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何家。

    何知了后背的伤都是皮外伤,虽有些红肿血洇,但裴府和宫里的药膏都极好,没两日的功夫伤痕就全都消下去了,再配上消除疤痕的膏药,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光滑的脊背让何知了放松许多,即便他不好意思多想,可出嫁前也是受过教导的,害怕归害怕,也是隐隐有期待的。


    他不愿来日裴寂瞧见他的伤痕厌恶于他。


    裴寂却是从未想过这些,若是叫他知晓何知了的想法,怕是要仰头大笑,毕竟他一个在战场厮杀过的,身上都是疤。


    眼看着他彻底痊愈,回门的事也就提上日程了。


    纵使裴寂格外厌恶何家,可何家到底是何知了的娘家,总要顾着他的颜面。


    为避免别人说他攀高枝就瞧不起娘家,回门前几日,他特意大张旗鼓的上街,在各个铺子里买了许多昂贵物件,回门时都用大木箱给装上了。


    何家得到消息,早早就在府前等着了,远远就看到了裴家的马车,后面还跟着好些仆从抬着箱子。


    何家女眷们瞧见眼睛都红了,早就听说裴家为这次回门买了许多东西……只要东西一进家门就都是她们的!


    眼看着马车停下,何宏安立刻笑着上前道:“贤婿回来了!快请下马,府上早就备好膳食了。”


    话音落,华丽的马车帘被掀开,露出裴寂那张冷硬俊美的脸,只是他此时似乎有些不太愉快,眉宇间都带着明显的不悦。


    何宏安不知内情,却是知晓自己那位哑巴嫡子有多招人厌恶,他皱眉对还未下马车的人怒斥道:“阿知!你怎的这般懒怠木讷!只会惹自己的夫君生气,还不赶紧下来,是等我这个做父亲的亲自扶你吗?”


    正要下马车的何知了无辜被斥责,他却如没听到一般乖顺下来,对着何宏安矮身行礼认错,他一贯都是这般做的。


    碍于他口不能言也不受宠,拜高踩低之人就总会故意诬陷他,父亲会多少顾忌些,怒斥一番就过去了。


    裴寂接住被春见扶下来的人,又看向何宏安,语气不善道:“在这冷风口里站着,还不快带路?”


    身为儿婿自然是不该这么对岳丈一家说话,但裴寂出身摆在这,就算再恶劣些也是正常。


    何况他本就是出了名的跋扈。


    何宏安自然不会觉得他是在为何知了出气,毕竟之前宫里发生的事人尽皆知,人人都知晓裴寂有多厌恶他,此时这般搀扶着他,无非是做给外人看罢了。


    他赶紧笑笑:“贤婿里面请!”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了何府,何宏安将他们请进前厅坐,偌大的圆桌上早就摆满各式山珍海味,美食珍馐。


    饶是何知了在何家这些年都不曾见过这般丰盛的菜肴。


    “贤婿看看,这些可都喜欢?若是吃不惯,我再叫厨房做来。”何宏安格外和蔼的说着,像是恨不得把裴寂当亲儿子。


    自然,连的亲生孩子都没有这般礼遇。


    裴寂笑笑没多说,却是率先动了筷子,何宏安便示意其他人也动筷,满桌的人边吃边聊,明面上倒是其乐融融。


    裴寂不动声色的看一眼何知了,小哑巴大概是早就习惯了餐桌的热闹没有他,自始至终都默默吃着饭,仿佛自有一番天地。


    这样也好。


    毕竟,他还生着气呢!


    “裴小将军,听闻您在外征战艰辛,我很是佩服您这般人物,今日便以茶代酒敬您一杯,以表诚意。”


    坐在何庄氏身边的何如满突然出声。


    他面容阴柔,向来喜爱艳丽的颜色,头饰亦是光彩夺目,连眉心的红痣都比何知了的红眼许多。


    这话虽说的格外英气豪放,可放他身上,放在此时此刻的有些不得体的。


    再者,按照辈分来说,裴寂到底是兄夫,不该这般矫揉造作的说这种话。


    自然,其中的某些意味便格外明显了。


    裴寂不说话,依旧侧眸打量着何知了。


    傻子都知道何如满这话是什么意思,何知了自然也明白。


    未嫁出去时,何如满就以抢夺他的东西为乐,时常带着他妹妹何如汐到他的院子里那个没完。


    他真的曾天真的认为出嫁就好了,反正家里继母不会给他说什么高门显贵,哪怕只是寻常人家,只要品行不坏,他也能去过日子。


    这样何家这些弟妹就不会再如鬣狗一般盯着他撕咬了。


    可他没想到,此时,在他娘家,在他回门这日,他的弟弟盯上了他的夫君,想要抢夺。


    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以裴家的地位,裴寂就算是娶公主都可,更别提三妻四妾了,把后院填满都无人会置喙。


    他自然也不敢多言……


    “以茶代酒……”裴寂哼笑起来,“我竟不知何三少爷碗里的不是粥而是酒?否则青天白日的怎么就开始胡说八道了?”


    这话对面皮薄的小哥儿来说有些严重了,裴寂却仿佛没察觉到何家人涨红的脸。


    “你们何家的规矩竟是这般登不得台面,可见平日里何夫人疏于管教了,若是传出去,你们何家的子女干脆一脖子吊死,还谈什么婚,论什么嫁?”


    何知了吓得都不敢抬头了,默默咀嚼着饭菜,这是自母亲去世后他在何家吃的最好吃的饭菜……


    “贤——裴小将军见笑了,三子平日里都被他母亲惯坏了,请莫要怪罪。”何宏安说完又瞪了一眼何如满,“还不快跟裴四少爷道歉!”


    “是我不好,让您见笑了。”何如满不敢不从,只好强扯出笑起身道歉。


    庄红秀也赶紧出声打圆场,“你这孩子真是不懂事,罚你不许再吃饭,回院里思过!”


    饭都快吃完了,说这种话。


    台阶和脸面倒是给的不错。


    裴寂面露讽笑,到底是没再多说什么,他可不想来日传出他和这种蠢货打情骂俏的讹传。


    一顿回门宴落下帷幕。


    何宏安提议要和裴寂到书房聊聊,虽说裴寂不曾在朝为官,但何宏安不敢小看他,也是想探听裴家的立场。


    “那你去你院里等我,我一会去找你。”裴寂叮嘱何知了,虽说主动说话了,但还是冷淡淡的。


    何知了忙不迭点头,同时做了几个手势。


    春见适时传话,“少爷的意思是让您快去快回。”


    其实他家少爷只说了“快去吧”,但他觉得裴四少爷肯定还要生气,自然得委婉点传话。


    果然。


    裴寂周身的不悦消散许多,他悄悄捏捏何知了手腕,冲他抬抬下巴,后者便立刻乖顺的抬脚离开了。


    何知了的小院并不偏僻,甚至还是他从前住的那处,只是内里却没几个人伺候,自始至终真心为他的就只有母亲在时就跟着他的春见。


    不过他很满足了。


    “少爷您坐下歇息,难得在家里吃了这些荤腥,您该是被腻着了,我给您倒茶水。”


    只有他们两人在时,春见说话总是很坦诚,阴阳起何家人也格外痛快。


    何知了抿抿唇笑了起来,明艳的脸上带着柔和的笑,看起来格外纯真良善。


    因着他已经嫁出去,出嫁时小院内属于他的东西全都带走了,如今这里的东西恐怕全都是得知他要回门而着意添置的,都格外陌生。


    咔嚓……


    何知了耳朵很灵敏,他赶紧冲春见打手势,示意他去看看外面发生什么事,只是不用多想也知晓是谁来。


    二弟何耀自诩为能继承家业的嫡子,向来不屑于和他们接触,也就只有何如满和何如汐会来。


    大概是为席间的事不痛快,要拿他当出气筒。


    “何知了!你给我出来!别想在里面躲着做缩头乌龟!”


    何知了微微叹息,亏得他们今日都敢来闹,若是大闹起来,定然无法好好收场吧。


    春见护在他身前,警惕的盯着门口,低声道:“少爷您小心,他们不敢在今日动手的,只是少不得得说几句难听话,但我不怕!”


    何知了轻轻点头,却还是紧张起来,曾在这里被他们围殴过……怎可能真做到半点都不怕。


    眨眼,何如满就冲了进来,幸好房门开着,否则怕是要被踢烂了。


    何如满阴恻恻的瞪着何知了,他咬牙切齿道:“你少得意!你以为我是被拒绝了吗?这恰恰说明裴四少爷是值得托付的人!却便宜了你,你很得意吧!”


    春见皱眉,“二少爷,您这般疯疯癫癫不怕传到书房被大人听到吗?我们正君可是裴家人,您敢这般放肆,不怕被责罚吗?”


    何如满眯了眯眼,他阴柔的脸上满是狠厉,像是恨不得当场就把春见撕碎,“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这般跟我说话!信不信我打死你!”


    “你敢吗?我被正君带到裴府,就是裴家的下人,你敢随意动裴家的人吗?”春见硬气起来,“二少爷该跟我们正君道歉才是!否则奴才回到裴家,一定会将您的嘴脸吐露个干干净净!”


    “畜生养出小畜生……大哥哥,裴家知道您这般吗?”一直不做声的何如汐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像是不谙世事的孩子一般天真。


    何知了视线落到门口。


    裴家知不知道,他不知道。


    但裴寂显然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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