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奥多无声地注视着女生,想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丝开玩笑的嫌疑,但他的目光巨细无遗地寻觅,一寸都不放过,却始终没找到猎物躲藏的位置,也没等到对方改口。
耳尖微垂,又给自己倒了两杯红茶。
苦涩又毫无热度的茶水淌进喉管,让他因重逢而微微发热的大脑冷却下来。
“你会改变主意。”
说完这句,狼族兽人放下茶杯,瞥一眼见底的玻璃茶壶,起身离开。
见到西奥多时,科莱恩还有点诧异。
他以为他们会谈很久,但事实是他刚和门房聊了两句,对方就阴沉着脸地出来了。科莱恩正要开口,顾忌殿下介意自己,不好问柯兰尼的近况,而是道,“殿下,马车里的东西,还要送上去吗?”
西奥多停下脚。
他看了眼科莱恩,想到柯兰尼刚才的话,冷哼了声,“送。为什么不送?”
她很快就会知道——如果她坚持那样做——她会明白,自己为她提供的那个让她瞧不上的自由,具有多大的作用。
“你多留几个人在附近。”
“是。”
*
“……大公不会干预我们。什么?你问我凭什么那么确定?”温切斯特伯爵拍了拍挽着胳膊的夫人,“这你就别管了,萝丝。你只要替我好好满足那些大人们的要求,别的我会替你考虑。”
萝丝温切斯特,这个原来叫萝丝费尔南德斯的女人闻言,看了她一眼她意得志满的丈夫——她的兄长替她挑选的,能为费尔南德斯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铺路的人。
在她少女时期,温切斯特就是费尔南德斯的附庸了。
就像寄居蟹离不开蟹壳,藤壶离不开鲸鱼那样,只有家族荣光,没有财产的温切斯特迫切需要一户愿意资助他们的富商。
刚结婚那阵子,萝丝是有点喜欢温切斯特的。
她相貌平庸,温切斯特还算清秀。
她个性孤僻,温切斯特很会说话。
然而,肩负振兴温切斯特使命的丈夫并不是她想象中那个能带她脱离费尔南德斯那片地狱的英雄。
如果说费尔南德斯是个欲壑难填的地狱,她是招揽生魂的魔使,温切斯特的出现,只是弥补地狱入口没有家犬的缺憾。
他所做的事,和费尔南德斯施加给她的,没有太大分别。
萝丝想到什么,摸了摸自己和同龄女人相比,更加细腻光洁,比自己少女时期还要漂亮几分的面庞。她突然有点不舒服,“我能不能不去了?”
“不要闹脾气。”温切斯特道,“你不是为今天的慈善活动准备了很久吗?马上就要办兽族交流会了,我们需要帮助,你得让他们都从口袋里掏点,不然,人家怎么肯把交流会承办权给我?”
温切斯特说得有道理。
他总是有道理。
反正的不是他。
萝丝想。
温切斯特察觉到妻子不高兴,他安慰了几句,见她还是提不起笑脸,心情也有点不好,“你以为我想让你去?再怎么说,你也是我夫人?你以为我不觉得丢人?可是,太太,你不去就是我去,你看看我这副尊容,人家肯要吗?你不去,那就莉迪亚……”
“不行!”
“你答应过我,”萝丝脸色霎变,“你答应我不会让莉迪亚去的!”
附近的园丁的吓了一跳,修枝剪掉到了花丛上,砸下了一地花瓣。
“没用的东西。”
温切斯特白了佣人一眼,看向萝丝,“你瞧你,那么大声做什么。”他语气宽和,好像只是在面对妻子的无理取闹,“我只是那么一提,又不是真的要她去。莉迪亚可是我们的孩子,她又是陛下挑给原森的未来王后,我又不是疯了。”
萝丝知道,他只有后半句话是真的。
温切斯特和她哥哥一样,眼里只有利益。
虽然总是带莉迪亚在交际场露面,但他们这样的人家,少露面才是好的。这种道理,温切斯特不会不知道。
他只将巴顿摘出去。
萝丝压下了心里那点不适,“你找了那么多人,我一个人应付不了。”
“别担心萝丝,”温切斯特用仿佛讨论今年挖了多少袋土豆那样的语气道,“我找了点小东西帮你分担。你知道的,有些人喜欢吃七分熟,有人喜欢生肉。”
萝丝:“……”
她没再开口了。
等两个中年人走远,原本跪在草坪上,战战兢兢修花枝的那名园丁抬起脸,看了眼那颗不远不近跟在夫妇俩身后的红色小点。
在相继送走嘉蒂、莫里斯、西奥多以及科莱恩的第二天,避免更多人登门,她凌晨三点就出门了。
这个点,整个曼瑙都陷入沉睡中。
只有酒馆街下方的黑市,还在营业。
Y的脸已经不能用了。
伊荷在报刊亭前站了会儿,挑了张老妇人的脸。
扮成老妇人有个好处,还价时,即使是黑市摊主,也不敢狠狠压价。
倒不是他们良心发现,而是来黑市的巫师,活到老妇人这个岁数的,少之又少,大部分巫师,活到四五十岁就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了。白发苍苍的老巫师,要么实力超群,要么就是有个实力超群的学生或家人。
伊荷赶在他们收摊前,用极低廉的价格买到了想要的装备。
装备拿到手不能立刻使用。
有些零件老化过头,需要更换才能派上用场。
又要去魔器店找老板帮忙修补。
做完这些前置准备,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伊荷找了家旅馆补了会儿觉,吃过午饭,才前往温切斯特伯爵府。
因为是个嘴里没几颗牙的老太太,看到这样个人在门口张望,剪花枝的老园丁还以为对方来找哪个在府里当佣人的孩子,很客气地隔着铁门跟她搭话。
老园丁晕倒前,眼里都是不可置信。
伊荷把他身上的马甲和裤子剥下来,利索地套到自己身上,接着把人拖进草丛,加了个隐匿法阵,让外人在起码三小时内无法看到他,然后捡起地上的修枝剪,朝主楼走去。
不过,园丁不能进城堡。
偷听完温切斯特夫妇的对话,伊荷收回了索伦结石,从地上爬起来。
温切斯特伯爵府和她去过的府邸,以及庞斯通公馆都不大相同。
这里养了一批骑士队和家属巫师。在不清楚这些巫师实力的情况下,不能使用大规模魔法阵和传送毯。
走到女佣聚集的宴会厅外,一边修花枝一边观察了会儿,以同样的方式骗了一名中年女佣。
这名女佣似乎是某个部门的女佣长,附近的佣人都有点怕她,提出要回屋休息,也不会有人置喙。
这给伊荷勘探地形提供了很好的条件。
她一层一层走过去。
有时遇到刚才打过照面的佣人,就板起脸,一副要挑刺的表情,对方本来还有疑问,见状也不敢多问了,能走多快走多快。有的楼层像女王号上一样,有骑士守在楼道口。
伊荷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开了隐匿法阵。
也许是城堡太大,她没有遇见莉迪亚。
画完主楼地形图,准备去副楼时,发生了一点状况。
一名男巫,像是那名女佣长熟人的男性拦住她。
“菲奥娜,你跑哪去了?”
伊荷抿了抿嘴,正要模仿护士长的表情,就见到对方有些急吼吼地握住了自己的手,“你保证过会给我钱的,你可别想逃跑。”
刚要抽出手的伊荷:“……”“什么?”
男巫似乎没有怀疑自己不是那个菲奥娜。
“你不想给钱了是吗?”男巫脸上显出一丝慌乱,“你不能这样对我,菲奥娜。你说大人需要小孩,我就把我姐姐的儿子送过来了。我姐姐汤吉你也认识,她活着的时候多悲惨啊。我是可怜她的遭遇,才替她养了那么久的孩子。现在不得已要用她的孩子偿还窟窿,我心里也难受,我都不敢见天主了,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这个人好像急疯了,一句话颠来倒去的说。
伊荷听了好一会儿,才理清他在说什么。
这名男巫的姐姐汤吉,也就是原森现任国王祸害的众多女佣中的一个。
汤吉常年营养不良,为国王生下一名男孩后没多久就去世了。
身为弟弟的男巫替汤吉养了几年孩子——听上去也没怎么用心,那孩子连个名字都没有,在听说温切斯特到处搜罗小孩,将外甥送到菲奥娜手上,托她转交——菲奥娜大概和他说过什么,类似于一个孩子就给多少钱之类的话,对方急着要钱,就动起了歪心思。
而提供金额的人,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温切斯特。
菲奥娜只是中间人。
伊荷不知道菲奥娜从温切斯特那里拿到多少,只是看男巫攥着自己手不放,就差要跪下的样子,考虑了下菲奥娜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拿出苛吝的语气,“你说要钱就要钱,你以为大人给了我很多吗?”
“你说过啊。”男巫迫不及待道,“你说一个女孩五十金币,男孩三十五金币,我知道你肯定要扣点手续费,多少给我留下二十五金币吧,实在不行,二十也行。这两天,债主已经快把我们全家逼疯了。”
伊荷:……
她走近了点,“我可以给你三十五金币。”
男巫眼前一亮,正要道谢,就见这个中年人抽出手,从包里一枚红色石头递给他,“不过,不是一次性的。我会先给你十枚,等夫人回来,把这个放在她身上,我不管你藏在哪儿,总之不要被发现。”
男巫看了眼那块石头。
他没认出这是索伦结石。
没几个人见过索伦解剖后的遗体。
他只是有点迟疑,“菲奥娜,你不会要我做什么危险的事吧?”
菲奥娜是温切斯特伯爵府的老佣人了。
出了事,她肯定能脱身,自己却不一定。
“你没得选不是吗?”
伊荷笑了下,“你得让它在夫人那里呆满五天。这五天里,在城堡遇到我,不要跟我说话,不要跟我提起今天的事。如果我对你态度很差,甚至说不记得今天的事,那是正常的。毕竟,除了你,还有别人给我送了孩子,他们可没你一样的待遇。”
她说得有道理。
男巫的视线在菲奥娜那张刻薄的脸和红彤彤的心型石头间徘徊,他咬咬牙,选择了石头。
下定决定后,便迫不及待伸手,“金币呢?”
“别着急,我要先看到效果。”
“现在?”
男巫皱眉,正要说现在他去哪里放,对方又道,“说说你打算怎么做?”
这是最实际的问题。
男巫沉思了下,说起自己的安排。
温切斯特夫人常年身体不适,身体一时好一时坏,像他这样的家属巫师,随时都要待在她身边,以供调遣。如果是女巫,还可以分到莉迪亚小姐那边,但他是男巫,因此接触夫人的时间比其他巫师多。
男巫打算等温切斯特夫人回来卸妆时,塞进她的裙袋里。
伊荷:“……”她不得不提醒他,“没有哪位贵妇会连续五天穿同一条裙子。”
“那那您说怎么办?”
“放假发里。”
虽然没有贵妇会连续五天穿同一条裙子,但她们的假发却很少换,除非要出门工作,否则像温切斯特夫人一类的女性,做好的发型,睡觉也只拆头顶最重那部分,一两个月才更换一次。
她刚才看到她的发包,看起来还很新。
假发用了蛋清、发网,以及其他填充物,本就沉重。藏在那团发包里,的确很隐蔽。
但男巫还有点担心,“那时间到了,怎么支付尾款?”
伊荷:“你藏好东西,就在宴会厅左数第三根立柱下方用刀竖着刻一条纹,刻满五条,就取回来。我会来找你。”
“我明白了。”
*
八月的夜里,蚊虫络绎。
巴顿跟随队伍来到一座教堂的广场上。
这是他们今晚要住的地上,因为要应征的第一家男爵府邸容不下那么多骑士,附近的旅馆畏惧强盗关门得早,拜宁团长说服了一名牧师,让他们住到教堂前面的广场上。
经过一天的酷热,大家都累得不想抱怨了。
巴顿还有点力气,但也只是有点。
他把马栓好,卸下背包,正要拆出帐篷,就看到塞维还骑在马上,没有动作,不由道,“铺帐篷啊?在发什么呆?”
塞维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没觉得最近发生的事都很眼熟吗?”金发骑士转过脸,看向前方,“就像这个地方,我们已经来过不下七八次了。”
“啊?”
巴顿扫了眼光秃秃,地砖开裂的陌生广场,想到白天时塞维擅自脱队,被拜宁团长训斥的场景,怀疑他想回家想出幻觉了。
虽然队伍里的每个人都很想。
但像他这么夸张的,还是有点过头了。
巴顿忍不住说,“这种要荒不荒的教堂,乡下又不少见。也不是每个地方的人,都信圣德莱尓。你可能记错了吧?”
塞维也希望自己记错了。
如果几十分钟后,那群和牧师勾结,过来抢劫马匹和粮食的强盗没有出现的话。
第232章 完结章(七)
“人都在这里了。”
清点完广场中央被捆起来的强盗和牧师,拜宁团长放下本子,对众人道,“把你们的行李收起来,我们换个地方睡。”
“是——”
大家回到自己的帐篷前,七手八脚将搭好的帐篷和床垫拆下。
巴顿也不例外。
作为最早得到示警的人,他现在非常埋怨几十分钟前没有听对方话的自己,帐篷里行李都拿出来铺好了,现在收起来繁琐得要命。
看看坐在边上无所事事到看星星的朋友,就一阵心累。
“话说回来,”巴顿边收边说,“你怎么知道今晚会有强盗的?”
塞维乜他一眼,“想知道?”
巴顿连忙点头。
他们今天除了解手就没分开太久过,如果塞维注意到了异状,他不可能
没发现。
塞维动了动嘴,正要开口,余光瞥到什么,从地上起身,“我过去一下。”
巴顿:“诶——”
他扭头望去,看到朋友朝拜宁团长跑去,指着绑在拜宁团长马背上的那名强盗头子,好像在说什么。
大概是商量对他们的处置吧。
巴顿转过头,继续卷帐篷。
拜宁对塞维今晚的表现非常赞赏。
在他向自己报告说借给骑士团广场的牧师和附近的强盗密谋抢劫时,拜宁其实没那么相信。
十几年前他带队时,来过这里,当时这里的风气淳朴善良,但既然塞维这么说,拜宁还是带了几个人去他说的窝点查看了下。
在确认确有此事后,回去才通知所有骑士将盔甲和长剑带进帐篷休息,自己则悄悄潜入教堂后方,捉住了正在吃晚饭的牧师。
如果那名牧师是无辜的,那最好。
不是的话,也是不是的处理办法。
塞维过来找他,拜宁以为他要聊增加夜间巡逻人员的事,听完对方的话,却顿了下,“你要去?”
塞维看了眼绑在马背上的大汉,“我知道一条去邻镇警备处的近路。去年马术培训课时,在那里待过两个月。”
“这样啊,”拜宁道,“可以,你去也行。这本来就是你的功劳。”
塞维闻言,脸色舒展了些。
“团长,我先回去休息了。”
“嗯,去吧。”
塞维行了礼,正要转身,对面便响起那位圣殿骑士用一种心知肚明的语气道,“我们会在这里待到后天下午五点,别忘了。”
塞维:“……”
他抿了抿唇,回到营地。
拜宁收回视线,看向身旁那名被塞住嘴的强盗头子,摸了摸下巴,“你这副体格,顶着大太阳多赶点路,应该没问题吧。”
强盗头子:……?
*
假期结束得比预期得早。
伊荷回到诊所时,第一次发现,帕诺诊所有那么多职员和病人。
这个时空的自己好像一开始就没想真的去图兰塔,连辞职申请都没准备。
因此,休假的这几天,同事替她分担了不少工作量。
伊荷到得很早,想换完护士服就去上班。
但她刚穿好衣服,还没离开更衣室,就遇到同样来更衣室换衣服的几名护士,然后就围住了。
“柯兰尼前辈回来啦?”
“真的诶。”
“拘留室是不是很恐怖啊。”
“他们没打您吧?”
……
伊荷好不容易送走一波同事,到护士站时有迎来了新的一波。
她看着那一张张写满好奇的面孔,蓦地看向人群后方,面露诧色,“护士长?”
芙蕾娜帕诺是这间诊所最严厉的存在。
众人闻言,瞬间作鸟兽散。
在他们反应过来前,伊荷迅速拿上巡房手册,去了库房。
受梅科中尉和警备处的影响,这五天诊所的病人锐减不少。
伊荷配好各床要用的针剂和药品,依次放进推车,就按照巡房手册,一床一床推过去。
平常这个时候,嘉蒂会跟她一起。
但她刚通过考评,又遇到了袭击,而她这边还没新的实习生——按前几个周目来看,芙蕾娜要为嘉蒂被大家接受为新护士长考虑,近期大概不会为她安排新人。
接下去的工作应该会轻松很多。
相应的,薪酬也会下降。
她可以辞职,但在了结伯爵府的事情前,护士身份是个极具迷惑性的不错选项。
塞维打开每一间房门,不顾周围或奇异或古怪的眼神,冲进这间病房时,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扶着推车的护士正蹲在摇得很矮的床边,在为一名母亲陪伴下的小女孩输液。
天气好得出奇。
穿过窗户落到病房地面的阳光,亮得有些刺眼。
不管是护士,还是那名搂着女儿的母亲,或者待在女人怀里不哭不闹的小女孩,都像被笼罩在一团昏黄的光晕中。
不可捉摸、
又一戳即破。
以至于他停下脚时,按住了腰际晃动的佩剑,以免发出的碰撞声击碎这场宛如梦境的场景。
但骑士的装束和安静是反义词,即使他把盔甲都留在了营地,只带了佩剑,佩剑上的各种装饰,短靴上的链条,都是不小的噪音制造器。
伊荷发现了他。
那对母女也是。
小女孩好像终于从光晕中清醒般,慢动作地咧了咧嘴,然后哇一声哭出声。
做母亲的连忙低头拍女儿的背,同时警惕地看了眼来人,好像他是什么怪物。
“柯兰尼小姐,我们订的可是单人病房。”
“抱歉,我马上处理。”
伊荷走过去,把还有点缓不过神的金发骑士推到门外,然后回到床边,娴熟地摸出一粒水果糖,放到女孩手心,温声哄了几句,等对方不哭得那么凶了,掏出手帕给她擦掉眼泪,这才推着推车出来。
在骑士学院,和同学做小组作业时,大家讨论过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
有一类学什么都学得很快的人,不管是课业、感情、还是工作、或者生活中的各种常识,相应的,他们对任何人和事也缺乏耐心。
一再受挫后,就会迅速放弃。
塞维就是那种类型。
在无数个重复时空见过以不同方式拒绝的自己后,他以为他会放弃呢。
但放弃和追求一样,都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见女生从病房出来,
塞维没有走近,而是靠在墙边,隔着中间走动的人群,不远不近地开口,“谢谢你的麻薯。”
伊荷握紧了推车把手。
有那么一瞬间,伊荷想跟他解释,但捕捉到塞维的眼神,她就明白不必了。
在循环没有开始前,他们就很要好,别人可能不清楚,但这个人在记忆融合后,绝对猜得出她的动机。或许就是预想过这种场面,她才再三拖延那个以他为锚点的周目。
不过,现在说这些,对方大概也不想听。
她点点头,牵出一个浅浅地笑容,“不客气。”
想到什么般,伊荷扬了下手里的巡房手册,“我还要工作,就先走了。”
“不问我怎么会过来吗?”
“什么?”
塞维直起身,走近了点,直视她的眼睛,“这个时间,我应该在巡征路上了,怎么出现在这里?是不是逃队了?你是这么想的吧。”
“没有啊。”伊荷还想装一下,对方却不肯放过,“就有,你脸上这么写着。”
伊荷:“……”
她说:“九点。”
塞维怔了下,就见女生抬头,“护士长九点要巡房,我得在她来之前做完这些。这样能借过一下吗?”
她瞥了眼被自己挡住的过道。
塞维一直希望柯兰尼能对自己客气点,就像她对别人一样,但当她真的用那种客气得没有一丝自己情绪的语气说话时,他却感到针刺般的不适。
“……我下午两点前归队,”青年别过脸,有种对自己本性的负气,“你要是有空,就到小吃街来找我,没空算了。”
说完,往边上让开。
等她经过,再提着剑,转身走开。
伊荷听到脚步声远去,没动静了,悄悄回头看了眼,一扭头,就看到对方正好端端地靠在过道尽头看她。见自己望来,原来还有些负气的脸上立刻破功般泄出几分笑意,“别忘了啊!”
伊荷:“……”可恶。
她推着推车,像推着塞维的脸那样,飞快朝下一间病房走去。
嘉蒂正在做梦。
她梦见自己正在给小姐妹分享搞笑视频,因为太开心了,被摇醒时,发现自己还躺在帕诺诊所那间简陋的病房时,久久缓不过神。
“今天怎么那么早……”
“有点事想和你聊聊,就提前来了。”
听到那把熟悉的温柔嗓音,嘉蒂揉眼的动作顿了下。
她放下手,有些震惊地望过去。
她以为柯兰尼不会回诊所了。
“怎么这么看我?”
伊荷正在拉床帘,接触到女孩错愕的视线,弯了下眼,“很意外我没有辞职?”
嘉蒂被戳中心事,有点尴尬。
她跳过寒暄。
“您是为了我上次的请求回来的吗?”
“什么请求?”
“就是……”
嘉蒂正要重复,就看到女生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帘外响起对面床的咳嗽声,像是被她们吵醒了。
嘉蒂连忙闭嘴。
伊荷走到床前,从隔壁空床拿了个枕头垫到嘉蒂背后,让她靠得更舒服点。
“谢谢。”
嘉蒂有点不好意思。
伊荷摇头。
比起她想打听的,这些算不了什么。
“你要离开比约卡?”
“是的。”
嘉蒂把声音放得很轻,“您能明白我的感受吧,比约卡不是我的家,我想回我自己的家。”
“你不是比约卡人?”
“不是。”
“那是哪里的?”
“我……”
嘉蒂有点犹豫要不要说,但她转念一想,就算说了,从出生那刻就待在游戏世界的柯兰尼也威胁不到什么,于是道,“我来自FV97,一颗比比约卡大很多的星球。”
“离比约卡很远吗?”
“是的。”
嘉蒂小心地觑了她一眼,“柯兰尼前辈,同意跟我交易了?”
“唔……”
女生露出若有所思地神色,“你上次的提议,让我了解循环的本质,以及记忆融合之类,的确让我很感兴趣。”
嘉蒂闻言,脸上浮现一丝喜色。
但和对面的纸片人一样,她也是这个游戏受害者。
在深知对方本性的情况下,嘉蒂保持了一点清醒,“是有什么顾虑吗?”
伊荷点头。
“我在想,为什么是我?”
嘉蒂有点听不懂。
她正要询问,对方就道,“嘉蒂你,不是巫师吧。”
嘉蒂帕诺或许是一位神秘的大巫师,只是不屑于让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才特意伪装。
伊荷有这么想过。
在她的魔力最不稳定的时期——当时不明白为什么只有自己的魔力是这样,现在才知道,那不是魔力,只是寄居在附近的那具过去的她的灵魂在作祟,过了那个时间,没有融合的灵魂去了不同的时空,因此,会觉得入学后魔力就被控制住了。
而嘉蒂,或许了解这些内幕,只是伪装不知而已。
在所有记忆融合以后,她发现她误会了。
嘉蒂并不是巫师。她争取的也不是魔力上的天赋,而是以扩大帕诺诊所的经营为主要目。继承诊所也好,情感纠葛也好,都是围绕这个目标展开。
她和自己不一样。
她有家人、朋友、和正在上升的事业,
伊荷想不到她要离开诊所的理由。
听到她说自己不是中央国人,甚至不是比约卡人时,才产生一点原来如此的念头。
通常来说,在大部人眼中,能逆转时间的人,除了天主,就是巫师了。
嘉蒂不是巫师,不具备逆转时间的条件,也没有相应的渠道,但她却了解这些,就意味循环机制和她的利益在最初是一致的。
随着时间变化,嘉蒂逐渐发现循环不可控,想逃离这个机制,却被机制控住,无法脱身;后者为了改变嘉蒂的想法,将作为带教的自己卷入循环。
而嘉蒂,在发现自己能逃出循环后,这才萌生出请求她帮忙的想法。
也就是说,某种意义上,嘉蒂确认她逃出了循环机制,很难再重返。
但嘉蒂要的不是脱离循环,而是脱离比约卡。
因为她明白,只是脱离循环没用,机制迟早卷土重来。
“可是,你为什么笃定它不会放过你,而我却能送你离开呢?”
伊荷轻声细语地说着,没有在意对面越来越白的脸色,“这些天,我把过去的事罗列了一遍。”
“你看,有没有可能,比约卡大陆就是一个无休止的循环体系?我们所有人,除了你,只是循环的一部分。”
嘉蒂嘴巴像被胶水黏住了。
她艰难地张了张嘴,试图从对方严密的逻辑中找出漏洞,“前辈怎么会这么想,你在讲鬼故事吗?”
“吓到了?”
“呃嗯。”
伊荷笑了下,帮她配好药,倒了一杯温水,放到床头,“别害怕,随便说说的。要是比约卡大陆本身就是循环,我们怎么可能还坐在这里聊天呢?只是听你之前说要我送你离开比约卡,还以为是那种危险的事,有点担心,想让你放松一下而已。先吃药吧。”
她口吻自然,嘉蒂却不敢苟同。
在意识到柯兰尼通关时,她其实有点不舒服的,对方只是一个纸片人,自己才是真人,去找她透露那些内幕当筹码,也是抱着一定会被接受的决心。
此刻,却感到了一点背扼住喉咙的窒闷。
嘉蒂接过药片,就着水杯吞下。
她看向准备起身的女生,踟蹰片刻,还是道,“前辈,我真的很想回家,我每天都在想,那种无法落地的不安,您肯定能共情。如果是觉得上次给的筹码不够高,我可以先增加一点。”
*
塞维已经在麻薯摊前坐了几小时了。
他没有点单,但是付了一天的餐位费,摊主就没有赶他,遇到有没找到座位的客人质问为什么这个人不买单还能占位时,还帮忙解释几句。
一过中午,小吃街的生意逐渐冷清了。
学生要到下午第四节 课后才过来,散客又挣不了多少钱。
摊主们基本上会趁这段时间补觉。
麻薯摊摊主把食材收回塞满冰块的木箱,放到自己租了个柜子的邻近商铺里,准备回家时,见到那个金发青年还坐在大太阳下,不由道,“先生,你要是没地方去,跟我回去坐会儿吧?我家就在附近,我丈夫会做好喝的柠檬茶。”
塞维谢绝了,“我在这里就好。”
只剩不到两小时了。
要是现在走开,伊荷过来没看到人,以为他骗了自己,前面就白晒那么久了。
麻薯摊摊主见他不肯,也不好多劝。
要是实在热得不行,他自己知道走。
塞维把外套脱了,罩在头上当防晒布,头埋进臂弯,趴到桌上。
好困。
前天晚上那群强盗随时及时处理了,但因为绕路,连续一天一夜的奔波,中途只睡了半天,呆在高温下,困意还是不断犯上来。
不能睡着。
不能。
虽然不断这么劝说自己,沉重的眼皮还是下一点点下坠。
即将没入香甜的梦乡前,朦胧的视野忽然飘来的一点红色。
……她来了?
塞维撑着眼皮,正要起身,就发现那团红色不是裙子,而是一个戴针线帽的红发青年。
他的个子乍一眼看有点过分的瘦削。
稍微仔细就能发现,那是因为对方头太小,又在夏秋过渡的炎热天气穿了长披风,遮住肩膀的缘故。
麻薯摊老板寄存食材的商铺,建了一条宽敞的屋檐。
下方是一片对称的阴影。
他就站在阴影中间,出神地望着前方某个点上,仿佛在发呆,很明显的翼手目族打扮。
除了他,商铺前还有些市民。
这些人都是路过来乘凉的。不过,明明这个翼手目族青年附近更凉快,他们却挤到另一边的屋檐下,没有要挨近的意思。
察觉到自己视线,青年转过脸。
塞维可不想被人认为自己在偷窥。
他正要移开视线,就顿住了。
那个人。
那个长了一张皮肤苍白得像死了几年的尸体,外表却健气又俊秀,与肤色违和感很大的红发翼手目族,发现看向他的人是自己后,刚才还没有着落的眼里,此刻升起一团宛如火焰般熊熊燃烧的妒意。
——莱欧斯费鲁格耶。
塞维抓起滑落的外套,正要追过去,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清脆地女声,“……一点十一分,你要走了?”
第233章 完结章(八)
“……拥有融合记忆的人,据我所知,并没有那么多。在达成单线he——就是您在不同时空交往过的男性,还有一些和您留下过深刻记忆的对象。”
“所有前任都被动接受了融合?是的。”
“至于我离开以后,护士长会很伤心?如果要从回家和姑妈选一个,前辈,这是唯一的答案。”
嘉蒂的话这里就戛然而止了。
再回想时,伊荷只能想到她听完对方提出“如何将她送离比约卡”方案时的怔愣。
抽出午休时间,到小吃街来见塞维,发现他准备离开,才出声道,“一点十一分,你要走了吗?”
塞维看向她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用手挡了下光线,才看清她的脸。
想到什么,回头望去,莱欧斯已经不在那里了。
走了就好。
不然他还要想办法让他知难而退。
塞维走到女生面前,“怎么那么慢啊,等你半天了。”
和在诊所见面时不同,毫无遮掩的抱怨口吻,就像又回到了一切都没发生前的时候。
伊荷都不知道该说他心大还是没心没肺了。
她递给他一把伞,“你不热吗?”
今天气温回升了呢。
塞维早就被晒得不行了。他只是怕自己一走,对方来找不到人才没敢跑去买伞,接过来撑开,“还好啊。”
伊荷没有戳穿他嘴硬。
她自己撑了另一把伞,走在边上,“待会儿要谈谈吗?”
“谈什么?”
“分手之类的。”
“分手?”
塞维停住。
伊荷见他突然不走了,有点疑惑,“怎么了?”
“谁跟你说,”那个单词好像刺激到鼻腔的黑胡椒粉必须被赶出去那样,塞维做了个深呼吸,“谁跟你说我要分了?”
不然?
女生没有开口,但她的表情这么道。
塞维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所以你是要在我收到你的讣告,参加完你的葬礼,再见到活生生的你,还没来得及感恩天主给你新生
,就要分手?喂,有没有搞错!”
“这不是新生。”
“什么?”
伊荷看了他一眼,“这不是新生,塞维。我们都清楚,像‘这样’的恋人,我在不同时空,都在信里告诉过你。”
即使他没亲眼见到。
像塞维的个性,听到这种羞辱,肯定会生气,虽然不至于到闹崩,也没有那么快翻篇。
但对方闻言,却一改刚才的不爽,“我不介意啊。”
伊荷:?
“他们就像旅客,在这个城市待一段时间就要离开的人,而我们,”金发骑士语气自信,“即使不经历那些事,我们也一直在一起。”比起嫉妒,他更在意自己没被放在首选。
“这个在一起,和那个,根本就是同一个意思吧,阁下。”
伊荷忍不住吐槽。
回应她的,只有骑士勾过脖颈的笑。
*
累累的南瓜,将黝黑的土壤压出一个半大的凹槽,上面覆满了带有毛刺的肥厚叶片。
一只蜗牛悄无声息地爬过叶片。
它停在一颗豆大的露珠前,探出触角,准备汲取水源。
触角即将碰到露珠,只差微厘时,森白的骨手破开土壤,从叶片下方伸出。
蜗牛被骨手弹开,撞到边上的铁门上,眨眼间结束了自己短暂的生命。
蜗牛是这片森林最渺小的生物。
它死得太快,没有发现在自己撞到铁门的间隙,上空传来了犹如送行般的抽泣。
不过,即使它发现,也无关紧要。
他们不是为一只蜗牛的死亡抽泣。
被视作园主的老太太鬼,此时和她饿得惨叫的大儿子鬼被推到了幽灵最前方。
她搂着自己孩子,战战兢兢地看着从墓园地下爬出的索命亡灵,嘴里却小声痛斥这群幽灵没有良心。
要不是她,他们早就消散了。
但在生死存亡之际,谁也没有顾忌曾经自己的付出,他们只躲在她身后,希望那位法师能看在他们贡献出老太太鬼和她儿子的情面上,放过自己。
在一众幽灵紧张地注视下,那具骷髅终于爬出来了。
“艾略特,我的……我的孩子……”
老太太鬼此时已经知道被他们埋进地下的那只亡灵法师不是自己的儿子了。
可她除了打亲情牌以外,还有别的办法呢。
“我的孩子,你还好吗?”
无人回应。
轻轻抖落身上的泥土,然后伸出指骨,捻掉卡在骨头缝隙里蚯蚓、蘑菇、野花以及各种爬虫的艾略特,如同每一具初初复生的亡灵。
在他给自己清理时,边上出现了一团旋转的漩涡。
正在围观的幽灵见状,以为艾略特即将动手,顷刻把老太太鬼推出去,满园逃窜起来。
老太太鬼也想逃。
如果不是她儿子死死揪着自己的腿,让她想逃也逃不掉。
老太太鬼使劲把儿子的手从腿上掰开,嘴里恳求,“艾略特,看在我们当过亲戚,哦不,看在我老得没有牙齿的份上,你就——”
她看着对方清理完杂物,从棺材里捡了件脏兮兮的袍子穿上,朝自己走来,儿子还不肯松手,惶恐地闭眼,就看到对方踏进了那团漩涡中,原地消失了。
得、得救了?
老太太鬼摸了摸自己完好无损的魂体,正要咧嘴,忽然感到脚底一阵不适。她有些疑惑,低头,令人惊怖的一幕挤进视野。
她疼爱的儿子啃掉了她的脚趾。
惨叫声宛如烟雾般在空气中散开了。
艾略特坐在夜晚的钟楼上,望着下方小得像蚂蚁一样的人群和马车,姿态散漫地晃了晃小腿。
他在钟盘的反光里看过自己此刻的样子。
像刚从坟里挖出来,难看死了。
虽然这是事实。
但艾略特不喜欢这样,起码现在不行。
他把目光转向教堂后殿。
*
下班后,伊荷没能立刻走。
南茜听说她复工,拉上几名同事去庆祝。
刚开始还好,从续第二摊起,一群人开始狂喝,到第三摊时,伊荷就撑不住了。
“太晚了,我想走了。”
“别呀。”
碧翠丝正在吃彩椒肉串,闻言,打了个酒嗝,“我们待会儿还要去下一摊,你走了就没意思了。”
“你们替我去也是一样的。”
伊荷打开挎包,叫来服务员,把自己那份账单结了。
碧翠丝见状,嘟了下嘴,还要说什么,坐在对面的南茜便道,“我来叫车。”
“谢谢。”
来聚餐前,南茜就考虑过大家会喝多,在附近旅馆订了两间房间。
但柯兰尼的公寓离这里不远,回家也方便。
把人送上车,南茜回到座位,灌了一大口薄荷酒。
碧翠丝有点不高兴,“干嘛让她走啊,难得才聚一下。”
“明天也可以见面啦。”南茜正要这么说,忽然想到什么,“碧翠丝,你说‘难得’什么意思,上次聚餐也没有间隔很久吧。
碧翠丝愣了下,“我有说吗?”
南茜:“有。”
碧翠丝不信邪地看了眼边上喝得同样醉醺醺的同事,发现大家一致点头,这才有些怀疑自己,“奇怪了?我为什么要这么说?”
南茜觉得她肯定是喝太多脑子糊涂了。
“依我看,今晚就喝到这里,早点休息吧?”
“欸——”
伊荷从车上下来时,路上已经没人了,飞虫不知疲倦地围着煤油灯飞舞。
她把挎包挂到身上,摇摇晃晃上楼。
公寓前有一个梯形台阶,两侧都是楼梯。
伊荷走到平台,正要开门时,有什么东西飘到手背上。
她低头看了眼,一撮暗红的毛。
摸上去绵绵的。
猫毛?
伊荷看了眼头顶,没看到猫,就把那撮红毛丢开,开门进去了。
关门声响起。
潜藏在黑暗深处的大蝙蝠挣开了那只亡灵的桎梏,飞到平台上,跟他拉开距离。
艾略特看了眼自己揪下的那把蝙蝠毛,有些嫌弃地甩了甩。
“柯兰尼也不知道挑挑,连翼手目族都能接受。”
莱欧斯本来就被拽掉了几撮蝙蝠毛,有点不快,刚收拢双翼,就听到这番话,心情更加郁闷。
尽管他不是那种喜欢以势压人的个性,但面对竞争对手的挑衅,还是难免恼火。
“这话应该我来说吧。”
“亡灵法师。”
亡灵法师是个中性词,但在不加敬语的语境下,明显含有贬低的意味。
“你说谁?”
艾略特脸上显出危险的神色。
如果是被艾略特威胁过的猫族男公关在场,一定会警告莱欧斯赶紧跑。但猫族兽人不在,而莱欧斯也不打算和艾略特的人扯上关系。
他反唇相讥,“谁答应就是在说喽。”
艾略特已经很久没遇到敢这么挑衅自己的兽族,翻涌的怒气快把他刚偷来的牧师服都要挣破了。
“瘟疫使者哪来的脸对我说这种话?!”
“什么?!”
“你才是瘟疫使者。”
“没看过书吗?”
亡灵法师展示了下怀里那本,刚才被对方当成魔法典籍的童话书,“书里都这么写的,翼手目族自古以来就是邪恶的代名词。”
骂别的就算了,骂他看书少,莱欧斯完全不会在意,他瞥一眼那本被翻得破破烂烂的封皮,“谁知道从哪个坟场捡来的宝贝,也值得拿出来炫耀?这种垃圾连我家佣人都不会碰。”
艾略特就等他说这句呢。
“这可是柯兰尼送我的,”他珍惜地摸了摸书封,“她什么都没给过你吧。
刚才被拽掉毛发的那块,隐隐不适的皮肤,忽然之间不难受了。艾略特肯定不知道柯兰尼为他做过的事才那么得意的,要是他知道……
“那你真的很幸运了,柯兰尼对加塔尔都很好。哦,忘了你不认识加塔尔。”翼手目族兽人扇了扇翅膀,宛如男主人般大方道,“加塔尔做过海盗首领。”
艾略特:……?
现在不开心的人变成艾略特了。
*
圣德莱尓大教堂前殿
里南将落叶扫做一堆,倒进垃圾桶,然后把笤帚放回仓库,回到实习牧师楼,洗漱更衣后,前往后殿。
侍从长正在给下属安排工作,看他过来,打了个招呼,“来找陛下?”
里南点头,“老师起了吗?”
侍从长:“起了,在做祷告。”
赫克托尔不用以往的教皇祷告室,他用的是能聆听神谕的圣子祷告室,从进入圣德莱尓第一天就是如此。
圣子祷告室不允许外人进入。
里南闻言,便明白侍从长的意思了。
他走到后殿庭院的走廊边等了会儿,等祷告室的门打开,才拿起记录本迎上前。
赫克托尔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盲人。
尽管从他走动自如,拄着那柄镶嵌紫水晶和米基魔树制成的圣物权杖也不需要搀扶,但里南见过那蒙了一条真丝布条下的脸,那裹着白翳的眼珠,那可不是作假的。
“老师,”里南把刻有盲文的记录本递到对方面前,“今天预约的名单都在这里。”
赫克托尓按住记录本,细细摸过上面的凸起。
摸到某个单词时,他的手指顿住。
“多了一个?”
“这位女士今年约过您十几几场,因为行程太满,前殿排给了其他神甫。”
教皇的施福预约费用高昂,普通信徒排队要排很久。
里南劝过她约别人,对方不仅坚持,这次还用了别的名字登记——大概是陪同她来的那位女士的名字。
看来真的很需要老师施福,里南想。
他看今天下午还空着,就帮她填了上去。但见老师犹豫,还是说:“要是您觉得人太多,我改到别的神甫那里去。”
“她约了几点?”
“下午三点到六点的时间段。”
赫克托尔放下手,“明日要接见弥安大公,这场改到上午。”
上午就是九点到十二点那场了。
虽然有点不理解明天的事,跟今天有什么关系,里南还是答应下来,收起记录本,“我这就去联系那位女士。”
调换预约时间,两个时间段的信徒都要通知到。
距离九点不剩多少时间了。
里南走得很急,没有注意到自己应声后,站在祷告室前的十三世藏在宽敞袖口下,微微蜷缩的手指。
芮尔。
“芮尔贝内特?”
“我、我是。”
嘉蒂无法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她预约的不是圣子施福吗?
这个人是谁?
拉莫呢?
“贝内特小姐,”蒙着白色暗花丝绸布条的年轻教皇端立在神龛前,“你有一个寓意很好的名字。”
明明这位披着肩衣,外表柔和得几乎可用美丽来形容的男人在恭维她,嘉蒂却感到一丝莫名的针对。
她有点不解,硬着头皮道,“陛下,我记得我预约的是拉莫费鲁格耶
圣子。”
嘉蒂知道自己这么说,肯定会被呵斥无礼,果不其然,她话音刚落,带自己进来的侍从长和里南牧师都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可是嘉蒂不觉得自己错了。
四个男主里,她只打通了拉莫费鲁格耶的所有单人线,其他三个,因为系统面板丢失,无法存档,要么玩成了be要么就是ne。
系统面板不是无缘无故丢失的。
它是在打通拉莫第二个He线,切回共通线的最后一个选项时不见的。
失去面板后,她没办法存档、回到标题页、查看各个人物进度……总之,任何功能都做不到,包括退出。
一度让她差点疯掉。
后面游戏把柯兰尼当成自己,柯兰尼完成了所有支线任务,她才看到了点希望。
嘉蒂怀疑面板丢失的原因出在拉莫身上。
负责预约的执事又说,圣子和十三世是同一个,她理所应当认为柯兰尼也攻略了拉莫。
拉莫是厂商一开始就定好的圣子嘛。
于是,就用记忆融合的事和柯兰尼交换了最快预约到十三世施福的办法。正常约的办法,她已经试过了,根本挤不进去。
现在约是约上了,人却对不上!
不是拉莫的施福仪式,怎么可能换回系统面板啊。
嘉蒂要被急死了。
就在她准备重复一遍时,里南牧师道,“贝内特小姐,圣德莱尓只有一位圣子,您说的那位,我们都没听过。”
嘉蒂:“……”她看了眼那位白发教皇,又看向侍从长,以及边上的几名执事,发现没人对里南的话提出异议后,这才发现哪里不对劲——拉莫不是男主之一的圣子的话,那之前辛辛苦苦打通他单人线的自己算什么?
嘉蒂感觉地面在转。
赫克托尔拄着权杖,缓步到女孩面前,“贝内特小姐,准备好了吗?”
他从执事递来的托盘里取过圣杯,正要将福水撒到她头顶,被叫停了。
*
伊荷还在前殿圣所。
施福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她就在前殿到处转转。
伊荷已经不记得以前的轮休日怎么过的了。
只是来到这里,看到摆在前殿中央的天主像,还能回想起一点曾经在这里当实习牧师的生活。
即使在外人看来,工作量大,薪资不高的护士都比实习牧师能支配的收入更高。
但是圣德莱尓包揽吃住,实习牧师出外勤的机会也少,只要没有什么奢侈的爱好,在这里也能过得很好。
听起来是这样。
但前殿的餐厅做得比帕诺诊所的还难吃,实习牧师们每隔几天都会去外面吃一顿,偶尔吃多了,就要再忍一个月,等到下个月补贴发下来,才能继续吃。
想到当时拜托乔带后殿的餐点到前殿,坐在天主雕像前的草坪上和大家分享的日子,就有点遗憾。
——应该让他少带点果酱曲奇和洋葱圈,甜齁了。
“前辈!”
嘉蒂比预料得更早出来了。
伊荷把视线从天主脸上移开,正要开口,对方就先一步道,“前辈,你一直都知道十三世不是拉莫?”
伊荷点头。
嘉蒂有些生气,“为什么不告诉我?”故意看她出丑吗?
“我以为你也知道。”
“我怎么可能——”
“你应该知道,”伊荷说。
她看到里南从嘉蒂身后追出来,好像在找人。
伊荷往里侧站了点,用嘉蒂挡住自己,“拉莫只在他用假死渡鸦脱身的那个时空,当过一次圣子。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他从来没做过十三世。”
第234章 完结章(九)
“前辈,这次也是随便说说的吧?”
嘉蒂尝试挤出一个微笑,或者从柯兰尼嘴里听到和之前类似的安慰,但女生只是看着她,没有开口。
嘉蒂的心沉下去。
没人比她明白这种沉默代表什么了。
“我明白了。”
伊荷还在看嘉蒂身后,里南似乎没发现她们,去圣所另一边查看了。
她正要回头,就听到这句话。
说着“我明白了”的嘉蒂,脸上没有丝毫明白的意思,她的眉头皱着,年轻可爱的面庞上显出一丝消沉。
“你要放弃了?”
嘉蒂摇头。
“圣殿行不通,我就去找拉莫。”
现在来看,拉莫没有成为十三世或者圣子的可能了,但他可以学一些和施福仪式很像的魔法法阵啊。
都是魔法乙游了,这种东西肯定不少见。
就是不知道怎么说服那只蝙蝠去学。
“没放弃就好。”
伊荷说。
在对方有些困惑的注视下,她打开挎包,翻出一本小册子,递给她,“这是我之前当牧师时学的几种施福的具体操作流程,我默下了一些,都是最基础的仪式,你可以拿去用。”
“不过,施福比较特殊,不同施福对象需要的仪式不同。这些仪式是我单独写给你的,只能用到你身上,给其他任何人,都会受到仪式反噬。”
嘉蒂刚才其实都要放弃了的,那样说,只是不想在自己刚发完火的前辈面前丢脸,见到对方拿出一本施福指南,心情更加难以形容了。
她接过册子,打开看了眼。
这本薄薄的本子,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都用娟秀的字迹写满了不同仪式需要准备的器物、施福的具体方式、以及后续如何收尾。
一看就不是一天能完成的。
柯兰尼真的有在认真对待自己的请求。
她还以为……
嘉蒂不知怎么想起初入游戏的时候,那个认真教导自己的带教,想起后面被游戏设置异化的两个人,想起很多可以把事情说开但被自己错过的片段。
如果当时就明白这点就好了。
嘉蒂把册子贴到胸口,紧紧抱住,“前辈,我一定会好好使用它的!”
伊荷不知道嘉蒂怎么就突然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她以为她因为刚才的施福失败,又想家了,点点头,体谅地转过脸,“时间还早,去广场散会儿步再走吧?”
“好。”
里南没找到人,回去见老师时,心虚地只敢看自己脚尖。
赫克托尔虽然不常骂人,但比起那种喜欢大声呵斥学生的老师,像这种不动声色就让人跟着情绪波动的老师显然更加可怕。
“都找过了?”
“是。”
里南以为老师在为跑掉的贝内特女士生气。
本来贝内特女士还是分给尼博曼神甫的,要不是他看她排了那么多期很辛苦,改到老师这边,也不会发生今天的事。
贝内特女士不仅声称罗克那位费鲁格耶家族最小的儿子才是真正的圣子,还打碎了圣杯,把福水泼到他们身上就跑了。
里南也有点不高兴。
她知不知道自己这么做会连累帮她的人啊。
至于老师回后殿换完修生黑袍,又叫自己去把贝内特女士叫回来,里南只觉得老师是要对方赔偿那只打碎的圣杯。
可是,发生了这种混乱,人家也怕他们索赔,肯定早就跑掉了。
中央国那么大,要找个人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办到的。
里南小声道:“要不,我们去问问天主吧?”
“里南,你认为天主会在意一只碎掉的圣杯?”
赫克托尔嗓音清凌。
“也不是不行吧。”
里南刚说完,脑海就浮现天主迷瞪着眼,在他们那场狼藉中满地找人的样子,顿时被自己的想象窘到,“我乱说的,老师。”
赫克托尔没有斥责他想象力丰富。
“那就试试吧。”
里南:?
他还没劝阻,就看到老师拄着权杖下楼,走进圣子祷告室。
[你来了。]
和薇欧什妲挑选的这名“圣子”,如今的十三世共处那么多年后,神谕对对方古怪的个性已经产生了免疫。
别的圣子都会问的,关于人族的未来,兽族的威胁,还是对王位更迭的
看法,教廷如何在战乱中自处等宏大事件他一样不问,也不关心壮大教会和经营地方教堂;
每次露面,不是替某位老妇人问她家的母鸡为何光叫不下蛋,就是帮哪个小孩问今年期末考拿不到A+能不能回乡下滑雪,复活节彩蛋要画什么才不跟别人撞图之类无聊的问题。
按理说,像这样无所事事的问法,圣德莱尓成为无人信仰的宗教都是迟早的事,但这个破教反而越来越吸引信徒。
这也是神谕没想到的。
薇欧什妲一定没想到自己选了个对的人。
见他近前,它照例道:[今天要问什么?]
赫克托尔找了个软垫坐下,将权杖平放在膝上,“今天来施福的那位女士,用的是芮尔的名字。”
神谕思索许久,才从自己浩渺的记忆中翻出这个名字对应的面孔。
[芮尔贝内特,你母亲从前收养的那个孩子?]
赫克托尔没有否认。
神谕记得她。
这孩子有段时间过得很惨。
她不知从哪儿沾了那么多黑魔法,把自己变得残缺不堪,灵魂飘过后殿上空时,浓郁的魔力还吸引来不少伺机捕食的的亡灵。
赫克托尔拦出了她。
他把灵魂放进画中,用福力捏了具天主塑像,将她安置在塑像中,让她免于再次被其他亡灵啃噬。
但是,神谕就有的受了。
自从那孩子住进画里,就没日没夜哀嚎。
神谕被烦得要命,几度想把她丢出画中,又被赫克托尔制止。
“她现在没有意识,又被黑魔法腐蚀,就像被失去手脚的婴儿。”那个只关心无聊问题的盲眼教皇说,“天主应该对婴儿宽容一些。”
[你倒是宽容,后殿的那些侍童被谁退回去的?]
“芮尔是特别的。”
[我看你才特别。]
特别的偏心。
话虽如此,神谕还是被说服了。
比起一辈子吃得最大的苦就是苦核桃蛋糕的侍童,那孩子可怜得随时都要被黑魔法吞吃殆尽。
她爱嚎就嚎好了。
但神谕只是神的一抹意识,本身也需要安静的环境才能修复神力,长时间得不到休息也日益孱弱起来。
赫克托尔意识到这点,不知将从哪儿学来将乐曲和古约书、新约书的故事结合到一起,每天弹给灵魂听。
又是哀嚎,又是弹琴。
神谕头都要炸了。
但时间一长,它发现只要赫克托尔一弹琴,灵魂就不再哀嚎,给它腾出休息时间,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不过,那孩子在塑像也没住太久。
充斥福力的塑像,能缓慢地净化被黑魔法腐蚀的残缺魂体,日复一日的圣殿传说,又能加快净化的速度,没过太久,她原本茶色的眼珠就逐渐浅淡,深棕的发色也变成了明亮的橙黄,灵魂恢复到从未有过的纯净。
在赫克托尔离开的某个间隙,悄悄钻出魔画,自个儿飘走了。
[发现那孩子不见后的那几年,你差点没把我烦死,]神谕说,[现在遇到一个同名同姓的信徒,也要特地跑来告诉我?]
“我知道她不是芮尔,但她是芮尔陪同来的。”
[你从哪知道?]
赫克托尔抚摸米基权杖打磨光滑的杖身,慢腾腾地攒起唇角。
笔迹是骗不了人的。
他能认出芮尔的盲文。
[好吧,就当是她。]
也许他们之间有不为人知的辨别办法。
神谕只想快点休息。
[那你想问什么?]
“我想知道,她是不是特意让我认出来的?”
[是不是有关系?找了她那么久,发现人还活着,直接去见她不就好了。]
“您只需问答是与不是。”
芮尔的每一次人生,都是在无法选择的情况下开始的。
他已经强迫过她一次了。
这次,赫克托尔希望她能遵循自己的内心。
只是无意透露,就当作巧合;另一个答案的话……
神谕感应到了。
[你确定现在就听?]
盲眼教皇停顿半晌,轻轻嗯了一声。
*
最近,女佣长菲奥娜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那个把弟弟卖给伯爵府的男巫似乎爱上她了。
每天遇见时,也不问她要钱,也不拖着她恳求,动辄抛来一个意味不明的媚眼。
这家伙不分场合,不分时间,弄得连主楼的管家都跑来问他们俩是不是好上了。
“谁要跟那种老婆孩子都养不起的死穷鬼好啊?!”
趁男巫经过身边,再次露出那种恶心眼神时,菲奥娜跟管家大声道。
管家倒是没说什么。
那名男巫,却露出了一副气得半死的表情。
“菲奥娜,你嘴巴放干净点。”
“呵,我说得是事实。”
菲奥娜就是要这种效果。
她怀疑他还在惦记自己卖掉他弟弟的那笔钱,拿不到钱,就想卖弄自己的美色偷钱,也不看自己长什么样,比不上巴顿少爷一根头发丝的家伙。
当着管家的面,男巫都想把菲奥娜要自己做的事抖出来了。
说不定还能得到点赏金。
然而,温切斯特伯爵那么抠门,二十五金币这么大的赏金,肯定不舍得给的。
可是就这么放过菲奥娜,他又难受,想了想,干脆道,“你就干净到哪去,别忘了,那一天,你和园丁可是同时消失了一下午。”
菲奥娜脸色一变。
男巫说的那件事是她这段时间最说不出口的烦心事。
那天下午,她在树丛后睡着了。
等她醒来才听说,外头剪花枝的园丁给一个老太太剥了衣裳。
菲奥娜也被剥了衣裳,但她好歹还穿了衬裙和长袖,哪像园丁,谁知道他是不是在外面干了什么龌龊事,他们俩在不同地方昏睡了一下午,不知谁非要说他们是一起消失的,弄得菲奥娜有嘴说不清。
现在听自己最瞧不上的男巫说起,顿时黑下脸,“你弟弟的那笔钱,不想要了?”
男巫其实在提醒菲奥娜别忘了他们的约定,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
听她这么说,还以为她想赖账,语气也不大好了,“菲奥娜,你——”
管家见两个人又要吵起来,连忙插嘴,“这里是伯爵府,不是马路边,要是被夫人瞧见你们吵架,小心两个人一起被撵出去。”
男巫狠狠瞪了菲奥娜一眼,这才勉强离开。
管家还是向着菲奥娜的。
见那个黑瘦男人走开,对她道:“像这种一没能力二没地位的家属巫师,也值得你跟他吵?下次别动气了。”
菲奥娜也不是不清楚,她就是心里不痛快。
“真不知道夫人留着他干嘛。”
“夫人身体不好,比起外面的巫师,家里养的更放心。”管家说,“对了,那个男巫的姐姐,没听说结过婚就有了儿子,不是什么大人的情妇吧?”
“我问过了,说是在原森当过几年洗衣妇时跟房东生的,要真是什么大人,就把她好好养起来了,不至于人死了,丢给那个穷鬼弟弟。再说,就算是大人的私生子也不要紧,咱们夫人不也——”
“好了,”管家不让她继续说下去,“你待会儿去趟副楼,除了那个男巫,别的孩子的档案也看看,别弄出什么意外才好。”
菲奥娜有点不情愿:“知道了。”
自打发生过和园丁一起陷入昏睡那件事,菲奥娜都不一个人做事了。哪怕她极其厌恶与别人共事,去副楼前,还是叫上了一名女佣。
那名女佣是菲奥娜亲戚介绍来的,典型的乡下女孩,嘴笨,力气大,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菲奥娜对她稍微放心点,“待会儿进了副楼,你就去问门房拿钥匙。记住了,拿地下室的钥匙。”
“门房……”
“门房你不知道在哪?”
菲奥娜啧了一声,把人带到那栋掩映在常青藤后的碉楼前,指着大门左侧的房间道,“那就是门房,看到了?进去问他拿钥匙。”
女佣木讷地提起裙摆,小碎步跑进去。
菲奥娜自己是不去的,副楼都是夜里工作,白天他们在睡觉,菲奥娜去叫肯定要挨那老头
一顿好骂,所以就指挥小女佣去。
女佣进去后,没多久,果然传出一阵难听的骂声,隔着碉楼的厚墙都听得见,菲奥娜又等了会儿,才见那名女佣满脸慌张地提着一串叮叮当当的钥匙跑回来。
“慢死了。”
菲奥娜抱怨了声,接过钥匙,绕到碉楼后方,熟门熟路打开后门门锁,带着女佣朝地下室走去。
这幢碉楼是温切斯特伯爵的曾祖父建的,遇到重骑兵来犯尚能抵抗,遇到巫师就不够看了,建在上方的一座尖顶就是被巫师毁掉的,好在伯爵府现在配备了不少家属巫师,碉楼也不当做碉楼用,只作温切斯特宴请贵客使用。
菲奥娜点燃壁烛,打开最里面的木门。
出现在视野尽头的,是一间开阔的拱形地下室。
乍一眼看,里面塞满了装满幼童的铁笼,但走近就会发现,很多铁笼都是空的,只有靠近门边那几只里有人。
那些孩子有人族、也有兽族,好像都被喂过东西,见到两个陌生人进来,也不哭不闹的。
菲奥娜走到靠墙摆放的石柜前,从里面翻出几本花名册,丢给女佣,“你来的时候,介绍人说你识字吧?”
“……嗯。”
“识字就好。”
菲奥娜自己留了一本,其余全交给女佣,“你拿去一个个问,要是哪个答不上来,就把人指给我。”
说着,她给女佣示范了一遍,让她照着做。
这名女佣虽然看着不聪明,学东西倒快,菲奥娜看她用蹩脚的方言和那些孩子说话,没什么差错,就朝最后面的那只铁笼走去。
伊荷收回视线,看向面前的狼族小男孩。
他和西奥多一点都不像,眉毛淡,发色也淡,鼻头却宽得过了头,像个压扁的正方体,只有骨架和嘴唇比同龄人薄这两点,能隐约看出他们来自同一个父亲。
他这会儿安安静静地蜷缩在角落,身上干干净净的,没有那天夜里见到时的狼狈。
伊荷翻开花名册,在他们身边放出一片隔音法阵。
她嗓音很轻,“孩子,你认识乌缇尓吗?”
小男孩动了下,没有抬头。
伊荷摸了下他的额头,就没再继续了,他身上有控制魔法的印记。
她撤开隔音法阵,走到下一个孩子面前。
菲奥娜只有几个孩子要问,工作结束得比伊荷快。
等伊荷检查完剩余的孩子,和菲奥娜一起出来,已经过去几小时了。
伊荷看了眼周围,准备等巡逻的骑士走开,就动手。
菲奥娜还没意识到,她正忙着给这名乡下女孩传输过来人的经验,无非是不能将伯爵府的见闻回家乱说,不能连累自己云云。
伊荷边听边点头。
看到最后一名骑士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她停下脚,在菲奥娜有些不快地回头前,利落地将人控住。
菲奥娜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晕过去了。
伊荷把人拖进花丛,以对待那名小女佣的方式,将自己复刻成菲奥娜的模样。
今天伯爵府的防卫,比上次来时严格,她动作也快了很多,等从花丛钻出来时,才发现对面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目瞪口呆的男人。
男巫的视线在躺在花丛深处,只穿了一条长袖衬裙的,他熟悉的那个菲奥娜,以及面前这个“菲奥娜”身上游移,仿佛被什么东西定在原地。
他是为了弟弟的事来的。他已经按照菲奥娜的要求做了,不论如何,她都必须付钱,否则,他不介意让她见识下自己的能力。
但男巫没想到菲奥娜和“菲奥娜”不是同一个人,难怪他暗示得那么明显,那个抠门婆娘还是一副装不懂的样子。
见到“菲奥娜”走向自己,男巫回过神,双腿打颤地后退起来。
“菲奥娜……哦不……阁下……”
伊荷停下脚,注意到男巫压在腰后,试图凝聚的那团微弱魔光,从包里拿出一只钱袋,举到脸边,晃了一晃。
黄金与黄金发出悦耳地碰撞声。
钱。
男巫竖起耳朵。
这可是能偿还他债务的钱,真正的菲奥娜哪里能给他那么多钱啊。比起那个躺在花丛里的菲奥娜,眼前这个女人,只要能付钱,他根本不用在乎她的身份啊。
就算对方是个能伪装菲奥娜的巫师又怎样,那只能说明对方实力超群的大巫师,这种人能被抓住的概率实在太小,和她交易,根本不用担心事情败露。
她明明一开始就可以杀他,但她没有,还给他钱,说明对方还没坏到那个地步,而他对她也有用处。
想通这点,男巫的眼神立刻变了。
他想起什么,小心翼翼掏出那枚还沾着夫人发间香气的心型石头,赔着笑脸道,“阁下,您的东西。”
话音未落,他的掌心便是一空。
男巫还没反应过来,便发现石头不翼而飞了,他还没来得及惊慌,刚才还被大巫师提着的那只钱袋,却落到自己手心。
他欢天喜地扯开袋口,亮澄澄的钱币,每一枚都闪烁着金光。
“阁下,实在太——”
男巫抬头,正要道谢,就发现眼前的“菲奥娜”不见了。
他环顾四周,没看到人,脸上才显出后怕的神色。将金币放回钱袋,塞进自己怀里,看也不敢看一眼地上的菲奥娜,好像多看一眼会得病一样,赶紧回主楼。
拉尼岛
处理完那群鬣狗兽族,莫里斯面色淡淡地擦掉了颊边的粘液。
阿塞丽娜在他们来之前就得到风声跑了。
她没带走索伦,只带走了自己几个亲近部下。
索伦给阿塞丽娜带来的巨大阴影似乎压制了她征服堪比伦公海的决心,听闻她逃跑的路径,避开了一切和厄运水母相似的海域。
相应的,拉尼岛和附近海岛的岛民也逃开了会视作索伦养料的可怕宿命。
“只追踪逃跑路径,就能确定她不会重新回厄运水母吗?”
提莫沃兹沃斯理事长坐在他宽敞的办公桌,端起朋友泡的热茶,悠闲地喝了口。
“阿塞丽娜两次死在伊荷手上,”莫里斯摘下被热气晕出一团雾气的镜片,“鬣狗族兽人聪明又有野心,她还是担负延续族人的使命,不会不清楚如何做才是对的。”
“话是这么说,”提莫放下茶杯,“但是就这么放过她,是不是太轻松了。即使所有人都不记得了,发生过的痛苦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磨灭的。”
那些曾经从厄运水母救回来没多久又死去的岛民,现在虽然不记得那些时空的事,却都无一例外养成了不爱出岛的习惯。
而拉尼岛人,本身就是出海维持生计的。
“这就是你和我需要担心的事了。”侧梳发的蛇族教授面色淡淡,“毕竟记忆融合的人,除了我们,还有不少。”
比约卡大陆,并没有想象中辽阔。
提莫闻言,表情微变。
像阿塞丽娜那种海盗,待在监狱里反而比在到处都是敌人的海上更安全,莫里斯就是考虑到这点,才故意把人放走吗?
提莫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了,你的辞职申请,理事会通过了。塞缪尔教授一直投否决,”提莫说到这里,顿了下,“不过,他希望你能出席五号的兽族交流会。”
塞缪尔不提,莫里斯也会去的。
随着记忆融合,黎夏和父亲的事也跟着被有心人暴露,母亲雷厉风行地结束了和父亲的婚姻,却没剥夺黎夏的种种特权。
格里芬家的人都在观望,一见苗头不对就要转向序位在黎夏之下的几位小姐。黎夏一边要安置好拿奥尼,一边要稳住局面,这段期间,母亲也没罕见地留在了法赤,没时间看望她远在各地的情人。
交流会的邀请函,自然落到了莫里斯手上。
不过,除了这个冠冕理由,他还有自己的私心。
莫里斯往后一靠,“魔药系中阶级二的弗拉甘斯布,去了辛奇施大赛的事,你知道吧。”
提莫是这届辛奇施大赛的评委会之一,闻言,以为他朋友要让他做什么手脚,语气调侃,“不是吧,莫里。”
莫里斯不用看就知道提莫在想什么。
他
笑了下,“如果你能违背自己的原则这么做,我也不是接受不了。”
他本来就不是多高尚的人。
提莫闻言,正要皱眉,又听到他道,“只是作为朋友提醒你,这次的评委会里,每个人都带了疗愈师,你要往里面塞人的话,最好挑实力强点的。”
“……我塞什么人?”
提莫和柯兰尼接触有限,记忆融合得不多,只有阿塞丽娜死亡和这个时空的记忆。
听到莫里斯说那个鬣狗族首领两次死在柯兰尼手上时还以为他口误了,听到这里也不大理解,还要追问,莫里斯就拿过了那份离职证明,“总之,你记住就行。”
提莫无语,“神神秘秘的。”
提莫无语,“搞什么神秘。”
他将目光抛向了窗外。
蓝得像海面的天空,漂浮着几片流云。一只白头海雕飞过天际,直直刺破云层,倒扣的鸟身规划整齐的密集城区俯冲而下。双翅带动的风流,穿过宛如血管般纵横交错的街道深处,高高扬起树梢的枝叶。
行道树里侧,旺达正蹲在面包店厨房的窗台边,帮忙捉偷吃小麦粉的低阶魔物。
她没有经济负担,舒特阿姨给的生活费也够用,只是出于爱好,会在课余接点简单的单子。
还有一个原因,旺达没有告诉别人。
旺达的新室友是占星系的土木双属巫师。
她们相处还算融洽。
虽然如此,旺达总有种她不该是自己室友的错觉。
她的室友,应该是疗愈系的水属巫师才对。
应该是橙色头发,蜜色眼珠。
也不是瑞纳象族,而是中央国人族。
她会说一口发音圆润的大陆语。
对虫类很感兴趣,经常坐在阳台上跟她一起修剪魔植。
因为这些说不出口的奇怪想法,每当待在宿舍,见到室友时,旺达就有点坐不住。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对室友有意见,而自己没意识到,为了避免自己无意识发作,才动不动往外跑。
见到塔米和琼时,她刚从面包店出来。
塔米正在挑丝巾,见到她,招了下手,“旺达,一起逛会儿吗?”
旺达拒绝了,“舒特阿姨寄了两箱特产过来,再不拿就坏了。”
不然她也不想那么早就回去。
“什么特产,”琼很感兴趣,“好吃吗?”
旺达:“腌火腿之类。”她抿了下嘴,“要吃吗?”
“哎呀,那怎么好意思。”话虽如此,琼却捣了下塔米的手肘,一副跃跃欲试,又想让塔米一起加入的模样。
“不是说好要挑登山包吗?”塔米本来要这么说,但看到琼那个样子,还是同意了,“七点见怎么样?刚好可以带点酒回来。”
“可以是可以,但是不要带太多。月初房管查酒很严的。”
“哈哈知道啦。”
和朋友们告别,即将走到学院前时,旺达想到什么,给玛奇发了个消息,[考试加油。]
玛奇没有回。
出于对玛奇的健康考虑,舒特阿姨将她的魔卡收起来了,一周只让她用一次,要到明天才能到她手里,旺达没怎么在意。因此,收到讯息提示音时,还有点惊讶。
见是陌生账号,以为玛奇又偷偷借用了同学的魔卡,点开讯息,看到上面的内容,才皱了下脸。
……垃圾讯息吗?
这么嘀咕着,身体也不由自主调转了方向,好像要捕捉一瞬即逝的流星般飞快朝码头跑去。跑出几步,才想起这个时间已经没有摆渡船了,又赶紧回校,带上自己最常用的几种魔株,去后勤部租了一台公共传送器。
第235章 完结章(十)
穿过无数长街的白头海雕,在大公府秘书室前的阳台停留数秒,又回到了远在几百海里外的女王号。
勒普打开窗,将它放进来。
他从兜里摸出两条肉干给它,在海雕啄食期间,解开它爪子上的信件,看向站在会议室前方那张海图前,正在画线的灰发少校。
“长官,是范波女士。”
“什么东西?”
勒普拆开封口,将叠成狼首的卡纸拆开,“我看看……哦,是温切斯特伯爵承办的兽族交流会,有大公的签名。”
在中央国举办的兽族交流会,名义上虽然是无关人族,只和生活在这个国家的兽族有关的聚会,但王室和议政厅不可能对对这种发生在国内的大型政治活动坐视不理,每次都会从他们当中找一人出面。
找他只是因为,兽族会显得更合理。
假如没有柯兰尼,艾德里安对这类政治性聚会的兴致,不会超过他对军务的热情。
但她出现了。
艾德里安收起笔,放进上衣胸袋,接过邀请函,“去请副舰长。”
情报部的事,通常不和轮机部通气。
勒普听他这么说,就知道少校要调时间出席。
他行了个礼,朝外走去。
经过露台时,勒普看见一个有点像哈鲁马的下士站在那里。那是个热衷混迹交际场,靠岳父登上女王号,还不珍惜的家伙。
勒普对哈鲁马没有好感。
这个人最近好像被邪灵附体般,一会儿趾高气扬,一会儿又懦弱得不行。
勒普都懒得跟他起冲突,像他的人也一样。见对方背对自己的方向在说话,就绕到另一边走了。
他不知道,哈鲁马说话的对象,就是艾德里安要他找的人。
轮机部那位副舰长对哈鲁马的话毫无认可,“梅科?梅科的案子是大公授意的。”
尽管他也不喜欢那个靠讨好大公府迅速发迹的年轻人,也知道艾德里安在里面充当了不小的作用,但现在提这些已经晚了。
他们站错了队,现在只能换个人押注。
“是真的啊,长官。”
哈鲁马着急得要结巴了。
意识到自己曾被艾德里安陷害后,他就铆足劲要把他在自己身上做过的一切恶事都还回去,但是光凭他是不够的,于是哈鲁马就找到副舰长,把自己知道的,使魔号会被击沉、艾德里安带女人上舰、罗克发动魔能炮突袭,炸毁情报部、大公会要求他们组队劫船等事都说了。
副舰长是个老谋深算的军人,没有立刻相信他。
哈鲁马也不紧张。
他知道那些事一定会发生,只要连续发生三件,他在副舰长这里的信用度就有了。
然而,哈鲁马记得的事一件都没出现。
使魔号没有进入堪比伦海域,也没被击沉,时间来到十月,罗克也没发动突袭,反而是他们进行了几次偷袭后,让瑞纳和罗克退回了己方海域。
一件都没对上,副舰长就不信了。
哈鲁马怀疑艾德里安也记起来了。
他不敢跟他对峙,只敢偷偷告诉副舰长,艾德里安会用一种恶心虫子控制所有人,包括梅科,但部长已经不想听了,“我看你还是回地面,好好跟着维尔福。对于你这种只会跳舞的年轻先生,军队还是太危险了。”
副舰长走了。
哈鲁马站在原地,懊恼地直想骂人。
副舰长怎么就不信他呢?
对方的话在脑海回响,回地面,回地面告诉岳父,他也不会信啊。
就在哈鲁马头疼时,他突然想起一个人。
虽然他对她,说过一些不大好听的话,但她也还回来了不是吗?她是唯一可以压制艾德里安,还不会跟他同谋的人。
对,先回地面。
哈鲁马起身,准备去搜查部申请军艇,就怔在当场。
勒普本来要去轮机部的,走到甲板才听说副舰长去了六楼,上来向对方转达了少校的话。等副舰长走后,瞄一眼对方过来的方向,总觉得奇怪,这才走过来看看。
“还真是你。”
哈鲁马心里有鬼,“你、你要做什么?”
“我?”勒普打量了眼对方防备的姿态,“我只是告诉你,在舰上小心点,别做不该做的事。”
勒普以为哈鲁马刚才在跟副舰长打小报告。
警告完,就离开了。
哈鲁马却以为勒普听到了他跟副舰长
说的心声,以为勒普也和艾德里安一样记得所有的事,又要让那只蜘蛛那样对他。
躺在病床上一动不能动,忍受蚁噬般痒意的过去,仿佛又回到眼前。
哈鲁马打了个冷战。
刚才准备做的,去地面找帮手的事,也被他压到了最底下。
曼瑙乡下
旺达将传送器停到了距离目的地不远的草地上,抬头望了眼掩映在云杉和白桦树后的那座迷你树屋。
午后的阳光将树林染成深浅不一的明黄,周围不时能听到小动物窜过丛林的窸窣,衬得坐落其间的那座迷你树屋,愈发像童话中才会出现的小女巫居所。
然而旺达没有那么多幻想。
她只是觉得,这里有些过分偏僻。如果遇到什么危险,无法及时应对。但是都到了这里,不去看看发讯息的那个人,就这么离开,之后再想起来绝对会后悔。
于是,旺达还是从传送器上下来,把安在传送器凹槽里的魔晶抠出来丢进背包,然后提起包带,走到树屋的台阶前,敲了敲门。
屋里没有动静。
旺达又敲了两下,才瞥见门把上挂了一串铁链,屋里的人,是无法从门外落锁的。
没人?
还是她找错了?
旺达拿出魔卡,正要点开讯息,再看一遍,就听到身后响起两声响亮地汪汪。
她簌地回头。
牵着一头高大斑点狗的年轻女生站在她停放传送器的空地旁。
她穿了轻便的工装背带裤,彩色条纹衫,翻开的白色领口上别了一枚小小的圣德莱尓教会胸针,好像是刚从山道走来,靴子上沾了点泥巴、落叶和大概率从那头斑点狗身上蹭的几缕狗毛。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有一头橙色头发,透亮的蜜色眼珠,身上没有兽族特征,会说一口发音圆润的大陆语,“午安,罗素学姐。”
旺达放下魔卡,“午安。”
她想起了她的名字。
“……玛丽安是朋友的爱犬,”坐在树屋下方,那片玛丽安最喜欢的草地上,伊荷向旺达介绍,“他去巡征了,家里人没时间陪玛丽安玩,托我有空过来帮他遛一下。”
旺达望向那个正在前方,不断冲刺、扑咬魔法水球的大斑点狗,气氛没有她预料得惊心动魄,只有某种公式配比正确的落地感。
旺达没有问她为什么没去报道,而是聊起了玛奇的近况。
伊荷认真听着,没有插嘴。
听到玛奇现在考到乌卡什妲西边的封闭式学府读书,过着平静充实的生活时,看了旺达一眼。
等到旺达说完,道,“现在就过来不要紧吗?”
“社里没事,”旺达道,“我面包房的单子做完了,什么时候离校都可以。”
她说这话时,倒是想到塔米她们,于是摸出魔卡,给她们发了个消息。
伊荷见状,没说什么了。
她给玩累了过来求摸摸的玛丽安喂了一块曲奇。
旺达没有摸。
她有点怕狗。
“我看到你发的东西了。”旺达沉默了会儿,说,“如果是你的单子,我会接的。”
“可是……”
“你先听我说,”旺达道,“我以前不是每天都在接单吗?那是因为要给玛奇付药费,但现在不用了。”
其实迄今为止,她都不知道玛奇怎么康复的。
有时候,旺达都怀疑她们根本没遇到过魔晶矿里的那只眘魔,但那些可怕的记忆却像树根那样深深扎进脑海里,谁都没有忘记。
玛奇康复得那么快,以至于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也没人怪她。
除了旺达自己。
她不能告诉塔米,塔米在琼的陪伴下,已经快出那段阴影中走出来了,她也没有什么朋友,如果不是见到柯兰尼,大概会把这些话永远埋在心里。
“我可以帮你,”旺达说,“但你要告诉我,这么做的理由。”
伊荷其实没想过旺达会来。
这一个月来,除了莫里斯教授和西奥多,没有图兰塔的人联系过她,因为担心旺达不记得自己,不好用真名,只用之前看过的,她在论坛发的接单模式,照着发了份订单过去。
她考虑后,如果旺达不来,就去黑市发悬赏单找人。
但是旺达来了。
还清楚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尽管看起来,她的记忆还没有那些嚷着要杀死Y的那些黑市巫师完整,但伊荷还是很高兴。
听到对方这么说,她思索了下,“学姐想知道多少?如果全部都说,之后发生什么,学姐都不能脱身,那样的话,也能接受吗?”
旺达看了眼逐渐暗淡的日光,“这种事,在来之前,我就有心理准备了。”正常人,不可能收到一条怎么看都想垃圾讯息的骗人地址直接赶过去吧。
伊荷拍拍玛丽安的背,示意她继续去追水球,把那头还赖在腿上撒娇的大猎犬撵去玩后,才转过脸看向旺达,“好吧,那我们从头说起。”
伊荷去树屋拿了自己烤的苏打饼干和两瓶水过来,“这学期在学院论坛,学姐有刷到过新生召唤场发现干尸的事吗?”
“疗愈系初阶级一生锡娜古里捷夫的堂哥,几年前的实操课失踪,被大家发现遗体后,家里第二天派人领回去了。”
“大家都这么说的吧?”
旺达愣了下,没有否认。
那是上个月中旬,疗愈系的事。因为怀疑新室友,她对这届疗愈系新生多关注了点。
伊荷把饼干分给学姐,坐到边上,“他没有像大家想的那样,回到乡下的墓园下葬。我第二次见到他,在温切斯特伯爵家的副楼。”
旺达脸色冷静地啃着饼干。
“以赛亚会长也在。”
“在图兰塔时,锡娜对以赛亚费尔南德斯非常追捧,我也跟着了解了他很多事,有一点一直搞不懂,在十八岁以前,以赛亚会长似乎没有在任何魔法赛事中留下过名字。”
女生嗓音娓娓,“同学跟我提过,大型赛事有赋分,参加的赛事种类越丰富,越能提升应试概率。”
“以赛亚会长的入学分在图兰塔可以查到,每门都是A+。这个区间的学生,又出生以为教育事业闻名的费尔南德斯家族,没道理在过去那么多年里寂寂无名。”
“从前在圣德莱尓教堂工作,实习牧师要做很多繁琐工作,其中有一项就是帮忙誊抄和修订各地送来的教名册。”
“在那里,我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比如我朋友的侍童,是玛丽安主人的曾祖父,比如以赛亚会长的曾祖父,曾曾祖父,和他有着极其相仿的人生经历。”
“他们都是,在十八、十九岁前仿佛没有这个人,过了两年,就成为了备受瞩目的天才,几乎是一比一复刻,却从来没人怀疑过。因为除了圣殿,没有任何渠道能查到他们的信息。”
伊荷给跑过来的玛丽安擦了下嘴筒。
“学姐,你不觉得可疑吗?不管是被家人领走又出现在副楼的干尸,还是同时在场的以赛亚会长。”
“你怀疑法丸社包庇凶手?”
“法丸社没有那么大的能量。”
硬要说的话,伊荷认为法丸社像某个为他们的安乐窝处理后续的回收站,法丸社的社员,部分是副楼那些权贵的后代,他们只是其中一环。
“如果站在学院的角度,是召唤场-伯爵府-法丸社。但如果调换一下就会发现,更有可能是,圣殿-伯爵府-召唤场-法丸社-曼瑙大剧院。”
即使旺达在养父母信教的氛围下长大还敢夜闯教会,即使她对图兰塔没有其他同学那么强的归属感,在听到对方的话,还是觉得太荒诞了。
圣殿和剧院跟她要自己做的事有什么联系。
但看在对方是柯兰尼的份上,她还是耐心脾气道,“你有什么依据?”
她很庆幸能和她见面,但不能就这么相信她。
伊荷摊开掌心,“这就是我要给学姐看的东西了。”
干尸的事发生在后天,但相似的那些被温切斯特伯爵视作玩物献出去的过程,她已经让男巫全部录下来了。
索伦结石像一位忠诚的叙述者,一帧帧记录了温切斯特夫人在慈善活动上的见闻。
旺达以为这片大陆上没有比眘魔更恶心的魔物。
但在见到那些不堪画面时,胃里开始涌起酸意。
伊荷在一段完整的影像结束,就掐断了结石。
她叫回玛丽安,给她栓好绳,带回木屋。
彼得森家的佣人已经等在木屋前了,玛丽安见到熟人,立刻甩着尾巴冲过去。
伊荷和那名佣人说了下今天喂玛丽安吃过什么,方便他们准备晚饭。
旺达站在几步开外的位置,等女生交代完过来,才开口,“我明白你想说的了。但圣殿和曼瑙大剧院又是怎么回事?”
“圣殿,我有不能说的原因。”
“至于剧院……”
伊荷看向她的传送器,“方便的话,可以借用一下吗?这个时间,刚好有几出舞台剧要上。”
——去剧院做什么?
艾略特坐在云杉上,看着底下两个女生,有点不解地想。
他刚才忙着跟那只蝙蝠为了抢位置打架,对方虽然魔力没他高,但奸诈得要命,艾略特要不是飞得快,踝骨都要被掰下来一段。
好在他们打了没多久,蝙蝠的魔卡响了。
他不得不暂时撇下“谁离柯兰尼最近”,忿忿地白了他一眼,暂时离开。
哼。
一定是被女人缠住了。
不像他。
艾略特颇为鄙夷地想,看向飘到上空的传送器,又迅速跟了上去。
他和那只蝙蝠不同。
那只蝙蝠可能是做错事、心虚、怕见到柯兰尼。
他是不怕的。
但柯兰尼,根本不给他露面的机会!
她现在像一只上了发条的布谷鸟,一刻不停地报晓,不是在上班、收集证据、找魔器店老板修装备、就是在威胁人、帮人遛狗、在遛狗途中和人聊天,屈指可数的睡眠吃饭时间,还要浪费一点在盥洗室,他总不能跟进盥洗室吧?那样也太变态了!
艾略特隐约感觉到,她要做什么危险的事。
原本还急着露面的,现在也没那么着急了。
只是如果发现对方身边出现一张陌生面孔,就会平时更加警惕。
包厢门合上了。
艾略特收起思绪,跟着缓缓静下来的观众一起望向舞台。
不知为何,飘在包厢上空,倒让他想起偷魔画的时候。
柯兰尼像个猫尾巴,死死地跟在他身后。
现在居然换过来了。
艾略特自己都没想过有换过来的一天。
他为自己的没出息感到迷惑,下一秒,又接受了自己的转变。
都是亡灵了,还不做自己喜欢的事,什么时候做?
不过,比起自己,她更喜欢赫克托尔那张脸吧。
特意将自己晒得乌黑,剪了短短的寸头,制造没有赫克托尔在场的回忆,都是为了将自己和他区分开。
一想到他们的际遇,都是托了赫克托尔那张脸的光,当初为了狩猎贝内特夫妇,而特意选择同款长相的艾略特,就会自己的考虑不周感到懊恼。
他想得入迷,没注意第一幕戏已经落幕了。
雷动的掌声中,旺达已经没有任何疑虑了。
经过艺术加工的故事,将她刚才看到的,原本血腥暴力的事实,伪装成动人的煽情剧本。新鲜的素材,再经由舞台剧,传播给观众。一整套的流程下来,就算有一天,真的被揭开了那张遮羞布,也会有相当多的人站在施暴者一方。
浓烈的情感最能摧毁人的立场。
旺达几乎控制不住怒气了,快要起身时,袖口被按住了。
“学姐,还没演完呢。”
“我看不下去。”
伊荷拉住她,“相信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旺达:“……”
旺达勉强坐下了。
她忍到最后一幕戏,看到剧情反转,前面被当作正面人物的男角色被撕开假面,聚众哗然,眼里流露一丝迷惑。
高度吻合的素材,能证明编剧就是参与过哪些事,或见证过的人,但既然是那边的人,就不可能为受害者讲话。
这个反转是不合情理的。
伊荷示意她看向后排那个头发花白,身材瘦削的中年男人,“拉雷考瑟夫缔林,是这部戏的编剧。”
后者正在记录什么,神情专注而凝滞。
旺达一下子就反应过来。
“你收买了他?”
“……收买吗?”
伊荷看了眼拉雷考瑟夫,想到了她在反复排查日期后发现他就是发布悬赏单那个人时的心情。
在派伯给了她三个鸟食人偶,都是为了将他父亲摘出去。
拉雷考瑟夫身为著名编剧,的确拥有去黑市发布高价悬赏单的财富。
然而,在中央国的宗教和王权交织的背景下,能被臭鼬兽人那种赏金巫师称之为的悬赏人,不会是个备受歧视的树精兽人。
拉雷考瑟夫和法丸社一样,只是明面上的傀儡。
她强迫他写了一出索伦结石录下的影像为素材的商业剧目。
这部戏很快就会在各地排演。
伊荷转过脸,发现旺达还在等她的话。
她笑了一下,“算吧。”
真会骗人。
艾略特心道。
但旺达却相信了。
她想到柯兰尼给自己发的,邀请她赶在交流会前三天内,联手搬空伯爵府副楼,地下室那些铁笼,那条胆大到令人咋舌的讯息,沉思半晌,道:“我不太清楚大公府是否参与了这些事,但是柯兰尼,要完成这么大的任务,在不惊动府内的人的前提下,光两个人是办不到的。”
伊荷认同,“所以我去黑市也找了巫师。”
不过不是交易所,而是托臭鼬兽人。
旺达摇头,“我的意思是,你需要一些更正大光明的做法。”
伊荷有点没听懂。
不过很快,她就明白旺达什么意思了。
*
科莱恩进来时,西奥多还在练拳。
剥夺约克领土的决定,在原森国内遇到了很大的阻力,虽说计划在顺利推进,西奥多的情绪还是一天比一天坏。
见他进来,也没停下动作。
科莱恩从社员手上接过毛巾,钻上拳击台。
“下去。”
“殿下……”
“我叫你下去没听见?”
“殿下,”科莱恩只好加快语速,“柯兰尼在外面。”
“谁?”
“柯——”
科莱恩话音未落,就看到飞出去的沙袋撞到西奥多头上,那个脾气差劲得要命的狼族兽人却心急如焚地推开沙袋,从台上翻了出去。
威卡社还是老样子。
伊荷被守卫放进来后,一屋子的兽族都在拿眼角瞅她。
她望过去,他们又把视线移开了。
坐在待客用的长沙发上等了一会儿,才等到科莱恩叫她进去。
西奥多坐在书桌后,一副很忙的样子,“找我有事?”
伊荷看了眼他拿倒了的书,“你留在我家附近的人,还有用吗?”
西奥多哽了下。
尽管他脸皮够厚,还是感到了一丝恼火,她跟他借人?她觉得那些人比自己还有用是吗,宁可借他们也不找自己帮忙。
因为对方过来找他而雀跃的情绪迅速冷却下去,“你爱用就用。”
“那就这么说定了。”
见人要走,西奥多还是没忍住,“你就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
他知道她最近在忙什么,这些日子,也没少让那些人帮她处理掉一些跟踪的巫师,送东西也特意挑了亲近水元素的魔器。
伊荷眨了眨眼,“费用?”
西奥多:“你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个。”
女生笑了笑,走过去,捏他的耳朵。
情绪像刚升起就被按住的气球,被温热的手指一抚,就奇异地扁了下去。
狼耳分布着无数根敏感的神经,稍微被碰一下就舒服得要命。
但渐渐地,他就不满足只有耳朵了。
西奥多攥住那只手,想拉下来亲了下,却被抽开了。
“6号你去吗?”
“去哪?”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狼族兽人微微眯眼。
他很少反思过自己做的事,但见到对方执拗的态度,还是不免开始怀疑那天晚上,自己是不是不该将她带进副楼。
他没想到后遗症会抵达那么久以后得今天。
他知道已经劝不动她了,但还是道,“柯兰尼,这样做对你没有任何好处。而我的承诺,只要原森存在一日,就永远有效。”
伊荷对他的后半句的恍若未闻,“这就不知道了,说不定做完就有呢。”
旺达的计划是,找齐和被关在地下室同等数量的人员,先将那群孩子替换出来,等到交流会那晚再恢复原貌,趁乱离开。
麻烦的地方在,找到同等数量的人员不难,但要替换并不容易。近百名孩童,难道要找近百名能支撑复刻法阵的大巫师?
截止今日,联盟注册的大巫师只有个位数。
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伊荷听她这么说,却想到一点。
第236章 完结章(完)
复刻法阵的话,可以用复刻法咒代替。在不大量消耗魔力池的前提下,她能制作十到二十张左右的复刻法咒。
西奥多留在她公寓附近,负责监视的威卡社社员,刚好足够用上。剩下的人,她也不打算从黑市找了。
庞斯通的眼线遍布交易所,很难避开他找到合适的人选。
还不如找现成的。
这么想着,伊荷特意在捏完狼族兽人的耳朵后,对他说了几句腻歪的情话。
从威卡社出来,不走人多的大路,特意捡了僻静少人的小径,没走几步,就发现自己回到了小径入口。拿出魔卡,魔卡还能收发消息,知道幻境还是在图兰塔校区内,就不着急了。
伊荷站在雾气弥漫的空地上,开始查看讯息。
被男巫撞破后,她拿走了他的魔卡。
作为交换,把自己的给他。
家属巫师的魔卡不像学生的,因为住的偏,不常去联盟分会,几年、几十年都不换一次,上面记了很多隐秘内容,用料也更贵。
伊荷拿走他魔卡时,他还没发现,事后才意识到魔卡不见了,还是不断发消息恳求她换回去,她给出的回复,则是让对方将交流会前后几天的巡逻骑士、家属巫师、以及佣人排班表都发过来。
之后,又转了一份给学姐。
在她提出自己找人后,旺达提出了另一个办法。
听起来比前面的办法还要冒险。
伊荷编辑了一段消息,正要发出去,魔卡就被一阵气流吹走了。
气流荡开雾气,打着旋上升。
顺着小径的方向,一个着牧师服,半张脸黑皮寸头,半张脸暴露骨骼的亡灵法师出现在树桠上方。
艾略特举起那张魔卡,摸了摸下颌骨。
消息框里用的是大陆语,他只会中央国的本国文字,而且字数太多了,超出他的识字数,不得不边看边复制单词检索,几百字愣是发挥出了看长篇般的架势。
失主爬到树上,去拿魔卡时,他还往边上躲了下,“别碰,我还没看完。”
“等你看完,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谁说的。”
艾略特嘟囔一声,指骨在屏幕清脆地敲了敲,正要继续检索,忽然想到什么,倏地扭头。
四目相对。
亡灵愣住了,“你你你什么时候——”
伊荷微笑,“刚才。”
“骗你的。”
“好几次我装睡的时候,你近得呼吸都喷到她皮肤上了,就算看不见,这种情况,再迟钝的人也会觉得奇怪吧。”
艾略特:“……”
他只是觉得柯兰尼区别对待,想让她在幻境里吃点苦头,发现对方一被困住就拿出魔卡,以为要向刚才那头蠢狼求救,才把魔卡捞过来,准备吓一下她,没想到对方直接爬上来了。
艾略特想到什么,摸了下自己的脸,正要遮住那半边骨头,女生就道,“看都看过了,再遮起来也没意思了吧。”
“只是骨头而已,说得好像……”艾略特打住嘴,把魔卡塞给她,“跟那个人有那么多话好说吗?”
罗里吧嗦发了一堆。
他看都看不懂。
“本来就不是发给西奥多的,”伊荷删除消息,将魔卡放回口袋,抬头看了眼亡灵,“给你看的。”
艾略特:?
他还没追问给他看的干嘛还抢回去删掉,就听对方道,“不过,你都愿意出来了,当面说也一样。”
“可以跟你借点东西吗?”
“……什么?”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中了圈套的亡灵露出了气恼又无语的神色。
什么啊。
还不如真的偏心呢。
那样起码还让他觉得有点盼头。
虽然这样,听完对方拜托的事,艾略特还是应了。
曼桑加仑墓园那群亡灵,都是身
负原罪的家伙,比起因为吃不到人而消散,给他们一个既能满足食欲,又能赎罪的机会,就算自己不同意,他们自己也会冲来吧。
但是幻境……
“伯爵府只有五分之一的曼桑加仑镇那么大,”伊荷说着,从挎包里拿出卷好的手绘地图递给他,“那么大的镇子都能做到的话,小小一个伯爵府也不在话下吧。”
他在曼桑加仑呆了很多年,闭着眼睛都能复刻一个相似度百分之九十的小镇出来,伯爵府再小,也是一个全新的环境,要复刻得很像哪有那么容易啊。
把他当造物主使了吗?
艾略特想这么吐槽。
但他看一眼女生亮晶晶,写满期待的眼神,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一圈,又咽回去了。
亡灵法师扁了扁嘴,接过地图,收进怀里,一副被夸得盛情难却不得不接受的样子。
“行吧,不像可别怨我啊。”
“嗯嗯。”
一切筹备齐全的三天后,今年兽族交流会的下半场在温切斯特伯爵府,正式拉开了帷幕。
*
嘉蒂睁开眼,看着头顶那张散发出淡淡蓝光,仿若磨砂材质的调音面板,毫不犹豫地点下了退出键。
这是一间装修成冷色调的工作间,到处都能看到和她刚才使用的那台录音室一模一样的设备。
除了嘉蒂,其他录音师还在工作。她切掉电源,揉了揉发胀的耳朵,像往常一样朝隐形电梯间走去。
这里是麦伦系五大游戏厂商之一,S厂的内测室。
五年前,S厂将一部分工厂搬入观光星FV97,并将其一部分开放给游客,只要购买S厂游戏就能体验全息舱。
嘉蒂就是这么中招的。
她本命嘉蒂杨,当时刚从老家考到FV97的星都大学,没有朋友,就一个人来玩了S厂刚推出的那部叫《迷失的天使与召唤爱沼池》的21+乙游。
因为还没谈过恋爱,以为会玩到什么人心黄黄的美味角色,结果刚打通圣子拉莫线,面板就意外丢失,害她被困在游戏里,很久之后才在一位叫伊荷柯兰尼的女配帮助下找到了游戏退出键。
虽然回到现实时,嘉蒂发现才过去42小时,全息舱自动装置给她喂了足够人体机能运转的营养剂,她除了有点头晕外,才饥饿都感受不到。
但在醒来那一刻,她真的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碰全息游戏了。然而毕业后,因为就业受限,她还是进了S厂,做了音效师。只是每天一下班,就匆匆赶回家,看她买下那部古早乙游有没有更新。
这话听起来很诡异。
那部单机乙游在推出八个月后就被因出现重大bug被回收,项目组早就解散,没有更新包,又不用连星网,怎么可能更新呢。
嘉蒂在游戏论坛上问过其他玩家,只得到了建议她去医院看看癔症的回复,但她的游戏,是真的在更新啊。
在回到现实的这五年,只要一打开游戏界面的继续,就能看到不断跳出来的对话框,只是无法录制和截图。
比如兽族交流会,那个可以让主控结识格里芬女爵,获取对方好感值,帮助主控认识乔舒亚,从而解锁提莫理事长攻略条的重要节点的剧情,变成了一群不知从哪来的亡灵和兽族攻占了副楼,炸出砖石的副楼里,那群衣冠楚楚的贵客撵得满地乱爬。
其中,一个内脏被掏空的干尸宛如复活般,直挺挺的抱住了驼背,后者仿佛脚上长了弹簧般,在宾客云集的伯爵府草坪上狂奔,一连撞到了数位客人,还把腿踢断了。
对话框里跳出[主控已使用:萃生魔法]
混乱的画面里,出现了暴怒的温切斯特伯爵、搂着莉迪亚哭泣的萝丝太太,还有挡在母亲和妹妹前面,瞪着父亲的骑士巴顿。
这段对话框快得嘉蒂几乎看不清。大概能判断他们在吵架,但看不见他们在吵什么。系统面板只有退出键能用,她也没有再进入的勇气。
画面切到另一边,跟在伯爵身后出来的以赛亚会长,眼尖地抓住了准备和旺达、安托万、奈落利、负鼠兽人、甚至还有两个叫什么弥弥和锡娜的女孩[对话框旁白],一起去救威卡社社员的柯兰尼。
以赛亚似乎想对柯兰尼动手,但对方说了什么,他又停下了,脸色凝重地摸了摸自己的大腿,转身朝外走去。
而柯兰尼和另外几名负责安保的家属巫师打斗时,被一名家属巫师偷袭,她还没躲开,那些人就被一名带黑框眼镜,不知什么时候跑过来的黑发男生泼了瓶粉金色的药水。
刚才还在纠缠的家属巫师们尖叫着捂住眼睛。
柯兰尼则惊讶地看了眼那个出手的人,对方却害怕被她认出似的,转身跑了。
因为人又多又乱,嘉蒂看到最后都搞不清谁受伤了谁没有,只知道这场混乱,以她的前辈,曾经当过她带教,现在踏上了一条未知道路的前辈大获胜利告终。
嘉蒂感觉自己追看了一部高.潮迭起的热血漫,游戏里的人物都冷静下来,她还没有。第二天下班回去时,却发现画面蒙上一层血色,她已经屏幕坏了,使劲擦了擦光板,才发现那是一层滤镜。
柯兰尼对面坐着一位衣着华丽无比的贵妇。
旁白注上了古里捷夫女王的字样。
她们似乎在商量什么事,柯兰尼多说一句,女王的脸色就难看一分,滤镜也更厚了,一阵诡谲冰冷bgm缓缓响起。
凭借嘉蒂多年的游戏经验,这意味她们的
谈话正在滑下一个危险的结局。
不能就这么结束啊前辈!
嘉蒂咬紧了牙。
所以她离开游戏前,不是让拉莫把他哥哥叫回去,给他留下一封必须要交给柯兰尼前辈的信吗?难道莱欧斯没有遵守承诺吗?!
温切斯特家的阴谋是这部古早乙游最大的难点。
野心勃勃的费尔南德斯,为了批量制造控制大陆的兽族巫师,将父亲的私生女萝丝费尔南德斯嫁给了一名没落贵族。
这名贵族就是温切斯特。
费尔南德斯本身就从事教育业,他们有得天独厚的机会。
一边从各大高等魔法学府输送人才,一边将那些家境平平的聪明人送入圣殿,供他们提取魔属,之后再和所谓的圣物结合,放到自己的后代身上。
用废了的孩子在送回学校,以各种意外为借口让他“死亡”,丢给法丸社一类的咒法系社团做实验,或者遇到像驼背那样的重口味嗜好,也可以回收尸体再利用。
这些见不得光、被发现就极为危险的龌龊事,需要大量的金钱、无数个愿意施以便利的贵族和大臣。
因此,温切斯特家的副楼就成为了他们”宴请”宾客的温床。
在悬疑主题里很少出现的恶性案件,居然会成为乙游里,用来给反派赋魅的工具,所以说它不遇冷都很说不过去啊!
但是圣殿之前能那样做,好像是因为鲁麦戈十二世出生费尔南德斯的缘故,现在到了十三世,对方不受费尔南德斯桎梏,他们才开始着急起来,把手伸向图兰塔。
在此之前,图兰塔还是一块没人敢碰的净土。
不是这个原因,柯兰尼前辈也发现不了吧。
嘉蒂看着那具干尸身上的校服徽章,涌起一丝同情,在另一个世界生活那么多年,不被影响是不可能的。
她见到的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被这么折磨致死,怎么可能不共情呢。
然而,比起阴谋揭穿,古里捷夫女王似乎更在乎实际的利益。
她年迈而疲倦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回响,[因为你一个平民,我们把其他国家需要往来的人都得罪了。柯兰尼,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呢?]
[您可以把我交出去。]
[我们中央国原本可以拥有的高阶巫师储备和经济,只是交出你,可挽回不了的。]
[是这样。]女生道,[但是交出我,总比交出一群亡灵和几个原森人更合理。]
女王长久地注视她。
音乐更加尖锐了。
嘉蒂急得想钻进去,就听到那位老练的政治家道,[你说得对,但我不打算这么做。]
[瑞纳的塞缪尔教授看重你的魔力、原森那位王储和法赤的格里芬教授也将你视作追求对象、罗克的莱欧斯子爵、还有联盟……]
[将你放出去,就是在失去费尔南德斯制造的那些巫师资源以外,再失去一名大巫师,而由你犯下的错误,仍要由王室承担。]
[与其这样,不如留下你,但你,]古里捷夫女王道,[你要我处理费尔南德斯和温切斯特,就得拿出值得置换的本事。]
[我给你十年时间。]
[十年,我要得到和费尔南德斯每年提供的数量一致甚至更多的巫师,还要保留兽族的体魄,同时,你不能离开曼瑙一步。]
费尔南德斯是靠那种急功近利,窃取他人魔属的办法得到巫师,正常来讲,拥有魔矿的概率下才能培养出的魔属婴儿,哪有那么容易得到啊。
嘉蒂都要担心死了。
画面里的柯兰尼反而松了口气,[感谢您的宽容,陛下。]
游戏里的时间流速和外面是不一样的。
游戏里的流速要快一些。
自从柯兰尼和女王立下契约,嘉蒂每次打开游戏都胆战心惊,生怕对方在她上班期间就抵达了十年之约,被女王处死了。
她看着旁白里写,古里捷夫女王处理那两家以后,中央国在五国间的政治声望迅速下降,舆论声望却上升到从未有过的高度。
参与了那次事件的所有人,不仅没有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反而大大方方地写进了履历。
收到那种履历的面试官也会因此高看对方一眼。
而身为主导者的柯兰尼,更是名噪一时。
报纸将她描述成大路上无可匹敌的大巫师,各种杂志画报,则将她形容成与乌卡什妲媲美的女神,再加上乘风创作的剧作家们,特地寻找跟她长相相仿的女演员,将她的英勇编纂成一部又一部不同主题的卖座剧目……
总之,那几年里,五个国家的乡下民众可能不认识某个举足轻重的政客,却都认识这个远在中央国的传奇巫师。
时任联盟会长的那位女士甚至亲自登门造访,邀请她入驻;走在街头,也能随时碰见染橙色头发,爱穿工装背带裤的年轻女孩,嘴里叫着剧目中扮演柯兰尼那些女演员台词的小孩。
与之相对的,柯兰尼这个人也像从这片大陆蒸发了般,再也没出现在公共视野。
只有嘉蒂知道,柯兰尼还活着。
她没有囿居乡下,也没有被秘密处死,而是回到了图兰塔。
以讲师的身份。
理事会收到女王的指示,原本想让她当特聘教授,但那样一来,会打扰她的研究,于是就只做了讲师。
她的恋人们都很尊重她的工作。
只在休假日才过来看望。
只是个别男士,会利用就近原则,见缝插针提前抛出邀请,把准备时间更长,居住地更远的其他人挤出去。
嘉蒂前面像追热血漫,到了这里,又像在看花样百出的雄竞喜剧了。
但她给自己的身份既不是观众也不是主控,而是朋友。
尽管目前是单方面的。
她每天看着柯兰尼早起早睡、潜心研究如何让普通人也能学习的魔法,认真指导学生,平时去福利院看那群从副楼解救出来的孩子,真的靠简单直白,不需要伤害他人魔属培养出了一批批,兼具兽族强健体魄,和纯净魔属的巫师。
嘉蒂看得也代入其中,工作完成度更高,用户越来越满意,职位和薪酬也一年一翻。
只是偶尔,看着光板后的场景时,会有点想叹气。
要是、她谁说要是。
要是柯兰尼活在这个世界,也许能发挥更广阔的自己吧。
比约卡,毕竟只是游戏。
游戏总有终结的那天。
某天打开界面,发现进度条走到尽头,只剩下[十年之约荷曼斯之契]的he画面时,嘉蒂的心也像空了一块。
她回到了自己平凡的生活。
上班、下班、回家睡觉。
也许是太想念了那个异世界里,像神明一样勇敢无畏的女生了,某个深夜下班,去便利店买紫菜饭团和草莓牛奶的路上,嘉蒂隔着落地玻璃,在路口一排排等红绿灯的飞行器时,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开飞行器的女人,三十出头的模样,留了一头耀眼的橙发。路口的风吹开她的刘海,侧脸漂亮明丽得令人过目难忘。
“前辈!”
嘉蒂来不起付费就冲出便利店,但她的声音却被一阵终端铃声盖过了。
女人拿起终端看了眼,脸上露出温柔又无奈的笑意,交通灯转绿,便放下终端,朝前开去。
嘉蒂怔怔地站在原地,听着自动结账机器人重复结账口令,只闻到一阵淡淡的尾气。
……认错了吗?
*
“刚才好像有人叫我。”
伊荷看了眼后视镜。
终端另一头的男人听见,像触发了应激反应机制,立即道:“什么人?又有什么新人?光我们几个还不够吗,你还要找多少人才满意!我不许!听到没有,柯兰尼。到那边也不许偷吃听见没有,要是被我发现我就……”
“再多说一句,就不给你带伴手礼哦。”
“你——”
“哼。”
伊荷笑了笑,转了个弯,将飞行器拐进一栋大型商场的地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