了,但所有人都没扛过那漫长的四亿年进化,全在睡梦中死了,那在下一个轮回里就没有地心种族这个角色了。”
“也可能在某个轮回里,岩浆灌入地心的时候没有一个地心族逃出来。都说不准。”
鱼沥摇头晃脑地说:“也可能地心族逃出来了,和现在的我们一样,跟人类会和了,但没有一个人想到进入地心是错误的,一发现新的地心世界就着急忙慌全进去了。结局依旧是全部gg。”
苏然:“是的。”
丹荧叹了口气:“希望我们能打出不一样的结局。”
“一定可以的,”苏然说,“其实你们不觉得我们现在的情况很像那些漫画小说里的剧情吗?”
“主角强大到一定程度就得接受考验,只有通过考验才能向下一段旅程进发。”
“人类文明发展到一定的阶段,或许就得接受这样的考验了,祂的意图或许就在于此。”
“当然,祂绝不是善意的,但祂如果本身就是一种法则,那法则本就是冰冷无情的,它只会按照程序设定好的那样被触发。”
“为什么你们从没遇到过外星文明?也许是因为,那些在遥远星球上的文明也在一次又一次地经历和我们一样的难关。”
他们惊讶地看他,好像从没考虑过这种思路。
苏然说:“我们的身体要能抗得住异变,变得强壮;意志要扛得住挑战,变得坚定。最重要的是,要团结,凝聚在一起……”
“在突破桎梏的那一天……我们的文明或许就会进阶。”
“然后,我们就会在宇宙中相遇。”
随着他的这番话,所有人都出了神。
露霓喃喃:“好浪漫的说法。”
苏然弯起唇:“那就想着这种浪漫的可能性,坚持下去吧!”
聊过这一番话后,大家明显打起精神来。
苏然扭头看向星临,问:“你怎么不说话?”
人鱼慢吞吞地说:“我在想,说出这么一番大道理的人为什么会在八个小时前去寻死。”
苏然僵住,心虚起来:“……我、我是为了求生……”
“为了给别人求生,”人鱼掀起眼皮看着他,“然后爱你的人看到你的尸体会想死。”
“这件事能揭过吗……”苏然有点狼狈地流下冷汗。
突然想起什么,立马拔高嗓音。
“——还没说你呢,你竟然骗我亲你!”
其他几只喷了出来,银刹碎裂了:“……他们又亲了?!!”
人鱼立刻挑起眉梢:“两情相悦的吻能叫骗?”
“不要偷换概念,我们的约法三章还没取消呢!”
“我都要走了。”人鱼别开脸,一副“走都走了,你还不给亲”的模样。
苏然登时涨红脸。
“……你又没真走!你、你就是故意演戏,想看我打算干什么!”
人鱼又回过头来。
“既然都知道,当时怎么还上当了?”
“你、你演得那么像……”
“所以当时一丁点都没怀疑过?”
“我……”
“在我已经充分表示过你在这里我就会在这里的前提下?”
“你……”
人鱼又别开脸:“有点伤心了苏然。”
苏然:“…………”
他面红耳赤地将喷雾扔进这货怀里:“你再演!”
星临接住这瓶东西,回过眸来,眸色很深地看他。
一旁的鱼沥他们:“那什么,要不我们爬开——”
苏然没给他们爬走后暗中观察的机会,羞愤地起身跑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