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不透风的卧室,一个黄发小吸血鬼蜷缩在逼仄的棺材中。他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灰白的皮肤下泛出状似红疹的小点。
门外传来低低地佣人说话声,“拉莫少爷,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伊荷感到了一阵犯难。
……是她来得太晚了吗?
拉莫的房间格局和莱欧斯的分别不大,不久前似乎有人进入过。
她比对了下地毯上的脚印,比她的还要大上几圈。
不过现在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门外传来低低地佣人说话声,“拉莫少爷,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拉莫没有应答,他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打理过自己,皱着眉抱着自己,透过微透的白色长睡袍,能看见胸腹颜色古怪的伤疤。
伊荷靠在墙边,时空跳跃的滋味并不好受。
下午在锡娜家的树屋喝过的温热浓汤,在这会儿变成翻江倒海起来。
她摁住有些不适的小腹,站在原地歇了会儿,等缓过劲才站起来,走到棺材前。
刚要开口,又顿住了。
和小莱欧斯生活过的那几十年,让她对古堡的人都有了大致的了解。但她看得见他们,别人却看不见她。
除了莱欧斯外,古堡里的任何人都没见过自己。对他们而言,她几乎没有存在过。
就在伊荷犹豫如何措辞时
,那团东西却突然吼道,“滚、滚出去!我现在没有胃口!”
“好、好的!”
一阵手忙脚乱地脚步声由近及远。
伊荷:“……”
小黄毛脾气还挺大。
既然他不配合,她也不跟他客套,直接上手把人敲晕,在佣人再次到来前,用传送卷轴把人带回法赤。
照莱欧斯自己的话,那是她离开后的第二年的冬天。
他知道拿到她已经离开,只是感性上无法放弃在法赤王都寻找希望——
「不是不告而别呀,学长的卧室枕头下有放了一封信。」
「啊?可我第二天就退房了。」
「……」
「对了,你写的什么?」
「唔,忘了。」
「……」
伊荷带着小黄毛找到小莱欧斯时,地下城里正在下雪。
单薄的雪花穿过城顶的过滤装置,细细碎碎地洒落凡尘。
小莱欧斯就披着薄薄的雪花站在那条叫黎明之泪的小河前,出神地望着。
和两年前相比,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头上多了顶针线帽,垂在脸边的头发一半都是红的,只能看到零星黑发。
他的边上站着一个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中年男人,对方正恭敬地说着什么,看起来像随从的模样。
看到他们从路灯后凭空出现,小莱欧斯像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他转过脸,盯着她的脸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仿佛诅咒解除般,忽然撇开中年人跑来。
伊荷来不及阻止,就见小吸血鬼像归巢乳鸦般飞扑过来。
就几米的距离还嫌太远,跑到一半干脆变回小蝙蝠,一头扎进她怀里。
伊荷被撞得差点摔倒,扶住怀里的小黄毛才稳住身形。
“柯兰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莱欧斯仰起脸,被雪冻得微微发青的脸上泛出毫不掩饰的惊喜。
他想像从前那样和她说话,但刚一收紧翅膀,就敏锐地发现了柯兰尼怀里似乎揣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
“唔,这是…”
小蝙蝠和刚从气愤中苏醒过来就再次被他哥狠狠撞到脑袋的茫然小黄毛对视了一眼,再看向女生时,眼里不自觉带上了控诉。
伊荷:“……”
都说等等啦。
她尽量把事情经过解释到小孩子能听懂的地步,小莱欧斯的表情从控诉到认真又回到控诉,“所以柯兰尼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拉莫吧?”
明明说好只关心他,只站在他这边的,在还是反悔了。
他就知道。
伊荷蹲下身,“不是为了拉莫啦,是为了你。”
小莱欧斯不信:“那你为什么回来第一个找他,不是找我?”明明他们才是最要好的。
伊荷:……
小孩子的直觉有时候真的敏锐得可怕。
她想了想,换了个说法,“就像捉迷藏。想要当鬼,就得先抽到当鬼,或者被鬼捉到对不对?”
小莱欧斯勉强点头。
“但是呢,如果鬼不去捉人,那么鬼永远是鬼,没有改变游戏角色的机会。未来就是这样。”
“在未来,你们两个人都会卷入某个危险的游戏中。我希望未来的莱欧斯能度过那次危机,所以回来找你。在这个世界上,能救未来自己的人,只有自己不是吗?”
小莱欧斯鼓了鼓腮帮,不情不愿地看了眼边上拼命想从中年男人——薇玛夫人在法赤王都产业主理人怀里挣脱的拉莫,“这就是你要我救治拉莫的理由?”
伊荷点头,“等拉莫平静下来,问问他到底因为什么生的病?”
说完,就准备离开。
小莱欧斯点了点头,看她要走,连忙拽住她的袖口,脸色肉眼可见地惊慌起来,“你不跟我一起回酒店吗?”
伊荷愣了下,笑道:“回的。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去买点东西。”
她有一个不能告诉小莱欧斯的理由。
伊荷怀疑拉莫失去力量的事,并不是像老族长说的那样,是薇玛夫人和老族长商量后,决定将继承人的位子让给莱欧斯,才伤害拉莫。
她只见过薇玛夫人几面,那是个不怎么喜欢留在罗克,活在传说里的女吸血鬼。
据那些年,她闲得长草时从古堡各个角落听来的墙角,薇玛夫人是个十足十的强者,死在她手下的纯血吸血鬼和高阶巫师不计其数。
她有什么必要二选一呢?
可是如果没有她的参与,整件事的逻辑就立不住脚了。除非有她必须退让,又关系到这项传统的核心。
或许莱欧斯会为了私心美化他的立场,那么在他对立面的弥安有什么必要帮他呢?
现在唯一的关键,就是拉莫了。
小莱欧斯不肯松手,仿佛怕自己一松手她就会像雪片融化般消失,“你需要很多材料吗?”
他指着那位中年男人,“阿诺大叔是药草商,他对这里的一切都很了解,让他去采购更快。”
被唤作阿诺的男人一板一眼地颔首道,“如果小姐有需要的话。”
“他、看得见你?”小莱欧斯本来想替她传达消息,见到这一幕却呆住了。
他扭头看向铺着积雪的街道上淡淡的人影,错愕道,“你怎么会有影子?你现在有身体了?”
伊荷:“……”
这解释起来太困难了,她只好笼统道,“因为一些原因恢复了。”
小莱欧斯闻言,却没有露出太高兴的神色,有些怏怏地看了眼被阿诺提着的拉莫。
接受只有他能看见的神明,拉莫也能看见已经是个不小的挫折了。
现在所有人都能看见她,自己一下子就变得没那么特殊。
伊荷没有察觉到小莱欧斯的心事,她正在考虑两个世界的流速问题。
之前是以魂体的状态在这个时空生活,但现在她用自己的身体,而另一边莱欧斯还没离开竞选场。
这么想着,她对阿诺道,“那就麻烦您了。”
把公式需要的材料都报给他,“可以的话,越快越好。”
“好的。”
阿诺把他们送到小莱欧斯下榻的酒店就离开了。
阿诺一走,这里就没有能制服拉莫的存在。
他先是抱怨病痛把他折磨得够呛,然后用狐疑地眼神在他哥和女生之间扫视半天,怀疑他哥打不过自己所以找了个人族来帮自己,真是没用。
这么想着,拉莫就把整洁的卧室弄得一团糟,然后抢了一名路过的法赤国女孩的樱桃蛋筒,边吃还边吐槽人家长相丑陋看得他没胃口。
女孩气哭跑了,拉莫还拍着血淋漓的翅膀咯咯笑。
伊荷,小莱欧斯,“……”
天主。
好在他没闹腾多久,被阿诺请来的医生就到了,虽然不是纯血,但也是一名高龄吸血鬼,拉莫终于安分下来。
诊断完毕,小莱欧斯不情不愿地去向他讨人厌的弟弟套话。
伊荷送医生出去,在门外和对方确认拉莫的病情。
虽然知道他是被强行夺取力量,但听完了对方的话,她还是皱起了眉。
“……吸血鬼和人族不一样,我们大多数时候还是保留兽类的习性。有些部位受伤了,人族可以痊愈,但兽类却做不到。”
这名吸血鬼医生说得委婉,“我想这孩子身上的伤口应该不是一次成型的,而是少量多次,频繁剜取血肉达成的。”
“看得出对方的身份吗?”
“你是问哪方面?”
即便是在遥远的法赤,费鲁格耶的后代也无处不在,而对方只是个普通人族,他回得十分谨慎。
伊荷挑了个比较和缓的问题,“年龄和时间之类。”
医生想了想,用长长的指甲在她手心画了两个数字,然后退开几步,朝她点了下头走开了。
小莱欧斯从门后走到伊荷身旁,“拉莫不肯说。”
伊荷轻轻嗯了声,“没关系。”
没关系,已经知道是谁了。
她看向小莱欧斯有些疲惫地脸色,笑了笑,俯下身安抚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辛苦了。”
小莱欧斯有点不好意思地唔了声。
想到什么
,说:“拉莫好像生了很重的病。以前他脾气也差,但没有那么疯。”
小莱欧斯摸了摸帽檐,暗自思忖,“难道是因为那会儿母亲还在世吗…”
伊荷看向房间的方向。
拉莫现在的状况,就算治好也无法被纳入竞选人选,得回到更早以前——在薇玛夫人离世前后。
正说着,阿诺带着材料回来了。
伊荷向他道过谢,接过包裹准备回房间,正要关门时,突然被叫住,“柯兰尼!”
伊荷回头。
少年仰头看她,“这次是多久?”
“什么?”
“多久…多久才能再见面?”
伊荷看着他笑:“很快。”
她关上房门,打开了包裹。
知道凶手是谁后,事情变得顺利起来。
伊荷抢在对方对拉莫下手前,说服小莱欧斯离开古堡时偷偷把人带上——拉莫受到禁制,无法离开古堡,不得不再次使用传送卷轴。
这次她直接把他们传送到离罗克国最远,且不建交多年的原森国,那里同样有薇玛夫人的产业,足以支撑他们生存下去。
小莱欧斯因为拉莫的事闹了很久的脾气,一直埋怨她说话不算话,还疑惑她为何突然就有了身体。
伊荷赶着回竞选场,临别前骗他说自己打算给他买道歉礼物。
小莱欧斯缠着她不放,“那你要早点回来,柯兰尼。”
“我不想和拉莫待在一起,他太讨厌了。”
拉莫对此的反应,是朝小莱欧斯得意地大嚼曲奇,“谁想跟你待一起了,蠢货。”
小莱欧斯气死了:他才是蠢货。
要不是柯兰尼在边上,他早就跟他打起来了。
伊荷看了眼拉莫,对方接触到她的视线,哼了声,稍微收敛了点。
这个时空的拉莫似乎不讨厌自己,被带出古堡时甚至格外配合。
伊荷猜大概是见到同辈都离开了,自己留在古堡很孤独。
她转向满脸不高兴的小莱欧斯,“我出去一会儿,这期间如果有老族长派人联系你们,千万不要回应。如果有人让你们参加什么竞选……”
“顺着自己的心意来,不想去的话就别去,不要为了任何人任何事放弃立场。”
小莱欧斯困惑地眨了眨眼,“…哦。”可是为什么呢?族长爷爷那么宠拉莫,他不会怪他们的。还有竞选什么,那是什么东西?
但还他没问出口,女生就匆匆忙忙推开门出去了,阳光从门外洒落一地碎金。
第62章 三周目(三十二)
“…盖夫。”
薇玛喝了一口由血奴进贡的醇香酒液,看向对面的老人,“在继承人上,你比我看得清楚。”
“我的两个孩子,莱欧斯和拉莫,莱欧斯是上一位大公留下来的后代,拉莫是我在游历时收养的,非要在两个中间选一个,你认为应该是谁?”
老族长咽下沾着血丝的肉块,“夫人选您属意的就好。”
“我非要你选呢?”
“那么,拉莫。”
“拉莫年轻,机敏,的确合适。”薇玛话锋一转,“不过,我不打算让他来。”
“您属意…莱欧斯?”
“不,这两个都不适合这个位子,别让他们有机会竞选成功。”
女人的眼神褪去了温度,“在我死后,告诉那群孩子,单独告诉他们每个人你属意他们,除了莱欧斯。拉莫跟他们玩得太近了,没办法避免。”
老族长微微动容,“您决定好了?”
“嗯。按你一贯的方式来吧,”坐在上首的女人微笑道,“竞选场会选出一位你想要的新大公。”
“遵命。”
目送老人被侍从搀扶着离开大门的背影,薇玛放下刀叉,沉寂地看向锃亮刀背反射出自己的日渐衰败的美丽面容。
许多年前,当她踏上竞选场亲手杀死她唯一的妹妹时,如果有人能这么对她们就好了。
老族长走到走廊中央,停下脚,看向玫瑰窗外枯死的树林。
永生,并不是完美的。
永生的条件,是这样一具从年轻时就老态龙钟行动迟缓的身体。
像夫人那样死去,未必不是好事。
他缓慢地吐出一口气,听到胸腔不堪负荷的运转声,“加修。”
“小人在这儿,主人。”
“刚才夫人的话,你听到了吧?”
“是的,族长。”
“你变成我的样子,去挨个告诉他们吧。”
“啊?可、可是……”
“这么多年了,对你而言,制造一个自己的分身也不是难事吧?”
“您说的是,可小人怎么配假装您呢。小人只是一个鞋匠的儿子,您谦卑的仆役。主人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我知道你的忠诚,加修。我活太久了,等夫人的葬礼办完,想好好睡上几十年。这段时间,你替我好好打理这座古堡吧。”
“…是。”
乌云笼罩四野,天空暗得没有一丝亮光。
本就颓唐的罗克古宫殿群在迷蒙的光线中,愈发显得诡谲异常。
在伊荷消失后不久,弥安的下属们费了一些功夫,还是找到了这里。
莱欧斯冷静地搓掉了地上的法阵,面朝乌压压的蝙蝠群站起了身。
“你很幸运,”弥安还是那副矜傲的语气,他看了眼头顶隐隐冒头的月亮,“再坚持一会儿,说不定就能撑到最后了。”
“不过很可惜。”
弥安看了下周围,“那个女人呢?”
“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
莱欧斯没等他说完,变回兽型迎了上去。
甫一落地,伊荷就感到哪里不太对劲。
附近黑得厉害,仿佛有什么东西罩在她的身上。
她抹黑伸手,摸到了一个形似塔扣的弧度,推开后才发现刚才困住自己是一具棺材。像这样卧室里摆放棺材的布置,在别的地方很少见,在费鲁格耶却很常见。
然而,这里是拉莫的卧室。
蜘蛛网从墙上长长地垂下。
没有关紧的窗外传来古怪悠扬的乐曲声。
门边早已褪色的法阵在皎洁月光的照拂下变得模糊不清,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里升起。
伊荷砰地推开门,掠过面色惊愕的吸血鬼佣人们,一路飞奔至竞选场的出口。
在见到眼前的场景时,她听到了尖啸地耳鸣——
费鲁格耶家族所有的长老整齐聚集在那里,铺在草地上的地毯,一路延伸至那人的脚下。
弥安独自站在红毯最前方,刚才那群下属早已不见踪影。
他眉骨微深的面庞上遍布伤口,皮肉卷起翻出猩红的内里,梳到耳后的白发夜被染红了一半。
面色疲倦而坦然接收着来自长老们的夸赞和加修的抚头,仿佛感受不到丝毫疼痛般笑着,手里还提着一只沉甸甸的麻布口袋。
没有扎好的袋口,几缕沾染了砖灰,色泽鲜艳的红色头发垂落出来。
伴随他的走动,不断有暗红的血迹从袋底泅出。
伊荷没注意到自己掐破了掌心。
清甜、诱人的血味从沉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好香、好香。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所有聚在弥安身旁的吸血鬼们同时望向她,包括弥安。
弥安认出了她,“你在这里啊。”
他现在是新一任大公,没有吸血鬼敢越过他行动。
当弥安走向伊荷时,所有吸血鬼都保持肃穆地死寂。
他把布袋丢给她。
“多谢你的那支营养针,我感觉很舒适。”弥安说,“作为谢礼,收下吧。”
布袋很沉。
隔着粗糙
的面料,能清晰能摸到装在袋子里的头颅眉眼鼻唇的清晰轮廓。
他睁着眼,睫毛浓密纤长。
伊荷没有去问弥安怎么知道那只是营养针的。
一定什么地方弄错了,她想。
当佣人们上前,准备她的捆住手脚送往血奴库房的路上,伊荷于荒诞的场景里记起,传送卷轴还剩最后一次机会。
然而卷轴和挎包一起,已经被他们搜走了。
哗啦——
撕开罐头的声音在寂静的过道里清晰响起。
“图兰塔国内有个家喻户晓的童话故事,讲的是一对双胞胎和她们的母亲在森林里遇到了一个吃人的狼猎人。”
狭窄的地道里,响起一串轻软动听地女声。
“可是狼族不吃人吧?”
尖锐地指出。
“所以说是童话啦,别打断我。”
“知道了,请继续。”
“狼猎人刚填饱肚子,只想要再吃一个,让那位母亲自己决定出那个孩子。”
“都说了别打断我,那个母亲非常疼爱多病的小女儿,对身体健康的大女儿不大喜欢。但临到头时,她却决定把小女儿送给狼猎人,让大女儿活了下来。
那之后,大女儿一直活在内疚中,不论做什么都得不到母亲的正视。
她在自责和悲伤中长大,把自己变得越来越强壮,然后冒着死亡的风险再次进入森林,拼尽全力杀了狼猎人,才发现妹妹没有死,而是被狼猎人当作储备粮养起来了。于是把妹妹接回家,一家人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很圆满的结局。”
“是呀。”伊荷说,“可是我一直觉得在这个故事里,大女儿也好、小女儿也好,谁都没有错。”
“所以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对拉莫感到愧疚。
当薇玛夫人做出这个选择时,就像这个故事里的母亲一样,她已经预料过你之后会走上的人生。
和风头过劲的拉莫相比,总是被无人问津的学长你,成长的宽度会比他深远得多。”
“…伊荷。”
“嗯?”
“谢谢。”
“为什么要道谢?这是事实。”
莱欧斯忍不住看向身旁的女生,眼前的画面和那年她用奇怪的说法哄他用血袋比进食牙进食更体恤血奴的那晚奇妙的重合起来。
为了躲避弥安的追捕,他们一直在各个迷宫间躲藏。
好不容易找到个安全的地方坐下,莱欧斯一转头就发现女生累得靠在墙边睡着了。
莱欧斯给她披外套时,发现她睡得不大安稳,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掐手心,醒来后还直愣愣地盯了他许久,好像不认识了自己一样。
在莱欧斯以为她睡懵了时,她就突然讲起了那个童话故事。
他感觉有些莫名,怀疑她没睡醒,“要是困的话就再睡会儿吧。”
伊荷摇头,“不睡了。”
刚才的噩梦太吓人了,醒来到现在耳边还一直在幻听滴血声。
她不想再体验一次。
莱欧斯见状,也没继续劝说,而是道,“或许母亲和你说得一样,是出于某种考量才选择让我代替拉莫成为继承人,但‘狼猎人’是费鲁格耶的既定传统,就连母亲自己,也无法更改。”
伊荷抬头:“谁说的?弥安不就想改吗?”
“他带了那么多下属来,这些吸血鬼总不会都是不想活腻了跟着来送死的。”
如果是之前,伊荷的确是这么想的。
但在经历了刚才的噩梦后,她放弃了这个想法,这样说只是为了莱欧斯相信自己。
莱欧斯愣了下,他还没有蠢到家,很快就反应过来,“你是说……?”
“他们想改写传统不是吗?”
在他们说话的功夫,伊荷已经把需要的材料一样样逃出来摆好,用随身携带的炭笔在空地上画好了法阵图。
“弥安舍不得他的下属去死,势必要违背这个传统。”
“如果我们一开始就这么做,一开始就不存在二选一的狼猎人选项,薇玛夫人就没必要伤害拉莫,加塔尔和赫贝也不需要去死了。”
莱欧斯看了眼法阵的时间轴,有点不放心,“太危险了,就算能拉拢其余的人,但弥安是很难被拉拢的。”
也许是时空跳跃的后遗症,在那个真实感极强的梦境里,伊荷以为只要让拉莫保持健康,就不需要找人替他上竞选场。然而经过更改的时空里,结局没有任何改变,甚至变得更加恶劣。
她想了想,问:“那你有什么让大家团结起来的办法吗?”
毕竟比起自己,莱欧斯才是费鲁格耶的一员。
莱欧斯思索了会儿,把几个人的偏好和喜恶都记在魔卡上发给她,女生快速浏览一遍后,眼神惊奇。
“学长以前是不是想过跟他们交好?”
“才没有?!”
莱欧斯底气不足地强调,“不、不管怎么说,都在古堡住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完全不了解啊。”
“小孩子想要友谊很正常的。”
“都说了没有啦!”
伊荷看他要炸毛了,没有继续逗下去,而是敛起笑意,正色道,“学长,我要走了。”
话题收得太快,莱欧斯脸色空白了一瞬才回神,“路上小心。”
伊荷看了眼脚边的法阵,“在我回来以前,不要擦掉这个法阵,不然……”
“不然什么?”
她故意停顿了下,“不然我可能会回不来,只能永远留在那个时空了。”
莱欧斯:“好。”
想了想,补充道,“万一,我是说万一——”
伊荷打断,“没有万一。”
但莱欧斯这次没顺着她,“总会有各种万一的,万一你在哪里呆的时间超过五小时,就等到明天再回来吧,到时候竞选场会恢复成谁都可以随便出入的迷宫。”
“那么在此之前呢?”
“我会努力活着,活到真的撑不下去为止。”
“说定了?”
“嗯!”
第63章 三周目(三十三)
赫贝觉得加塔尔今天很古怪,不怎么跟他说话,训练时都不让着自己了,玩游戏时还经常关照莱欧斯。
赫贝有点不开心。
虽然他都知道加塔尔每次都在有意防水,但这么明确打败自己还是头一回,而起莱欧斯是怎么回事?
他们才是好友吧!
从击剑室出来,看着加塔尔走在前方的背影,赫贝忍不住出声,“加塔尔。”
他小跑两步,上前拦住朋友。
加塔尔看着赫贝严肃的神色,想到那个奇奇怪怪的人族告诉他的未来,以为赫贝会责骂他,不由竖起了防御,没想到赫贝却语气担忧道,“你、你最近心情不好吗?”
加塔尔:?
他别扭地开口,“没有。”
赫贝:“不可能,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想到什么,“哦!我知道了!”
加塔尔有些紧张,就听到对方得意洋洋道,“有人欺负你吧?是不是莱欧斯找了夫人帮忙?没事,你告诉我就行,我帮你还手。”
加塔尔:“……”
这么愚蠢的话,果然会像那个人说得那样,在将来被他当成累赘除掉吧。
加塔尔转过身,“以前是我没想好,现在我决定,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了,赫贝。不管是新鲜的血奴、训练课、还是别的。”
他做好了承受对方怒火的准备,但赫贝只是愣了下,“啊,哦好。”
加塔尔:?
“你不生气?”
“还好啊,你本来就比我强吧。”
赫贝用满不在乎地语气道,接着疑惑地看了眼自己的朋友。
“然后呢,你就是为了这个不高兴吗?那以后别让不就好了。”
真奇怪。
加塔尔:“……”
让他纠结了那么久的点在对方眼里只是轻飘飘的还好,不免有点生气,“你还明白吗?如果不是因为你的父母,我不会和你当朋友。”
赫贝愣了好久,“是这样啊。”
“好吧,我想也是。”
不管从哪里看,加塔尔的确比他厉害太多了,跟他来往一看就是加塔尔吃亏。
“可是我不想和你绝交。”
加塔尔:“…你没有自尊心的吗?”
赫贝挠挠头,“有啊。可你是我唯一的好朋友啊。”
加塔尔抿了抿嘴巴:“…随便你。”
“那今天晚餐结束,我们一块儿去玩沙堆吧?”
“哦。”
……
回到卧室,加塔尔像卸下了多年的负担,长长地松了口气。
想到什么,对坐在
自己棺材盖的人族女生道,“我照你说的做了,现在可以离开了吧?”
伊荷正在看莱欧斯写的《同辈档案之加塔尔》,闻言抬头看向对面留着水蓝色寸头,作男孩打扮的小吸血鬼女孩,友好地笑了笑,“好凶哇,小姐。”
[加塔尔费鲁格耶,出生费鲁格耶大公的第两百五十三代曾孙女,双亲在上代竞选场中离世。
费鲁格耶家族中,女性吸血鬼力量强且稀少,一出生就会被各方争抢或虐杀。为了不引起同族的警觉,加塔尔从小就扮作男性打扮,她善用长柄镰刀,喜恶如下……]
加塔尔冷哼了声,“赶紧走吧。”
她抱着镰刀靠在书架前,警惕地打量着对面的人。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族,她和加塔尔以前见过的血奴都不一样,她有各种反击手段,害她连个完整的觉也睡不好。
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吸血鬼。
再加上她手上有自己的秘密,加塔尔也没办法告诉别人她被一个人族控制了。
要是加塔尔再长大点,她就会知道这个世界除了血奴外,还有一种被唤作巫师的人族。
不过谁让她现在只是个活了一百年不到,外表看起来只有九岁出头的小吸血鬼呢。
伊荷跳下棺材盖,走到她面前,“你还没告诉我,赫贝什么反应呢?”
加塔尔:“…你是变态么。”这么关心小孩的私事。
“看起来还是和好了啊?”
“……”
伊荷从挎包里掏出什么,递来,“这个给你。”
加塔尔低头,见是一座有些简陋的彩色贝壳搭的岛屿摆件。
她没有立刻接过,而是戒备地看向对方,“你还想干什么?”
伊荷把摆件塞到她手中,“只是离别礼物,收下吧。”
这是她在等加塔尔那段时间,用材料包多出来的贝壳和针线做的。
“罗克没有海,将来有机会的话,也许你可以找到一座喜欢的岛屿生活。”
[……盘下一座满是海岛的小岛当岛主,这是她当时的遗愿。]
加塔尔捧着沉甸甸的摆件,再一抬眼,那个女人已经从眼前消失了。
是走了吗?
“记住我的话。”
女生的声音突然从耳畔响起,加塔尔吓了一跳,没好气道,“知道了!”
不就是带着莱欧斯那个笨蛋一块儿玩吗,真是的。
拉莫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真的吗?”听完老族长的话,他的反应有点犹疑,“可是,族长爷爷不也是纯血吸血鬼吗?为什么还要我的肉呢?”
血脉纯净度相等的情况,低龄吸血鬼的血肉对高龄吸血鬼而言,并没有补充的作用,反而会拉低后者的纯度。
而且那样,会很痛吧。
“好孩子,”老人脸上带着诱哄的慈爱,“知道爷爷为什么找你而不是找别人吗?”
拉莫摇头。
“只有你,孩子。只有你才是费鲁格耶家族后代里最听话最聪明的纯血吸血鬼,只有你才能帮到爷爷。拉莫,你认为自己是不是好孩子呢?”
拉莫:“……”
这段话为什么那么似曾相识,啊他想起来了,这不就是上午那个人类对他说过那段话吗?
那个看起来温温柔柔的,结果凶悍得要命的人类是这样的说,“如果有人这么劝你,不要相信。先答应下来,然后出门沿着走廊走一圈,再绕到会客室门口,就知道那个人想做什么了。”
可是族长爷爷怎么会骗他呢?
拉莫想到这里,还是抬头,“好的,爷爷。明天晚上开始好吗,今天我有点不舒服。”
“没事,我亲爱的。你哪里不舒服,需要看医生吗……”
“不用不用,应该是早餐吃太撑了,出去走走就好了。”
“好。”
明明不信,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沿着古堡同一层的所有长廊走了一遍,再回到会客室门口时,大门紧紧阖着,里面悄无声息。
“…被骗了吗?”
拉莫正要飞走,一道熟悉地男声留住了他的脚步。
“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弥安的声音。
“什么?”
弥安绕到父亲面前,固执地追问,“我都听到了,为什么这样对待拉莫?”
即便父亲幻化出老族长的面孔,他还是闻得出他身上那股经年累月的鞋油味,那是他之所以能走到今日的奖章。
因此,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父亲会用老族长的面孔要求拉莫向他进献血肉。
“父亲,拉莫是我的朋友。”
“你懂什么?”加修的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失去了一贯的笑容变得松弛且刻毒。
弥安不自觉后退,就听到父亲继续道,“孩子,我伺候老族长的脚趾,是为了你将来能坐上大公,可不是让给别人的。”
弥安沉默:“我靠自己也可以。”而不是这种阴险的作弊。
加修冷笑:“不,拉莫必须除掉。还有莱欧斯…”
弥安不解:“有他什么事?”
莱欧斯他甚至不放在眼里。
“薇玛夫人给他留下的家产,太多太多了。”
加修露出艳羡地眼神,“你知道那有多少吗?
孩子,那是足以买下半个比约卡大陆的财富,你以为我为什么让你争取这个位子,为的就是只配费鲁格耶家族的财富。”
他冷哼了声,“夫人说得好听,让她的儿子们退出竞选,却把偌大的金库留给他们。
这样一来,不管是谁到当上大公也没法施展,这个虚伪的女人!”
拉莫震惊得翅膀都僵住,就在他想继续往下听时,门却突然开了。
他以为自己即将被抓个正着,却发现出来的不是老族长,而是弥安,他似乎没料到拉莫也在,一时没回过神,“你——”
门口追来一阵脚步声,似乎是加修察觉到异常,准备过来查看。
拉莫连忙抓住弥安衣领,一齐躲到了天花板上。
加修走到走廊上看了看,没发现异常,又转身回去了。
坐在古堡的房顶上,不时有几只秃鹫飞过。
弥安垂着脑袋:“如果你想知道,我都会说的。”
拉莫:“…你也这么想吗?”
弥安:“什么?”
拉莫火气蹭蹭上窜,“你也觉得你父亲说得对吧,我是必须除掉的对手,我哥是你将来坐上大公后的财库,是这样吗?”
难怪所有吸血鬼都可以离开古堡,只有他要守灵。原来让他守灵的根本就不是老族长,而是那个可恶的鞋匠后代。
弥安:“没有!”
他没这么想。
“我的确把你视为对手,但我没想过像父亲那样通过阴险的手法提前解决你。”
“那就是想过了?”
拉莫冷笑两声,也不废话了,一拳揍了过去。
弥安只是长得内秀,却不是吃素的,只忍了第一拳,等他再动手时也迎了上去。
十几分钟后,顶着浑身伤口的两只小蝙蝠在窗前分开。
拉莫走到一半,在无人的拐角停下,看向放在楼道口的骑士黄铜塑像,“…看在你帮了我的份上,我答应你的请求。”
第64章 三周目(三十四)
“骑士”:“那弥安呢?”
“别提他!”拉莫擦了擦嘴角的淤青,“总之,我们以后不会再来往了。”
“骑士”:“那可不行哦。”
拉莫睁大眼,正要说因为她的原因他们都吵成这样了难道还要他和好吗,就听到女声安抚道,“竞选场是关于所有吸血鬼生存的大事,要大家齐心协力才能一起活下去。”
拉莫:“……”
他憋着气,“知道了!”
他快步走开,准备去找他哥,加修那个老混蛋不仅想吃他的血肉增益纯度,还想要莱欧斯的财产,他得去提醒。
就算扔了,加修也别想拿到一块。
弥安打开橱柜,拿出纱布和药水回到桌边,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毛巾,歪过头,小心翼翼把倒刺进后背伤口的羽毛拔出来。
他早已
习惯了在受伤后给自己上药,动作娴熟而麻利,正要绑上纱布时,眼前掠过一道清风。
“纱布这样打结的话,会挤压到伤口。”
弥安抬头,才发现屋里医务室不知何时多了一名人族女性。
他吐出毛巾,冷淡地道:“血奴不被允许在古堡内乱走,带你来的佣人没警告过你吗?”
“不好好包扎,下次赢不了拉莫。”
弥安:“……”
他的脸色严肃了点,“你是谁?”
为什么会这么了解古堡里的情况。
伊荷并不太想和弥安打交道,成年版的他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同时也是关于推翻竞选场只能活一个的传统能不能成功的关键,她不能拉拢他。
“我知道你的所有。”
“弥安费鲁格耶,身为加修的儿子,在同族中是地位最低的一位。”
弥安不自觉绷紧了皮肤。
“加修让你感到丢脸,但他偏偏是你的父亲,是他把你从一个流浪儿变成吸血鬼,让你冠上费鲁格耶的姓氏。他认为你应该对他感恩戴德,没有他的赏识,你不会拥有现在的生活。”
弥安语气冷下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一个血奴,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
幼年版的弥安已经有了成年后倨傲的形态,但因为年纪太小,威慑力不大。
伊荷直接甩出结论:“加修嫉妒你,同样是被当作奴隶收养的流浪儿,他接受初拥后血脉受限于年龄和体力,而你却是意外的纯血吸血鬼。”
弥安唰地抬头,脸色灰白不定:“……”
这个反应,与其说是吃惊,不如说是,“原来你知道啊。”
那就说得通了。
他一直知道加修想让他当傀儡大公,但愿意听从。
“我知道你在说什么,”弥安语速稍快地打断道,“但是我知道,你再乱说话,我会让佣人收回你卖进古堡的三十块金币。”
伊荷本来想用拉莫劝他的,因为莱欧斯给的档案里是这么写的,现在她改变主意了。
“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和我合作;二是我杀了加修。”
他把加修当恩人,即使明知对方是条毒蛇,在会客室里,他没否认加修的念头不是吗。
弥安讽笑了下,“一个人族怎么能杀了加修……”
他话音未落,就发现那个女人从原地消失,下一秒就出现自己身后,用一支细细的针管抵住了他的喉咙。
“你怎么想呢?”
弥安呼吸急促,已经意识到对方不是一名普通血奴了,“…我不会让你伤害父亲。”
“跟我合作,”伊荷说,“你看到我的能力了。”
在吸血鬼中,有严格的血脉压制。
低等吸血鬼无法越过高等吸血鬼享用血奴、财富、美人……
即便加修是老族长忠诚的仆役,但他的血脉注定了,即便他站在儿子面前,也无法抬起腰杆,好在模仿老族长不需要昂首阔步,不然他一露面就会被识破。
这名人类却能轻易地夺取他的生命,更别说早已步入高龄的加修了。
他不知道那只是藏在挎包里的传送卷轴的功劳,他现在还不认识那种东西。
弥安沉默良久,缓缓低下头。
“…好。”
“起誓。”
从来没听到过这种要求的小白毛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对方似乎把他当成了那种最低等的吸血鬼了,他想,然后昂起头,“我不会起誓。”
“那就没办法了……”
针头从喉咙处移开,准备前往下一站的模样。
“等、等一下!”
“嗯?”
“起誓就起誓。”
似乎受到了极大地委屈,小白毛哽咽了下,过了会儿才慢吞吞道:“…向谁起誓?”
伊荷:“……”
忘了这群小吸血鬼长这么大只在古堡外生活过很短的时间了。
她只好先花了一点时间给他科普了下圣德莱尓的教义和天主。
她不可能在古堡监督他们几百年,而这种掺入魔力的誓言形式,在背叛誓言时,对方会根据誓言程度的不同收到不同的反噬。
弥安不愧是这群孩子唯一能迅速收拢一大群低等吸血鬼的那个,学习能力快得惊人,只讲了一遍他就记住了,并准确地复述出来。
“好了,”弥安说,“现在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伊荷也没有卖关子,把她的来意一五一十地说了。
对加塔尔和拉莫,她都需要用迂回的方式,但对弥安不需要,他只听了前两句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弥安心里的疑团越滚越大,她究竟是什么人,就连他都不知道的内幕她都全部知道,还有她的要求——居然想联合起来拒绝竞选场只留一人的传统。
现在他有点相信她刚才说的,她知道他一切的鬼话了。
不过,“族长爷爷不会同意的。”
“是的,但现在的族长不是你的父亲加修吗?我想以你的能力,能越过他让长老们看到,抛开传统的竞选会有更大的收获。一旦他们知道老族长沉睡去了,现在活动的是加修,这件事就有回寰的机会。”
弥安眼神复杂地看向对方,他都不敢想的事,这个人凭什么那么笃定。
从来没人这么坚信过他。
他有点悚然,同时又感到一股奇妙地战栗。
依然是拉莫的那间卧室。
月光照亮了整个古罗克迷宫。
远方飘荡着轻快而悠扬的乐曲。
粘稠的淌水声在耳边一点点响起。
和噩梦中几乎完全重合的场景让刚从法阵中回到这个时空的伊荷打了个冷战。
……失败了吗?
没有传输回竞选场内,只有两个可能:莱欧斯抹掉了法阵;这个时空的她根本就没进过竞选场。
想到前一个可能,伊荷不禁打了个寒噤。
她从窗口离开,奔下楼。
竞选场的出口前人头攒动,一眼望不到的吸血鬼们聚在红毯两侧,压抑着兴奋地低语。
弥安第一个从出口处出现。
没有布袋、也没有和梦中一样可怖的伤势。
除了走路姿势稍显古怪外,看起来一切如常。
他走到加修面前说了什么,加修面色凶恶地瞪圆了眼,干瘪的嘴唇蠕动几下,像是想骂什么,但碍于弥安现在的身份,不好当即骂出来。
伊荷屏气凝神站在吸血鬼群后,笔直地望向雾气深重的出口。
弥安第一眼就注意到藏在人群后的那个人族,在全是吸血鬼的环境里,人族的气息太明显了。
其他吸血鬼或多或少也察觉到了,但能守在这里迎接新任大公的活了几百年的高龄吸血鬼,定力要好得多。
只是迷路的血奴或者附近村庄看热闹的村民而已,费鲁格耶盘踞罗克太久了,这个国家的人族早就脱敏了。
等仪式结束再处理就是。
只有弥安在想,她果然来了,就像从前逼他起誓的内容一样。
他难得感到好奇,在等谁呢?
弥安走到一旁,静默地打量着,虽然早就知道对方并不是他印象中那个无所不能的人族,但这么多年居然没有变老,真奇怪。
不过他没疑惑太久,就看到他的伙伴们一个个相继离开竞选场,莱欧斯、加塔尔、拉莫、赫贝……
而那个女人的神色,在看到莱欧斯的时候出现了轻微地波动。
弥安顿悟,原来是在等他。
看着曾经倒在血泊中的吸血鬼们,在这个时空却好端端地和家人拥抱亲脸,伊荷有一种走了很远的路,终于到家的错觉。
明明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她安静地看了会儿这副阖家团圆的场景,缓缓退出人群,抽出传送卷轴,正打算回古里捷夫庄园,弥安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待会儿还有庆宴,不留一会儿吗?”
伊荷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顿了下,摇头,“不用了。”
弥安:“还没感谢你。”
他侧过脸,“因为你,我被迫向长老会揭穿了父亲的私心。
长老会大为震怒,考虑到老族长还没醒来,他们在几度商议过通过了更改传统的章程。
竞选场照样开放,将只有一名费鲁格耶后代能活下来的赛制修改为资格制。
只有通过初赛的人选才能继续对战。前十位离开竞选场的吸血鬼,除了第一名外,按名次分配不同的爵位和领土。”
弥安正要告诉女生莱欧斯分配到的爵位,就听到莱欧斯地声音,“柯兰尼!”
他婉拒了几位长老热情地贴面吻,有些狼狈地跑过来,挤到他们中间——主要是挤到弥安身前,面向伊荷,“你怎么来了?”
被一屁股挤到一旁的弥安:“……”
莱欧斯的神情毫无芥蒂,面对弥安时也很随意,完全没有上个时空里竞选场里那段黑暗的记忆带来的沉重感,只是很惊喜她出现的语气,“是来看我吗?”
“你怎么知道我当上侯爵了,还有了自己领地。”
伊荷看着他像小狗求摸头一样灿烂的笑容,猜他大概已经完全了自己曾经告诉他那些关于未来的事。
不过这样也好。
那种记忆忘记就忘记好了。
她仰头看他,“嗯,我来看你。”
莱欧斯没想到她会应下,愣了下,脸色浮现可疑的红晕,“等、等一下,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什么意思?”
“你又来!”
莱欧斯刚有些气急,看到女生那双明亮的蜜蜡金眼瞳,又不自觉把话咽了回去。
那是一双莱欧斯见过的,颜色最像月亮的眼睛,像盛在翠绿湖面中摇曳的两湾色泽含蓄的月亮。
温柔、和煦、生机盎然。
然而现在,它有且仅有,只专注倒映他自己。
月亮不该是这样的。
它应该永远皎洁、明亮、不被任何人任何事左右。高高在上、一视同仁、公正无情。
可没人舍得辜负一场月光的偏心。
第65章 三周目(三十五)
莱欧斯没有再去管周围忙着和家人和长老们交际的对手,而是朝女生走近两步,“我喜欢你,伊荷柯兰尼。不是因为竞选顺利才敢告诉你,如果你讨厌我的接近,请不要给我希望,否则…”
“否则,我会像条喂不饱的野狗一样,一而再、再而三,恬不知耻地转向你,做出让你反感的行为,这样你也能忍受吗?如果不能忍受的话,请明确地拒绝——”
伊荷:“可以。”
莱欧斯反而怔住了,“什么?”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快要碰到女生脸颊的大手指缝里沾满了泥垢和搏斗时干涸的血迹,听到对方出声才反应过来,正要收回去,手背被人轻柔地覆住了。
伊荷圈着他磨得全是伤口的粗糙指尖,轻轻地贴到自己脸上,她说:“你可以碰,我允许你碰。”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应该…?如果我们想的是一个意思。”
莱欧斯呆滞了足足一分钟,然后像是克制不住般反手捂住嘴咧开嘴笑起来。
“噗——”
可能是太高兴,没笑一会儿又埋头咳嗽了几声,怕咳到女生身上般背过身,等咳完才转回来,喘匀了气,牵住她的手放到自己心口,故作镇定道,“那个,我先带你去烤会儿火吧。今天好冷啊,我比赛时都冻得发抖,你怎么穿这么少……”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带着人同手同脚往古堡走。
伊荷安静听着,时不时回答两句。
每当她唇角上扬的弧度加深一些,莱欧斯就跟受到莫大的鼓励般,更加积极地讲述自己如何撑到对决赛第二的过程,听得不远处的拉莫和加塔尔都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
他们都认出了那个女人,毕竟这么多年过去,她都没改变过装束。
可是输给弥安就算了…到底为什么会输给这个笨蛋啊!
想想还是好费解。
只有弥安站在他们身后,声气轻轻,“…刚才还急着回家呢。”
莱欧斯一来,就改变主意了。
费鲁格耶家族新大公就任的消息,像鸽子般很快传遍了比约卡大陆各个国家。
走到哪,都能听到大家在讨论。
学院里也一样。
“听说罗克那位新大公长得很好看呢。”
“不仅好看,还很仁慈呢。我们有罗克的同学说,费鲁格耶家族选大公的方式可血腥了,那位大公不愿意牺牲伙伴,带领大家劝了长老会好几次才说服他们改变了赛制。”
“这么讲,那今年罗克会和原森建交吗?这几年打得最凶的就是他们了吧?”
“这个不清楚诶。”
……
伊荷打开宿舍门,就看到旺达从卧室出来,怀里抱着几沓厚厚的练习册,正要出门。
见到她,旺达把练习册往上掂了掂,“回来啦?”
伊荷点了点头,看了眼练习册,书脊上每本的署名依旧并不相同。
她心里了然,这又是室友的生意。
伊荷往边上让了点,“晚上要帮你带晚饭吗?”
旺达拍了拍练习册,“有人请客。有个欠了我好几本作业的同学准备拿饭钱抵债,去拉尼镇上吃,一起吗?”
伊荷笑,“我去学校餐厅。”
旺达用可惜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点点头,下楼去了。
这三天假期,除去第一天和锡娜乔姬围着篝火讲故事,剩下两天伊荷都忙得够呛。
返校后两天紧锣密鼓的课程,对她而言倒算得上放松了。
上个月月考成绩公布了。
伊荷和朋友们吃完午餐去布告栏查看时,疗愈系专业第一的是乔舒亚,她排在第二,第三是一个很长的名字,问了下才得知坐在前排的那个背带裤小女孩。
锡娜和乔姬分别排在12和23名。
乔姬对自己的排名还算满意,比入学考前进了几名。
见伊荷看着不懒高不说话,以为她输给了他哥不高兴,就安慰道,“我哥以前在中学就特别喜欢刷题,上次月考偏重笔试,他运气比较好而已。”
锡娜有些惊奇地看了乔姬一眼,“以前你可不是这么对我说的。”
她笑道,“你以前不是最爱夸乔舒亚了吗?”
乔姬撞了下她的肩膀,“哎呀,那是以前啦。”
她现在已经不这么想了。
打闹了会儿,三个人便回去上课了。
为了巩固上个月学的内容,这几天每节课的教授一来就是安排随堂小测和布置复习试卷,写得所有人都有了心理阴影。
伊荷写完后,看朋友们还在赶进度,就独自转了会儿笔。
回来以后,她向锡娜打听过魂魄在梦中脱离身体去往别人过去所经历的真实世界的真实性,但锡娜只以为她开玩笑。发现她语气认真,不像开玩笑后,才找来了自己母亲。
锡娜的母亲是个看起来和中央国国内贵族妇女没什么分别的贵妇人,听完她们的话,她端着红茶杯咯咯笑了会儿,然后告诉她们,这是她母亲,锡娜的外婆杜撰的,从来没发生过。
“锡娜的外婆是一名作家哦。”
这件事无疾而终了。
但静下来时,伊荷还是能听到耳畔时常响起黏腻地滴水声。
她以为是梦的后遗症,然而过去了好几天,也没见好。
现在也是如此。
滴答、滴答……
魔卡一阵颤动。
伊荷从桌肚摸出来点亮,是莱欧斯,[现在可以出来一下吗?]
[?]
[是加塔尔啦,她有个东西让我转交给你。]
[等会儿。]
伊荷抬头,对朋友们说,“我出去走走。”
“好——”
锡娜正要应声,突然顿住,眼神狐疑地打量了眼最近总是行踪不定的朋友,“你、最近该不会恋爱了吧?”
太可疑了。
乔姬:“不会吧,她一天到晚都跟我们待在一起啊…”
说到这里,她也想起假期时伊荷消失了整整十二小时的事了,像嗅到什么似的抬头望来,“真的假的?!谁啊?”
伊荷:“……”
顶着两双晶亮地眼神,她犹豫了片刻,还是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嗯,是莱欧斯学长。”感觉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本来想过段时间再说的。
乔姬缓缓张大嘴,刚要叫出声,就被锡娜捂住嘴拖了回去,“乖,写咱们的卷子。”
莱欧斯坐在喷泉前的长椅上,怀里抱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扎着丝带盒子,时不时拿起魔卡看一眼,见到她的身影出现在台阶另一端,起身挥了挥手。
几只白鸽蹲在地上啄食面包屑,有人接近也不让开。
伊荷走到他身旁坐下,有点疑惑,“只有你一个人?”
加塔尔呢?
“她没来,是寄过来的。她不知道你住哪里,就寄到了我宿舍。”莱欧斯把盒子给她,笑道,“不过署名是给你的。”
不知道是不是刚交往的缘故,才四天没见,莱欧斯就有种隔了几年没见面的错觉。
连四天前他们确认关系时说的话和场景在脑海里都变得模糊起来。
他目光专注地在女生侧脸流连,想记住她现在的模样。
伊荷看他光盯着自己不说话,感觉毛毛的,抱起盒子准备起身,“学长,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好。”莱欧斯刚要点头,又想到什么,“伊荷。”
“嗯?”
“这周末一起去约会吧?”
“好啊,去哪?”
莱欧斯才意识到自己盯得时间有点久了,转过头,“我对中央国国内好玩的地方不太熟悉,或者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似乎是感到抱歉,他露出有些羞赧地神色。
伊荷思索了会儿,说起来,以前假期里好像没少和塞维约着出去旅行,国内好像没什么新鲜的了。
她提议道,“学长,去法赤吧?”
法赤王都的地下城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当时她急着回家,后面又…总之没来得及待太久就离开了,还有很多地方没逛。
莱欧斯稍显茫然地怔了会儿,然后点头,“可以啊。”就是稍微有点远了,不过对现在的他而言倒不是什么问题。
伊荷的嘴角提起来又放下去一点。
她以为他的反应会不一样的,毕竟他们一起在法赤王都生活过一阵子。
看到他的反应才想起这个时空的莱欧斯没经历薇玛夫人离世后那几年的动荡。
在他的记忆里,她应该是突然从魂魄拥有了实体,然后不久就离开了古堡,没有过一起去瑞纳和法赤的经历。
她有些古怪地失落,接着又安慰自己,那是很正常的,对自己没经过的事当然印象不深。
但不知道为什么,当她这么想时,耳边的水声就愈发响亮起来。
幻听还没好吗?
莱欧斯发现了女生的走神,“怎么了?”
伊荷:“…没事。”她笑了笑,“可能最近课太满了,头有点胀。”
莱欧斯:“不介意的话,我帮你按按?”
伊荷看向男生,发现对方虽然是笑着对她说话,眼睛却望着另一边,僵硬地坐姿出卖了他的紧张。
她笑了下,放下了刚才那点不安,坐过去一些,“好啊。”
晚餐时,锡娜看到伊荷端着盘子坐过来还有些惊讶,“不跟莱欧斯学长一块儿吃吗?”
伊荷比她更疑惑,“攻击系下午六点多才下课,等他一起吃会错过第一节 晚自习。”
乔姬擦了擦嘴边的酱料渍,“那也太晚了。要我的话,得饿死了。”
伊荷:“就是说啊。”
锡娜:“……”完全不是重点好吗?
不过她也不习惯刚认识不久的朋友就撇下自己去陪男友,就没再说话。
周三开始,每天上午的课结束后,下午的课时全部腾给社团活动和学生会工作。
既没有加入社团,也不在学生会就职的学生,可以自由安排时间。
李维防止学生乱跑,提前告知没有部活和学生会工作的学生必须留在教室自习,不能到处乱跑。
这个消息一出,大家先是嘘声一片,等到听说每学年除了开学第一个月外,接下去每周都是这么安排后,所有人都开始着急忙慌地寻找还没招满人的社团补票上车。
开玩笑,加上晚自习,以后每周要上18节自习课,是个人都得发疯。
李维似乎早有预料,好心给他们腾了一节课出来去面试,还让乔舒亚把班上所有人拉到一个群,入社就找乔舒亚登记一下。
不过等出去了大家才发现,其他初阶班的导员也是这么做的。
锡娜找到她在法丸社的同桌和同宿舍的学姐帮忙。
法丸社是进不去了,但靠同桌的面子,还是顺利进了另一家长笛社。
乔姬是通过以前学的几幅油画进了一个古典籍修复社,帮忙给缺失的图案上色。
她们倒是愿意带伊荷一块儿进去,但伊荷既不会长笛也不会油画,莱欧斯待的吸血鬼同好社就更不适合她了。
她干脆翻出之前的报名单去社团楼碰碰运气。
第66章 三周目(三十六)
伊荷先去的海星社,要是海星社招满了再去另一个小社团。
海星社是热门社,她没报太大希望,去问了下,果然人满了,面都没面就直接去了小社团。
那所社团看了她的履历倒是愿意收她,但是他们社的人数已经超额了,学院对不同等级的社团总人数又是有限制的,“真的很抱歉,你要是再早来一天就好了。”
“没事。”。
伊荷走出活动室,站在人满为患的走廊上思考了会儿,拿起魔卡给旺达学姐发了条消息,问她有没有认识的缺人的社团。
她边走边发,走到楼道拐角时,迎面碰见了许久不见的莫里斯教授。
莫里斯穿着淡绿色套头衫,长发依旧拢在胸前,正站在晒在露台的推车面前,骨节泛粉的修长手指翻拣着车框里搅成一团的杂色草药,淡色的嘴唇微微翕动着,似乎在说些什么。
伊荷走近点才听到,他说的是,“枯枯草、枯枯草……”
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端庄有架子的人露出真实一角时,总是莫名其妙有些好笑。
社团楼里这会儿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到处都是前来刷票的初阶生生,碰到他只是快速地打个招呼,就匆匆离开。
平时特别追捧莫里斯教授的学生也逃不过12节自习的威胁,只多寒暄一句。
伊荷朝推车里看了眼,药草绞成一团,枯枯草又是最常见的浅褐色,的确很难发现。
不过枯枯草作为一种磨成粉用来毒耗子和蟑螂,诊所里每个月都要用一两次的实惠草药,伊荷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它的存在。
也许学院里耗子和蟑螂太少了…?
发现莫里斯教授找了半天也没看现他手腕底下那根就是枯枯草,伊荷走上前,提醒道,“教授,是这根。”
“啊,谢谢。”
莫里斯翻出那根藏得很好的枯枯草,卷起来绑上扎带,放进一旁的小药罐,这才抬头看向她,有些意外,“是你啊。”
伊荷嗯了声,微微颔首,“还没谢谢上次教授帮我解围。”
“上次?”莫里斯略一思索,想起来了,他微微展颜,“你说那个啊,小事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他看了眼她没夹好有些炸开的橙色短
发,笑道,“你头发长回去了?”
伊荷摸了摸后脑勺:“还没,藏在外面的头发下面了。”
莫里斯点点头,转过身继续理草药,“你眼神不错,我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你一眼就认出来了。”
伊荷没觉得有什么,“以前用的比较多。”
她看了眼魔卡,旺达给她回消息了,正要点开,莫里斯又道,“在找社团?”
看着魔卡对人说话不太礼貌,伊荷只好先放下,“嗯。”
她说了下李维的通知,苦笑了下,“之前不知道这些,所以偷懒没报,早知道就提前报道了。”
莫里斯若有所思:“初阶班的导员有时候喜欢开点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伊荷试着微笑,但没笑不出来,感觉是某种恶趣味呢,所有导员都默契地坑了把学生。
莫里斯大概读懂了伊荷的表情,他闷闷笑了会儿,才道,“不要怪你的导员,他也是有原因的。如果提前告诉你们这件事,开学第一个月的月考成绩将会成为他们教学史上的耻辱。”
伊荷:“…好叭。”
她看了眼时间,“我还要去面试,就不跟您继续聊了。”
莫里斯点点头,“去吧。”
科莱恩抱着装满药罐的木箱回来时,发现老师还站在推车前分拣,只是嘴角微微上扬,仿佛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科莱恩放下木箱,“老师,什么事这么开心?”
莫里斯没有抬头,“遇到了一只落单的小兔子。”
科莱恩的脑海里浮现出每天红着眼躺在实验室白色台面上胖兔子,好吧,实在想象不出哪里可爱,只能勉强夸一句,“老师都这么大还这么有童心。”
莫里斯抬头,无声地凝视,“……”
科莱恩拿起药罐的手一顿:“…瞎说的,老师。”
“科莱恩。”
“在!”
“我们社今年人招满了吗?”
“呃,上个月中旬就满了。”
“我记得去年理事会赠送了几个附加名额,已经用掉了?”
“有两个,不过您不是说那是给那帮投机分子走后门的名额所以不让我们用吗。”
“现在去告诉负责人事的部员,今天可以拿出来用。”
“?”
“科莱恩?”
科莱恩拖长了音调,“是——”
他拿出魔卡给部员发了消息,然后打开罐子,把绑好扎带的一坤坤药草塞进对应的罐子,费解地看了眼莫里斯。
老师一向不关心招新的事,反正不管怎么样,最后也只有他和老师愿意一起做那些危险的实验,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
不过他对老师的决定一向不发表质疑,只是在脑子里过了下,就不再想了。
旺达刚上完钢琴课,音乐楼离社团楼不远,收到消息时,她正在一楼的花园散步,干脆和她约好地点,走了过来。
“我认识的社团不多,他们现在也快招满了。你得先告诉你会什么我好帮你问问。”
伊荷把报名表给她看,“特长都写上面了。”
旺达扫了眼,“…我知道你适合哪个社团了。”
她带她来到一间活动室前,敲了敲门,一名圆脸学姐打开门,见到旺达愣了下,旋即笑道,“欸,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玩?”
旺达:“我下节还有课,没空玩啦,找你有点事。”
圆脸学姐疑惑地嗯了声,就见旺达凑过去,指着伊荷和她低声说了几句。
“这个啊,可以的正好还有一个名额,你让她过来面一下吧。”
伊荷看向旺达,旺达抬了下下巴:“去吧。”
伊荷向旺达道谢,跟着学姐走进活动室。
这间社团分配到的活动室很小,只有之前面试的那个小社团的一半不到,人也很少。
除了圆脸学姐外,还有几个男生,他们正聚在角落的一张阅读桌前赶作业,看封面像是假期前的练习册作业。
见到她进来,其中几人瞥一眼,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又飞快低下头去。
面试非常简单,只问了姓名、专业、年龄和爱好。
流程走完,圆脸学姐就拿过伊荷的报名表,用白色水笔将原来想要报的社团涂掉,改成了她们社,然后友好地笑道,“好了,明天下午一点半来报道吧。”
伊荷没想到这么简单,从活动室出来时还有些懵。
旺达:“没问题了?”
伊荷点点头,旺达转过头,和送她出来的圆脸学姐又说了几句,然后道,“时间差不多,我回去上课了,下次有空一起玩,拜拜。”
圆脸学姐笑:“慢走。”
目送旺达离开,伊荷正要向学姐道谢,对方摆摆手,正要说什么,兜里突然震了下。
圆脸学姐做了个稍安的手势,走到一旁接听。
伊荷看了眼,对面大概是学姐的老师或者长辈之类。
她走远一点拿出自己的魔卡,正要告诉锡娜和乔姬不用帮她找了,消息编辑到一半,学姐就挂了魔卡走回来,看到她的动作,笑道,“在和朋友汇报?”
伊荷点点头,正要继续前面的话,圆脸学姐却笑容微敛,“那什么,柯兰尼同学,短信先别发了。”
伊荷:?
圆脸学姐也觉得这事做得不地道,“…就我们社那个指导老师,他班上有个学生刚刚被大社刷掉了,想送过来报道。嗳,我也没想到那么巧,我们社从来没这么抢手过,可能最近都在补位吧…”
伊荷:“……”好叭,正常的。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好的,学姐,那我再找找吧。”
“真的很对不住。”圆脸学姐顿了下,试探着说,“你回去要是旺达问起,能不能跟她讲是你自己退的社,我怕她觉得我对她有意见,不行的话也没关系。”
这名圆脸学姐是伊荷第一次见到旺达学姐带她认识的朋友,听两个人说话语气就知道她们关系不错。本来就是自己找室友帮忙,对方也不是故意的,没必要因为他的事让她们闹矛盾。
伊荷有点不开心,但还是答应下来。
她来到一楼布告栏前,看了下还缺人的几家社团。
图兰塔的布告栏是用一整面的黑色大理石制作,侧边和最底都有引导栏,每天会实时更新校内动向。
点开社团这栏,能看到所有社团[招新]都变成满员的红色,只有寥寥无几的几家社团还是未满员的蓝色,但基本都是专业性较强的小众社团,几名学生也在布告栏前仰头查询着,不时交头交流几句。
伊荷快速浏览了一遍,想看下有没有适合自己的。
遗憾的是,这些社团需要的技能都需要经年累月的练习,不是一时半会能学会的,大家都在低声抱怨。
“搞不懂,刚开学那会儿怎么不说?”
“对啊,现在完全一头雾水。”
“早知道就去学生会了,要是面上了还能混点收入。”
还有乱中插乱的,“干脆我们几个专业没报上的申请下一起自习好了,反正一个专业也没几个。”
……
伊荷听了会儿也没听到什么有用信息,叹了口气,决定再回社团楼看看能不能捡漏,正要离开时,面板突然更新了。
她随意瞥了眼,发现海星社的[招新]居然变回了蓝色。
“啊啊啊,早知道我也再等等了!!”
得知朋友入了海星社后,锡娜发出如上感叹,在听伊荷分享的面试过程后,她又恢复了清醒,“……果然,最后关头才腾出来的名额只有两个可能,一个萝卜坑。”
乔姬补充,“或者地狱难度。”
“没错!”
锡娜和她击掌。
不过面试过程虽然困难,但一想到入社后就能跟随一课难抢的人气教授学习,不管怎么看还是件值得庆祝的事。
再加上三个人都没有悲惨得沦落到留下来上18节自习的程度,将晚餐时大家以此为由多点了份小蛋糕。
这时她们还不知道,大社内部看重阶级,分工明确,即便入了社,也有社员直到毕业都没与指导老师共同工作过。
但现在没人会想到这一层。
第67章 三周目(三十七)
旺达还没回宿舍。
伊荷洗漱完毕,把上午莱欧斯转交的加塔尔的礼盒拿出来放到书桌上。
盒子不重,抛去纸盒的重量,甚至有些轻飘飘的,晃动时声音也很小。
不过考虑到加塔尔过去曾被她狠狠胁迫过,解开丝带前,伊荷还是谨慎地戴上了口罩和手套。
和她想的不同,礼盒里没有什么骇人的物品,只有一卷杂货铺里常见的拓印版比约卡地图和一封信。
展开地图才发现,在原森国和图兰塔之间的海域,一片岛屿群被圈出来,从北到南按顺序标注了罗马数字,有些没有标。
信里的内容仿佛是对这些标注的解释,[已圈出的是我征服了的岛屿,没标注是接下去的战场。
家族的馈赠固然容易,但我更
喜欢自己抢来的战利品。你拿着这封信,可以去对应的岛上拿到一箱金子。]
伊荷把信封反过来,这才发现信封上画了个大大的罗马数字。
可是加塔尔不是应该很讨厌她才对吗。
难道这份礼物其实是给莱欧斯,但莱欧斯拆开过知道内容所以转送给她?
她继续往下看,对方像有读心术般写道,[不要误会,我可不是为了向费鲁格耶家族新伯爵的恋人投诚,只是我的个人意愿。有件事要告诉你,竞选前夕,赫贝跟我说他突然多了一段记忆。因为这件事,在竞选场内,我忍耐住没跟大家翻脸。
我不想这么说,但他说的这段记忆和你多年前威胁我的内容分毫不差。
我很了解我的朋友,如果这话是你让他告诉我的,他不可能出现那么真实地惊恐,赫贝的演技和他的天赋一样平庸,不过他现在出了点奇怪的状况,大概是多出一段记忆的后遗症…?但我没有,也许这就是比别人知道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现在想起来,如果你不是从未来回到过去的,怎么会知道我一直在想脱离家族,向往像海盗一样自由的生活?我对任何人都没说过。
附注:这箱金子你随时可以去取——不怎么爱你的加塔尔费鲁格耶]
伊荷:“赫贝…”
她折好信纸,放回信封。
因为不是前两次那种随机触发的跳跃机制,所以那段时空里发生的事通过梦的形式投射到了赫贝身上吗。
为什么是赫贝,不是别人?
她拉开抽屉拿出笔记本,翻开最新一页,把赫贝的反常也记录下来,备注好时间,开始反推。
然而没推一会儿,就感到耳畔的水声愈发嘈杂起来。
伊荷捂耳,那阵声音不减反大,仿佛在她大脑里下起了黏腻地暴雨,吵得她没办法正常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那阵水声才渐渐消停,变回没拧紧的水龙头。
滴、答。
滴、答。
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淡淡的腥味,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搭上她的左肩。
椅背发出刺耳地挪动声。
“…吓到了吗?”
旺达抬起手,有些莫名地看着座椅上脸色稍显惊惶地女生,指了下门,“我敲门了,没听到吗?”
伊荷回神,嗯了声,这才注意到旺达的打扮,她穿了一条皮革围裙,上面溅满了各种颜色的汁水,像是刚从烹饪课回来的样子,不过光闻这气味就知道应该不是。
毕竟爱好腥味料理的还是少数。
“这是…?”
旺达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哦,这个啊,差点忘了,我说怎么回来的路上总感觉有人盯着我看呢。”
原来不小心把课上的围裙传出来了。
旺达把围裙解下,放到臂弯,“最后一节自习帮人代课去了,那家伙的材料都没备齐,普通的魔药营养土都调不成,为了帮他刷分,给我围裙都弄脏了,回头得加钱。”
“实验课?”
“育土课,不过也差不多。”
伊荷点点头,不着痕迹地阖上笔记本,“对了,学姐找我有事?”
旺达:“后天上午第三节 有莫里斯教授的课,你要不要一起去听?”
“上次你不是没听到自己想听的内容嘛。”
“学姐看出来了?”
“很明显吧。”
虽然她一直忙着记笔记,可对方就坐在她身边,有没有走神还是很容易感觉得到的。
说到莫里斯教授,伊荷倒是想起来,“学姐,我进了海星社。”
旺达:?
她语气诧异,“海星社还招人?”
每年四个大社不都是一开学就报满了吗。
伊荷简单讲了下捡漏的事,
“然后学姐推荐的那所社团暂时去不了了。作为道歉,想请学姐吃个饭。”
“吃饭就不用了。”
旺达倒没有很生气,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海星社和那种I级小社怎么选,“不过既然你进海星社了,那明年要是也有这种名额,提前知会我一声吧。”
伊荷想到什么,“学姐…打算转卖信息?”
一般社团向外招新都是内部没招满人,要是招满就不公开了。
旺达也不否认,“开源嘛。”她说回正题,“所以呢,后天要不要去蹭课?”
*
嘉蒂走进主卧时,芙蕾娜护士长正在和瑞茨医生,还有一名提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在说话。
他们像是在讨论什么有争议性的话题,瑞茨医生单手放在座椅扶手上,笑容有些疲惫;
那个男人埋头在文件上写着什么,不时擦一下鼻尖的汗;芙蕾娜靠坐他们中间的单人床后,嘴角的法令纹也抿了很深。
见到她进来,几个人不约而同止住了说话声。
瑞茨率先扬起一个温和地笑容,“嘉蒂来啦?”
嘉蒂:“瑞茨医生今天不忙吗?”
“还行。”
瑞茨医生拍了拍膝盖起身,“那就先这样。护士长,你们慢慢聊,那我先回去工作了。”
那名男人见状,也跟着起身,脱下帽子,“帕诺夫人,时间不早,我也要回去了。回见。”
芙蕾娜护士长微微颔首:“您慢走。”
目送两人离开房间,她才看向嘉蒂,“坐吧。”
嘉蒂嗳了声,收回视线,有些紧张地挑了张离姑妈稍微远点的折叠椅。
芙蕾娜放下笔,皱眉,“嘉蒂,我要吃了你?”坐那么远干嘛?
嘉蒂讨好地笑道,“这不是担心您生气嘛。”
“我干嘛生你的气?”
“还不是那个人…”嘉蒂嘟囔了声,今天上午她接待了一名男病患,对方偷摸她大腿被她养的小渡鸦抓个正着。
但那个老头不承认,被附近的病人指出来后,就恼羞成怒揪着她的小渡鸦翅膀往地上摔。
要不是她抢得及时,小渡鸦就要被摔死了。
想到小渡鸦痛得嘎嘎叫着往她怀里钻的样子,嘉蒂就气得恨不得再穿回去多给那老头来两下。
嘉蒂底气不足地强调:“反正,您要是为了那个人罚我,我是不认的。”
芙蕾娜:“……”
她有些迷惑地看了眼自己的外甥女,“谁说要罚你了。”
嘉蒂精神一怔:“您不怪我?!”
她还以为姑妈要凶她呢,不然干嘛下了班还把自己叫过来。
她观察了下芙蕾娜,发现她的脸上除了一点嫌弃外,没有刚才和瑞茨医生说话时那么严肃,不由松了口气,立刻坐近些,“您早说嘛。”
芙蕾娜睨了她一眼。
嘉蒂连忙噤声,过了会儿才问,“您找我有什么事?”
“刚才那个男人见过了吧?”
“嗯,怎么了?”
“那是我的律师海曼先生,我让他过来商量好我的遗产分配,到时候会由海曼先生在葬礼上宣布。你记一下脸。”
嘉蒂回得顺嘴,“什么葬礼?”
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姑妈说了什么。
她不可置信地抬头望来。
芙蕾娜靠在枕头上,“别露出那种表情,嘉蒂。你不需要强装悲伤,我不在意这个。”
嘉蒂有些委屈,“我没有……”
虽然一直知道姑妈身体抱恙,但她每天都表现得比同龄人还精干,又在坚持服药,嘉蒂一还以为她还能活很多年。
“就算是真的也不要表现出来。”芙蕾娜语气不耐,“我希望你是个坚强、勇敢的接班人而不是一个吃奶嘴的小孩,你明白吗?”
嘉蒂刚涌上来的泪意又给憋了回去,“…好的,姑妈。”
“没别的事了,你去工作吧。”
嘉蒂哦了声,正要离开,芙蕾娜又叫住她,“嘉蒂。”
嘉蒂还没有完全消化刚才的内容,“嗯?”
芙蕾娜看着外甥女天真的面庞,“南茜告诉我,你这段时间很勤奋。这很好,继续保持下去。
“如果遇到了心仪的男士,先请示你的父母,让他们仔细调查,再决定是否要交往,明白吗?”
嘉蒂不知道姑妈为什么要这么说,从护理学院毕业到现在,一直忙得追进度,还没有一天想过恋爱的事,难道是担心她太早结婚专心家庭顾不上诊所在敲打她?
转念一想,也有可能是姑妈在拿自己婚姻里的经验劝她。
姑妈和她的姑父,那位在综合医院当护士时结识的军官结婚后没多久,对方就被军队调遣前往前线七年,再回来时只剩一具棺椁和一笔王室颁发的抚恤金。
嘉蒂转过身,郑重道:“您放心,我会把这家诊所当成我的全部去经营,不管是什么人什么事都不能超过它的地位!”
说完,便带上门蹬蹬蹬跑出去了。
芙蕾娜护士长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还是小孩子。”
这样说着,她板着的脸上却出现了微弱地笑意。
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芙蕾娜起身,打开了床头柜第二层,伸手进去掏出一只首饰盒。
她的身体愈发不行了,只是简单地弯腰,做起来也颇为吃力,起身时,背心已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芙蕾娜重新坐回床头,喘匀了气才抽出一张手帕,蘸了点香水将首饰盒表面的尘土擦去,做工精致的母贝彩宝盒面露出来。
她放下手帕,打开首饰盒看了眼,那是一条心型吊坠项链,吊坠弹开,里面是一张袖珍的双人画像。
芙蕾娜轻轻摩挲男人的画像:“莫雷……”
她曾经挚爱却死在前线,给她留下一个私生女的丈夫。
第68章 三周目(三十八)
“…适合约会的地方?”派伯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指着自己,“你问我?我看起来像女人缘很好的样子?”
莱欧斯朝客厅沙发边那堆女性杂志抬了抬下巴,“你不是每周都会帮学妹带杂志?”
“那个不算什么。”派伯目光闪躲了下,回避了莱欧斯的问话,反过来问他,“这就是你这几天疯狂赶作业的原因,想把时间腾出来啊?”
“有一部分的原因啦。”
莱欧斯落笔不停,另一部分是返校后这几天记性变得很差,上课也记不住,今天学完的第二天就忘,实操课做完上个步骤就不记得下个,还被一直打不过自己的搭档摁倒时,两个人都感到了吃惊。
担心连周末的约会记错时间,莱欧斯把所有的重要事项都抄到了魔卡备忘录里。
派伯:“……”比起约会,不如先去治下健忘。
他耸耸肩,“好吧,她说想去哪?”
“法赤王都。”
“离图兰塔挺远呢。”
莱欧斯:“还好吧,坐轮渡十几分钟就到了。”
他指的不是普通轮渡,而是附着复杂法阵的传送船,速度是普通轮渡的数百倍。
派伯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法赤的话,”他打开魔卡检索,“法赤的温泉药草浴好像很有名…”
莱欧斯眼神诡异:“第一次约会就去浴汤…?”
“可以选择男女分开的浴汤,”派伯用看变态的眼神看了莱欧斯一眼,在人跳起来之前再次提议,“炼金术展览?”
莱欧斯拒绝,“过程太枯燥了,站着欣赏还费体力。”那可是长达千年的炼金史。
“法赤风情咖啡馆?”
“太不正式了。”
“漂流?”
“最近天气冷。”
……
派伯说了几十种地点,全部被莱欧斯否定了。
他有点恼火,“不是你到底想带她去干嘛?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不干脆直接问人家喜欢什么好了。总不至于你连她喜欢什么都不知道吧。”
莱欧斯立刻反驳,“怎么可能?!”
伊荷住在阅览室那三十年,吃穿用度都是通过他向管家传达,她偏好的颜色、衣物、喜欢的食物类型…他都再清楚不过。
“她喜欢……”莱欧斯自信地张嘴,正要列举,话涌到嘴边却卡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等等,她喜欢什么来着?
他明明记得的,莱欧斯努力回忆,却发现自己只能记得和她一起生活的画面片段,连贯的记忆却像被橡皮擦去了。
不可能啊。
“看吧,自己都不记得。”
派伯嗤笑了声,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不是,你喜欢的女生是那位?”
说了半天他都不知道人是谁。
莱欧斯还在纠结派伯那个问题,闻言随口道,“你见过的。”
“呃,谁?”
“伊荷柯兰尼。”
“哦,柯兰尼…”派伯咀嚼了下这个名字,好像是开学时闹过点事的那位,因为那头橙发和过于漂亮的面孔而有点印象。
不过听到女生全名时,他突然想起什么,冷不丁提高音调,“伊荷?!”
莱欧斯被吓到,旋即有些不满地看向对方,“请不要直呼其名,这样很不礼貌。”
他都花了那么久才敢叫她名字。
派伯无语地白他一眼,“想哪里去了。”
但他只说这么一句,就不敢再多看莱欧斯,匆匆走进卧室,翻出上个月的月底塞维给他寄的信,展开,果然在其中一行看到了伊荷柯兰尼的名字。
[……我的好友伊荷柯兰尼,她今年也考上了你们学院的疗愈系。
她从小个性就非常要强,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不太喜欢麻烦别人的人。
不过不是有那种说法,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人,就会被别人的麻烦缠上吗。
以前她在诊所工作,那里有我的母亲,但现在学院里,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很让人担心。
要是她在学院里遇到了麻烦,请帮我多多关照下。作为交换,当月的各类型女性画报已经随信寄过来了。]
派伯看了眼门外还在客厅赶作业的莱欧斯,“…不会这么巧吧。”
塞维第一次提起,一看就知道关系匪浅的女性好友,怎么会变成莱欧斯的恋人,塞维知道这事吗。
说不定只是同名同姓呢,抱着侥幸地念头,他打开魔卡,神使鬼差地问同在部门工作的同学要了今年疗愈系专业的录取人员名单。
在检索到只有一个女生叫这个名字后,派伯:……
这下塞维问起来有得说不清了。
这件什么事啊。
派伯抓了抓头发,看了眼还在客厅埋头赶作业的莱欧斯。
周六这天中午,看到出现在海湾的那艘带泳池的三层豪华轮渡时,伊荷头上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学长还邀请了别人?”
“就你啊。”
莱欧斯疑惑地看了女生一眼,不是约会吗,难道她还想邀请谁?
本来他就因为最近记性下降而焦虑,想到这,危机感更是起来了,“码头风大,我们先上去吧。”
伊荷看了眼莱欧斯。
好叭,差点忘了这位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少爷。
二十分钟后,轮渡在法赤国海湾靠岸,十月的法赤国王都还很湿润,地下城高逾万丈的穹顶很好地容纳了温暖的气候。
和上次不同,这次他们是从北边的人工河进入法赤王都,没走几步就能看到格局整齐的街区,圣德莱尓法赤分教堂,不远处造型别致的法赤王室宫殿群。
气质高贵,衣着优雅的居民们在不染尘埃的道路上闲步,空气中闻到各种气味的药草,也看不到一个返祖明显的法赤人。
法赤王都的北边和南边俨然被分割成了两个世界,要是伊荷第一次来到的北边,可能不会对这座城市产生任何好感。
莱欧斯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转过脸,“怎么了?”
“没事。”伊荷收回视线,转移了话题,“我们现在去哪?”
莱欧斯朝她眨眨眼,笑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想了很久才从记忆深处挖出来她的喜好。
伊荷看他这副卖关子的模样就感到一阵好笑。
什么啊,搞这么神秘。
他们坐在一辆舒适的露天马车上。
法赤街上到处能看到类似的观光马车,稍微不同的是,这辆马车涂满了红漆,车辕和靠背上都刻着费鲁格耶的字样。马车一路朝南边驶去,最后在一个不大的入口前停下。
“…黎明之泪博物
馆?”
伊荷仰起头,看向眼前的建筑。
“不,”莱欧斯把女生转过来,“是这里。”
还没来得及疑惑,就被男生扶着肩转了一百八十度——一座整体呈倒扣半球状,门口种满各色当地花卉的家庭餐厅。
伊荷:……
莱欧斯边说边带她进去,“我问了一些朋友,他们说这家餐厅口味比较适合中央国人。法赤国景点很多,空着肚子很会累的,我们先吃点再去逛?”
伊荷点头:“好。”
莱欧斯笑了笑。
虽然有些不解伊荷刚才怎么会把博物馆当成目的地,难道他看起来是准备把约会当成听课的那种类型吗,不过在尝到口感清新的法赤鱼汤后,两个人都把之前的疑惑抛到了脑后。
“好好喝!”
“是吧!感觉是和中央国很接近但更绵软的鱼肉。”
“应该是水质的缘故。”
“唔,中央国临海嘛,不过偶尔尝尝别的,也很不错。”
“是的。”
或许是同住几十年的缘故,伊荷和除了摄取血袋外的莱欧斯在食物上的偏好差不远,他挑的美食也很符合她的喜好。
吃过午餐,第二站是游船。
法赤王都被人造河划分了不多区域,因为地貌的原因,每个区域各有特色,游船可以欣赏到每个区域的风景,是一项热门的游玩项目。
“可以待会儿再坐吗?”
“嗯?”
伊荷不好意思地笑道,“稍微有点吃撑了,想散会儿步消消食。”
莱欧斯没想到这点,“当然可以。”
悄悄拿出魔卡,让人取消预约,改订了傍晚,顺便再快速看一眼之前准备的法赤街区地图和约会流程,免得自己忘记。
说起来也奇怪,明明来过好几次,根本不需要地图辅助闭着眼也能走到酒店的地方,现在对他而言却变成了稍有印象的场所。
他们沿着南区的街道慢慢溜达,不知不觉来到了商业街。
看到一家有些眼熟的帽子店时,伊荷问了一个一直有点好奇的问题:“学长好像一直喜欢戴这种灰色针线帽呢,为了防寒吗?”
“这个吗?”莱欧斯摸了下帽檐,“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
就是第一次来到法赤的某天,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觉得自己黑红相间的发色有些扎眼,想给自己买顶帽子,然后就莫名其妙走进了一家街边的帽子店。
他平时除了自家的产业,也不爱逛店铺,懒得精挑细选,干脆一次性买了同一个款式和颜色的一堆针线帽换着戴。
想到什么,莱欧斯指了下他们刚才经过那家帽子店,“好像就是那里买的,记不太清了。”
他转过脸,对女生笑道,“要进去逛下吗?”
原来是这样…
在没有她的过去,时间会把所有的异常都圆回去。
伊荷笑道:“不用了,我不太喜欢戴帽子。”
莱欧斯看了眼她那头蓬软的暖橙色短卷发,赞同地点头,这么好看的头发,遮起来也太可惜了。
取消游船,第三站被提前了。
在征询了包括派伯、弥安、加塔尔、赫贝在内的多人方的意见后,莱欧斯决定将购物加入流程。
有什么比购物更不会出错的约会呢。
莱欧斯早就对伊荷每天穿的那些衣服很有意见了,他还是比较喜欢以前她在古堡时的打扮,因为那些都是他亲自搜罗来的,尽管在大家看不到伊荷时,一致把这种行为当成了他的特殊爱好。
被热情的礼服店老板拉去连换了几十套晚礼裙还没得到片刻喘息的伊荷,不得不叫停这场没有尽头的换装游戏,“学长,我觉得我不需要买这么多新衣服。”
她的胃要被鱼骨勒爆炸了。
莱欧斯比她还吃惊,“怎么可能让你花钱?”
他眼也不眨地告诉服务员将她刚才试过的所有裙子和首饰全部买下来,然后朝女生露出一个等着挨夸的笑容。
伊荷:“……”
她返回更衣室,换上之前轻便的衣裳,走出了礼服店。
莱欧斯正在吩咐他们把东西送到今晚下榻的酒店,回头一看人不见了,连忙撇下店员追了出去,“伊荷——”
第69章 三周目(完)
伊荷没走出太远。
事实上,她只是靠在那座一整栋楼都在出售礼服和珠宝的那家商铺背后的河道旁吹风。
听到莱欧斯的声音,她回了下头,以为对方过来了,却看见那个红发吸血鬼环顾周围,焦躁地撸了把头发,朝反方向笔直跑去,压根没注意到这边。
伊荷:“……”
哪怕他回头看一眼呢。
不过比起莱欧斯,伊荷对法赤的熟悉程度更低,以免回来也找不到人,她没有乱走,直接在街边的长椅坐下了。
等他找不到人,再绕回来就能发现了。
这样想着,魔卡颤了一下。
以为是莱欧斯的消息,伊荷拿起来,结果却是一个陌生账号,[你现在在法赤?]
她看了眼,正要把它当成以前那种群发的骚扰信息删除,聊天框又跳出一句,[忘了你没加我的账号了,不过也没关系,现在可以备注一下,以后会经常联系的。我在你对面教堂的广场上。]
什么鬼,现在的骚扰信息已经变成这种方式了吗?
删除完毕后,伊荷抻了个懒腰,朝河道对面随意瞥了眼,这一眼却愣住了。
广场上人来人往,不少人聚在喷泉旁闲聊,看书,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留着棕色斜扎发的莫里斯教授依旧异常醒目。
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当成“骚扰账号”删除了,远远地冲她笑了笑,然后挥了下手里的魔卡,像是确认了下身份,然后就没再看她,转过头继续和同伴说话。
莫里斯教授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边围着几名年轻人,见到他向自己打招呼,那些人很礼貌地停止了交流,等莫里斯回过身,才继续话题,看起来像是他带的学生或者家族后辈的模样,态度十分端正。
莫里斯教授怎么会在这里?
伊荷正有些惊讶,手腕就被人从后圈住了,“伊荷,我找了你好久。”
莱欧斯撑着膝盖换气,他似乎跑出很远的距离,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委屈,“你刚才在这里,为什么不叫住我?”
他以为她直接回去了,急得直接变回兽型飞回码头,把路人吓得差点撞到一起。
伊荷抿了抿唇,没有隐瞒,“因为你惹我生气了。”
“因为我给你买的那些礼服和首饰?”
“嗯。”
“为什么?”莱欧斯不懂,“以前也是这样的不是吗?以前你是魂体的时候,都愿意用我送的东西,为什么现在反而不愿意了?”
难道他们的关系还不足以她坦然地接受这些礼物吗?
莱欧斯忍不住道,“加塔尔给你,你都收了!”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伊荷看他还是不明白,只好跟他说:“情况不一样了。”
当时被魂体局限,没办法脱离他独自行动,但现在她回归了人的身份,当然就没办法接受了。
而且,那时也不是完全坦然,自从开始接受小莱欧斯的帮助,作为报酬,她一直有在暗地回护他。
“如果你把我当成恋人,请正视我想要得到尊重的心情。”
莱欧斯不太想退,他觉得害臊,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可是比起这个,让女生对第一次的约会产生心理负担更让他为难,几经挣扎后还是点头,“好吧。”
他决定退让一点,“不过,那些礼服都已经按你的身材修改过尺寸,退掉也没办法卖给下一位顾客。”
伊荷想了想,“那就把首饰退掉。”
修改首饰的尺寸总比礼服要慢。
莱欧斯:“……”
这种时候就不要反应那么快了。
最后还是退掉珠宝,保留了试过的礼服。
大概是不甘心钱没花出去,
接下去的旅程,莱欧斯一直在想尽办法给她买东西。
因为都是些价格不高的当地特产和可爱摆件,伊荷也不好拒绝,看到女生被迫收下礼物时有些憋屈的表情,莱欧斯郁闷的心情总算好了不少。
游船驶进一家大型浴汤所在的河道。
“这里是男女分开的,”担心女生误会,莱欧斯提前道,这是他在参考派伯的提议后找到的,“听说是经过实验后得出最优配比的各种功效不同的药草浴,是在法赤最有名气的一家天然浴汤。”
伊荷端详着这幢挂满了烛灯的浴汤楼,“经过实验的话,那怎么叫天然呢?”
“这个嘛,说不定浴汤是天然形成的呢?”
“也有这个可能。”
听到他们聊天的船夫插嘴道,“不是哦,这家的浴汤也好、药草也好,都不是天然的。”
就在莱欧斯以为自己又好心办错事时,对方的话又把他摇摇欲坠的心救了回来,“…这家浴汤依托格里芬家的巫师们共同制作的法阵能量加热,添加的药草也是由他们家调制提供的。
格里芬家是我们这首屈一指的巫师家族,所以虽然不是天然的,却比天然要好哦。”
伊荷若有所思:“这样啊。”
大概是因为白天见过莫里斯教授的缘故,听到格里芬这个姓氏,一下子就想起来对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了。
莫里斯格里芬教授,原本就是法赤国国民来着,周末回趟家好像也没什么不正常。
原来格里芬家在法赤这么有名望吗?
这点锡娜好像也没提过。
她有点好奇,正想向船夫打听两句,就听船夫道,“先生,夫人,我们到了。”
准备开口的伊荷,“?”
准备牵人上岸的莱欧斯,“?!!”
好在一靠近浴汤,前来揽客的两位店员就上前将他们迎进了不同的汤馆,化解了大家因为船夫误解关系带来的窘迫。
“…推荐您看看我们这的招牌珍珠浴汤,它最适合像您这样的年轻女孩了,泡完出来皮肤又滑又嫩;这个芳香浴汤,加入了特制的香料,泡过一次三个月不用喷香水,走到哪都自带好闻香气;还有……”
伊荷本来还想问下药草浴的区别,在店员的喋喋不休下很快就放弃了,她随便选了一个牌子,对方就像触发赞赏开关一样又把她的选项夸赞了一顿,先带她去冲了个澡,换好浴衣再进入对应浴汤,并送来了酒水和小吃,然后才笑眯眯地退了出去。
热水蔓过皮肤的一瞬间,伊荷忍不住喟叹出声。
世界终于安静了。
比起刚才那名店员,近来一直困扰她的滴水声都显得没那么聒噪了。
不过,伊荷有些摸了下耳垂,好像自从踏上法赤开始,那阵滴水声就变小了很多,是要好了吗?
浴汤泡久了容易晕倒,所以每隔一会儿,店员就会掀开帘子,进来查看下客人的情况。
伊荷看店员来得频繁,以为是店长让她来催人,泡了半小时左右就起来了。
这家浴汤附带住宿,浴汤馆后是一座宽敞的庭院,有池塘、凉亭、假山之类的陈设,店员将她带到房间,交付钥匙,叮嘱入睡前记得锁门就离开了。
伊荷看了下房间的布置,床头一盏幽幽的烛灯,是个单间,配备了清洁的盥洗室。
她刚吃饱,还没有睡意,看到庭院的池塘里养了些鱼,就从柜台那里买了一把鱼食。
在伊荷看来,只是坐在池塘前喂鱼,但在外人眼里,却是无人陪伴的寂寞形象。
不时有刚泡完澡出来的客人过来搭讪,打发掉一个,另一个又来了。
她把鱼食撒向水面,端着鱼碗准备还给柜台。
男人却以为她害羞了,厚着脸皮缠上来,“怎么样,跟我出去玩一会儿吧?你看起来很孤单呢,失恋了吗?不要紧,我会好好安慰你。别看我这样,其实很擅长应对这种状况呢…
“那你擅不擅长应对这种状况呢?”
阴森森的男声在背后响起。
“谁——”啊字还没发出音,因为疑惑转过头的男人就被一拳打进边上的池塘,疯狂扑腾起来,“救、救命!”
莱欧斯把人提到地上,又给了他几拳,在回过神的带路男店员的劝阻下,才松开手,喘了口气,“滚!别让我再看到你。”
男人被店员搀扶起来还在叫嚣,“我一定会投诉你们这家店!”
但在看到对方掠过一丝红光的幽暗瞳孔时,意识到对方并不是普通人族,连忙推开店员,脚底抹油地逃走了。
“客人,您这样我们会很难办的。”
男店员有些头痛,正要说什么,怀里就是一沉,低头见是宝石的刹那,他又恢复了笑容,“唉,那名先生真是太无礼了,怎么能…”
见对方没有搭理他的意思,男店员会意地退后几步,把空间留给了他们。
“你还好吧?”
莱欧斯转过脸,眼神歉疚地看向女生,因为之前在轮渡时察觉到对方不喜欢这样,于是提前了包场,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人。
伊荷嗯了声。
其实就算他再晚点出现,她也能处理好刚才的情况,就是稍微有点破坏心情而已。
莱欧斯还想说些什么,女生已经被男生头上东倒西歪的湿发和肩头泅开的深色转移了注意力,“没擦头发就出来了吗?”
莱欧斯摸了摸发尾,嘀咕:“有那么明显吗?”
他担心女生等太久,只泡了没一会儿,结果还是比对方晚了。
好像真的有点,后颈和肩膀都濡湿了。
莱欧斯放下手,故作无所谓道,“没关系,一会儿就干了…”
伊荷:“你在这里等一下。”
她把鱼碗还给柜台,然后向店员要了一条新毛巾回来,正要递给莱欧斯,想到什么,又收回来,犹豫道,“学长,需要我帮你吗?”
她没有过恋人,虽然在工作时没少接触,但轮到自己时,总觉得像在玩家家酒。
莱欧斯本来已经道了谢,接过来自己擦的,听到这里也愣住了,脑海里不由浮现自己躺在对方膝上,闭着眼被那双轻柔手指抚摸湿润头皮带出沙沙声的朦胧画面,褪去不久的热气仿佛再次卷土重来,将他从头到脚笼罩起来。
他轻咳一声又用饱含期待地眼神看向女生,“好。”
伊荷:“……”
虽然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但总觉得不是他想的那样呢。
她让莱欧斯做到池塘前的石凳上,像照顾瘫痪在床不能行动的病患般一丝不苟地帮他擦头发。
一般为了节省时间,诊所里的护士都会选择最快捷的方式。
伊荷自认为自己的手法还算温和,毕竟没有病患提出过意见(…),但她只搓了没两下,莱欧斯就连忙道,“算了,我自己来吧。”
伊荷:?
她以为男生在跟她客气,“不用,我帮你。”
“给我吧,”莱欧斯忍耐着头皮传来的拉扯感,笑容苦涩而真诚地握住女生的手,“我想自己擦,真的。”
要是真让她擦下去,不知道待会儿还能剩下几根。
伊荷见他坚持,只好把毛巾给他,坐到另一边。
她离得近,一下子就闻到了对方身上异于平日的气味,“学长,你泡的什么浴?”
莱欧斯闻言,有些心虚地加快了擦发的速度,“好像是助眠类的,怎么了?”
伊荷又闻了下,感觉像刚才店员推荐的三月不用喷香水的芳香浴,不过她只闻过一次,不太确定,或许是她记错了,于是坦诚地道,“很好闻。”
“是吗?”
“嗯。”
莱欧斯不自觉停止擦发,侧过脸看她。
也许是刚泡过浴汤的缘故,女生的脸蛋看起粉扑扑的,在凉亭的烛灯下,侧脸的绒毛都浮着一层淡金色的光晕,半干的橙发少见的盘在脑后,露出了一截细长的脖颈,她穿的白底碎花的浴衣上印着法赤街道旁常见的红枫,撑着石凳往后仰着眺望远方的灯火,从外表看和本地人几乎没有分别。
明明没有分别,为什么他总是能一眼在人群中将她认出来呢。
莱
欧斯自己也不理解。
他的视线太直白了,这么近的距离,想不注意到都难。
伊荷以为她脸上有脏东西,有些犹疑地收回视线,正要询问,面颊就被一双大手掌住了,有什么温热的触感覆了上来。
呼吸交错的瞬间,她听到对方求助地喘息,“咬回来,柯兰尼。”
就像他那时一样。
刺痛我、摄入我、分享我。
五感在拉成糖丝的时间里逐渐确凿,又汇成甜腻的浆液。
这天的晚餐没有吃成。
在庭院分开后,他们各自回到房间。
躺在床上时,还处在没回过劲的恍惚状态的红毛蝙蝠,视线飘到放在床尾的行李箱,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还有礼物忘了送。
他懊恼地拍了下额头,将费鲁格耶族的伯爵证书和钓着威严鸦首的徽章一起放进盒子,正要去敲隔壁的门,抬手又顿住了。
真是搞不清状况,大晚上敲女生房间,意图也太明显了吧…?
还是明天再给好了,又不是来不及。
莱欧斯满怀希望地想着,转身离开。
廊下的烛灯在摇摇欲坠的夜露侵蚀中,扑地熄灭,化作一缕青烟。
第70章 四周目(一)
“副社长——”
科莱恩做了个嘘的手势,止住两名狼族兽人响亮地吼声,轻手轻脚地走进社团活动室。
还不到部活时间,活动室除了几个地位较高的兽族部长在吞云吐雾外,看不到其他社员。见到科莱恩过来,那几人还有些惊讶,“…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科莱恩走过去,拔掉其中一人叼着的卷烟,摁灭,然后对露出怔愣地神情的兽族笑了下,“不好意思,职业习惯。”
虽然说着抱歉,语气倒没有多少歉疚的意思。
那名部长呆了呆,旋即摆手:“没、没关系。”
边上几名兽族部长见状,也连忙端起烟灰缸,摁灭烟头。还有人装模作样地站起来开窗,“早说让你们别抽了,你看这房间里熏的。”
其他部长:…装什么,说得好像自己刚才没抽一样。
科莱恩很自然地跳过了这一茬,“殿下在里面吧?”
“吃过午餐就进去了,现在还没出来。”
难怪找了他几次都没回。
科莱恩想道,他直起腰,朝活动室里间的拳击台走去。
刚才因为他的举动僵硬了一会儿的部长们纷纷放松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殿下更凶,可是副社长总是让我更害怕。”
“因为他学医吧,还是莫里斯教授带的学生,都是一副笑眯眯看起来不怀好意的样子。”
“说起来,莫里斯教授自己也有社团吧,副社长干嘛不去海星社?”
“啊,那个啊。”
“怎么了?”
“我以为你知道呢,副社长家里是殿下那派的,副社长从小就是殿下的亲卫,不可能放弃自己的职责,就更不可能去海星社啦。而且莫里斯教授不是法赤人嘛,这里面大概涉及政治因素…?”
“听起来真令人头疼。”
“谁说不是呢。”
……
威卡,在原森国语中,有拳、搏斗之类的意思。
学院的拳击台设置在社团楼后的露天广场,作为威卡社的部活,每天放学后西奥多都会带社员过去训练。不过一个人的时候,他只待在活动室的小拳击台。
科莱恩掀开门帘进来,还没走近就听到了沙袋不堪重负地闷哼声。
恢复成半兽型的青年站在拳击台上。
他穿着一条裤腿很肥的黑色缎面松紧裤,整个上半身都被丰沛柔软地黑色毛发覆盖,铁锈红的眼珠里只看得见晃动的沙袋——一个穿着防护衣的灰狼兽人。
那名兽人头部露在外面,伴随西奥多包裹在拳击手套里的利爪,不时迸发出的一道道锐利地破风声,脸憋成了猪肝色。
科莱恩双手环胸靠在门帘边,耐心地等了会儿。等到对方的攻势有减慢地趋势才出声道,“殿下,今年的名单给您收集齐了。”
西奥多闻言,收回出到一半的拳,对灰狼挥了挥手。
逃过一劫的灰狼兽人连忙脱掉防护服,连滚带爬逃离了拳击室。
西奥多脱下手套,扶着立柱跳回地面,“多少个?”
科莱恩打开花名册给他看,“人族16名,兽族23名。”
看这位殿下即将露出不快,他立刻补充,“先说好啊,虽然扩招了,可是符合要求的真不多,这已经是降低标准很多了。”
“真好意思说。”
西奥多扯了下嘴角,看不出是嘲讽还是愉悦,不过听语气很难是后者。
他接过边上部长递来的毛巾,揩了揩脸,把花名册扔回去,“去书房等着,一会儿过去。”
现在浑身都是汗,准备去冲个澡。
科莱恩从善如流地接住花名册,“行。”
“…前两天罗克那位新大公选出来以后,给比约卡大陆所有国家发了建交函。”
西奥多穿着浴袍坐到深棕色沙发椅上,把一封已经拆封的信件扔给科莱恩,“父王和母后已经同意了。”
科莱恩看了眼邮戳就知道西奥多在不满什么了,这封信一看就是经手无数后才到他手上。
他笑了下:“这对殿下而言是好事才对吧。”
“原森要和罗克建交,这期间两国互相来往,政务向外交倾斜,反而给我们留出了更多的谋划时间。”
“也就你会这么想了。”
西奥多眉头舒展了些,其实原森和罗克建交是必然的趋势,他只是不满意他们没有征求他的意见。如果他还在国内,这种情况绝对不会出现。
好在他在国内安插了人手。
“这周莫里斯教授要带学生去法赤采买,你怎么不跟着去?”
“我又不是海星社的,去那里干嘛?”
“听语气你还想过?”
“哈哈,我哪敢。”
想到什么,科莱恩摸出一张包装精美的信封,“对了,刚才去学生会拿点东西,遇到了以赛亚会长,他希望殿下能出席这个周六晚上八点的兽族交流会,殿下去吗?”
兽族交流会,顾名思义就是生活在异国的兽族代表交流学习和工作,以及商讨当地对兽族的政策和管理提出意见的会议。
受邀代表来自各行各业,受教育程度也各有高低,共计不足四十余人。
每年都是由一位在异国扎根多年较有名望的兽族代表主持会议,一般在十月上旬举行,并不规定具体某一天,时长为三小时。
通常流程是一个小时开会,后面的两小时用来举办宴会。
而那两个小时,才是举办会议的真正原因。兽族代表们在其他地方无法解决的问题、无法公开享受的乐趣,在这里都会得到主办方满足。
由于受邀的方式极为隐秘,过去曾有擅长结交人脉,汲汲享乐、急于联姻、购买爵位、热衷做生意的兽族,甚至是人族为了一张邀请函挤破头的场景。
这种状况愈演愈烈,后来交流会停办了几届,到近几年才慢慢规范起来。
不过那些没有被规范的会议里,还是不少兽族和人类靠这种办法达到了想要的目的。
温切斯特伯爵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女儿莉迪亚温切斯特就是在十四岁时被父亲带入这场交流会,结识了当时来图兰塔游历的约克公爵,他父王的亲弟弟。
不久,
中央国的女王便在来年的造访国事中,提出了这桩婚事。
他的父王原本还有些犹疑,在约克公爵的劝说下,很快就接受了,天知道他为何如此信赖他那个心机深沉的亲弟弟。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约克公爵对政务表现得越发锋芒毕露,父王终于也感受到了逼近的危机。
有时候,他会发出懦弱地感慨,“要是当初没有替你安排那位温切斯特小姐就好了。”
现在不仅是自己,即便儿子继位后,也将受制于约克和中央国。
他母亲则试图让他相信,莉迪亚是个亲切善良的女孩,“等她的心给了你,一切就会不同了。”
他母亲,一位出身高贵的公爵之女,虽然是家中长姐,但一生所学尽是娱人身心的礼仪,被教养得极为天真。
她深爱他的父亲,并且仰慕他。
如果父王是一位精明能干的君主,她的日子会比现在好过一百倍,然而她没有意识到这点。
西奥多明白这一点,所以不会像他们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地感情上。
像这种私密级别极高的会议,前几年邀请函都是直接送到他手上的,这还是第一次由他人转交。如果是别人倒没什么,偏偏是以赛亚。
看得出来,他处理弗拉甘斯布那件事时做得太宽容了,让以赛亚以为还能挑衅他第二次。
西奥多漫不经心地掀了掀薄眼皮,看着信封没有接过,“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以赛亚成兽族了。”
科莱恩笑:“或许他也想过,可惜这种易族手术尚未问世。”
“殿下怎么想?不去的话,我就去回绝他。”
他们没办法强迫王室成员的意志。
“去。当然要去。”
西奥多冷笑了下,他倒要看看,以赛亚想玩什么把戏。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先把那个碍眼的蟑螂碾死,“甘斯布还在你们院里?”
“假期前就出院了。他恢复得很好,说实话,那点小伤,撑死了躺一两天。他能住那么久,也是很厉害。”
“你自己看着办。这周以前,我要看到他从图兰塔滚出去,或者你。”
“知道了知道了。”
就知道使唤自己。
科莱恩有些无奈地捡起信封和花名册,拍拍上面的灰,带上门走出书房。
窗外正在刮风,一阵儿强一阵儿弱。
科莱恩驻足凝望,莫名想到刚才去学生会时,偶然间听到后勤部部长塔米和部员的对话,“…最近天气占卜都不太准呢,从来没遇到那么频繁的失误,今天应该是晴天的,怎么会下雨呢。”
他转过脸,看向活动室里那群因为见到他而正襟危坐的部长,露出一个微笑,“叫几个人跟我去干点活,记得戴上雨衣。”
“是——”
*
几只背壳破碎的蜗牛正在盛满蓝色溶液的玻璃长颈瓶缓慢地爬行着,沿途留下一串透明的粘液。
弗拉甘斯布和踽踽独行的蜗牛们对视一眼,面无表情地将它们挖出丢进水池。
“…这样都没反应?”
“天主,好厚的脸皮。我要是这么厚脸皮早就当上大巫师了。”
“他们短吻鳄是这样的啦,全身铠甲、咬合能力一般,长得也不好看,讨人嫌倒是第一。”
“欸,骂他就骂他,别骂我们短吻鳄好吧。”
“行行行。”
……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课后,几名外表出挑的学生聚在实验室的角落,嬉笑推搡着。
弗拉从他们面前经过时,毫无意外地获得了一记熊撞。
长颈瓶砸到地上,溶液洒了一地,冒出滋滋的白气,做了两个白天加一个上午的[水道速成药水]瞬间化为乌有。
“啊抱歉——”
被推出来的熊族男生毫无歉意地道了个歉,又跑回朋友们中去,搂住刚才推他那人的脖子没好气地笑骂,“要死啊你,想让我感染皮肤病吗?”
“我哪有哈哈哈!”
他们打闹着,却没忘记观察弗拉的反应。
然而这只鳄族兽人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外人的恶意般,只是捂着闷痛的手臂在原地站了会儿,迟钝地嗯了声,便折返回卫生间拿了拖把来打扫。
因为半垂着脑袋,刘海又柔软地盖过了眼皮,鼻梁上架着一副死气沉沉的黑框眼镜,动作缓慢而平稳,看起来不像传统鳄族兽人,反而近似刚才被他扔掉的那些软体蜗牛。
“什么嘛。”
不知是谁先说了声,刚才还兴致勃勃等着看戏的几人也陆续移开了注视。
“走走走,去吃晚餐了。”
“等等我!”
实验室逐渐恢复了寂静。
弗拉停下手,抬头看了眼他们离开的方向,又收回视线,继续把地上的溶液打扫干净,重新拖了地,才拿起座位上的双肩包,拍拍上面不知何时被撒下的粉笔灰,慢腾腾朝餐厅走去。
他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成为魔药系最后一个去餐厅的。
弗拉没告诉别人,其实他很喜欢这样。
最后一个吃饭的话,就不容易被同学遇到,再因为各种不愉快的插曲延长就餐时间。
那样会很麻烦,而弗拉最讨厌麻烦。
不过今天有些奇怪,大家一下课就去餐厅了。往常这个时候,他们还会在教室里逗留聊会儿天,给他找点不痛快。
今天应该能吃顿热的了,想象着热烫流进喉管在胃里激起那阵温暖的战栗,弗拉不由加快了脚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