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竹从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晰的认识到,面前的人是这个国家的君主,纵是他还年轻亦是不容置疑的。
皇帝垂眸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寻竹不知道若是她阐解不符他的心意,上一瞬还想着纳她进宫的帝王,下一瞬是否会令人将她拉下去斩头。
“都有......”好听的话皇帝是听惯了的。
“好,”皇帝面上冷凝散去,看上去心情不错。
可也只有这一个字而已。
走到床榻边上的皇帝,看向低眸跟在身后的宫女,变了一开始的主意。
“朕不用你服侍了,去小榻上歇息吧。”
夜里,皇帝站在阴影处,紧紧盯着熟睡中的宫女一言不发。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芬香,若是有太医在此处,定是一眼就能发现此香有极强的安眠作用,入睡后几个时辰里都极难清醒过来。
寻竹侧躺着,睡得沉,从身侧的窗户微开一角透进一缕月光,恰好映在她的面上。此刻皇帝只着寝衣,毫不在乎坐在小榻旁的地板上,右手轻轻抬起来抚上她脸侧,缓缓摸索。
“他嘱咐朕照顾你,扶你做女官。”
“你说,若是他醒来知晓,你进了朕的后宫,成了朕的女人,会是怎样的神情啊......”
皇帝想到什么,嘴角微勾,凑上前去。
两人呼吸交融的那一刻,他微微一顿,低眸紧紧盯着离自己仅几公分的红唇,随即毫不犹豫印了上去。
一触即分。
皇帝颇为满意,起身回到自己的榻上。
殊不知,身后的寻竹在他其身后不久缓缓睁开了眼睛,盯着他的背影时眸底情绪复杂。
*
“皇兄让我去打仗?”萧翊惊得退后好几步,差点将身后的瓷器撞倒,整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乖乖——”他两只手抱住有半人高的瓷器,等瓷器不晃动了才小心翼翼撒开,满脸不可置信看向上首一脸风轻云淡还批着奏折的皇兄。
!
“皇兄你是知道的,自母妃过世后我整整一个月没怎么吃饭,落下了病根,这腿也不行了,腰也常常痛苦难耐......吴太医都说臣弟这身子应该长时间静养。”
皇帝放下手里的毛笔,淡淡看向他道:“可朕听人说,前日你王府里新添了个妾,整整一日都没出屋?”
“这......这都知道。”萧翊有些赧然摸了摸自己瘦削的脸,还有没消下去的黑眼圈,“臣弟那是与府中人连夜探讨乐曲来着!对,正是如此!”
他手里的扇子合上,拍向另一只手掌心。
“所以,皇兄,开席办宴、什么张罗选秀的,臣弟都是义不容辞、赴汤蹈火。但是这打仗是真不行啊!再说......”
他小心翼翼抬眸望了一眼道:“若是我一不小心死在战场上,去哪里说理?皇兄又不是不知道四哥和五哥当初多恨我,要是他俩合计合计要弄死我,我怎么办?”
当初夺这个破皇位,那叫一个血雨腥风。他早早站队皇兄,却被皇兄忽悠着去糊弄四哥和五哥。
他在两个哥哥中间卧薪尝胆容易?
“那你于京中协助理皇叔主理朝政,朕亲征。”
萧翊刚刚放下的心又被抛起来,“咱就没武将了吗?我说皇兄,你更不能去啊,你以为想杀你的人比想杀臣弟的人少吗?”
先不说被圈禁的四皇子和五皇子,就是那些个地方的老藩王也一点都不省心,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整天想三相四想着造反。更重要的是,若是皇兄死了,那四哥五哥还有那些藩王怎么可能放过他这个狗腿子?
这些年为了皇兄办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亏心事,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只要皇兄在一日,他便能逍遥一天,此乃人生之理。
“臣弟都说了,这斩草要除根,四哥和五哥当时皇兄就不该留着!”萧翊皱眉道:“再说了,理皇叔都一大把年纪了,万一嗝屁死在朝堂上,我是帮着协理朝政还是协理丧葬啊?”
“你这张嘴,不怪老四和老五想杀你。”皇帝嘲笑道:“若今天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不是朕,你口中斩钉截铁要斩草除根的肯定就是二哥了吧。”
“您看您说的,臣弟这叫眼光独到、高瞻远瞩。”他一把掀开扇子,白面上赫然是两个黑亮的大字:“有才。”
换来的却是皇帝一砚台。
!“皇兄,您这忒不厚道了,不过这砚台不错,送我呗?”
“老四患了病,熬不到出征那日。”皇帝循循道:“老五不能死,朕留着有用。”
“贺将军为主将,你为副将,正月十六行军。”看着萧翊越来越丧的脸,皇帝无奈道:“朕派两个暗卫暗中护着你,没那么容易死。”
萧翊松了一口气,事已至此,貌似也改变不了什么了,可他都两三年没碰过刀剑了,还行吗?
“话说,皇兄......这家眷能带吗?”
“你说呢?”
眼看着皇帝拿眼刀砍他且耐心逐渐耗尽,萧翊也识趣不再多问,但这张嘴就是管不住:“皇兄您真的要留着五哥吗?不考虑一下让他陪着四哥一起生病吗?臣弟看着五哥府常年进药材,看样五哥的身子也不大好.......”
“禄喜!”
禄喜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推搡着六皇子往外走,“六皇子,陛下还要批奏折,您先走吧......”
皇帝刚拿起笔来,门口处又探回来一个脑袋:“或者皇兄考虑一下让我去?我还会一点点毒.....”
没说完,又被门外的禄喜拉了出去。
皇帝:......
“哎呦,我的六皇子,您能不能先回府去?”禄喜看着托着腮坐在台阶上的萧翊没了主意,来回踱步,“陛下还要批奏折、还要召见大臣,您?”
“你晃的我眼疼!”萧翊把人拉住,满脸狐疑问道:“你说,皇兄为何要保五哥呢?就五哥那弱不禁风的样子,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啊?死了多痛快。”
禄喜满头都是汗,“六皇子,您问奴才才是要奴才的命啊!”
寻竹站在不远处端着食盒,看着这两个人,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那边那个小宫女!对,就是你,你过来!”
禄喜顺着他的手往身后一看,吓了一哆嗦,这六皇子好美人是出了名的,该不会连御前的也不放过吧,陛下不得吃了他?
“禄喜公公,这是给陛下的午膳,您看、”
不等禄喜接过来,被六皇子半道截走,两眼放光道:“给皇兄的?我先看看。”
“六皇子殿下!”
寻竹额头一跳,糕点被吃了两块。
“你怎么知晓我?”萧翊正眼看去,眼底闪过一瞬的惊艳,“你是哪宫的宫女,叫什么名字?”
寻竹不卑不亢道:“适才走至此处,恰巧听见禄喜公公称呼殿下,还请殿下恕罪。奴婢唤寻竹,乃乾清宫的宫女。”
“皇兄的啊......”果不其然,萧翊心里的念头打消了,“那你进去吧,这糕点我吃的,你如实说得了。”
“皇兄不会怪你的。”
可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幽幽一句:“那朕若是怪你呢?”
萧翊一个激灵,汗毛都立了起来,跳起来转身道:“皇兄,一块糕点而已,您不要这么无情吧?”
皇帝微微一笑道:“你四哥病了有一阵了,今日你带着药去看看他,想必他也是心中喜悦的。”
听在萧翊的耳朵里,自动转化成:你四哥活的够久了,你去送送他吧。
“四哥要恨死我的,皇兄......”萧翊试图求情、试图讲道理:“臣弟还要训练、还要舞枪弄棒、还要......”
“朕限你一日。”
“领命……”
可刚刚转身过去,原本哭丧着脸的萧翊嘴角缓缓咧开,整个背影都透露着欢快。
皇兄已好些年不让他碰那些东西,如今又能找人试毒了,哈哈哈。
“进来。”
皇帝给了禄喜一个眼神,对面顿时领会。
寻竹进了御书房将食盒打开,膳食一一取出的时候顿了顿,盯着那盘少了两块的糕点盘犹豫了一瞬,本不打算取出来了谁料身后人走过来拿了去。
“今日的糕点用什么做的?”
“枣泥山药糕是红枣去了核打泥加......马蹄糕是...”
她微愣,看向盘子而后又看向灼灼望着她的皇帝,“马蹄糕奴婢第一回做,担心不合陛下口味就只放了两块,被......貌似都被六皇子殿下吃了。”
“要不……奴婢再去取些来呢?”
皇帝不悦,可也说不上哪里不悦,“日后见着他躲着远一些,他最喜欢哄骗小宫女。”
“啊?这样吗?奴婢瞧着六皇子殿下只是性子活泼了些。”
“他活泼?”皇帝意识到她语气中的满意,狐疑道:“你怎对他那么欣赏?”
“你可是朕宫里的人,朕都听见了。”
寻竹面上染上红霞,“那是......事急从权,陛下应当不会怪罪吧。”
“那朕若怪罪呢?”他眼底含笑道:“你过来亲朕一下,免了你的责去,朕便消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