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莫发现了一个问题,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
他的爪子紧紧抓着诊所的扶手,公正地不给任何一个人好脸色看。
碧翠丝上楼时无缘无故被白了两眼,回到护士站对嘉蒂说,“你那只小渡鸦心情很差呢。早上没喂过吗?”
“喂了啊。”
嘉蒂娴熟地收拾着台面,闻言朝扶手的方向望了眼。
被诊所的众人养得油光水滑的黑鸟蹲在扶手上,黝黑的背影看起来毛茸茸的,就连生气也只有很小一团。
嘉蒂擦了擦手,走到拉莫面前,半蹲下和它平视,“怎么了?想出去玩吗?”
这只渡鸦是半放养的。
起初是为了放生,后面不知怎么就变成这种驯养方式了。
嘉蒂每天会解开脚扣放他出去走两圈,它自己知道回家。
没错,走。
这只渡鸦的翅膀掉落过程中不小心折断了,她们给它打了个石膏,还没完全长好呢。
拉莫:“……”
他怒气冲冲冲她嘎了两声:你骗我!
你根本不叫柯兰尼,你叫嘉蒂帕诺!
拉莫绝不承认自己认错人。
他是不会错的,要错也是莱欧斯的错。
要不是莱欧斯表现得那么生气,他也不会在重伤未愈的情况下报复回去。
现在好了,它只能憋屈地困在这只渡鸦的身体里,还要等到完全康复才能变回去。
然而这个过程,起码、最少都要两个月。
所以那个柯兰尼、到底在哪里?!
还有大公竞选,莱欧斯那个家伙上的话,一定会给母亲丢脸的。还不如他去,那么久了也没看他有找继承人的意思,看起来就是要自己来。
这个权势熏心的蝙蝠。
一想到自己也会受他连累被其他吸血鬼嘲讽,拉莫就忍不住急得走来走去。
然而人类可解读不了渡鸦的语言,嘉蒂认真地聆听了会儿,扭过头对碧翠丝说,“我觉得它在说它想家。”
拉莫:“……”
你才想家,哪里看出他想家!
碧翠丝沉思:“看起来不太像啊。”
南茜从边上路过,“我倒觉得就是这样,这是嘉蒂的宠物嘛,她肯定懂的。”
“有道理欸。”
拉莫:“嘎!”一群没眼力见的蠢货!
“可怜的宝宝。”
嘉蒂怜爱地摸了摸鸟头,解开脚扣,让它站到自己肩膀上,“走吧,我带你去看看你父母。”
拉莫心底嗤笑小女孩的天真,直到被嘉蒂带到鸟类标本馆时,看到一排排并列的清晰鸟骨时,它的羽毛噗地炸开了。
是要怎样是要怎么样!
……好像听到了拉莫的声音。
莱欧斯停下脚步,回头望了眼黑寂的夜空。
但目光落到那里,除了笼罩在古堡顶端经年不散的乌云以外,连秃鹫都罕见。
是幻听吧,他的伤势无法撑到这个时候回来参与竞选。
莱欧斯收回视线,看了眼前方,连接城门的铁索发出粗粝难听的声音。
他的亲族之一,那位鞋匠的儿子正站在黑洞洞的城门口迎接,“瞧瞧这是谁,薇玛那位英俊的长子。莱欧斯阁下,您总算舍得回家了?”
莱欧斯没有理会加修的挖苦:“我来见老族长。”
他举步走进。
“薇玛的孩子想要见他的长辈,难道我会加以阻拦?”
加修笑着退到一旁,鼻翼翕动着试图捕捉空气中一如既往的苦血浆味,但这次却要失望了。
一丝细弱的甜香随着莱欧斯的走动溢出来。
加修的眼底浮现些许异色,下一秒,又恢复了鄙夷:
气味太淡了,像是在哪里蹭到的。
不过就算是真的,那也已经太晚了。
对一个无法使用进食牙的吸血鬼而言,这座古堡里的认为一个存在,都能取而代之。
想到莱欧斯身后的可怖财富,加修抑制不住地一阵雀跃。
古堡内装潢典雅而奢靡,久未打理的墙面斑驳起皮,古董花瓶上蒙着厚厚的尘灰,吊灯上蛛网密布,长得挂到人头顶。
空荡、冷寂。
不过当莱欧斯走近会客厅时,发现早有一群与他同龄的族人等在那里。
吸血鬼是一种热衷独居且避世的族群,人很难在一个环境同时见到两只以上结伴的吸血鬼。
眼下的场景,莱欧斯已经很多年没见过。
所有吸血鬼都分坐在沙发,地毯,还有挂在蜡烛吊灯、雕像的,无一例外地是,他们都保持着一致的寂静。
莱欧斯的到来,只引起了一阵轻微地骚动——那是蝙蝠翅膀擦过地面带起的沙沙声。
年迈的老者拄着拐杖坐在最前方,见到他颔首,敲了敲拐杖,嗓音粗粝苍老,“自己找个地方坐下。”
莱欧斯环顾四周,坐到了一面鹿角墙雕上——事实上他根本没得选。
“费鲁格耶家族,是罗克国真正的主宰。你们都是大公尊贵的后代,没有地位上的分别。罗克需要主人,就像吸血鬼离不开血奴一样。”
老族长用他一贯的声调不紧不慢地道,“然而,一名吸血鬼不止需要一名血奴,但罗克只需要一位主人,大公不需要多余的姊妹兄弟。回去考虑好了,晚餐时来给我答复。”
厚重的大门轰然合拢。
莱欧斯拍了拍披风上的灰,准备回卧室的棺材床补会儿觉。为了赶路,他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怎么没看见拉莫?”
莱欧斯望去,认出叫住他的是刚才倒吊在吊灯上的那只吸血鬼。像是母亲的某个兄弟的儿子,他不记得名字了。对方显然也不记得他,嘴唇翕动半天只叫出
“拉莫没资格参与竞选。”
“是吗?那真是太可惜了。”
对方像是想克制露出轻蔑的神态,但最终还是失败了,“看在薇玛夫人的面上,你还是让拉莫回来吧。他起码还正常的……至于你,恐怕熬不过半个小时就会被晒死在日光下,更别说其他。”
“这种小事就不劳您费心了,多特思。”
谈话不欢而散。
另一边,古里捷夫家的森林树屋里。
四个人正聚在壁炉前,一面烤火一面讲恐怖故事。
“……于是,每当有人躺在那张病床上,都会听见女人凄厉地哭声……”
“啊啊啊不要讲了!”
这个提议最先是乔姬提出的,随即得到了大家的响应,现在反对的也是她。
乔姬捂着耳朵,连晚餐都不敢吃了,“不要这样,伊荷。我们是朋友吧?”
伊荷托着下巴微笑,“很吓人吗?”
诊所那种地方,最不缺恐怖素材,比这恐怖的传说还有很多。
乔姬:“呜呜呜……”
锡娜让女佣往乔姬的盘子里加了点熏肉片帮她转移注意力,然后靠近伊荷,小声道,“后续呢?我还没听到后续,不告诉乔姬,偷偷跟我说一下就行。”
感到被排斥的乔姬:“喂!”
结果还是讲出来了。
“护士长认为那张病床沾染了病人的怨灵,洗干净后丢库房了。那间病房换了一副天主画像,那以后,大家就再也没听过女人的哭声了。”
“怎么这样。”
乔姬撅起嘴,好现实的结局。
“我也讲一个吧。”锡娜放下刀叉,露出遥想的神情,“那是我童年的一天……”
童年的一天,锡娜和母亲去了外婆家。
外婆家在遥远的法赤国乡下,附近住着一个富裕的老人,但所有人都怕他,传说他喜欢吃小孩,外婆时常提醒锡娜,不要靠近那栋房子。
锡娜也遵守了诺言。
被女仆牵着手经过那栋房子时,偶尔会看到老人的身影站在窗前,两只浑浊的眼睛盯着自己,令她毛骨悚然,好在女仆见状,就会抱着她赶紧走开,什么也没发生。
直到有一天夜里。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早,然后做了个梦。”
“我梦见我又站在那栋房子面前,女仆不在,老人把我牵进了屋。屋里还有很多和我一样大的小孩,男女都有。”
乔姬嚼了口熏肉,“然后呢?”
类似的故事她小时候也听过,没有那么害怕。
伊荷看着锡娜,喝了口红茶。
“然后,”锡娜的语气阴森了几分,“我就看到外婆不想让我看见的画面,他吃小孩,不是用嘴巴……不过最后还是会用嘴吃,但这并不是最奇怪的,而是我发现,窗外很多人在找我……”
乔姬停止了咀嚼。
伊荷感觉有点冷,把毯子往腿上盖了点。
锡娜转过脸,没有表情的面庞被烛火透出诡异的阴影,“我不止是做梦,而是那个老人用了某种方式使我入梦。在我看来的梦,其实是他们过去经历的现实。”
阴影突然消失了。
锡娜移开蜡烛,恢复了笑容,看到脸色僵硬的两个人,她顿了下,“不是,你们怎么了?”
只是一个故事而已,没有很可怕吧。
伊荷/乔姬:“……”
好强悍的心态。
伊荷有点好奇,“什么方式可以召唤让人以入梦的方式召唤到现实吗?”
“我怎么知道?!”
锡娜意识到什么,连忙解释,“不是,这不是我的经历,你们不是怕,我只是为了代入感比较好这么讲而已。
这个故事我是听我母亲说的,她也是听外婆讲的,年代太远了,不一定是真的。”
“而且,我家这样的地方,哪来什么附近富裕的邻居呀。”
锡娜掰了下手指,“我外婆那边,离得近的人家都隔着数百英里,也没有爱吃小孩的男人,只有一片麦地。”
大家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不过经过这件事后,谁都没了继续玩的兴趣,吃过晚餐就回去睡觉了。
伊荷刚换完睡裙,转过来差点被房间里多出来的人吓了一跳,“你——”
乔姬抱着自己的枕头,缩了缩脖子,讨好地笑,“我不敢一个人睡,可以跟你一起吗?”
伊荷:……
她往边上挪了点,“你睡这里。”
“谢谢!”
乔姬放下枕头,麻溜地钻进去。
伊荷吹灭蜡烛,走到另一侧躺下,闭上眼调整了下姿势,正要入睡,门吱呀一声开了,一盏烛台幽幽飘进。
乔姬吓得怪叫一声,蹭地缩到她背后。
伊荷差点被她撞到地上,撑着床沿看清端着烛台的人,才松了口气,“是锡娜。”
“锡娜?”乔姬钻出脑袋,“那么晚她过来干嘛?”
“不知道。”
锡娜掀开被子挤过去,“太可恶了,讲悄悄话不带我,我也要一起听。”
“谁讲悄悄话了,欸你别挤我。”
伊荷感觉自己要掉下去了,“要不我换一间客房?”
锡娜和乔姬异口同声:“不行!”
经过一番拉扯后,最终大家决定把两张客房的床并到一起,度过了这个疲惫的夜晚。
第二天女佣发现客房变得一团糟,毫无意外地数落她们一通,把人通通赶去划船,自己挪回床,收拾脏衣服去洗。
正要离开时,她看到压在行李箱里的粉色兔子玩偶,玩偶的手脚露出来,不知在哪蹭的,已经脏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女佣啧了声,这么脏怎么都不洗呢?
今天这种大太阳的天气,最适合晾晒衣裳了。
女佣把兔子玩偶抽出来,一起塞进编织篓,准备带去洗衣房一道洗,没有注意到玩偶脸上一只玻璃眼珠滚落地毯,消失在墙角。
不过她们并没能顺利去划船。
抵达湖边时,锡娜遇到了她的未婚夫,那个在新生舞会上笑容腼腆的小伙子,听他说是被自己父亲邀请来散心后,锡娜不得不先让她们先去玩,自己跟人寒暄几句。
乔姬不会划船,伊荷一个人也划不动,俩人干脆找了个有树荫的空地铺了张格子布坐下,边写作业边等锡娜。
阳光烤得草地散发出好闻的香气,伊荷写了没两页就感到昏昏欲睡。
乔姬注意到她浓浓的倦意,“你昨晚没睡好吗?”
伊荷打了个哈欠:“很明显。”
被两个人挤在中间的缝隙,晚上翻身都翻不动,而且她本来也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能睡好才奇怪了。
乔姬也想到了这点,不好意
思地笑了下,“对不起啦。”
都怪锡娜非要讲那么可怕的故事,害她不敢一个人睡。
伊荷看了眼远处的锡娜和她的未婚夫,合上练习册,揉了揉眼,“乔姬,想打会儿盹,等锡娜回来,记得叫醒我。”
“没问题。”
伊荷在格子布上找了块地方,侧躺着阖上眼。
“只是标本而已,不要害怕。”
嘉蒂安慰道,“你看它们,长得不是很像你的父母吗?多看看,说不定就没那么难过了。”
拉莫:“嘎!”
到底哪个蠢货会通过干尸来缅怀亲人?
这个女人的脑子是不是被工作压榨干净了!
等他恢复了身体、等他——他一定要——
鸟头颤抖得好像打摆子,翎毛在她手心发着颤。
嘉蒂终于意识到她的宠物鸟似乎在害怕,她连忙把他揣进怀里,遮住他的黑豆眼,“好了好了,不看就不看嘛。我带你回去。”
被迫埋进温软胸脯的拉莫:“……”
哼,看、看在她及时恢复理智的情况下,也不是不能原谅。
不过,他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呢……?
第52章 三周目(二十二)
莱欧斯没什么胃口地吃光了面前餐盘里的大部分食物。
好难吃。
有点想吐。
铺张而沉闷的晚餐上,与座的吸血鬼比起之前已经少了一半,刀叉清脆的碰撞声在餐厅高高的穹顶回荡。
老族长像是早已预料这种情况,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加修立在一旁,殷勤地俯视着。
用完最后一口蘸满酱料的紫苏叶,他站起身,带着剩下的人来到竞选场——
一片绵延整座山头,早已坍圮的石砖迷宫。
“这里是罗克国王室昔日居住的宫殿,我们的大公征服了他们,让这些人都成了我们的先辈。
如今也是在这里,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只要熬到成为今晚月亮升起时第一个回到古堡的那位,就是新的费鲁格耶大公。”
身后声息悄然。
这片看起来极为平凡的古宫殿群,道路复杂,杂草丛生,曾经是费鲁格耶的孩子们儿时捉迷藏的好去处。
然而现在是白天。
刺眼的晨曦不遗余力地将砖墙上的露水照得晶莹透亮,光芒折射到门后其中几只吸血鬼的裤腿上,迅速发出炙烤皮肉的焦香味和呼痛的抽气。
真残忍。
莱欧斯忍不住这么想,他看了眼严阵以待的同族们,振翅飞了出去。
老族长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旋即又平复下去。
莱欧斯一直是费鲁格耶家族备受诟病的存在,没有哪只吸血鬼愿意落在他后面。
他们接二连三地没入白昼的光辉中。
老族长转过身,加修忍着阳光灼脸的痛楚帮他关上后城门,殷勤地询问道,“大人,可是要歇息了?”
老老族长看了他一眼,缓缓摇头。
这样的日子,他无法入眠。
“加修。”
“大人有何吩咐?”
“你看好谁?”
“呃……”
“说。”
“回大人,是弥安阁下。副老族长和几位老人也很看好他。仆人只是追随大家的期望,大人。”
“弥安……是个不错的孩子。”
老老族长深深地凝望了眼高窗的方向,“但愿他能活着回来。”
加修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看到几只歇脚的秃鹫。
他连忙变回蝙蝠,将秃鹫赶走,而后回到老族长身侧,谄媚地笑笑,“您说得是。”
他才不在意老族长说得“他”是谁。
无论谁当了大公,他加修的位置,都是稳固的——谁能比鞋匠更懂得伺候一双脚呢。
甫一降落到林中,莱欧斯就迅速扑灭披风上的火,藏进最近的一座宫殿里。
他才不要争这个第一,当然也不准备为了这场所谓的大公竞选去死。
只要撑到最后,让那个活下来的回到城堡继位就好了。
大不了他放弃费鲁格耶的姓氏,尽管他的朋友、学业以及名下的产业都要尽数归零了。
不过只要活着,什么时候都能从头来而过——
一个被撕成两半的吸血鬼从破洞的天花板砰地砸到面前的空地上。
暴突的眼球死不瞑目地瞪着他的方向,伴随烈日的照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一滩灰烬。
莱欧斯倏地矮身。
弥安——飞在半空中的高大吸血鬼,眸光锐利地逡巡一周。他撑着一把特制的黑伞,阳光无法穿透。
似是没找到值得留心的对象,他再次振翅离开了空地。
但有了这个先例,这里已经不能久留了。
趁着云层上浮,莱欧斯离开了原地。
他知道哪里最适合藏身。
“咦,这是哪来的……?”
蹲在树荫下的小吸血鬼发出了清晰地疑惑。
老族长人真好,居然还怕饿到他们,还送来了血奴。
不过这名血奴怎么连衣服都没换?
没关系,他不在意这些细节。
刚才那顿饭实在太难吃了,这会儿正有些饥肠辘辘呢,送来的好及时。
他蹲下身,接着月光凑近血奴。
这名血奴是一名十分年轻的女性,她穿着一条雾蓝的长袖连衣裙,暖橙的短发毛茸茸地堆在白皙的脸颊两侧,五官细腻精巧,唇瓣红润,手脚匀称而柔软。整个人陷在茂盛的草地里,宛如一朵吸饱了水分,迎风飘扬的娇艳白昙,只有运气很好的人,才能窥见盛放时的美丽。
好漂亮的姐姐,他默默感叹,可惜被家里送来这边了,但愿她能撑过这一周的供血。
费鲁格耶家族统治着罗克,而不是要毁灭罗克。
古堡血奴大多都是活着离开的,当然也有少数身体不好,没撑住的,他们会送去一些补贴。但比起活着,那点补贴根本不算什么。
小吸血鬼这样想着,凑近女生的手腕,窸窸窣窣掏出血袋,准备割一点血填填肚子——对方倏地睁眼,虎口利落钳住他的嘴。
“唔哇——”
伊荷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从地上爬起来。她迷惑地看着四周荒败的环境,依稀记得自己正躺在古里捷夫家后山的树林里打盹,然而一睁眼就到了这个鬼地方。
是梦吗?
伊荷低头看了眼,她还穿着白天的裙子,和那只小蝙蝠搏斗时,腿上抓破皮的地方正传来细微地疼痛。
视线往上,一轮淡红圆月高悬天际,月光把身前白色的墙壁照耀得仿佛浸泡在凉意渗人的血水中。
曲折回旋连接在一起的围墙,构成了复杂的迷宫。
除了他们,没有第二个人。
伊荷收回视线,再次看向地上被自己揍得捂着脑袋呜呜大哭的小吸血鬼。
没办法了。
她把人提起,礼貌地笑了笑:“打扰一下,小朋友。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是你我带来的吗?”
小吸血鬼:“呜呜呜……”好凶的血奴。
“再哭就揍你。”
“呜。”
满脸青紫的小吸血鬼委屈地看了眼面前这个残暴的女血奴,“这里是、是罗克公国的王宫,又不、不是我带你来的,你要打,也不该打我呀。”
血奴是由附近村庄统一送过来,由老族长的侍从加修分配,他又不负责这种琐事。
伊荷:“……”
她打量了小吸血鬼一眼,这时才发现他的打扮极为考究,带点婴儿肥的秀气脸颊上有细细的绒毛,说话时慢条斯理,瞳孔澄明清澈,一看就知道是那种被照料得很好的吸血鬼。
只是衣服的样式有些陈旧,有点像她小时候流行过的那种。
也许他家里人隐居多年了。
伊荷松开手,蹲下来,“我们好好说话,你不许咬我。”
“呜。”
“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知道。”
“那你带我出去。”
小吸血鬼迟疑地看她一眼,“……”
“不行的话我就揍你。”
“别、别打了,”小吸血鬼连忙捂住脸,可怜巴巴道,“不是、不是我不想答应你,我还在等我的朋友来找我。”
伊荷警惕起来,“朋友?你还有同伴?”
小吸血鬼还好对付,要是多来几只……
小吸血鬼嗯嗯两声,放下手,眼神亮晶晶地,“我们在玩捉迷藏,他们找到我,才能换我当鬼。”
伊荷:“……”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玩的?”
“唔……好像是天刚黑的时候。”
伊荷摸了摸腰,庆幸的发现怀表还在身上,她掏出来看了眼,“现在是23:53。”
顿了下,认真地问:“你确定他们会来找你吗?”
小吸血鬼:“……”
半个小时后,跟随小吸血鬼回到迷宫的伊荷才知道,对方其实是这座古堡主人的长子;
另一件更诡异的发现,那就是除了小吸血鬼以外,其他人都看不见她,而她也不能距离那名小吸血鬼太远,否则就被吸过去。
奇妙地安心同时,也不免有些烦躁。
就算她没有离开过中央国,也知道罗克公国离中央国不是一星半点距离,就算再次不小心触发了时空回转,也不至于转到她没去过的时空吧。
而且难得的假期,难道又要这样稀里糊涂葬送了吗。
但对小吸血鬼而言,这件事则有了一个可怕的走向。
本来可以让母亲解决的残暴血奴,变成只欺负他一个人的邪恶神明。
“母亲,她就站在这里呀。”
小吸血鬼指着伊荷,竭力想向坐在宝座中央的女人证明自己没有撒谎,可惜没人相信他。
那个美丽得宛如宝石的女人轻轻地瞥了他身旁的空气一眼,就无奈地挥挥手让侍从带他下去休息了。
伊荷不远不近地缀在两人后面。
小吸血鬼抽抽噎噎地吸着鼻子,时不时小心地偷看她一眼,然后就更悲伤了。
伊荷一头雾水。
实际上,除了最初她把对方当成个子比较矮小的成年吸血鬼暴揍了一顿外,就没有再动过手了。
又不是穷凶极恶的坏人,至于用那种看恶魔的眼神看她吗?
不想她跟着,她还不想跟呢。
伊荷准备在他进去后,就在门外对付一晚,等明天天亮,这群吸血鬼都睡下,看能不能找个办法离开。
不知道锡娜她们发现了她失踪没有……
快到尽头的卧室时,小吸血鬼慢慢停止了抽噎。
这群孩子似乎是住在一块的,刚才看到几个小孩钻进那间卧室。
伊荷猜他大概是怕羞,不想被伙伴看见自己刚哭过才这样。
其实觉得没什么必要。
他们连玩游戏都能把他落在原地几个小时,更不会在乎他哭不哭了。
她抱着手臂靠在墙边,有些冷淡地想到。
果然,侍从正要推开门,里面就传来叽叽咕咕地说笑声。
“……那个蠢货,真信你说的了?”
“我告诉他,只要躲在那座宫殿,绝对不会有人能发现。到时候他就赢了,然后就能指名谁来当鬼,他就答应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肯定想让弥安当鬼,毕竟每次都是弥安发现他。”
“别说了,烦不烦。”
“哈哈,拉莫生气了,你怕你哥啦,出主意时,你可没少参与。”
“我不是怕!我是担心,这么久了莱欧斯还没回来,万一那个傻子真的等到明天早上,不小心睡过去被太阳烤化了怎么办?到时候大家都要挨骂。”
说话的小孩像要压过对方般拔高了音调,竭力抑制被语气里的不安。
“那种连血奴都不敢享用的吸血鬼,我想族长爷爷根本不会在意。弥安,你说对吗?”
……
小吸血鬼僵在原地。
伊荷也愣住了,放下手臂,缓缓站直。
但小吸血鬼只是僵硬了几秒,就像什么也听见般推门走了进去,像往常一样和他们招呼道,“拉莫、弥安、加塔尔、赫贝……晚上好。”
第53章 三周目(二十三)
“她睡得好死。”
这样都叫不醒。
锡娜戳了戳女生滑腻的面颊,对一旁正在算题的乔姬叹了口气。
乔姬看了眼,“太困了吧。”刚才就看她一直在哈欠了。
锡娜有点失落。
好不容易摆脱了烦人的未婚夫,准备回来找朋友们一块儿划船,结果人都困得睡着了。
不过她也没等太久,扭头对乔姬道,“算了,下次再划。我的练习册没带过来,回去一起做吧。”
“好啊。”
两个人找来仆人帮忙把伊荷背回树屋,去客厅继续做作业。
树屋另一侧的洗衣房前的空地上,在晾晒的一堆衣物中间,吊着胳膊挂在其中的兔子玩偶沐浴在阳光下淅淅沥沥滴水。
缺了一只眼珠的地方,线头从布料中耷拉下来,微突的三瓣嘴似乎有了些许上扬的弧度。
伊荷觉得自己搞错了一些事。
有那么片刻,她疑心自己从学姐那里蹭了太多添加了增益药草的咖啡把脑子喝坏了,但下一瞬,从小吸血鬼口里问出年份后,她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小吸血鬼也没有继续跟她说话。
在经历了弟弟和伙伴们的联手背叛后,他的心情已经不能用简单的伤心来形容了。
一种苦苦的、比加修做的菜还要难吃的滋味从胸口泛上来,鼻子里像呛到水般酸涩。
这种感觉,比起恶毒神明的暴揍,还要难受得多,他甚至都不觉得身上的淤青疼了。
拉莫是最后一个离开卧室的
——他们并不都住这一间房,而是单独住着。
之前大家只是因为拉莫而聚在这儿玩耍,被伊荷误会了。
拉莫走到小吸血鬼面前,目光飞快地扫了他全身,因为担心和尴尬而紧绷的面色稍微舒缓了些。
只是脸上多了些青紫而已,估计是回来时摔的。
他维持着嚣张的口吻,“哼,刚才你听到那些,不许跟母亲告状!否则,我就算了,弥安他们可不会放过你……”
但小吸血鬼直接打断了他,“知道了,我不会的。”
被视为同辈中最底层的吸血鬼从来没这么硬气过,拉莫刚要生气,就见对方垂着脑袋,把自己关进了棺材里。
拉莫:“……”
拉莫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好像在难过。
他们、做得太过分了吗。
可是莱欧斯本来就笨,就算没有他,别人就不欺负他了吗?
拉莫在原地踌躇了会儿,还是拉不下脸道歉,他哼了声,振翅从窗口飞了出去。
纱帘高高扬起。
发现站在门外还是会被吸过去的伊荷靠在棺材旁的书架旁,看着窗外的月亮发呆。
……两百多年前啊,这个时候她父母还没出生吧。
现在想起来,伊荷记忆里好像从来没见过她父母的双亲。父亲倒是说过自己是被修道院收养的孤儿,母亲则提也没提过。
小时候每每问起这种事,总是被搪塞过去。偶尔倒是从多嘴的邻居闲聊时听到,有钱人的私生女之类的难听话。
等她长大一点,到了可以懂事的年纪,他们却又都不在了,而芙蕾娜护士长此前和他们家只是点头之交,对此更加一无所知了。
怎么会跑到那么久以前呢?
以前不都是——想到什么,她脸色微变,耳边浮现昨晚锡娜讲的那个恐怖故事,“……对方用了某种方式使我入梦,在我看来是梦,其实是他们已经经历的过去……”
同样有很多小孩,不同的是从独栋变成了古堡,窗前的老人变成了貌美的贵妇,可怕的生吃事件也没发生。
不过,万一呢?
万一只是刚好同名同姓,而罗克公国使用的年份和比约卡大陆公历年又不同,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吧,只要能证明这一点,前面的猜测就能不攻自破了。
而且莱欧斯学长是红发,而这个小莱欧斯一头黑发,分明是两个人嘛。
这样想着,伊荷又有了点信心,只要能去到罗克国以外的任何一个国家,就能证明她的观点是否正确了。
她敲了敲棺材板,准备胁迫小吸血鬼帮忙,毕竟没有他,她寸步难行。
手指还没落下,里面就响起一阵
窸窸窣窣地吞咽声,像老鼠在咀嚼骨肉。
伊荷看了眼头顶的蜘蛛网和厚厚的灰尘——小莱欧斯不会被老鼠吃了吧?
想到这个可能,她连忙撬开棺材盖板,准备把人捞出来,这是决定她能不能顺利离开古堡的关键,可不能在此之前死了。
棺材盖板抬起来,她就看到小莱欧斯正抱着一具等身骷髅骨架,把嘴埋在骨架的脖子上啃咬着。
骨架的脖颈处挂着一包小小的血袋,刚才她听到的声音,正是小吸血鬼吸食血袋时口水递到上面发出的声音。
四目相对,小吸血鬼率先涨红面颊,爬得把骷髅骨架藏到身后。
伊荷:“……”
白担心了。
她啪地合上棺材板,打算给小孩留点自尊心,对方却先一步钻出来,顶着乱翘的漆黑短毛磕磕巴巴地解释道,“那、那个是我拿来练习、练习进食的人偶,你不要误会。”
伊荷没想到他会跟自己解释,愣了下,没说话。
小莱欧斯以为她不信,“真的,我没骗你。”
他像是急于洗脱掉刚才的“罪证”,断断续续把成人礼发生的事讲给讨厌的神明听,“母亲说我只是缺乏经验,我想要是多练习几次应该就能习惯了,所以……”
伊荷想了想,“刚才那个,就是黄头发的小孩,是你弟弟吧?”
她还没看清屋里几个小孩的长相,他们就受惊化作黑烟逃窜了,只剩一个黄毛小孩留到了最后。听他和小莱欧斯说话的语气,像是他们说的弟弟。
“你怎么知道?!”
“在门口听到的。”
“……”
说到弟弟,小莱欧斯忍不住流露出向往的眼神,“拉莫很帅气吧?”
伊荷:?有吗?
“学什么东西都很快,飞起来的姿势也很标准。”
唔,从蝙蝠的角度来说的话。
“母亲说,拉莫是我们这一代中最有天赋的孩子。我是哥哥,应该保护他。”小莱欧斯抱紧骨架,把下巴磕在圆润的头骨上,“但我老是给他拖后腿。”
拉莫不喜欢他,喜欢被奉为孩子王的弥安。
而那些拒绝和他来往的同伴,却自发地成了拉莫的朋友。
他都知道的。
像今天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只是就算顺带被当成拉莫的装饰品哥哥一起玩,也比一个人待着好。
尽管这么安慰自己,但亲耳听到时,心里还是会感觉像塞了一只切开的柠檬,酸得不行。
伊荷:“所以你练习这个?”
她指了指沾了口水的骨架。
小莱欧斯低头看了眼,不好意思地揩了揩,“要是下次,我能和大家一样直接用血奴进食的话,说不定他们就肯真的带我一起玩了。”而不是像今天这样。
伊荷顿了顿,忍不住问,“非要用进食牙吗?”
小莱欧斯:“?”
“如果照你说的,血奴都是老族长的侍从附近城镇和村庄送来的年青男女,怎么保证他们不是畏惧你们的权势,或者想要钱才逼迫子女来的?
这样的经历本来就已经够痛苦了,被进食牙吸食比起抽血还要更痛一层。
如果我不幸成了血奴,我希望是后者。”
不过她两种都不赞成就是了。
小莱欧斯眼神困惑,“什么是位几权势?”
伊荷愣了下,这才想起来对面还是个小孩,于是改口用更加浅显的话哄他,“你看,吸血鬼寿命不是很长吗?”
等对方点头,她才继续道,“可是,我们人类寿命很短哦,稍微用力点就会死掉,对待我们不能这么粗暴。”
“像你那样做,会没那么痛哦。”
小莱欧斯还是有点犹豫,“可其他吸血鬼都不这样。”
比他小的拉莫都能做到的事,他却做不到,母亲都夸拉莫聪明。
当然啦,哪有猎人在乎猎物的想法。
伊荷心道。
但她昧着良心说:“不会啊,不管别人怎么想,我觉得你善良又体贴。”
为了让他相信自己的话,伊荷甚至蹲到和他平视的角度,扬起了面对不懂事的小孩病患时好用的温暖笑容。
小莱欧斯好像头一回意识到自己的迟疑不决除了在族群中被视为无用外还有了另一层意义,眼睛都被点亮了。
他扒拉着棺材板边缘追问,“真的?姐姐,你真的觉得不用进食牙更好吗?”
虽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听起来应该是在夸他吧。
“没错哦。”伊荷继续哄道,“那么善良的好孩子,愿不愿意好人做到底,再帮姐姐一个小小的忙呢?”
还没意识到自己掉入大人甜蜜言语陷阱的小莱欧斯已经忘记了几个钟头前,对方还恶狠狠揍过自己几拳,傻乎乎道,“什么忙?”
另一边的餐厅里,老族长正在和他这个纪元服侍的主人共进午餐。
加修恭敬地为两人倒满浓香的酒水。
薇玛费鲁格耶大公,是这座古堡五百多年来唯一的主人,与她同时代的吸血鬼都陆陆续续消弭在历史的长河中。
她漫长的人生中曾有过近百段婚姻,然而没有一段持续到最后,有哪种生物能活得比吸血鬼大公更久呢。
薇玛摇晃酒杯,透过澄明的酒液望向长桌另一头的老人,照例询问起各项开支。
老族长慢吞吞地吃着卷心菜丝,有一搭没有一搭地回复着。
薇玛手边的高脚杯空了。
加修捧着酒壶正要上前,突然被翘起的地毯绊了一跤,生物本能令他可以立刻松手躲开,但他犹豫片刻,还是任由自己向下倒去。
在即将和地毯亲密接触的几公分处,一根银质叉子将他叉起来。
加修拔掉叉子,捧着酒壶把拿了副新叉子给冲老族长,冲他谄媚地鞠了鞠躬,而后小碎步走到薇玛面前倒酒,“夫人见谅,小人上年纪了。”
薇玛似笑非笑地看向加修,“你多大了?”
她没有计较底下人这点小心机,加修倒是叫纯血吸血鬼的血脉压制吓了个战栗,“小人、小人不记得了。”
老族长挥挥手,让加修先下去了。
薇玛姿态优雅地摇晃酒杯,“盖夫,你这么纵容他们,等我辞世后少不得爬到你头上。”
没人知道老族长的真实年纪,他是和这座古堡一样化石般的存在。薇玛从前叫他盖夫爷爷,再大一点叫叔叔,等她爬到了这个位置,没人比自己更高了,便直呼其名。
老族长没有感到任何不适,从前的大公也是如此。
“夫人,加修和他的后代都只是侍奉费鲁格耶一族的奴隶。”
薇玛:“你以为我在意他小小的挑衅?”
别说加修,就是加上费鲁格耶全族,对她而言也只是开胃点心。
就算加修想为自己的主人想自己讨要一点权力,只要她不松口,他就没有任何办法。
没了加修,一分钟里,她能找到一百个可以替代的贴心奴隶。
薇玛唯一在意的,只剩下一件事。
“盖夫,我老了。”
“夫人正当壮年。”
薇玛饮了口酒液,“我离壮年已过去很多年了,盖夫。”
为了预防这一天,她提前为自己找到了两位备选的继承人。
不仅如此,旁系亲属也送来了理想的候选者。
费鲁格耶家不是靠世袭延续至今的家族,这也是他们盘踞罗克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
规矩如此,可没有一位大公会把继承人人选放到别人的孩子身上。
老族长放下刀叉,看向对面没有一丝皱纹的美貌女人。
顶着这样一张脸说这种话没有丝毫信服力,但像他们这样活了很久的老家伙却知道,她说的是事实。
他假意不知她的潜台词,“夫人的孩子们都很优秀,迷宫会替您和家族选出最合适的主人。”
薇玛注视着老人亘古不变的苍老面庞许久,轻笑了声,“您还是一如既往滴水不漏。”
从出生起,她就知道只
有成为这个国家的主宰才能拥有想要的一切。同样,她也知道什么样的人才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
在老族长准备说客套话前,悠悠然道,“盖夫,让我们坦诚一些。”
老族长浑浊的眼珠转动了几下,迟缓地抬头,望向铺着蕾丝桌布的长桌对面的女人。
第54章 三周目(二十四)
“不、不要……”
遍体鳞伤的年轻男人惊恐地看向对面逼近的同伴,语气听起来快崩溃了,“加塔尔,为什么要这么样,我们不是朋友吗?!”
为什么这么对他!
加塔尔是一只成年蝙蝠,是他们这群后辈里最沉稳的老大,对所有吸血鬼都一视同仁的公正。
赫贝怎么都想不到他会一个反水。
明明说好绝不伤害同伴的。
加塔尔仍是那副温厚面容,为了搏斗没少受伤。
他咽下涌上来的血液,面带微笑,手里的镰刀却高高扬起。
“对不起了,赫贝。”
赫贝看了眼身后的断崖,绝望闭眼。
一阵风声呼啸而过。
加塔尔敏锐躲开,刚才站的地面离开多了一枚尖锐的鹿角扎入地面数英寸。
谁在背后伏击他?
乌云下的残垣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加塔尔回头,深深看了眼赫贝,以他的伤势,就算没人动手他也活不到晚上了。除非有人愿意施以援手,然而现在这种状况……
加塔尔一脚踹开鹿角,捂着伤口振翅飞走。
赫贝匍匐在地,汗出如浆。
就在刚才,他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没想到,没想到——振翅声再度响起。
赫贝悚然抬头,却看见意料之外的人。
莱欧斯把玩着他不小心从老族长的会客厅掰下来的鹿角,飞到与他齐平的位置,不顾赫贝惊慌的神色,用今天吃了没的口气说道,“我救了你,作为回报,也帮我一个小忙吧。”
以为对方趁火打劫会提出什么恶劣要求而提心吊胆听完后的赫贝:“……?”
“…柯兰尼,你还好吗?”
空荡的长廊上,小莱欧斯的回声显得不安极了。
自从昨天下午在马厩边,他和两名从邻国偷渡的血奴聊过后,她就像被抽去灵魂般,变得诡异的死寂,动不动注视着窗户发呆。
不管他想什么办法吸引她注意力都无济于事。
难道她和那两个血奴是一国人,看到他们就开始思乡了?
说起来,他好像还不知道神明是哪里人。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小莱欧斯已经知道了她不是什么神明,只是个魔法学院的普通人族学生,但心里还是忍不住这么叫——除了神明,还有什么是只有他能看到,而别人看不到呢?
这个念头最初涌现时,小莱欧斯被自己的自私吓了一跳。
从小到大,不管什么东西,母亲都公平地分给他们兄弟一人一半,没有什么是他拥有,而拉莫没有的。
但除了母亲的赠予外,小孩子从世上能索取的东西还有很多:学习的成就感、朋友的关心、游戏的愉悦……这些不能计算的东西,虽然他不该这么想,可拉莫拥有的的确是他的数倍。
除了伊荷。
只有自己能看到她,别人都不行,拉莫也不可以。一想到这点,小莱欧斯很难不感到隐秘地高兴。
尤其在他发现,对方并不是他想象中那种邪恶的、折磨小孩的神明,初见时只是为了防御而刻意表现残暴之后,开始暗暗盼望她能够一直留在自己身旁。
从来没有人像柯兰尼这样平等地对待他,他不想失去这样一个朋友。
可是看到她不开心,不像往常一样和自己说话后,又感到很难受。
也许他不该那么坏。
“姐姐,”小莱欧斯试着开解她,“要不我再给你找两个瑞纳国的血奴聊聊天吧?”
加修叔叔偶尔也会收到几个瑞纳国的血奴,就是人不多。
伊荷如梦初醒。
她收回视线,摇头,“不用了。”
已经不需要了。
计划是很好的,等到天亮就哄骗小莱欧斯带她出古堡,就算到时无法离开古堡,让她寄个信给学校或者锡娜她们都可以,图兰塔学院爱惜学生是出了名的,他们会来接她。
不过,即便所有吸血鬼都睡下,她依然无法离开小莱欧斯太远,好在信寄出去了。
然而那天上午,他们遇到了两个来自瑞纳的血奴。
是一对夫妇。
伊荷停下来让小莱欧斯向他们打探时间,结果得到了一个她一直回避的真相。
瑞纳作为图兰塔国的友国,国民也经常来往做生意,其他国家不清楚,但瑞纳国和图兰塔使用的都是比约卡大陆的公历纪年法。
换句话说,这个时代,的的确确是两百年前。
这个事实让她恍惚了好一阵子。
她不知道时空跳转机制触发的原因,但似乎是从她决定离职开始。如果是这样,那她之后做的哪些努力又算什么呢?
伊荷想不明白。
小莱欧斯见她终于愿意搭理自己,松了口气,正要再说点什么逗她开心,就听到边上传来一阵清脆地皮鞋声。
“…呦,这不是我们尊贵的莱欧斯阁下嘛。打扮得这么寒酸,是要去哪?”
满脸雀斑的小吸血鬼语气挑衅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在他身后不远处,还有几位相貌都极为出色的小吸血鬼。
和他们比起来,面前这只吸血鬼就有点不够看了。
这只雀斑吸血鬼似乎也心知肚明,自觉给自己分配了拥趸的位置。
伊荷扫了眼,就认出了几个小吸血鬼的身份,这几天他们没少给她的回家之路打岔。
其实也很好认,因为每个小吸血鬼的特征都很明显。
黄毛的叫拉莫,白毛的叫弥安,水蓝色的叫加塔尔,还有每次都充当跑腿的,满脸雀斑的赫贝。
这当中,拉莫和小莱欧斯出自同一位母亲,其他几名似乎都来自不同的家庭,没听到他们互称兄弟过。
小莱欧斯似乎对赫贝打断自己很不满,但他似乎畏惧什么,鼓了鼓腮帮子还是好声好气道,“去花园。”
他看神明心情不好,想带她去花园看会儿风景。
赫贝听完,却把他的不满误解成打扰他消遣,夸张地拍着大腿笑起来,还扭过头看向拉莫:“天主呐,拉莫你听见没有,我们莱欧斯阁下居然也懂得欣赏美景?我怎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这么有品味了?!”
小莱欧斯涨红了脸,看向自己弟弟。
眼神像是指望他能帮自己说几句,但拉莫只是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然后对赫贝道,“跟他说什么,去吃午餐。”
赫贝却不肯放过这个话题,绕着莱欧斯转了圈,故作嫌恶地挥了挥手:“你喷香水啦,像个女孩似的,闻起来真恶心。”
“我没有!”小莱欧斯正要反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了眼身旁的女生,改口道,“就算我喷了,跟你没关系吧。”
赫贝没想到莱欧斯会反驳,惊讶了片刻,被顶嘴的怒气就涌上来,不干不净地骂了半天才回去。
之前他们不是没这样挤兑过小莱欧斯,只是没上升到动手,伊荷就当做没看见,那时她还不确定小莱欧斯就是她印象里的学长。
偏偏这次撞到了她心情最不好的时候。
欺负小孩是不对的,一边这样想着,伊荷一边自然地在赫贝抬脚时扯了下他脚下的地毯。
下一秒,如愿以偿听到他扑通砸地。
“谁绊的?!”
赫贝生气地爬起来,朝在边上看戏的小莱欧斯冲过去,被加塔尔提住他的后衣领,“算了,别把事情闹大。”
“不行。”赫贝说,“我得给他点颜色瞧瞧。”
加塔尔拦不住,求助似的看向人群最前方那个孩子。对方不负众望地出声道,“别影响我用餐的心情,赫贝。”
赫贝闻言,凶恶地瞪了小莱欧斯两眼,“你给我等着。”然后不情不愿地回到了队伍中。
明明是几个小孩,阶级性却十分明显。
白毛弥安是里面地位最高的,其次拉莫,接着是加塔尔,他看起来年纪最大,最后是赫贝。
等他们离开,小莱欧斯才转向身旁的女生,语气克制不住地兴奋,“你帮了我,柯兰尼。”
他看到她扯地毯了,拉莫都没这么做过。
伊荷很佩服自己在这个时候还记得这种小事:“你
应该称呼我姐姐或者阿姨。”
虽然这么说很奇怪,但学长都变得这么小了,直呼其名才更奇怪吧。
但小莱欧斯似乎完全沉浸在扳回一局的欣喜中,完全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我要回去把今天记录下来!”
伊荷再次眺望了眼窗外一成不变的灰蒙蒙的景致,感到一丝怅然,现在该怎么办呢?还不知道月考成绩除了没有?
发呆的同时,之前让莱欧斯学长赔偿复习资料时对方说过的话涌入脑海,“……别说复习资料,稍微有价值的典籍,家里都有收藏……”
如果是真的话,也许她能从中找到解开时空跳转机制的魔法法阵也不是不可行。
她快走几步,找到正在书房写日记的小莱欧斯,“可以带我去下阅览室吗?”
小莱欧斯眨了眨眼,“…想看书?”
“嗯。”
费鲁格耶家族的阅览室位于古堡底下三层,每一层都摆满了书架,中间有爬梯辅助拿取。
伊荷按字母顺序,找了几本书名看起来接近的典籍开始检索。
小莱欧斯趴在边上的棋桌上看着她,才想起来般问道,“…柯兰尼,你今天为什么要帮我?”
古旧的典籍久未打扫,一翻开灰尘飞舞,伊荷挥了挥手,咳嗽两声,“因为我心情不好。”
“那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小莱欧斯不懂得点到即止,“是不是想回家呀?你家在哪?离罗克很远吗?”
“挺远的。”
“你的父亲母亲也跟你一样吗?”
“…什么一样?”
“就是……”小莱欧斯形容了半天,伊荷才明白他是说只有他能看见他们的意思,她想了想,说:“你应该见不到他们。”
“啊?为什么?你不想让我见他们吗?”
“不,因为我也见不到他们。”
小莱欧斯听不懂。他用自己的理解思忖半晌,得出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想——就像他和拉莫的来源一样,也许神明的父母也是个不可言说的禁忌。
“那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伊荷:“……”
怎么又绕回来了。
她抽出张手帕遮住脸挡灰尘,“因为……”
小莱欧斯眼巴巴地望着,好像她不说出来就不肯罢休。
伊荷忍不住笑出来,揉了揉他的黑发。小莱欧斯的头发堪比绯翡羊的羊绒,手感绵软蓬松。
“现在跟你说,你也不懂啦。不过等你长大点应该就明白了。”
小莱欧斯不太开心地躲开她的手,最讨厌大人说这种话了,为什么非要等到长大,他现在也可以懂啊。
可是神明好像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开心。
小莱欧斯决定表现得明显一点,让她知道他不开心,于是跳下棋凳,故作冷冰冰道,“柯兰尼,我想回去睡觉了。”
伊荷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才发现已经早上七点多,到吸血鬼的休息时间了。
“嗯,那晚安。”
“晚安。”
小莱欧斯气鼓鼓地上楼,经过会客厅时,却见到拉莫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坐在窗台上。
想到他之前任由自己被赫贝挤兑,小莱欧斯不想理他,准备直接走开,拉莫却拉住他的肩,语气凝重,“莱欧斯,我有话跟你说。”
小莱欧斯:?
时间回到半个小时前。
拉莫和朋友们用完午餐准备去马厩骑会儿马,他没带骑马服,正要回卧室拿,路过会客厅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低低地说话声,里面还夹杂他的名字,不由停下脚凑近听。
“夫人的意思很明确,她不会考虑莱欧斯和拉莫以外的任何继承人。如果你想争取机会,最好尽快做出决定,选择一个合适的盟友。你最近和拉莫走得很近,决定是他了吗?”
是老族长的声音。
拉莫扒在门缝往里看,看到弥安背对着自己坐在老族长前的沙发上。
弥安是那种即使穿着波点睡衣,身上也没有一丝稚嫩气息的小孩,老族长和他说话时,自然地用上了对待成人的口吻。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说话时不免天真,
“拉莫看起来很合拍,我想我们能互相帮助。”
“从目前的表现看,是这样没错。
但是弥安,他是夫人的儿子,不是你父亲的儿子,就算他真是,到了竞选这天,也不会谦让你。”
“爷爷,你好像很忌惮他们,为什么?”弥安不解。在他看来,莱欧斯是无足挂齿的存在,拉莫稍微厉害点,但也不能越过自己。
老族长沉吟片刻,缓缓道:“我服侍过五十多代大公,我知道夫人的想法,那是很正常的。
但一个家族的延续,不能仅仅凭借一位大公的意志。我认可你,并不是因为你是加修的儿子,或是加修伺候周道,而是你的个性和才能适合这个位子。
弥安,不要让你父亲失望。”
“我知道了,爷爷。”
他们准备出来了,拉莫却被刚才话语里的内容惊得睡意全无,他噗地化作一缕黑烟蹲在窗台躲了半天,等人走光才出来,结果就遇到了刚上楼的小莱欧斯。
小莱欧斯梗着脖子,“我没话想和你说。”
拉莫用一副“我在跟笨蛋理论什么”的表情松开手,“好吧,随便你。本来想告诉你的,现在想想,跟你说了你这个蠢货也不懂,说不定还会泄密,还是不说比较好。走了。”
然后就从窗户飞了出去。
小莱欧斯:??
他出离愤怒了,什么嘛,到底有什么他不能知道!
第55章 三周目(二十五)
太阳逐渐升起。
赫贝心惊胆战地跟在前方那人背后,看着他手起刀落将扑杀过来的同族们挨个解决,感觉骨头都在一阵阵发抖。
这家伙从以前到现在就这么恐怖吗?
还是说去外面上学后学到了什么了不起的本事?
可是他用的分明是他们之前在长辈那里学的杀人办法——哦,赫贝懂了,隐藏就是为了能在竞选时不引起众人注意地拿到大公之位吧。
太有心机了!!
想到自己以前无数次得罪对方的经历,简直像在拿生命在刀尖起舞,赫贝害怕得进食牙格格打战。
莱欧斯揉了揉酸胀的肩膀,准备叫赫贝吃点东西,一回头就看见赫贝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由怔了下,他不记得加塔尔有砍伤赫贝的腿吧?
想着,目光往赫贝的腿上移动了点。
赫贝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自己的腿,立刻想到他刚才的残酷,宛如受到刺激般一骨碌爬起来,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脸,“那什么,莱欧斯阁下,您需要什么服务?”
莱欧斯往后退了点,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救他,不过人都在这了,赶走也来不及了。
他认命地丢出一包干面包给他,“记住我跟你说的了吧。”
要不是担心他受了伤体力撑不住,他也懒得管。
赫贝本来以为莱欧斯准备让他出去当诱饵,听到这里倒是安心了,捧着干面包就高兴地啃了口,“您放心,我保管不会忘。”
莱欧斯忧心忡忡地看了他一眼,不太放心地想,但愿吧。
他看了眼外头被阳光包裹的迷宫,摸出魔卡看了下昨晚没写完的内容,怎么看怎
么觉得不合适,于是删除重新编辑,[很抱歉放假前忘了和你告别,不过柯兰尼,请别忘记你向我借的那些书。如果你看到这条消息,请记得在……]
魔卡相继跳出好几条无信号的提示。
莱欧斯皱了下眉,退出主页正要重连,发现信号栏那里已经完全灰掉了。
“你不知道吗?”
“什么?”
莱欧斯一扭头,发现赫贝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指着魔卡道,“老族长提醒过,只要一开竞选场,别说这种能和外界沟通的魔卡,就是一只蚊子也别想飞进来。莱欧斯,你不会想找人求救吧?”
他似乎忘了刚才是救了自己的,气氛一缓和下来就开始犯浑,盯着人家魔卡上的内容看了好几眼,直到注意到对方脸色冷下来的脸色才反应过来,连忙坐回去,“瞧我,莱欧斯阁下,您继续您继续。”
莱欧斯:“……什么时候说过?”
他怎么没收到通知。
赫贝愣了愣,这才想起来那是老族长单独找他们谈话时说的,听起来莱欧斯似乎没接受过这样的提醒,犹豫了下,想到自己的生命还在别人手里,还是老老实实交代了。
“你是说……老族长找大家说了一样的话?”
“没错。弥安,拉莫加塔尔和我都去了,还有几个比较偏远直系的后代。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老族长只找了自己,后来不知道谁说漏嘴,大家交流了下,才知道他对每个人都说了一样的话。
拉莫是最生气的,他认为自己和弥安冷战那三天都是老族长的责任。”
赫贝悄悄瞥了眼莱欧斯,没想到老族长独独漏了他。
莱欧斯倒是看不出有没有生气,只是喃喃:“原来是这样。”
“欸,”赫贝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说着说着又碰了下莱欧斯的肩,促狭道,“你刚才给谁发消息呢,看名字,像是女孩呢?”
莱欧斯把魔卡放回怀里,“不关你的事。”
他才不要跟讨厌的人讨论柯兰尼。
“你不要怪我多嘴哦,像你那样暗示对方是听不懂的。最好还是明显一点啦,要是我们不幸葬身在这里,这条信息说不定就是她最后能收到的关于你的东西。你知道,竞选停止后,魔卡又能恢复运行了。”
赫贝转过身继续啃面包了。
莱欧斯:“……”
火大的同时又觉得对方说得有道理是怎么回事。
他想了想,删除了刚才的内容,重新写道:[亲爱的伊荷,我正在经历一场危险的角逐,如果我活下来,也许以后还会见面,但那时我应该就不叫这个名字;如果我的计划失败,那么我想在走之前告诉你……]
“一把蝎尾橙花、一把蚕丝、一块烧焦的木炭、两滴……”
伊荷顿了下,“前面也就算了,两滴黎明之泪是什么东西?”
她举起找了三个白天加三个晚上才找到的和时空轮转有关的公式书,眯起眼仔细看了一遍。
没有释义。
她拿起草稿纸把之前抄下来的几个公式一齐罗列上去,然后放下笔走出阅览室,准备去收集容易集齐的材料。
窗外红月高悬。
底下古罗克国宫殿前的荒草地上,几个孩子正在玩捉迷藏——小莱欧斯也在其中,他看起来很高兴,即便这次轮到他当鬼了。
伊荷没有感到很意外。
很多小孩都是这样,就算有天大的隔阂,过两天又能毫无顾虑地玩在一起。
不过大概是上次当人大家都遗忘了自己,所以这次他才主动当鬼。
伊荷站在阳台前看了会儿,正要走开,一道刺耳地男声响起,“怎么可能?!弥安,你怎么被他捉到的!”
她低头望去,才发现小莱欧斯在当鬼后不到一分钟,就把藏在迷宫里的弥安揪了出来,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赫贝在一旁不嫌事大地尖叫着,完全没看出自己的同伴。已经有点生气了。
小莱欧斯扯着比他高一个头的男孩后衣领,笑容有几分狡黠,“好了,现在弥安当鬼了。”
弥安很不适地挣脱小莱欧斯的桎梏,冷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对边上的加塔尔说了什么。
那个看起来很明事理的男孩就上前道,“弥安身体不舒服,这次我当鬼!好了,我数321,你们赶紧躲好。”
小莱欧斯睁大眼,似乎对事情的发展感到迷惑的,但他还是顺从地接受了。藏到一半,发现拉莫也要躲进来,还往边上让了点。
伊荷没有再看,回去收集材料了,因此也没听到两个小蝙蝠并不是短暂地和好,而是在压着声斗嘴:“都怪你,你知不知道要不是你,母亲根本不会被老族长指责。”
“母亲是大公,老族长没资格指责她。”
“强词夺理!”拉莫哼了声,“老族长因为母亲偏心你,连带着不喜欢母亲。”
“偏心我?!”
小莱欧斯差点跳起来,拉莫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母亲难道不是更偏心他?
拉莫正要说什么,耳尖抖了抖,连忙把小莱欧斯往角落拉,“加塔尔过来了,你小声点!”
小莱欧斯郁闷地蹲下。
这次有拉莫在,他总算没变成唯一被遗忘的那个——他们俩都被忘记了。
吸血鬼不开火,吃的都是冷食。伊荷好不容易找到陈旧打火石引燃木头,取得一截木炭,还差点被侍从发现,等她赶回楼上时才发现小莱欧斯还没回来,于是放下大包小包,无奈地去迷宫找人。
拉莫死都不信自己被忘了。
小莱欧斯见到伊荷,倒是自觉地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对拉莫道:“姐姐来接我了,你要是不信,就继续在这里等吧。”
拉莫看了眼小莱欧斯背后空荡荡的砖墙,怀疑本就不大聪明的他哥现在脑子也出问题了。
“随便你。”
他偏要等下去。
小莱欧斯跑上前,牵住伊荷的手,仰头,“柯兰尼,我们回去吧。”
“敬称呢?”
“刚才叫了。”
伊荷懒得反复提醒,看了眼拉莫,小黄毛抱着膝盖蹲在角落,看向小莱欧斯,“不带他一起走吗?看起来挺可怜的。”
记得以前学长提起家人时,虽然总是口气复杂,但并不掩饰言语里的亲昵,看起来和家人关系应该是不错的,所以才这么说。
谁知道小莱欧斯听到她这么说,却露出什么东西即将被抢走似的表情,踌躇了半天才不甘不愿道,“好吧。”
他走回去,把拉莫像拔萝卜似的拽起来,拖出了迷宫。
被拖得踉踉跄跄地拉莫:?
他说他愿意了吗?!
但小莱欧斯只把人拖到宫殿前的空地,让他看到对面古堡他们的卧室升起的亮光就松开手,跑回伊荷身旁,抱住她的手臂。
伊荷肩膀一沉,低头看他,“怎么了?”
小莱欧斯好像鼻塞了,嗓音瓮声瓮气地,“没有。”
伊荷哦了声,装作没看出他的失落,正要继续走,小莱欧斯终于挨不住了。
“姐姐为什么要关心拉莫?”
不远处的拉莫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哥,“你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什么?”
简直莫名其妙,不仅幻想出一个比自己年长的女人,还给人家起了名字。
真是越来越古怪了。
小莱欧斯不理他,只顾着仰头看伊荷,“拉莫有很多人关心,而我只有姐姐。姐姐不要关心拉莫,只关心我好不好?”
伊荷:“……”
学长小时候原来是这种设定吗?好像粘牙麻薯团。
“我没有关心他。”
“你有!”
“好吧,就算我有……”
伊荷抢在小吸血鬼扁着嘴继续指控前说,“那也是因为他是你弟弟。学、你不是很在意家人吗?”
小莱欧斯嘟囔:“家人吗……”
他在意家人,可是家人更在意的不是他。他也想要独占别人的关心,这样都不可以吗?
如果伊荷知道他想什么,一定会觉得他想多了。她现在自身都难保,提一句拉莫还是看在学童年限定款长弟弟的情况下。
“是这样吗?”
“没错,你不相信我吗?在这里,只有你能看见我呢。”
小莱欧斯看了眼拉莫,又抱紧伊荷的手臂,小声道,“我相信。”说着,又像自我鼓励般重复道,“我相信你。”
“对了,”伊荷推开麻薯团,“你知不知道什么是黎明之泪?”
小莱欧斯:?
他茫然地眨眨眼,“黎明?”
因为古堡有严苛的血脉限制,小吸血鬼们不被允许离开罗克公国,伊荷生活的前二十年里,一直没有离开过这里,也没有放弃在寻找可以解开时空跳转秘密的公式。
接近成功的一次,她用自己熬夜看煽情小说流下的一管眼泪做了五次实验,隐约感觉快摸到成功的迹象,甚至似乎都看到了锡娜的面庞,但最后还是失败了。
失败的次数一多,她从最初的焦躁逐渐变得平静(麻木)。
除了与时空有关的公式,也开始涉猎各种以前没接触过的魔法概念。
费鲁格耶家族有足够的藏书,支撑她这样大量阅读。再加上不常有人来往阅览室,她干脆在书架后搭了张小床住下了。
吸血鬼的寿命很长,外貌似乎也在他们可控范围内。
二十年里,他们看起来只是增长了一两岁。从儿童变成了青少年而已。
不过这种情况,倒让她想到一个可能性——学长第一次见到她时,会不会已经认出来了呢?
当时她觉得学长很古怪,在他们刚认识不久,他就急着跟她解释家里的情况。
在两个人完全不熟,生活轨迹也不重合的情况下,有必要讲得那么清楚吗?
另一层担忧是,这些年过去,她自己的外貌和年纪也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吸血鬼可以控制外貌,而人类又做不到。
她现在这样,该不会一直都是魂魄状态,而实际身体已经苍老得不行了吧?
在种种猜测中,这年费鲁格耶家族迎来了一件大事——薇玛夫人造访邻国会谈回来的路上辞世了。
古堡另一侧的墓园里,老族长为她举行了隆重的葬礼。
作为一位国家实权者,参加葬礼的人中不乏各国元/首以及他们的家属。
伊荷在人群中还看到了古里捷夫女王,她的父王和母后,不同于游行时的满头白发,她现在还是个女童,而她的父亲正值壮年。
原森国的人没来,法赤国和瑞纳国的国王倒是来了,他们被老族长安排进了一幢新打扫过的庄园副楼。
秃鹫停在墓碑前,与众人一同聆听悼词。
小莱欧斯眼眶红红的,握紧了伊荷的手。他没有哭,拉莫和那群孩子倒是嚎啕了很久。
葬礼结束后,老族长放开了古堡的禁制。
弥安是第一个离开的,紧接着是加塔尔、赫贝、小莱欧斯……拉莫被留了下来。
老族长希望他作为薇玛夫人疼爱的次子,替她守灵几年。
拉莫同意了。
学长是十一二岁小孩的外形,普通吸血鬼小孩的外形在人类就足够出众,更别提经过甄别的纯血吸血鬼。
小莱欧斯一路上都没少被各种叔叔阿姨摸手摸脸,渐渐地,他学会了每当有人夸赞他长相就拉着张脸的习惯。这样一来,能吓退不少喜欢小孩的长辈,虽然有些还是止不住。
每当这个时候,伊荷就会让他说自己有传染病,然后……然后就真的没人敢接近他了。
他们首先到访的是瑞纳国的王都。
瑞纳国离罗克公国很近,王都内一到夜里,到处能见到拖着长披风的吸血鬼、穿着兜帽长袍的巫师和人族共行的奇妙场景。
即便在民风最为开明的图兰塔,这种场景也只有在皇家魔法学院的那座小岛上才能见到。
瑞纳国国内有句笑话,一场冰雹从天上砸下来,砸中一百个人里有一百零一名巫师,多出来的那个是一百名巫师其中一位超高阶巫师的分身。
而比约卡大陆最大的巫师联盟总部就位于瑞纳国王都市中心。路边售卖魔法器具的商铺,生意络绎不绝。
小莱欧斯带着她去了几家商铺,采购了些生活用品。
这个过程中,伊荷才发现,市中心半条街上的商铺都是薇玛夫人的产业。在她离世后,一半赠与莱欧斯,一半给了拉莫。
弥安和其他孩子们也差不多,他们来到大陆其他地方,不仅是为了游玩和增长见识,更多是为了接触自家产业——费鲁格耶家族的产业遍布各个国家和岛屿。
伊荷和小莱欧斯打过招呼,去隔壁店铺逛了会儿——这是她多次测试后能单独行动的最远距离。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家店的布置有些眼熟,或许售卖杂货的店都喜欢这种风格,就在她这么想时,一回头,就看到柜台后正在织黄色围巾的豪猪店主。
与记忆里过分重合的场景仿佛是洪流从耳边奔腾而过。
“你——”
“生活用具在左边,学科用具右边。本店不打折,不出售任何特殊功能的用具。如有需求,请左转前往市中心的巫师联盟总部直营商店。”
甚至连台词都大差不差。
伊荷情不自禁上前,紧接着一个大伯穿过她的半边身体走到柜台前,“请问……”
一个身材高大的鳄鱼族兽人女性打开柜台门隔板,走进去揪着豪猪老板的耳朵把人提起来,“有客人来了你还打什么围巾,赶紧给我起来招呼客人!”
豪猪老板嗷呜一声,飞快丢下棒针,“知道了知道了!别扯我耳朵好痛的!”
“这还差不多。”鳄鱼兽人撒开手,扭头对大伯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伯伯今天想买点什么?”
大伯颤巍巍伸出手,“我要那个……”
伊荷:“……”差点以为对方能看见她呢。
她叹了口气,随意从货架上拿了个东西,按照标价留下钱币离开店铺,然后就和出来找她的小莱欧斯撞了个正着。
“柯兰尼……”
小莱欧斯正要跟她分享自己刚听到的趣事,视线落到女生手上的东西,脸上的笑容慢慢凝住,再抬头时,眼里有了一丝受伤。
伊荷意识到什么,低头看了眼商品——一款带皮革束缚带的犬用钢齿口套。
“住眼,不是你想得那样!”
第56章 三周目(二十六)
小莱欧斯干巴巴地哦了声,看表情没怎么相信。
伊荷只好不停岔开话题,打算糊弄过去,等到晚上看到摆弄口套往嘴上罩的小莱欧斯时,才知道事情还没结束。
摆弄了半天也不得要领的小莱欧斯叫住伊荷,“柯兰尼,你能帮我戴吗?”
伊荷尴尬得想刨地,“你不用戴这个。”
小莱欧斯却没有白天那么好糊弄了:“我刚才问了旅店老板这种口套的用处,他说是为了提防发疯的野狗和乱咬人的吸血鬼。
我不知道自己睡着了会不会乱咬人,还是戴上比较安全。而且我们要去的地方,不是人类最多的国家吗?”
除了挨家挨户造访商铺,他还答应了伊荷一同前往图兰塔的请求。
伊荷看着安静坐在床沿,脚都不能着地的小吸血鬼,心里某个地方被触动了。
当时在召唤场被学长抓着手啃时,她以为他的进食牙会把她的手指钉穿,它们看起来很像。
没一会儿她发现,莱欧斯根本不会使用他的牙齿——就像被蚊子叮了五个包。
不过总的来说,他这么说也没错。
伊荷接过口套,“好。”
小莱欧斯安顺地低下头,方便她操作。
为了适应外面的世界,大多吸血鬼们都能调整自己的作息,也有少部分遵循老传统的。
小莱欧斯属于前者。
就像他后来在学院里一样,进入瑞纳国地界后,一直是白天出行,晚上入睡。
伊荷帮他调节皮带扣,“紧吗?”
小莱欧斯感受了下,摇头,“还好。”
伊荷起身,端详了下戴着猎犬口套的小吸血鬼,泛着细碎红光的刘海耷拉到睫毛上,莫名有种看吉娃娃套铁绳既视感。
小莱欧斯几乎是成年版莱欧斯的缩小版,但成年版莱欧斯绝对不会允许带有浓重羞辱意味的口套戴在自己脸上。
也就是小孩时才会觉得不在意。
她没再多想,和他互道晚安后回去睡觉了。
另一边的杂货铺里,鳄鱼兽人正在和丈夫算账,“……下次再被我抓到偷懒,你就完蛋了。”
豪猪兽人织着围巾,弱弱地为自己辩解,“哪有偷懒,围巾是给你织的,你不是嫌外头的绯翡毛不正宗嘛。”
鳄鱼兽人:“这就是不认真看店的理由?难道我是在靠你的围巾过日子吗?买那么多绯翡毛,浪费钱。”
“等孩子出生了还可以给他用嘛。而且我有认真看店啊,”豪猪兽人想到什么,说,“那个女孩过来时,我不是招呼她了嘛。”
“还孩子呢,孩子要是知道将来有个这么没用的父亲——”
鳄鱼兽人停下数钱的手,“哪有女孩?”
“就……站在你接待的那位大伯边上一个,是亡灵法师吗?啊呀那不重要。反正,我有招呼啦。”
“好啊,你年纪轻轻就想女人想得老眼昏花了。那是你隔壁卖农具的大伯,哪来什么小女孩!我就说你在织什么围巾,原来是想这种事!”
“太太别揪我耳朵——”
在瑞纳国停留第十天,伊荷和小莱欧斯几乎把所有商铺和工厂都转了个遍。期间还遇到了加塔尔和赫贝。
他们似乎是一道出来的,见到小莱欧斯,赫贝像在古堡时一样不遗余力地奚落了他一番,加塔尔依旧在边上当和稀泥的老好人。
不过赫贝骂人的力度,比之前轻了不少。
自从他吃过几次闷亏(伊荷的手笔),又从拉莫那里听说小莱欧斯脑子有问题后,对他就产生了一种既怕又厌的情绪。
目送两人离开的背影,小莱欧斯默默感慨,“他们关系真好。”
离开古堡后还一起行动。
伊荷:“其他人不也是吗?”她看到过一些小吸血鬼结伴离开古堡的情形,有的还是三五人一起。
小莱欧斯想说弥安不是,他一个人就离开了。但看了眼,想到什么,又闭上了嘴。
黄昏伊始,两人坐船前往前一站——法赤国。
从地图看,离四个国家最近的直线距离其实是中央国图兰塔国。
然而直接从本国前往图兰塔要经过无数海盗、盗贼、未开化的兽人部落、原始丛林……等等罪恶泛滥的地域。
于是大部分人会选择绕远路,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图兰塔国在巫师众多的本纪年得以保存自身的一种地理优势。
而法赤国保护自身的手段,与中央国又有不同。
它的国民构成,与单纯人族或兽族为主要来源不同。
因其特殊的气候,这里滋生了不少被视为神罚的黑暗种族。
这些外表与人类无异的族群,传说中他们是来自天国的叛逃者,无处可去才来到几乎流亡之地的法赤。
然而从伊荷看过大陆史书来看,这些黑暗种族只是一批畏惧当时的战乱迁居法赤的移民,畏于法赤可怕的高温,他们大多穴居于地下。
法赤国的大半城镇建于离地面数千英尺的地底,地下城保证了大多数法赤国国民的生活起居、食物来源、饮水、学习与工作等方方面面的需求。
最初的几代移民进化出了过分灵巧的四肢、敏锐的体表触觉、光滑得没有纹理的表皮,行动时有增加摩擦力的粘液。
最初的法赤国民几乎没有毛发,视力也极为微弱。
近几个纪年,才逐渐有了正常人类的轮廓。
但走在街上,偶尔也能见到返祖的黑暗种族——一种是全身无毛、皮肤呈泥浆般腻滑的石灰色、没有眼珠、耳朵、牙齿,只有鼻孔、嘴唇和生.殖.器的类人形生物。
法赤国内普遍工种是种植药草和草药商,以及和药草有关的一切关卡职业。
家中小有余钱的,会把子女送去当地的魔法学校接受教育。
这也是他们被诟病的一点。
因为种族特性,他们修习的也是偏暗魔法居多,炼金术使用的材料大多血腥、污秽、不讲究。
即便是巫师联盟注册在籍的法赤国巫师,除非改修专业,在同等级巫师中地位也高不到哪里去。
外来的游客,一般通过人造河才能进入这座地下王国。
在法赤国最西边的临河小镇上岸后,他们辗转几座城池,踏上了法赤的王都。
在这片地表干裂、风沙弥漫的土地,地底却常年保持干湿适中的气候。
伊荷深深吸了口新鲜空气,肩膀蓦地一痛。
小莱欧斯听到声音,抬头望来,“柯兰尼?”
伊荷捂着肩膀看了眼撞到她的人,那人往自己的方向看了眼,唾骂了声什么便匆匆走开。
扭过脸看了眼的边上,果然有一只乌卡什妲雕像斜伸出来的手掌。
刚才那个人应该是撞到雕像了,她对看着自己的小莱欧斯笑了下,“没事。”
“真的?”
“嗯。”
走出几步,伊荷想到什么,再次停下脚回头看了眼茫茫的人潮——只是撞到雕像的话,要痛也是对方痛,她怎么会感觉痛呢?
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逐渐萌生。
然而当他们前往旅店办理手续时,前台再次询问小莱欧斯一个人为何要住两人间的套间时,她就知道刚才的经历或许只是一次偶然。
饶是这般安慰自己,心里总不能完全放下。
这天夜里,等小莱欧斯睡下,伊荷再次打开了她一路上收集的各种公式的草稿本和材料
——别的地方也就算了,这里可是魔法药草种植大国的法赤啊,想要什么药草都很容易办到。
阳光越来越炙热。
“……12点了。”
莱欧斯放下魔卡,带着赫贝继续捡着阴影处往最北面的那座宫殿而去。
赫贝的披风已经撕裂了,吸血鬼的披风并不是外物,而是翅膀的一部分。
所以这会儿赫贝走得很慢,莱欧斯不得不每隔一会儿就停下来等他。
赫贝跌坐在石堆上擦汗,“不行,走不动了。莱欧斯,你一个人去吧。我在这里就好。”
莱欧斯:“这里没有屋顶,只要弥安飞起来,就能找到你。而且……”
他看了眼头顶,“太阳太大了,迟早会被烧化。”
赫贝:“可是照你那样做,难道就能躲掉吗?”
他心存侥幸,“你也说了,这样的日头弥安难道不怕?他再怎么厉害,到底也是吸血鬼。”
莱欧斯觉得这话应该让拉莫听听,这样他就不会成天管自己骂蠢货了。
他不得不再次提醒,“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吧?”
赫贝有些不耐烦,“当然。你让我活下来,我掩护你先离开竞选场,然后再走。要是我被抓到,就说你已经被我杀了,我记得很牢。不用反复提醒我,莱欧斯。”
难怪他们俩之前玩不过一块儿,加塔尔就不像他这么啰嗦。
想到加塔尔,赫贝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同时感到一阵悲凉。
他居然想要他的命。
莱欧斯叫不动赫贝,又不能任由他在这里等死。
赫贝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从亲缘关系上,却是加修、也就是弥安父亲兄弟的儿子——弥安会相信赫贝,即便他同样不容许他活下去。
莱欧斯裹上防蜂袍去附近巡逻。
防蜂袍有避光、防虫防水的作用,虽然比不上弥安的特制伞,但也足够了。
短短几分钟,他又捉到了几只伺机偷袭的同族。
再次回到他们刚才的据点时,莱欧斯瞳孔一缩——赫贝倒在血泊中,已经没气了。
他的一条断臂落在远处的荒草里,暴露在阳光下,正一寸寸化为灰烬。
加塔尔收起带血的镰刀,抬起眼,“午安,莱欧斯。”
莱欧斯握紧了刀具,“午安。”他的视线落到加塔尔脚背的草屑上,“你跟踪我们很久了?”
加塔尔不否认,“有一会儿。”
他走近阴影下,“我听到了你和赫贝的对话。
莱欧斯,作为团队里从来没欺负过你的人,和赫贝合作不如和我合作。
赫贝可放弃不了费鲁格耶家族的荣光,他是不会在掩护你离开后独自逃跑的。
弥安稍微威胁,他就会吓得把一切都忘了,你也会因此面临终生追捕。
可是我不一样。”
加塔尔还是像个软弱无能的老好人那般笑着,但他们都知道他不是。
“我的母亲来自费鲁格耶旁系,家族没有带给我任何帮助。我和你一样,随时都做好
逃离的准备。
“怎么样,和我合作吧?”
莱欧斯定定地看着他,半晌,轻轻笑了下:“好啊。”
加塔尔是个有力的帮手,原本要几个小时才能完成的路程,他们只用了四分之一的时间。
抵达那座宫殿时,加塔尔眺望了眼,稍一停顿就认出来了,“这是以前捉迷藏时你经常躲的那座吧?”
“嗯。”
“真不错。说起来,最开始还是赫贝发现的。”加塔尔找了个角落把自己吊上去,“他说你跟古堡里的老鼠一样,喜欢躲在这种阴暗的地方,于是让我们每次捉迷藏都避开这里。然后大家就真的忘了。”
莱欧斯没接他的话。
加塔尔自顾自说了会儿,见无人搭理就闭上眼开始小憩。从得到通知到现在,他还没合过眼。
莱欧斯冷冷地注视着他宽厚的背影。
他以前怎么会觉得赫贝和加塔尔关系好呢?
也许是太想要一个像加塔尔一样能在紧急关头安抚自己的朋友了。
“真是的。”
客房服务员一面打扫一面吐槽道,“小孩子出来玩还是带个大人比较好哦,弄这么乱还不是我们收拾。你说是不是?”
小莱欧斯:“……”
他缓缓转头,看向忙着躲拖把,心虚地装作没看见的女生。
“所以姐姐昨晚没睡觉就为了做实验?”
从旅店出来,小莱欧斯就开启了诘问模式。
伊荷只好告诉他自己的想法,“如果能尽快恢复的话,你就不用跟我绑定在一起了。
你也很讨厌走到哪身边都跟着一个像监控一样比自己大很多的女生吧?做很多事都会不方便……”
小莱欧斯:“不讨厌啊。”
伊荷一噎,“不、你应该讨厌。”
“可是我……”小莱欧斯还想说什么,被伊荷生硬地转移话题,“咦,突然发现你刘海好红啊,背着我偷偷染发啦?”
就是染得不太好看,斑斑驳驳的。
“不是染的。”
“不是吗?”
小莱欧斯吹了下掺了红发的刘海,把它往边上拨了拨,“是因为睡觉哦。”
伊荷:“嗯?”
“像老族长和我母亲那样的吸血鬼,到了晚上才是他们一天的开始。
可是如果想融入外面的世界,就要晚上睡白天起,兽型的颜色会变浅。
发色是我兽型时毛发的颜色,这意味着我正在失去毛发的保护色。”
小莱欧斯转过头,“就是说,我现在变回蝙蝠的话,会是一只黑里透红的蝙蝠。时间久了,还会越来越红。”
伊荷从来没想过这个原因。
她停顿了下,“你不喜欢红色?”
小莱欧斯乖乖地回答:“作为食物的话不讨厌。”
伊荷揉了下他的头,笑:“还真是毫无隐瞒啊你。”
想到什么,她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她走到对面一家敞开店门的帽子店,买了一顶灰色针线帽——以前看学长总喜欢戴这个款式。
“这样遮住,有没有顺眼一眼?”
“我看不见。”
伊荷环顾四周,把他拉到栏杆旁,“来这里。”
法赤国王都是由河道分割出区域的,每隔几条街道都能看到河流。
伊荷指着粼粼水面上倒影出的清秀少年,笑了笑,“好看吗?”
地下城高高的穹庐顶,被人为画上了作为装饰的蓝天,白云和金灿灿的太阳,那是作为法赤国国民和吸血鬼都无法身临其境感受的晴空。
但现在他们站在这里,站在同一片天空下。
小莱欧斯看着河面上自己的倒影,目光顺着水波移到边上的笑眼弯弯的脸上,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看!”
“是吧。”
伊荷看了眼他的头顶,发现帽子商标卡进头发了,于是又帮忙调整了一下。
新收集的时空公式,也以失败告终。
去药草市场采购时,伊荷再次想起黎明之泪那个有些奇怪的魔法,于是让小莱欧斯向摊贩打听了一下。
之前也不是没在瑞纳国各种巫师联盟分所找人询问过,但得到的都是“没听过”之类的回答,这次她也没抱太大期望。
“黎明之泪?”
“嗯嗯,婶婶有听过?”
“有是有……”
翘着二郎腿的中年女人停顿了下,狐疑地看向面前抱着膝盖的小孩,“你个小孩子打听这种事干嘛?”
小莱欧斯这段时间已经学会了如何运用自己无害的脸蛋讨价还价了,“婶婶,就告诉我嘛,这个回答对我真的很重要,拜托你!”
大概是被闹得不行,对方犹豫了几下,还是说道,“那你过来点,我悄悄跟你说。”
“好。”
看起来是小莱欧斯把耳朵凑近,实际上他们中间还站着一个伊荷。
好在她还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黎明之泪是我们国内一位大巫师的外号啦,如果你想见她,往外看就能见到了。”
他们按照中年女人的指示,来到目的地
——“这不是城里随处可见的河道吗?”
中年女人大咧咧点头,“所以我问了你打听这种事干嘛,这种事不是人尽皆知嘛。
那位大巫师开辟了这条河道,帮助当时的国王建立了法赤国,然后就病逝了。
大家为了纪念她,就把她,和这条带来希望和曙光的河都改名黎明之泪。
喏,那里还有她的塑像呢。”
伊荷,小莱欧斯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那不是乌卡什妲吗?
但谁也没有插嘴。
等中年女人离开后,伊荷扶着栏杆看了会儿,深吸口气,“我知道怎么做了!”
小莱欧斯心里一紧,就看到女生从腰上解下一只水囊,转身往河边跑。
他想跟上去,走了几步却又停下来……如果柯兰尼真的要离开,他有什么理由阻拦呢?
他应该为她高兴才对,柯兰尼也有思念她的家人和生活,她已经陪了他那么久了。
可这么想着,鼻尖却有一股久违地酸涩泛上来。
小莱欧斯吸了吸鼻子,仰起脸把涌上来的酸涩咽下去,快步跟上,“等等我,柯兰尼——”
第57章 三周目(二十七)
“我们应该早点来往的。”
看着莱欧斯掰断了地上那团血泥的脖颈,加塔尔露出一个笑脸。
他的蓝色头发这会儿已经黏上星星点点的肉沫,在闷热的空间里散发着浓烈腥臭。
莱欧斯拍了拍手上的肉泥,抬头看向加塔尔,扯了扯嘴角,“你不觉得你这样,会把大家都引过来?”
这群参加竞选的,除了他们这群在古堡长大的纯血吸血鬼,其他同族里很多都是被亲人放弃丢来送死的。
也是清楚这点,他动手时会尽量快。
虽然聊胜于无,但也是通过这种方式最大程度减少痛苦。
他以为加塔尔也是这样,对赫贝的折磨只是特例。
或许他们之间有他不清楚的矛盾,毕竟他们来往不深。
没想到他对每个同族都一样,夺取他们生命的方式残忍到令他作呕。
加塔尔会把同族引诱到据点附近,然后从背后用镰刀一节节砍去对方四肢,在失去翅膀的同族嚎叫着胡乱逃窜时闲庭漫步般,一点一滴碾碎对方的生存意志。
他们最后都会痛苦得烧死在温暖的阳光下。
莱欧斯找了个加塔尔或许认可的意见,“效率也低。”
加塔尔:“怎么会呢?”他摸了下自己的镰刀,“他们来的话,正好一起解决。”
莱欧斯不想和他说话了,他的确应该早点和加塔尔来往,那样他就会知道他并不是表面上那么宽厚好相处的老好人。
他并不是信任赫贝会遵守约定,而是即便赫贝背弃约定他也有制服他的办法,但加塔尔不同。
莱欧斯起身,“随你。”
他收拾好尸体,回到宫殿坐下。
加塔尔抱着镰刀,继续把自己吊起。
也许是等待的时间实在漫长,他又开始跟对方搭话,“说真的,我还是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不让拉莫留下来,比起你,他无疑更适合这个竞选场。”
莱欧斯不置可否,“我答应过母亲。”
他不会让拉莫再陷入危险的境地。
“还真是乖宝宝。”加塔尔讽刺道,“等离开家族,你想做什么?”
莱欧斯沉默片刻,反问:“你呢?”
加塔尔:“是我先问的。”
“不过告诉你也无妨,我应该会挑一座海盗盘踞的小岛作为我的属地。
海
盗富有、强壮、见不得光,非常适合当作我的仆从。”
加塔尔看向正拿着魔卡在编辑什么的莱欧斯,“该你了。”
莱欧斯:“…没想好。”
他不像加塔尔,莱欧斯费鲁格耶这个名字跟随他太久了,要剥除干净并不容易。
“你……”
加塔尔皱了下眉,脸上闪过被糊弄的不快。
他正要弯腰抢过对方的魔卡,看看是什么让他这么专注,就听到对方惊疑道:“咦,有信号了?”
话音未落,一阵呼啸声往他们袭来。
莱欧斯就地咦滚,加塔尔离得太近,来不及躲闪,振翅的功夫,左翼被一柄飞来的黑伞深深钉进身后的砖墙。
“啊——”
乔姬停下笔,“怎么了?”
“杯子倒了。”
锡娜扶起被她碰倒的杯子,红茶漫到她的练习册上,一下子泅湿了大片纸张和碎花桌布。她提起湿淋淋的作业本,“糟了。”
她刚做完大半本啊。
乔姬倒是想到什么,“对了,伊荷不是水属吗?让她帮你脱一下水不就好了,应该能在魔卡上找到类似的简单公式吧。”
说着,她拿出魔卡开始检索。
锡娜恍然:“对哦。”
“可是她现在还在睡觉吧,等她醒来都多晚了……”
“——什么多晚?”
锡娜和乔姬一齐回头,看见她们刚才讨论的对象正站在客厅的木拱门旁。
伊荷靠在木拱门下,眸光静谧地看着她们。
从卧室醒来时,她以为实验再一次失败了,甚至以为这里只是小莱欧斯带她换了家旅店
——毕竟她没有实体很久了,只能存活在离对方不远的位置。
而类似回到原本世界的梦,她已经做过无数次。
直到离开卧室,像往常一样去隔壁找小莱欧斯起床却没找到人,正有些疑惑,一抬头看到窗外后院的晾衣绳上,一只迎风轻晃的、正在滴水的粉色兔子玩偶挂在那里。
伊荷停在原地。
法赤国地下城潮湿,旅店的一楼是不住人的。
这个国家的阳光都是经过筛选过滤下来的,她不可能看到这样的场景。
兔子玩偶的一颗玻璃眼珠不知去哪了,也许是不小心洗掉了,白色的线头暴露在湿漉漉的绯翡毛外。
草地上水珠反着亮晶晶的碎光。
那只玩偶,是她花了低于市场价的价格,从碧翠丝带她去的那家礼服租赁商铺对面的魔法器具杂货店购入的。
即便在两百年前,想在绯翡毛出口国的瑞纳国内用这个价格买到,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仿佛在这一刻从头顶撕开蒙住身体的薄膜,感官器官开始运行。
座钟滴滴答答地走动声、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树屋被炙烤出暖融融的气味、久睡后嘴里传来的微苦味、腰上挎包里的各种草药味……
双腿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志,带着她回到了两百年后她和朋友们一起待过的客厅。
只是没走几步,她就感到头顶一阵异乎寻常的沉重——头发。
或许是那串唯一成功的包括黎明之泪在内需要许多材料的复杂公式里,某种兼具生发作用的材料起作用了。
她的头发长得堆到脚踝,变成一团宛如橙浆般流淌的发团。
伊荷环顾四周,在床头柜边上的针线筐里找到一把剪刀。
她剪掉多余的头发,将它们拢起来丢进垃圾桶里,然后拂去身上的碎发,朝客厅走去。
太久没见到过去的朋友,她的语气和表情都表现得格外生疏。
但在锡娜和乔姬眼里,对方只是还处在午睡初醒的迷惘中而已。
见到人走近,锡娜眼前一亮,“你醒啦?太好了!正好有事要请你帮忙呢。”
乔姬拍了拍锡娜的手,“等下,我还没搜到!”
“那你快点嘛。”
“知道了。”
伊荷的目光从两人的打闹移动到被锡娜捧着的一本湿哒哒的练习册上,反应了会儿,明白了。
“……你把练习册打湿了?”
“不小心把红茶撒上去了。”
锡娜正想说如果不方便也没关系,大不了她再誊一份,就见女生把她练习册接过去放在膝上,从红茶杯敲下几块碎瓷片铺在封面上,然后拔下自己的两根头发,一齐覆上去。
一阵温润的绿色光芒随着她的动手笼罩着练习册,几秒钟过去,果壳和头发都消失了,练习册却恢复了原状,只是她脚边上的地毯上积了一滩茶渍。
伊荷把练习册还给锡娜,“看一下有没有漏页的。”
锡娜翻了翻,发现刚才还湿得难分彼此的纸张竟然又回归了原状,就连自己的字迹都复原了,不由激动地抱了抱伊荷,“太感谢了!”
伊荷生硬地笑了笑,“不客气。”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乔姬放下魔卡,凑过来拿过练习册摸了摸,发现锡娜竟然没有夸张。
她看了眼魔卡上刚才检索到的几条适用初阶生的脱水公式,都需要繁琐的口诀和时间,没有这么快的。
乔姬有点好奇伊荷是从哪看的,说不定以后也能派上用场,转念一想,风属和水属不共通,便又放弃了。
上午大家补觉的补觉、赶作业的赶作业,到了饭点也没人去吃。
这会儿看人都在,锡娜就让厨房重新准备了午餐。
热腾腾的浓汤淌进食道,很好地缓解了因为生疏而绷紧的神经。
伊荷握着汤匙,胃里逐渐回暖,心里却莫名感到空落。想到什么,她看向锡娜:“对了,我的玩偶是你让人拿去洗的吗?”
她不记得有把兔子玩偶放进脏衣篓。
锡娜:“玩偶?”什么玩偶?
不过她没有疑惑太久,边上盛汤的女佣就代为答道,“柯兰尼小姐,是我看您的玩偶有点脏了,担心弄脏您的其他衣服,就自作主张一起抱过去洗了。”
乔姬咬了口树莓,“你还带了玩偶来呀?”
“嗯。”伊荷对女佣说,“不是要责怪您,我是想问下,您拿过去时那个玩偶就只有一颗眼珠吗?”
女佣回忆了下,点头:“是呀,只有一颗。”
伊荷有些困惑:“这样啊。”
她记得当时放进行李箱时好像还在的,难道是过程中蹭掉了?
不过,那么久以前的事了,也许真的是她搞错了也不一定。
她朝窗外望了眼,明天去城里买两颗玻璃纽扣再换上吧。
吃过午餐,她们又做了会儿作业。
伊荷起初还担心是不是自己太久没碰作业会不习惯,坐在她们中间谨慎地动笔。
但写着写着,就发现这些题型都是在过去三十年里看过应用过的,有的甚至简单到不需要动脑,速度逐渐快起来。
锡娜和乔姬本来就写得比她早,只要做完剩下几页,三个人几乎差不多时间完成了。
“要不要对下答案?”
“好啊。”
“可以。”
她们把各自的练习册摊开,开始比对起来,遇到三个人答案都不一致时就用魔卡检索。
“欸?”
“怎么了?”
乔姬晃了下自己停留在感叹页面的魔卡,“好像到检索次数了。”
魔卡并不是无限制检索的,每张魔卡每天最多能检索两百次。
锡娜:“我这还有次数。”
她摸出自己的魔卡点开,输入一道题目就跳出一个大大的感叹号。
锡娜愣了下,“怎么回事?”
她没用几次呀。
锡娜不信邪地点开检索历史,不下百条关于“如何摆脱不喜欢的追求者”“不满意约会对象怎么办”之类的内容跳出来。
伊荷,乔姬:“……”
第58章 三周目(二十八)
锡娜这才想起来刚才为了打发那个难缠的未婚夫用了好多次检索。
她不好意思地对朋友笑道:“抱歉抱歉,我忘了。”
伊荷无奈:“还是用我的吧。”
她回卧室拿了魔卡出来,今天没用过检索功能,次数还保留着。
她
们继续对答案,对到第五题时,消息栏突然跳出一个小红点。
伊荷愣了下,这个时候谁会给她发消息?
“等我一下。”
“没事没事。”
锡娜和乔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嗅到了八卦的气息。
伊荷走到门外,点开消息栏,才发现是莱欧斯学长发的。
想到莱欧斯,伊荷心情有些复杂。
看到名字的刹那,她脑海里跳出来的还是那个会在她面前耍赖不肯叫敬语的小吸血鬼,而发消息给她的人却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成年吸血鬼。
不过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还在假期中嘛?
她点开消息框,眸光微微凝住:[亲爱的伊荷,我正在经历一场危险的角逐,如果我活下来,也许以后还会见面也许不行。
那时我应该就不叫这个名字,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我的新名字。
等我用新名字稳定下来会找到机会通知你,假如你想知道的话;
如果我的计划失败,那么我想在走之前告诉你:
我向弗拉学长打听过你们之间的事,他告诉我你只是无心之失,很抱歉之前误会了你那么久,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你借的那些书也不用还了,不想留下可以捐给图书馆;
至于扔掉你魔卡的那个晚上的发生的一切,我很想轻松地说那只是一个被过分热心的店员唆使下的玩笑来让你感到没那么困扰,很可惜那不是。
希望你收不到这封信,这意味着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可是啊对了,忘了说。
你送我的口套在你走后被赫贝抢走弄坏了,我打不过他,拿回来都不能用了,在召唤场时不是故意不戴的……]
“传送卷轴和祝福药水?”锡娜想了想,“好像还放在书房里,你要这个干嘛?”
作为召唤场第一名小组的奖励,每名组员都分到了一瓶祝福药水和一把可以传送五次的魔法卷轴。
伊荷、锡娜和乔舒亚都有。
不同的是,伊荷的放宿舍了,乔舒亚的不清楚,锡娜则是全部背回了家。
伊荷语速很快,“可以借我一下吗?等返校就还你。”
锡娜摆摆手:“我倒是不要紧啦。”
反正现在也不着急用。
不过,她看了她一眼,“你遇到了什么麻烦了吗?”
看完消息回来就神思不属,和平时都不太一样了。
伊荷不知道怎么说,“差不多吧。”
如果说前面的内容还能当成一个恶作剧,看到口套那里,挡在眼前朦朦胧胧的迷雾似乎出现了一道清明。
伊荷发现,和小莱欧斯度过的三十年似乎和现实世界融合了,不然很难解释学长为什么会记得口套的事,明明从前他们毫无交集的平行线。
学长帮她找到了回去的办法,现在他有危险,她没办法做到视而不见。
她没办法忽视那股隐隐作祟的不安。
想到锡娜广泛的交际能力,伊荷特地问了下,“你听到罗克公国的费鲁格耶家族吗?”
锡娜:“罗克?”
她咬了咬下唇,表情有些苦恼,“好像有听过那个家族的传闻,但是你也知道,别的贵族也就算了,费鲁格耶这种吸血鬼家族消息都比较闭塞,听说他们有把伴侣也变成吸血鬼的传统,大家都忌讳。”
锡娜并不知道莱欧斯姓费鲁格耶,为了更好的适应在外的生活,他们往往都会掩去姓氏。
伊荷觉得学长说的角逐应该不是指这项传统,“没有别的吗?”
锡娜取下放在书柜顶的传送卷轴和祝福药水递给伊荷,笑着摇摇头,“如果很感兴趣的话,可能得抓个费鲁格耶族的吸血鬼问问了。”
毕竟这种事,在魔卡上可是检索不到一星半点的。
伊荷笑了下,“说的也是。”
她接过卷轴和药水,“今晚可能要晚点回来,不用准备我的那份晚餐了,帮我留一下门就好。还有一件事,关于你昨天讲的那个恐怖故事里的噩梦……”
想了想,伊荷还是说,“还是回来再聊吧。”现在不急。
锡娜见她要传送卷轴就知道她要去的地方不会近,闻言笑着道,“好,那你早去早回。”
“嗯。”
乔姬看到她们从书房出来,一个人留在原地,一个人径直朝卧室走去,有些疑惑地走过来,“吵架了?”
锡娜:“……”
“伊荷有点私事。”她转过头,再次提议:“现在作业也做完了,我们去划船吧?”
今天这船是非划不可了吧。
乔姬扁了扁嘴,“行叭。”
加塔尔利落地拔掉黑伞,踉跄几步扶着墙稳住身形,恨恨地望向前方。
黑伞的伞尖在他的肩胛凿出了一个血洞,这会儿正挣脱自己的手心,飞回来人的手里。
弥安转过身,没有温度的银白色瞳孔扫过面色忌惮的加塔尔,又缓缓望向站在宫殿另一端的莱欧斯。
虽然是加修的儿子,但弥安身上找不到丝毫加修谦恭谄媚的影子。他从小就是他们中地位最高的存在,现在也不例外。
他撑着黑伞,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们,脚底甚至没碰到地面。
“做得不错,”顿了下,他对戴着灰色针织帽的红发吸血鬼轻轻颔首,“莱欧斯。”
加塔尔不可置信地转向莱欧斯,“你背叛我!”
莱欧斯:“我没有背叛任何人。”
从一开始,他合作的唯一人选就是弥安,加塔尔和赫贝的关系有问题还是弥安透露给他的。
能力和个性,赫贝不如加塔尔;
但家世和背景,赫贝比加塔尔强。
莱欧斯认为他们俩怎么样也算关系不错的朋友,但弥安告诉他,加塔尔只是缺一个机会,一个不需要依附赫贝就能证明自己的机会。
“为什么这么确定?”
“因为,加塔尔和我,我们都是旁系出生的纯血吸血鬼,我们会怨恨那些明明比不上自己却仗着直系出生而投以众望的同辈。
他的刻苦让自己成为了一位值得考量的劲敌,他是不可能放弃竞选大公之位的。
而这点,是身为直系却轻易放弃进取的你永远都不会懂的。”
“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无辜,弥安。我所经历的,比起你只多不少。”
话不投机,但他们还是达成了同盟。
进入竞选场后,弥安先是堂而皇之让所有人见识到自己的能力,不敢贸然进犯。
加塔尔也在其中。
莱欧斯接着抢在加塔尔前面解决掉一部分同族,接连尝到挫败滋味的加塔尔自然而然把注意力放到了身为同伴的赫贝身上。
也许他一开始并没想那么快动手,但莱欧斯和弥安的催逼无形中渲染了他的压力。
随着阳光逐渐覆盖大地,加塔尔还是如他们预料那般忍受不了,准备斩杀赫贝。
莱欧斯在暗处救下赫贝,吓退加塔尔,给受伤的赫贝吊着命,再用他的气味引诱加塔尔跟上来,为弥安腾出手除掉剩下的同族。
然后他以担心附近有埋伏为由,离开一段时间,为加塔尔除去赫贝腾出时间,假意暴露目的,和加塔尔合作,一起解决剩余的那部分同族。
竞选场屏蔽了一切魔矿磁场,却没有限制他们自备器具。
弥安的黑伞伞骨是黑晶魔矿制的,有接收定位和提供磁场信号的作用。
莱欧斯每次拿出魔卡,除了编辑消息,都是在给弥安发定位,而这点,赫贝和加塔尔都没发现。
只要消息发得出去,就证明弥安正在附近。
而现在,弥安的出现,意味着外面的所有同族几乎都消失了。
现在整个竞选场,只剩下他们三个。
弥安、加塔尔、和他。
加塔尔在听完莱欧斯的话后许久说不出话。
他来回看了看两人,唇边溢出冷笑,“原来是这样,我还在想,莱欧斯也不是蠢到没边了,怎么会选择赫贝联盟。你们,很好。”
莱欧斯别过头。
弥安没有上前,“加塔尔,看在我们是同类的份上,我会给你一个尊严离世的方式。”
加塔尔
:“不需要!”
话音未落,他就恢复兽形愤怒地朝弥安扑去,看来是把他当成主谋了,弥安想道。
他旋身格挡,黑伞仿佛长在他手上般,从容地应对对方的进攻。
如果说加塔尔是需要认真考量的劲敌,那么弥安就是薇玛夫人后,费鲁格耶家族同辈里最强的存在。
加塔尔面对别的吸血鬼还能将他们踩在脚底,面对弥安时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再一次用伞尖抵住对方心口,弥安语气漫不经心,“你没多少时间了,加塔尔。作为曾经的同伴,让我们好好告别不好吗?”
加塔尔大口大口吐着血,两颗进食牙早就在搏斗中断掉刺进自己的牙龈里,疼得他眼睛都睁不开,听到弥安的话,仍在呼哧呼哧喘着气,“不,我是不会……”
他望向宫殿大门的方向,那里午后和煦的暖阳正均匀地铺在台阶上。
弥安轻轻叹了口气。
伴随着一声隐忍地痛呼,伞尖深深刺进心口,搅动数下后,抽了出去。
宛如一座小山般高大的吸血鬼轰然倒下。
莱欧斯低头望去,加塔尔的瞳孔已经不会动了。
他死了,就像赫贝一样。
尽管比他晚了几小时。
弥安撑着那把淌着血滴的黑伞,看向莱欧斯,“很高兴我们能走到最后,没想到和我最合拍的会是你。从前还以为会是拉莫。不过那孩子,恐怕做不到把位子拱手让人。”
莱欧斯没有理会他的内涵,“你的大公加冕典礼我应该去不了了,在这里提前祝贺你。”
弥安:“别那么紧张,我不会食言。”
莱欧斯:“是吗?那你为什么还开着定位器?”
第59章 三周目(二十九)
除了他以外,还有别的盟友吗?
弥安看了他一眼,动作优雅地关上黑伞。有时候莱欧斯会觉得,比起他和拉莫,弥安更像母亲的儿子,只是他学到只是母亲的表面。
莱欧斯看他关上了定位器,稍微放了点心,准备朝之前选好的出口走去,身后传来弥安的声音,“在你走之前,能为我解答一个疑惑吗?”
莱欧斯驻足,眸光警惕,“什么?”
“你看起来很紧张。”弥安说,“不用那么紧张,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莱欧斯。”
他语气很轻,“在薇玛夫人去世后那五年,我们都离开了古堡,老族长却独独把拉莫留下来?只是为了守灵不需要那么久吧?
我想这个答案,老族长不会告诉任何人。
但身为拉莫兄长的你,一定知道。”
莱欧斯微微眯起眼。
弥安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别否认,我知道你们这些年一直在联系。
就连拉莫用的魔卡,都是你从瑞纳国巫师联盟总部买来寄给他的。”
莱欧斯:“…你到底想问什么?”
“我想问,”弥安顿了下,“拉莫。真的是你拒绝了他当继承人参加竞选那么简单吗?
还是说,是你跟他两个人之间,早就注定谁也无法继承这个位子?
而你,只是代他做出了这个选择而已。”
“小时候,老族长曾对我说过一番劝诫的话。
我以为他是对我一个人说的,后来我才知道他对每个人都那样说。
拉莫守灵第三年,我回过古堡。就像拉莫会偷听我和老族长谈话一样,我也听到了你和老族长的对话。”
弥安很懂得停顿的位置,“莱欧斯,你想不想知道我听到了什么?”
在半垂着刘海,看不清脸色的红发吸血鬼面前,他缓缓道,“我听到老族长说,薇玛夫人指定了你为参与竞选的继承人。
作为使家族放心的代价,她去世前,在拉莫不知情的情况下,带走了他身为纯血吸血鬼三分之二的力量。
因此,拉莫不可能,也做不到来参加竞选。
而你,作为既得利益的一方,每年都要向这位柔弱的弟弟和费鲁格耶古堡输送大量的金钱。
除了供拉莫花销,还有老族长采购大量血奴维持他的永生。我猜对了吗?莱欧斯。”
弥安说到这里,莱欧斯的脸色已经冷得结冰。
他没有否认他的话,也没有直接承认,“让你失望了,我和老族长、或者拉莫,都到不了这么坦诚的地步。”
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但他没有走脱,宫殿外遍布阴影的荒草丛中,不知何时钻出一群乌压压的蝙蝠。
他们相继落地,化为人形,朝他逼近。
莱欧斯转向弥安,“这就是你对待盟友的方式。”
弥安微笑:“我早就告诉过你,像我这样低等的鞋匠后代,和你们这种直系纯血吸血鬼是不同的,你怎么就不信呢?”
他抬起手,正要下达命令,突然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正要往后躲开,一只细细的针管突然抵住了他的喉咙。
对方略显急促地呼吸喷到他的耳后,“呼,还好赶上了。”
陌生的女声,人类的气味。
但压在喉管的针头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胁。
弥安制止了他那群看到人类就躁动的追随者们,“你是谁?”
伊荷对拧着眉惊愕地看向自己这边的莱欧斯摇摇头,示意他先不要说话,然后对弥安道:“先生,让你的下属们再往后退一些。”
弥安:“……”
他余光注意到别在女人腰上挎包里的传送卷轴,突然明白对方是从哪来的了。
弥安平静地道:“就算我让他们退后,你们也逃不出竞选场的。莱欧斯没有告诉你,这里唯一有魔矿磁场信号的,就是我的伞。”
伊荷:“唔,说得也是。”
她拿过他的黑伞扔给莱欧斯,“接着。”
莱欧斯抬手抱住,伊荷瞥了一眼,这才发现对方一直戴在头上的灰色针线帽不知何时变成了她在法赤国给他买的那种款式,她有些困惑还来不及多看,就察觉到弥安想要逃脱,立刻把针头往里推进了些,冰凉的液体瞬间争先恐后挤入血管。
“请不要乱动,先生。”
伊荷保持着礼貌,“这里是我随身携带的一点防身药剂,我想像您这么体面的吸血鬼应该不想要知道它的作用的。”
弥安活了几百年来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你到底是谁?”
莱欧斯在外面找的人类帮手吗?!
伊荷:“这不重要先生。现在最重要的是,让您的下属们后退。”
弥安:“好,我让他们后退。”
他抬起下颌,对下属们摇摇头。
吸血鬼们收到指示,朝后退了一点距离。
莱欧斯走到伊荷身旁,在她的示意下抽出传送卷轴,输入传送地标,然后飞快踹开弥安,一把将伊荷拉进卷轴。
弥安被下属从地上扶起时,那两人已经不在那里了。
离得最近的吸血鬼试探道:“要追吗?”
弥安拍了拍身上的泥灰,眺望了眼卷轴消失的方向。
他们这种人就是这样,都不让他把话说完。
就算他的黑伞可以提供信号,也没有达到传送到迷宫以外地标的能量,否则老族长怎么会允许他把这种东西带进竞选场?
弥安看了眼逐渐晦暗的天色,揉了揉脖子传来的不适,“开始搜吧。”
迷宫就这么大,再逃能逃哪里去呢。
何况跟在他身边的,可是一个人类啊。只要抓到她,不就能拿到解药了。
“是!”
甫一落地,伊荷就发现眼前的场景有些眼熟。
她环顾四周,正想看清,面前就一道黑影窜起。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莱欧
斯一爪把那只偷袭的蝙蝠扇飞。
他转过头看着她,像是吞了焰火般劈头盖脸就道:“你是傻子吗?
明眼人都知道那条消息一看就不对劲,哪有笨蛋收到那种消息还会跑过来!
这不是摆明了往圈套里跳吗,万一我想对你做什么坏事呢?以前在召唤场也没见你这么单纯啊!你知不知道——”
“啪——”
从两颊传来的微痛阻止了他接下去的话。
莱欧斯愣了下,才发现女生用刚才威胁过弥安的双手捧住他的脸,虽然是不太温柔的方式。
莱欧斯被拍懵了,“你干嘛?”
伊荷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从看到他的消息起,情绪仿佛变成了悬在锋利的刀尖,随时都会戳破的气球,听到他叭叭叭个不停,没控制脾气啪地拍了上去。
做完这一切,她也被自己的举动惊讶到了,不自觉后退两步,想拉开距离,手腕却被人握住了。
莱欧斯:“你还没回答我。”
伊荷:“呃…抱歉?”
莱欧斯捕捉到女生心虚地停顿,“柯兰尼,别想用这个方式逃避问题。”
伊荷:“……”
说什么,说她不小心把对方当成了那个任她搓扁揉圆的小吸血鬼了?
她挣扎了下,把手从对方桎梏中抽出来。想了想,决定先发制人,“学长才是,发那种东西不就是等着别人来施救吗?”
莱欧斯:?他没有好吧。
他正要解释,女生却像为自己的结论找到证据般继续道,“不会吧,学长不会以为那种东西是可以随随便便发的吗?
就算收到消息的人是别人,他们也不会视而不见的。
也请试想过我收到消息后的心情吧,不会真的没有想过吧?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会很难过。”
莱欧斯:“……”
等等,这样听下来好像还真的是他的错?
可是,他没想过真的发送给她,那时只是为了迷惑赫贝和加塔尔而已,发在了她的对话框里。
他真正想说的话,上次就在小酒馆时不就说过…哦,她那时一定把那段发言当成玩笑了。
既然如此,这次也当成玩笑不就好了?
当时不也不告而别了吗,这次干嘛招呼也不好就跑过来?
莱欧斯盯着女生蜜蜡色的澄澈眼眸好一会儿,放缓了语气,“好吧,就算是我的错,但是你也不该直接过来吧。”
“我担心你。”
莱欧斯愣了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什么?”
伊荷却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我说我担心你。”
她眼神疑惑地看了眼脸色怔忪的男生,“很正常吧,我们不是朋友吗?我担心朋友的安危不正常吗。”
“还是说,在学长心里,我还算不上你的朋友?”
莱欧斯:“怎么可能!”
不过我担心你这种话,说出来就是会让人误会吧。
他竭力忽略刚才听到那句话时心里涌上来的悸动和听到她回答时一瞬间的失望,“朋友?没错,我们当然是朋友。”
原来她是那么想的,朋友。
莱欧斯顿了下,鼓起勇气,“柯兰尼,既然你看到了那条消息,那我就直接说了。其实我……”
伊荷抬手:“先等一下,我知道你有话要说,我也有话要说,但现在先别说,有什么话出去等再说。”
情绪酝酿到一半的莱欧斯:“??”
这个人怎么回事啊?!
她可以随便表达自己的想法,轮到自己就打岔!
就算他不是那种容易动怒的人,这会儿也有点火气了。
然而伊荷已经松开手,打开卷轴,指着最底下的刻度表,装作很忙的样子,“我们用掉两次了,还剩三次。”
不能再说下去了。
即便这样反驳也不能改变她刚才的动作过于暧昧的事实,又不是傻到这么明显的气氛都读不懂,但时间背景地点都不对,现在说这个,跟交代临终遗言有什么分别。类似的场景,她在诊所里可见过太多了。
有些重病有希望治疗但不相信诊断结果的病患就是这么对他们的亲人说的。其实未必不能痊愈,但这么说完,不管他们自己还是亲人都会丧失求生意志。
她胡乱拿起从弥安那里顺来的黑伞,“对了,这个东西不是能提供信号吗?”
那个白毛骗了他们?
莱欧斯看了眼,还是像在召唤场那时一样,虽然有些气闷但还是解释道,“这把伞只能维持在迷宫范围内的信号,如果要离开迷宫,只能回到刚才那座宫殿,那里有我提前找好的出口。”
“不过你也看到了,那里现在已经成了弥安的据地,他们人太多了,现在很难过去。”
说到这里,他有些烦躁地把挡住视线的刘海捋上去。
所以他才因为她过来那么生气啊。
本来再怎么样也就是他一个人搭进去,现在好了,两个人一起倒霉。
但是一想到对方是为了自己来的,心里就像打翻了柠檬水一样又酸又麻,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总之,我们先躲着吧。”
第60章 三周目(三十)
莱欧斯尽量往乐观里说,“弥安纠结了那么多下属,不可能最后真的只有一个人离开竞选场。他今晚大概想做点什么,到时候我们也许能混在里面离开。”
另一种可能,他不想说出来。
起码现在不想。
伊荷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学长,刚才我就想问,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很眼熟?”
莱欧斯:?
他看向对面的残垣断壁,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有了个模模糊糊的印象,“不是,这种小事就不要提了吧!”
伊荷撞了下他的肩,笑容揶揄:“还以为学长忘了呢。”
莱欧斯:“……”
到底为什么那么久了还会记得她在这里狂揍自己的事啊?还是在这种场合下。
他忍不住问:“你都完全不害怕吗?”
“我很害怕啊,”伊荷捧着脸环视四周,“可是一想到当时学长就趴着这个地方坚持说会有人来找你就怕不起来了。”
莱欧斯:“……”
所以说她记性为什么要那么好?不过转念一想,对他来说两百年前的事,对女生而言,大概只能算是……三十年前?那也不算很近啊。
想不通,随便吧。
莱欧斯正要收回视线,突然注意到女生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挎包,“这是什么,防身的?”
他突然想到刚才对方用来威胁弥安的针剂似乎就是从包里拿出来的。
“可以这么说,”伊荷拍拍挎包,“这就是我的办法。”
莱欧斯:?
几分钟后,他大概理解对方的想法,“你的意思是回到过去,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伊荷点头:“这里装了我从法赤、就是那会儿分别时,做实验没用完剩下的草药,一小罐黎明之泪,还有一些药品、营养针剂和刀具,不过只能提供一次实验的份量。”
说着,她又看了眼莱欧斯的帽子。
学长常戴的那种灰色针线帽,在她跳跃一次时空后,变成了法赤国买的那种样式。
也就是说,她回到的时空里,莱欧斯学长原本没有她参与的人生里,出现了她从前留下的痕迹;
而这次对话中,她也发觉自己的身份也从对方单纯在学院认识的同学,变成了相识多年在某天无故消失的鬼魂,又在某一天以同学的身份出现在学院。
这种情况并不完全陌生。
在前几次循环里,也有类似经历。
她,乔姬、乔舒亚共乘过一艘摆渡船入学,这是无法改变的前置。
伊荷第一次见到乔姬时,她对她只是普通的客套,还夹杂着一点算计;第二次循环时,却变得坦诚友善得多。
还有锡娜。
第一次循环时,她和她聊过的事,在第二次循环时都避开了,但锡娜似乎还有上一次的印象,在吃饭时会无意识说出来。
在这些循环里,留下记忆的似乎不止她一个人,但他们的记忆并不全面。
虽然不能理解其中的原因,但不妨碍伊荷可以利用上。
莱欧斯停明白了。
“你拿来威胁弥安的不是什么毒药?只是普通的营养针?”
伊荷笑:“我没说是毒药啊。”
莱欧斯:“…弥安要是知道,恐怕会气死。”
顿了顿,他说,“你要回去多久?”
“快的话,两个小
时。”
在他们说话的功夫,伊荷已经把需要的材料一样样逃出来摆好,用随身携带的炭笔在空地上画好了法阵图。
“现在请学长告诉我,老族长说的那个拉莫被薇玛夫人夺取力量的具体时间。
费鲁格耶大公之位,由真正想要这个位子并且有这个能力的吸血鬼来参加竞选比较合适吧?”
莱欧斯:“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
伊荷:“拉莫受过重伤或者生病了是吗?”
莱欧斯一愣,“你怎么知道?”
“传送卷轴在空中有段滞留时间,不小心听到的。”伊荷说,“需要我忘记的话,也可以,但现在不行。”
“…没事。”
莱欧斯转过头,装作不在意,反正这种事,有心人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他生硬地岔开话题,“拉莫脾气不太好,你、自己小心。”
伊荷嗯了声,放下炭笔,“我回来前,这个法阵不要擦掉。”
时空跳跃不像传送卷轴,只要信号足够就能成功转换地点。
时空跳跃的公式和摆放在特定方位的材料一旦出现偏移,她就无法跳跃回既定位置,只能回到竞选场以外,曾经画过同样法阵的地方。
莱欧斯看着殿外越来越暗的天空,点了点头,“好。”
“嘎!”
拉莫站在护士站的台面上,响亮地叫了声。
碧翠丝坐在护士站后,正在登记即将出院的病人的花名册和祝福贺卡。
她今天没有夜班,不过晚上安排了一场约会,得在下班前把这些东西写完才能离开。
闻声见怪不怪地用左手从木桶里抓了把饲料丢进它的食槽,以免这只渡鸦因为饿了肚子就惊扰贵客。
“吃吧。”
拉莫看了眼食槽,嫌弃地用爪子踹远一点,它才不想吃东西呢。
就算他饿了,也只吃新鲜的血袋。
想到什么,拉莫不满地又叫了声,爪子在台面上焦躁地踱步,时不时挠一下她刚写完的贺卡,把流畅的加林洛字体弄得一团糟。
碧翠丝本来都快写完了,这下又增加了一堆工作量,“啊真是受不了。”
起身,放下笔,径直来到215房前。
即便上个月已经见过一回,这会儿再见到守在门口的两名熊壮的兽族男性,碧翠丝还是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兽族口味,对她而言果然还是太超过了。
碧翠丝心里感慨了下,对两人妩媚地笑了笑,“你好,我找下嘉蒂。”
自从科尔察夫人证实了她的那句“我可是在原森国王室当过女佣长”发言后,诊所里的护士和病患们没事就爱往215房钻,指望能再碰见一次前往探病的西奥多殿下。
人多到连一向爱热闹的科尔察夫人都感到拥挤,除了平时照顾她这床的护士嘉蒂,都不乐意跟其他病患聊天了。
不过那位殿下只来了一次,后来就再也没来过了。最近科尔察夫人快出院了,那位殿下倒又露面了。
据说是就读的学院放假了,被邀请去王室小住三日,顺道来看望下照顾过自己的女佣长。
这会儿嘉蒂作为科尔察夫人的陪护,正在215房内回答王储的问话,被碧翠丝叫出来时还有些不解,“什么事呀这么急,姑妈找我?”
“不是护士长。”
“那是……”
碧翠丝把人拉到护士站,“喏,它找你。”
“一看不到你就叫,吵死人了。”
拉莫:“嘎?!”荒谬!
它才没有人一走就乱叫,他是有事才叫的!
嘉蒂若有所思地听了会儿,拉莫以为她听懂了,却见女生扭过脸,对碧翠丝点点头,“还真是欸!它好有灵性。”
碧翠丝得意道,“是吧?我还是很会观察的!这个是不是就是那个、雏鸟情结?”
“还有这种说法啊?”
“当然啦!你还要多学习。”
“嗯嗯。”
拉莫:“……”两个笨蛋!
不过说归说,为了不吵到贵客,嘉蒂还是把渡鸦塞进鸟笼提到了诊所后院的大树下,找了根结实的树桠把它挂上去,然后洗了下食槽,放了干净的水和饲料。
“你安静点哦,今天我们要接待一位很重要的客人。”
拉莫嗤之以鼻,“嘎?”
重要?!
那种浑身尿骚味的狼族也配叫重要?
人还没过来,大老远就能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了。要不是他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怎么样也得把那只黑狼打一架。
要是嘉蒂听得到拉莫的潜台词,一定会觉得他这才是污蔑。
这行人没有丝毫难闻的气味,也不会像拉莫设想的那样随地排泄,反而处处带着一看就属于特权阶级的骄矜和距离感。
不过嘉蒂听不懂,在她看来,小渡鸦是在响应她,“对呀。”
她露出有些遥想的神色,“之前我还以为科尔察夫人是为了撑面子才那么说的呢。”
嘉蒂自己出生也不差了,但比起这些兽人又差得远了,“唉,西奥多殿下和他的随从们,看起来都好高不可攀啊。”
拉莫听到这里,真后悔自己不能说话,“嘎嘎嘎!”
他们算什么?我们费鲁格耶才是最高不可攀的。你知道费鲁格耶统治罗克多少年了吗?一个政权不足千年的原森国也配叫高不可攀?!
嘉蒂转过头,“好了,不能跟你多说了。科尔察夫人随时都要叫我,你在这里好好待着,我过会儿就来接你。”
拉莫愣了下,见人准备要走,这才想起来还有正事没说,他连忙跳起来撞动鸟笼,“嘎?嘎嘎?”
但嘉蒂走得太快,一转眼就没影了。
拉莫把鸟头都撞掉了几根羽毛,也没见她回头,望着她的背影有些懊恼。
跑那么快干嘛呀,他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跟她说呀。
拉莫抬起翅膀,看了眼自己腋下光秃秃的皮肤——从中午开始,这里就一直在掉毛。
吸血鬼可以变成他们想成为的任何动物,但无法改变兽形的颜色和毛量。他的本体和兽形是一致的,短时间内接连掉了多根羽毛。
拉莫感到忧心忡忡,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