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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此刻、在御书房么?

    寻竹越过皇帝看去,在其身后,先皇曾提笔的牌匾还挂在上方,平添一副威严庄重。

    以往为了醒神,皇帝批阅奏折之时总要点上龙涎香,今日不外乎如此,人待的久了便难免染上些许香氛。

    寻竹从前自是不觉过,唯此刻,淡雅的墨香混着龙涎香的味道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缠缠绕绕包裹起来,陛下是在挑逗她么,她约莫应当是的。几息的功夫,她还未动作,而两人的呼吸已经近在咫尺。

    “见阿竹久久未动,朕便来就山了。”皇帝垂眸盯着她的唇,而后一手轻抚着寻竹的后颈将人捞到跟前,俯下身子。

    “皇兄!我那个砚台、台”匆忙闯进来的萧翊卡壳。

    寻竹面上涨红极快,像是抹了胭脂般,而皇帝握着她的肩让她动弹不得。只差两寸萧君湛喉结微动,不得不起身,望向门口处某人的时候脸色黑沉的厉害,萧翊已经好些年没见他这样阴着的面色。

    想起刚刚他貌似打断了皇兄的好事,顿时有些磕巴,“皇、皇兄,臣弟不是故意的啊。别、别过来您君子动口不动手,哎呦我去。”

    萧翊顾不上旁的捂着自己的屁股,连忙爬起身来退到墙角处,“皇兄,我好歹也是个皇子,不要面子的吗?”

    “你去北疆,护卫的暗卫减两个。”皇帝轻描淡写一句,萧翊差点没给他跪下,“别啊皇兄,我就是回来拿那个砚台的,不是故意的您宽宏无量、君子之交淡如水、宰相肚里能撑船、您一国之君海纳百川”

    “啰嗦。”皇帝越听只觉着脑门都要冒烟,“从前跟着太傅,你都学了些什么东西?堂堂一国之皇子,言无章法、行失宫礼,还有脸面如此?”

    “我错了皇兄,错了您要不喝杯茶消消气?”萧翊溜到一边却没找到茶盏,直到一旁的寻竹默默递上一盏,救命恩人。

    “您消消气,”萧翊咧着嘴巴,“臣弟这就走。”

    “不是来找砚台?”

    “哦对对,”萧翊四处搜

    捕了一圈,挠了挠头,“许是不知丢到哪里去了,臣弟还是下次再来。”

    “是不是它?”这时候,寻竹试探开口,将脚边上缺了一角的砚台捡起来,“这可是六皇子殿下寻的东西?”

    “对,正是正是。”萧翊顶着身后欲凌迟他的目光,迅速上前接过来躲开,“多谢姑娘。”

    “既如此,臣弟先行告退。”萧翊便作揖边打商量,“皇兄莫要生气,那暗卫”

    皇帝:“滚。”

    门口的禄喜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这六殿下可真是不让人省心,见着人全须全尾走了出来,他慌里慌张跑上前差点栽跟头,“殿下,可找着东西了。”

    “嗯。”

    禄喜松了一口气,“那便好,那便好。”如此陛下应当是未曾在意,也就不存在什么牵连不牵连之事了。

    谁料这六皇子说话只说半句,突然认真道:“我貌似坏了皇兄的好事,被踹了一脚。所以待会交给公公了。”

    说罢他没事人一般往空中丢了丢砚台接住,倒是背着手洒脱离去,徒留下禄喜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厥过去。

    幸好身边的小太监连忙扶住他,“您没事吧。”

    御书房内,气氛却略微有些不对劲。皇帝轻咳了一声回到上首坐下,道:“阿竹过来给朕研墨。”

    面前还摆着奏折,拿起毛笔才觉察出不对劲来,萧翊那小子是不是将他极喜欢的那方砚台带走了?

    皇帝沉着面色将毛笔放下,一事不顺事事不顺,他捏着眉心叹了一口气道:“你先回去罢,顺带将禄喜叫进来。”

    可身侧的人动了一动,却未移动半分,他诧异侧头时却发现人已经凑近前来,分寸把握的极好,只一公分多一些。女子身上虽不染胭脂,却是飘着淡淡的梅花香味,皇帝猜她应当又是去了御花园摘花。

    他嘴角一扬问她:“准备以下犯上?”

    寻竹垂眸望进他的眼底,轻声道:“若是陛下不允,奴婢便退开,或是现下派人将奴婢扔出去,索性只陛下一句话的功夫。”

    她说着话的时候,呼吸正喷洒在他的脸侧。

    谁料皇帝突然低声一笑,整个人向后仰在椅子上,不等寻竹反应,便一手捏住她腰身、一手抚着她的后颈将人压到自己身上来,寻竹愣神间面已经埋到他的胸前,且听见他胸腔传出的笑意。

    “谁教你的以下犯上?”

    寻竹抬起头来时,便望进了他略微审视却又含着笑的眼底,于是撑着他的身体准备起身,顺带着反问道:“陛下说呢?”

    “新酿的桃花醉可有朕的一份,何时能酿出来?”他越说着便将她压近几分,直至自己都退无可退,“朕是不是还没罚?”

    “酒”寻竹未尽之言登时被吞没。

    初始浅尝辄止,皇帝动作间也有些漫无章法,直至半刻钟后逐渐上手且摸到门道,得了趣自是更加爱不释手,直至两人呼吸略有些局促方顿住。

    不觉间她整个人都被他拉到腿上,此刻眼角有些红意,领口也松散不少。

    再下去就犯忌讳了,皇帝轻轻抬手抹掉寻竹眼角的泪花,将她的领口拢了拢,随即看向自己流连忘返之处,已经是晶莹红润且有些微肿,手指按上她的唇瓣时喉结微动,声音微哑着,似是告知寻竹又似是在提醒自己:“下次,朕便不停了。”

    寻竹走下来的时候腿都有些发软,有些没站稳被他拉住,此刻耳朵都烧起来了,低声道:“谢陛下。”

    站稳后,她才有机会回应适才的问题,“新做的酒酿应是还有两日便好了,自是为陛下做的。”

    抬头时,却见皇帝一副了然的神情。

    所以,他便是在逗自己么。

    而另一头,萧翊自出了皇宫便先快速回府取了东西,又马不停蹄赶到四皇子府。其实,京城人都知晓,皇帝并未应允下旨四皇子与五皇子出宫建府。

    这所谓的皇子府连块牌匾都没有,府内外常年重兵把守,实话说来也只能算是随意找了两个宅子将这二人分别圈禁起来罢了。

    萧翊得了皇帝的令,起先已有人专门来下过命,守卫便放了行。

    明明府外头太阳高涨着,这一进府门却觉着冷气扑面而来、阴气飕飕的,往远处看去,只见这一路上杂草丛生,去往后院的羊肠小道边上也是大大小小的槐树。一些高大些的树竟是生得太密,将院子上头遮盖了大半,透不进一点光来。

    “往日,你们也这般来回?”萧翊看向一旁领路的看守,“不会过了病气去?”

    他问的委婉了些,没将心里话说出来,可这地方怎么看也不像是不会闹鬼的宅子。

    看守是禁卫军的人,虽然不怕那些蛇鬼牛神的,但也察觉出这宅子不对头,“平日我们只负责定期将粮食送进去,旁的便与我等无关了。”

    萧翊走在这道上,握紧了手心的药瓶子。四哥同五哥被皇兄分别安在了京城东西,既然四哥这宅子是这副模样,那五哥那里想都不要想了,想必也好不了几分。

    皇兄还口口声声说他恶毒,他再恶毒能阴狠过他吗?这很明显就是个凶宅啊,四哥住了近两年还活得好好的,属实是不容易,也太过顽强了些。

    宅子虽然大,可里面的人出不去、外头的人进不来,也就没了打理的必要。四皇子的活动范围也只在书房、与后院一带,萧翊来的凑巧,恰碰着四皇子坐在书房的门口饮酒。

    旁边差不多有十几个空罐子,有几个崭新、有些里外已经落满了尘土。想必这样已经是常态。

    “四哥如今倒是颓废了不少。”萧翊仿佛两人之间什么隔阂也没有般坐到他边上,“从前最注重仪表,如今却连胡子都不剪了。”

    四皇子冷声一笑,“哪有你自在?怎么他终于忍不住,让你来杀我了?”

    萧翊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四皇子却仿佛找到了突破口般,讽刺道:“皇位是他的,名声也是他的,到头来这些脏水都泼到你的身上,萧翊,你就这么乐意给老二当狗啊?”

    “四哥这话就言重了,”萧翊眼底一冷,“兄弟之间这些便有些见外,曾经之时,我对四哥不也极为诚心吗?”

    “少给我提曾经!”四皇子羞恼着站起身来,拎起一边的长剑,喊道:“要杀你便杀,当初信你拉你便是我此生最悔之事!”

    “忘恩负义、白眼狼之辈,不愧是蛮夷之女生出来的杂种。”四皇子呸了一嘴,“一样的背弃信义,一样的恶心与下贱!”

    “额”

    咣当一声,长剑掉落地面,四皇子瞪大了双眼拍打着紧紧掐着自己脖子的手,可许是饮了大量酒的缘故,浑身使不上力气,拍打的力道也软绵绵的。

    萧翊面无表情,随即不知想到什么,微微一笑问道:“四哥喝着弟弟送来的酒,再嘴上不饶人,有些不礼貌了吧。”

    四皇子突然意识到什么,剧烈的挣扎起来,却被萧翊掐着嘴吞下一枚药丸。

    “本想着与四哥说说话,如今看样子是没什么必要了。”

    话音刚落,他松开了手,四皇子摔到地上的瞬间嘴角溢出鲜血,只挣扎了几息便咽了气。

    萧翊转身时便阴下脸来,抽出帕子将自己每根手指擦干净,冷声吩咐道:“四哥生了重疾,三日后薨逝。”

    “是。”

    第23章

    “莲香姐姐,云华宫里只这些了吗?”

    “就这些了,陛下下令节衣缩食,各宫都得遵循。“莲香细细说道:“安嫔娘娘和媛嫔娘娘皆是一样的。”

    来人正是云华宫的大宫女菱花,看着食盒里的菜式蹙紧了眉头,“可这也着实清淡了些,如何用的进去。”

    莲香还想着说几句,一旁已经是不耐的秦姑姑走上前来,皱眉道:“愿意吃就吃,不愿意就走,陛下都吃的怎你家娘娘就用不得了?这不御前的人来了,就是太后和

    陛下也只比各个宫多上那么简易的两样,怎地,你家主子金贵的很?竟是比陛下还尊上了?”

    菱花吓得脸色白了一瞬,“姑姑何止言此?”

    “姑姑这又是哪不顺心了?”这时候一宫女施施然走上前来,将腕上的食盒取了下来。

    里头还有个小坛子,或是装着酒亦或旁的什么东西,叫人猜不出。

    “巧着呢,我这新做的酒酿刚好成了,便拿些来给你与莲香姐姐吃。”寻竹好似没觉着适才有些僵的气氛,将酒坛取了出来。

    秦姑姑脸色也好了许多,“你看看,竟送些这个来勾我。”

    “陛下的午膳可好了,这就要到时辰了,我也一并取了回去。”

    “正温着呢,今日怎来的这样晚?”秦姑姑亲手拾掇着,“实则将着平日的点做好的,见你迟迟未来,便先温着,总不能叫陛下吃了凉食,那我这脑袋也甭要了。”

    “这不是陛下在御书房议事的,今日便迟了些。”寻竹接过一看,“看样子这宫里头得苦上一段时候了,我这就走了,等有空闲再来寻姑姑说话。”

    “那好,昨夜下了些雨水,道上滑得紧,且记着慢些。”

    寻竹点头道:“可不是,来时都险些摔了。”

    秦姑姑目送着人离开,又看向一旁的菱花,略有些不愤道:“你适才也瞧见了分明,刚刚便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这陛下用的可比你主子好了多少?”

    “目前是个什么时候,你不知,你宫里头的娘娘也该知晓的。莫要仗着什么在我这里逞口舌之快,反倒是掉了你主子的价。便这些,想吃吃,不想吃滚蛋。”

    莲香一边安抚着秦姑姑,一边把菱花送了出来。从前莲香也是云华宫里头的,因而这两人打过照面。

    “秦姑姑一向口直心快了些,这膳食与份例皆是按照各宫娘娘位分来的,昨日陛下就下了令,想必是各宫主子还没收着信。”

    她无奈道:“你也莫要放心上,属实今日来了许多宫,皆是仗着主子的身份对着御膳房冷言冷语的,秦姑姑是气狠了,非针对于你。”

    “我晓得了,”菱花叹了口气,心底不介意自然是假的,可正如那秦姑姑说的,她全身系于娘娘,总不能因着一时的不快与气愤而给娘娘招惹了事端。

    “只是这才一日就如此,不知该熬上多少日子,我们便罢了,可娘娘们都是金尊玉贵娇养着的,如何受得了这种罪?”

    莲香匆忙捂住她的嘴,又望向四周,低声道:“菱花,这话你在我这里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莫要再同旁人抱怨,祸从口出最是严重。娘娘们自然是金尊玉贵,可陛下与太后不更是尊贵吗?”

    “我知晓了。”

    可莲香看她的模样就知道她心底还是有些不舒坦的,只是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她猜的属实不错,菱花嘴是管不住的,布菜的时候当着安嫔的面便说了起来,且是添油加醋了不知多少,“那秦姑姑对着娘娘不敬就算了,就是那御前的丫头,只一个丫鬟而已,亦是目中如无人的很。”

    她越说越是上头,竟是忘了尊卑,“要奴婢说,那宫女整日待在御前,说不定就是她勾的陛下不愿意入后宫里来,不知哪一日又做了了娘娘一飞冲天,到时候反倒骑到娘娘您头上来了。”

    “菱花!”

    安嫔将筷子重重放下,“你可知你这每一句都能治罪?御前的事也是你好言谈的?”

    菱花也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匆慌跪了下去,打了自己两巴掌,“是奴婢错了,奴婢这张嘴说话总没个轻重。还请娘娘莫要生气,饶了奴婢。”

    身后还在为安嫔捏肩膀的大宫女晴雪也走上前跪下,替菱花求情,“娘娘您知道的,菱花就是嘴上总说错话,可她心是向着娘娘的啊。”

    “你们俩这又是做什么,本宫不罚你们,且起来吧。”

    虽说菱花话不中听,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安嫔是将这个宫女捡进了心里的。

    御前的宫女。

    正如她那日所言,只放出点消息去,便有人屁颠着将人的底细扒来告知她,许是打着让她出手的算盘,但是怎么可能呢?

    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宫女,天大的本事啊,能让陛下开金口将人从冷宫里弄出来又安排在了身边,要说她没点心机谁又相信?

    可这样的心机与心思有了,会只甘心做一个小小的宫女而不愿意再往上爬一爬吗?

    安嫔越想着,心底越是有些慌乱。

    从前她觉察不到希望,便也没想着去争什么。可如今她是全后宫唯二的嫔位,又怎么能不多想呢?

    谁也晓得她这嫔位是怎么来的,许是陛下觉着她不争不抢、不若曾经的舒嫔般跋扈,亦是多仰仗着兄长的功劳。

    既然兄长得陛下恩宠能福泽她许多,若是她能得了陛下些许偏宠又何愁兄长未来之仕途?

    只是不知一个小小的奴婢在陛下的心里能有几斤几两了,安嫔垂眸搅着碗里的菜粥,心底有个念头慢慢长成。

    正午日头高高挂着,昨夜里因着那场小雨而结于路面的薄冰也慢慢化开。

    皇帝搅着碗里的粥,思虑着什么。

    “外头声音可大?”

    几乎是瞬间,寻竹便明晓了他话里头的意思,如实道:“这第一日,总是有些宫中不适应的。”

    “宫里确实要苦上一段日子。”

    “可奴婢瞧着,陛下这令下的已经是极好了。再苦也苦不过去北疆的将士们,陛下以身作则,宫中自然无人敢有微词。要奴婢看,陛下应寻人写一些文章。”

    “哦?何解?”

    “以往在王朝新旧之交时,起义者总要广而散布檄文,既是声讨反贼、又是彰明正统。奴婢想着,何不借鉴些许,并不是声讨什么,而是赞许此战。陛下的诏书固然是最为庄重者,可过于威严公信了些。”

    “要知万民,并非人人都能接着、或目睹陛下圣令的颁布。百姓从众者多,而独行者少。读书人则非然,士人虽身子不若将士刚硬、可一身脊梁骨已成了标杆,而百姓从之者甚多。”

    “陛下不若暗中寻些学子,以一带十,那么全天下皆将传颂陛下之圣明,此战为的是护我朝百姓安危,那挑事或可以制造骚乱者少了,将士也就没了后顾之忧。当然,这也只奴婢拙见,陛下莫要”

    寻竹布完菜,只觉着静了许多。

    原来不知何时,皇帝已经放下碗筷,此刻撑着手,略带严肃看向她,“这些,可是谁同你讲的?”

    “并非,”寻竹察觉情况不对,立即跪了下去,“这只是奴婢读了几本书略有所想,还望陛下恕罪。”

    是她魔障了,只因为陛下个别言语与举动的熟悉,便想着如此试探。可若不是呢,那么丢的可是性命。

    “起吧,朕又没说要怪你。”皇帝将人拉起来,“说的有几分道理在。”

    “日后有何想法,可单独说与朕听,朕恕你无罪。”

    寻竹略抬眸看向他,心底确认了几分,应当是她做了糊涂梦,陛下还是陛下,而非同她一样回来的陛下。她掐了自己手心一下,提醒自己日后莫要再多想、也莫要再认错。

    “明日大军开拔,而这粮草运输之人却仍未定下,你怎么看?”

    寻竹吓了一跳,“奴婢不敢。”

    “朕只听你说一说,安方邻如今提了大理寺少卿、陆云谏补了户部左侍郎的空缺、左礼峥这个兵部右侍郎的位置还不稳当,这几人都是朕同你说过的,至少性子耿正些,朕不愿再出些层层盘剥的尸位素餐之辈。这粮草里头油水太多,出兵时无人应答,这运送粮草的时候一个个跟身上生了跳蚤般。”

    她犹豫一瞬道:“恕奴婢直言,陆大人与安大人刚刚晋升不久,若是

    再行嘉奖也恐两位大人受到诸位大臣的微词,左大人亦是如此。”

    侍郎上便是尚书,除去奖赏恐怕几年内也升无可升,而目前战事用银子紧,又怎么可能再行多加赏赐,那岂不是陛下自己违了旨意。

    “倒不若安大人并未婚配,家中唯母亲已经已入宫的安嫔娘娘,陛下若是要任命大人,不若将这赏赐给予家眷或者宫里的娘娘。所幸几位大人的品阶是足矣为夫人或家中女眷请封诰命。借此机会升娘娘的位分,既是彰显陛下恩宠,又能激励着前朝的臣子,奴婢想来是可行的。”

    就安大人疼爱安嫔的模样,定然能为陛下肝脑涂地。而左大人,身为媛嫔的兄长,一荣俱荣,想必也在所不辞。

    她便如此诉诸着,要他给后宫里的女人提升位分,皇帝当然晓得这是最有效果的法子,可是她过分冷静了。

    心底像是堵了一团棉花,闷在一处,不上不下的。

    第24章

    寻竹或许是对十年后的陛下了解甚多,可是面对十年前的陛下,恐怕还是不行的。

    她不想、或许宫中的嫔妃也不想,只成为一朵锁在宫殿里的解语花,陛下有了闲情逸致来宠幸一番,第二天便走了,宫里的人继续这么日复一日等下去。有一天,陛下把她们忘了,就这样熬一辈子。

    她见过许多在宫里被逼疯的妃嫔,也因而知晓所谓后宫,也无非面上光鲜而已,实质的宠爱转瞬即逝。可尽管如此,也要有才是。

    “你以为,媛嫔如何?”

    宫里头的人皆是皇帝即位之时太后挑的,像曾经的舒嫔,这里头十之六七的家族皆与吴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哪怕至今,也无非才过去两载而已。

    皇帝对太后,这位在先皇死后垂帘听政掌权六年之久的母后,说不忌惮是假的。因而哪怕是用人,也得斟酌再斟酌。

    这些年里他当然不是毫无动作,只是自太后当年入主中宫,迄今也有几十年之久,吴家的势力已经在前朝积深日久。

    先皇觉察其势大之时已然老了,也并非没动过铲除吴氏一族的心思,只是早已力不从心。

    扶植新生势力去打压旧势力,是新上任的掌权者一惯的操作。

    寻竹心底揣摩皇帝究竟是何意,没敢妄下断言,“奴婢不敢妄加论言。”

    “汝父为小吏,唯二女,能生出你这样一个女儿,朕是想不到的。”皇帝好像是满不在乎地聊天般,“有宫女里难见的胆识与聪慧,对着朕从不惧怕、亦是能对朝政言谈一二。”

    “朕不觉得汝父有此能耐,你这些也不像是出于此。”

    皇帝每说一句,余光瞥向她,可是寻竹便垂眸悉听,一如既往冷静,“陛下言重了,奴婢待于陛下身边,耳濡目染了些便班门弄斧罢了。”

    萧君湛抬手,面上并无表情,只拇指抚上她的脸侧,让她看向自己,“朕曾设想过,若没有朕的干涉,这女官你或许也是做得的,也是极适合的。”

    宫里虽然宫女多,可有一技之长而性子沉稳者少,而能培养个好用的姑姑不容易,许多管事姑姑或是宫女终生便被留在了宫里。

    而不止女子,脸于任何人而言都是见人的门面。脸毁了,整日浑浑噩噩难以接受着是多数,心生自卑而抱憾着亦是不少

    宫女虽不求长得多么漂亮,却也是个宫里主子一个门面,伤了脸的宫女,按理而言要么到了年纪被弄出宫去,要不发配冷宫,许多或许活下去都难。

    寻竹却能苦中作乐,这样的心性,纵使没有皇帝,她亦不会放弃任何能活下去以至活的更好的机会。不只宫里,就是宫外高门大院、市街小巷,这样的人总是吃得开些。

    “朕从未问过你,你可是心甘情愿?”

    寻竹退后半步再次跪了下去,“陛下天横贵胄,奴婢何来不甘一说?能服侍陛下,是寻竹的福气。奴婢自是心甘。”

    皇帝其实有一瞬间想问,那你可心悦朕?可他或许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在后宫里,求情爱是奢侈的。先皇后宫里的选秀一拨接着一拨,直至他驾崩前一年,新人从没断过。那时候后宫里都知道,当年的宸贵妃、萧君湛之生母,是怎样的恩宠。

    宸字,离着陛下多么近的一个字,又是多么荣华的一个字,连当时的皇后都曾不忿的封号。荣宠近十年,是先皇整个在位期间的唯一一个妃嫔。可帝王薄情,欢喜之时荣宠不尽,厌弃之时也是即刻抽身。

    皇帝那时候还是二皇子,亲眼看着宫中最为华丽的寒梧宫成了人人自危、不愿踏足的冷宫。谁也不知,皇帝收回了对宸贵妃的所有宠爱、赏赐与荣光,而那时候宸贵妃其实已经有孕在身。

    先皇如此,皇帝自然明白他的后宫也是如此。他当然可以效仿先皇与所有皇帝雨露均沾,以后宫平衡前朝,按前朝后宫一应人之求宠幸每个妃嫔,生下许多的皇子皇女,任命太傅教养她们长大,而后再在晚年之时荒淫无度,看着台下的皇子们自相残杀、公主们和亲边疆。

    然后他再像自己的父皇一样,养蛊一般任命下能力不足的太子,然后留下一堆烂摊子给下一任不知能不能继位的新帝?

    他心底冷笑,想起母妃一尸两命之时先皇的痛苦忏悔。皇家薄情,却一辈子又在尔虞我诈和利益交缠中求真心实意,有些说不上来的可笑。

    皇帝自然不会问寻竹,他自小长在深宫里,什么魑魅魍魉都见过,自然明白这个小宫女有为了活命而攀附他的念头,又或者说她从没有掩饰过这样的念头。

    宫里有野心是好事啊,他从不否认,就像他自己,曾经在被先皇厌弃的情况下也没有放弃杀死太子夺位的想法。

    皇帝信什么真情,帝王只要忠诚与永不背叛。寻竹是这样的,也是绝对合适的。萧君湛压下心里的异样与复杂,将其归结于自己今日少眠而疲惫。他或许感兴趣、又或许一时兴起被吸引,可又怎么可能会对着一个小宫女有情?

    可是皇帝这时候许是忘了,若是全然不在乎,又为何决计不提女官之事,而定要寻竹进宫,又为何会如此在意她对自己封赏后妃的行径

    最后他也只是轻声说了一句,“你同许多女子不相像。”

    “奴婢幼年时候曾不顾家法,偷进家父的书房里,那时候识的字不多,偶然间瞧见一本旧书,许是讲医的,现在想来已经记不清是何人所作。书中曾说,人生而样貌相异、性格不相合,乃常理也。”

    “奴婢虽不如许多女子读的书多,却极其认可这句话。但是奴婢对陛下所言不免要自辩一番。”

    皇帝敲了敲桌子,问她:“怎讲?”

    “陛下言,奴婢与许多女子不同,想来是觉着比之许多的宫女,奴婢胆子大了些,读过几本书认几个字罢了。也是奴婢运气好又得陛下宽容,不曾怪罪,除此想必奴婢也同这世间女子别无二致。”

    皇帝站起身来,背着手走到了窗口处,外头也有些宫女太监正扫洒或是上值,他微微摇头道:“你知晓朕想说的是是什么,不用同朕装傻充愣。”

    姜寻竹很聪颖,可又太过聪颖,一点就通。若是背后又有什么强大的家族,皇帝绝不会在此多舌,而定然是要有所忌惮的。可如今,一个宫女,不论之后入宫走的多远,所能依附的只有皇帝一人而已,这是两个人彼此都心知肚明的。

    皇帝乐得抬举她,许是宫里见阿谀奉承者久了从而一见着自己这样的有些兴趣、又许是因为她的脸以及读过几本书起了点兴致,寻竹心里将自己的处境看的分明,陛下喜欢她,那是自然的,可也不多。

    如今愿意因为兴趣而逗弄几分,她就该抓住机会往上爬。后宫里向来是只知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再过些日子,等陛下将前朝后宫清理干净,再行选秀之时,她许是已

    经不知发配何处。

    上辈子能得御前赏识,巧合有,处心积虑也不少。

    有句话或许安嫔说对了,能在陛下身边待久了的,谁能没点心思。无非是上辈子她一心想往上爬,而这辈子也是罢了。

    “奴婢的爹娘并不喜奴婢,送奴婢进宫也是本着自生自灭的念头,而奴婢能仰仗的唯陛下一人而已。”寻竹垂眸轻声道:“不论做什么,陛下若是吩咐,奴婢定是在所不辞,哪怕舍了这条命。”

    就像上辈子,她也可以不要这条命在出猎的时候替皇帝挨箭,当然有着忠君的心思,她毕竟是在御前,那又毕竟是她的主子以及天下的君王。皇帝若是出了事,她们这些宫女又有什么好下场呢。

    可更重要的难道不是救下陛下,所能带给她的恩宠和殊荣足够丰厚吗?有句话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时候她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其实现在也一样。若是有机会,她想她一定会做出像上辈子一样的抉择。

    做皇帝疑心病一定是有的,哪怕是自己后宫的妃子,他也不可能全然信任。妃子的身后还有母家,高门之女在家便受的这样的教诲,出嫁后相夫教子是一回事,而两家一荣俱荣又是另一回事。

    这些入宫的娘娘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她们的荣光虽明面上皆系于帝王,却又与前朝的母家有着不可割舍的联系。

    历代皇帝都是如此,既忌惮又不得不依赖,而后就是为了制衡不断纳娶新的妃子进宫以相互制衡,而后又是重复着同样的事情。

    寻竹是不一样,在陛下感兴趣之余,她没有好的母族外家、亦不会与前朝后宫之人有所勾连或是结交,她只是一个宫女而已,只能依靠自己的主子,也就是面前的帝王。

    她直起身子,抬头看向皇帝。

    她们这位陛下,需要的是一个由自己塑造培养出来的、身上有着自己影子且全心全意向着他的女子。

    前世陛下就是那样做的,如今……如此看来,依旧是。

    第25章

    “就着关雎宫如何?”

    皇帝走上前来,将人扶起来,“阿竹可记着今日的话,莫要忘了。”

    “否则,朕要罚的。”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寻竹盯着皇帝离去的背影,一时有些愣怔,可隐于心底的不是她即将飞上枝头的喜悦,而是暗暗溢出的心慌与对未来的些许无措。

    日后,她要在这宫中待上一辈子,靠着陛下的恩宠而活,这是她选的、又是陛下给她选的路,而不论日后得宠与否,她再也没有退缩的机会

    立了春,枝头的新芽发了,喜鹊也叽叽喳喳叫了起来。

    “喜上枝头,可是好兆头呢,连鸟儿也为着娘娘贺喜呢。”流华宫里头,宫女刚送走宣旨的太监,进了门时面上还笑着。

    媛嫔,或是说如今的淑妃,修剪了一番今日发了新芽的盆栽,缓缓问道:“可去打听着了,陛下封了几个妹妹?”

    “奴婢去问过了,”为首的大宫女道:“唯有原先安嫔同娘娘一样,封了良妃,其余些个或多或少提了提,以显陛下恩典。”

    正说着,那婢女不知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着:“倒是有一人”

    淑妃动作一顿,掠眸看向她,“说罢,有什么好在我跟前支支吾吾的?”

    “陛下令封了一个嫔,给了封号“熙”,如今搬进了关雎宫。”

    关雎宫是先帝在时,最初由当年的宸妃住过的,虽说宫殿不若凤仪宫这些宫殿恢弘,却胜在离着乾清宫极近。

    往上数几朝去,也多是皇帝宠爱的妃子所居,如今已荒废了近十年。

    “这倒是新奇,”淑妃拨弄了一下手指上新染的蔻丹,莫不在乎问了一句,“是哪个宫里头的?这关雎宫已多年未有人居,刚封号就搬了进去,陛下怕不是早就上了心。”

    她心里门清,自己这妃位是因着陛下遣兄长前往北疆运粮而抬举的,良妃那边自己不甚清楚,可也应是差不了多少。

    陛下这一年半载都不曾来后宫一趟,哪里来的宠爱、又哪里来的偏爱?

    只是因着这些后宫的人呐,都进了宫两年,没犯错的、没作妖的,升一升也就罢了。如今这阖宫上下,唯她同良妃位分最高而已,但是大监亦是传了话,如今战事吃紧,不宜铺张,些个本该搬入新殿的也需缓缓。

    怎么就突然冒出个熙嫔开这个例外?

    宫女支支吾吾一瞬后解释道:“升嫔的唯两人而已,一是云华宫一位,二就是这位。奴婢本没当回事,可越听着越不对劲,便去打听了一番,而后才知晓这人,本是御前的。”

    淑妃的动作顿住,闻言一笑,“御前的,宫女?”

    “这样的事放在我们陛下身上也是新奇。”

    就是宠幸了,以一个宫女的身份,封个才人、美人都是顶天了,如今却冒出个熙嫔来?

    淑妃摇头一笑,“当初这入了宫本以为要难过得很,却没成想过了两年舒坦日子。如今以为日后就这样下去了,没成想陛下留了这么个人,一人一宫?好大的气派。”

    “这后宫,看样子不缺热闹了。”

    她嘴角一勾道:“云华宫那边知道了吗?”

    大宫女愣了一瞬,摇头:“想必公公刚刚去云华宫宣旨,应当是不知晓的。”

    “派人去同良妃说说,这样的好事,怎能我们自个知晓呢?”

    “是。”

    后宫里有点事情,一溜烟便都知晓了,更遑论这次皇帝并未派人堵住风声。

    关雎宫里头,禄喜正笑着将圣旨交给寻竹,“陛下说了,这边就不必宣了。打今个起,姑娘就是主子了,以后还得仰仗娘娘呢。”

    寻竹笑着,“多谢禄喜公公了,从前公公多有照拂,我这心里头都记着呢。”

    禄喜摆摆手,乐呵呵让小太监将几箱子东西抬进来,边说着:“现在西边还打着仗,陛下和太后娘娘又领着头节衣缩食,一切都紧着那边呢。各宫都是如此,不好大行封赏。”

    “可娘娘毕竟是初入这宫里头,陛下就从私库里头取了些玩意,咱家这便马不停蹄送来了。”他笑眯眯道:“陛下可是将娘娘放在心里头呢。”

    关雎宫里的老人走的走,散的散,早就荒芜了。还是半月前,皇帝安排禄喜提前暗中收拾着,才有如今这整洁的光景。这宫女太监都是不久前才从内务府精挑细选调配过来的,多数是没入宫多久的,略显稚嫩。

    不少人知晓寻竹本来的身份,自是也有心底看不起的。毕竟同都曾是宫女,谁又比谁高贵了去。

    寻竹坐在上首,茶盖轻轻刮去浮沫,将下首之人的神情与动作都看得分明。

    她出身一般,又因着曾经宫女的背景,这些人不忿者是有的。上辈子之时,她初被封为女官的时候,亦是常常遭受些绊子,已是习惯。

    她放下茶盏,冷然扫视在场这宫女太监合计起来十余人,在一处略微停顿片刻,启唇道:“我初入这关雎宫,想来也不甚熟悉,本不欲如此早与你们立规矩。可寻思片刻,这关雎宫已是闭宫甚久,尔等也多是内务府新拨过来的,有人曾于其余宫中服侍过旁的主子,多数却也初入宫不久。”

    “待得久了,你们便晓得了,我这人严苛些,眼里见不得沙子,更听不得什么闲言碎语。”

    寻竹说:“索性今日我也未曾问过名姓,若是心里总想着不服气本宫可做一次主,你即跟着回了内务府,去寻合你心意的主子伺候。”

    底下多了些窃窃私语,还是为首的一个嬷嬷道:“娘娘说笑了,我等既奉命进了这关雎宫,便是一心服侍娘娘的。”

    寻竹微微一笑,看向一旁处:“齐嬷

    嬷说得好,郑嬷嬷可也是这样想的?”

    这宫里两个嬷嬷,最先开口者应当是陛下的人派来的,寻竹不知其底细。而这郑嬷嬷,则是守在这关雎宫的老人了。虽说宫殿无人入住,可总也要人去洒扫些。

    外人眼中,这宫里怕不是和冷宫一个模样。可单看这郑嬷嬷的体态,怕不是捞了不少油水。

    “奴婢自然亦是这样想的。”只见她抹掉额角的汗,微微低下脑袋。

    半刻钟过去,也未有人敢再出言,寻竹点了点头缓缓道:“如此,便是都留下来了。”

    “那我可须得说说这宫里的规矩,”她神色突然冷下来,单听这声音便晓语气中的愠色,“今日这茶,谁煮的?”

    庭院里顿时鸦雀无声。

    “本宫是今日未时三刻至这关雎宫,尔等未时一刻已至。都是经过层层选拔进来的姑娘,亦是姑姑们着力敦促着的。见着御前的公公了,却不晓得眼色。若非适才齐嬷嬷亲自吩咐,许是你们也不晓得主子也是要渴的。”

    与其说是吩咐,倒不如说是齐嬷嬷叫了许久却无人应答。准备自己去做的时候才有个宫女站了出来。

    这时候,最边上一个宫女颤颤巍巍道:“回娘娘,是奴婢去煮的。”

    寻竹看去时,一眼见这副被吓坏的模样,心底有些好笑,“你唤什么名字?”

    “奴、奴婢沉香。”

    “沉香,你便先代着大宫女之责,在我身边伺候。”

    “啊?”那宫女愣愣抬起头来,满脸不可置信,随即又化为喜悦,“谢娘娘!”

    “余下的便先留外院,报予齐嬷嬷名号,由着她分配活计。”寻竹扫视一圈,并未入眼中意之人。沉香这个小宫女,看上去性子虽然腼腆些,但是却胜在敢做敢当,且第一日里比之她人总归是更认可她这个主子。

    余下的宫女太监里,自是还有不满的,可也不愿意在这时候触寻竹的霉头,可总是有人忍不住做这个出头鸟。

    “娘娘,”那原本最先开口的那人,此刻拧着眉头:“奴婢在这关雎宫里头也近十年了,各殿各院的没有谁比奴婢更是清楚了。”

    说着她略微有些谄媚建议:“不若将这分派活计的事情交给奴婢,想来齐嬷嬷新来这宫里也了解甚少。”

    她是在这宫里张牙舞爪惯了的,这群宫女太监里就有几个是从前的老人,亦是只听候她的吩咐。齐嬷嬷这个人她没从哪个宫里听说过,想必也是个新人。如今若是连分配宫女太监的活都被揽去,她还怎么在这宫里头耀武扬威?

    “哦?”寻竹本想着起身来,又坐了下去,“郑嬷嬷这是对着本宫的安排有些不满?”

    “当不得,当不得”郑嬷嬷比之所有人都清楚这个娘娘原本是个什么身份,打心底里瞧不起这些爬床的玩意儿,可面上还是不得不逢迎着,“娘娘说笑了,奴婢哪里敢?只是娘娘毕竟还年轻,初为一宫之主,想必许多事情不甚清楚。”

    “奴婢在这宫里也待了近二十年了,总归是比齐嬷嬷要懂些的。”

    “这么说,本宫还需谢着郑嬷嬷了?”

    郑嬷嬷笑眯眯垂着腰,将身上不合身的衣服都掐起了厚厚的褶子,“担不得担不得”

    第26章

    “嬷嬷真是好大的架子,我这第一回做主子,竟不知是哪宫里的规矩,做奴才的能做主子的主?”

    寻竹厉声质问着,将那茶盏摔到地上碎了一地。

    那郑嬷嬷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又或者是此刻才真切地认识到面前这人是真正意义上关雎宫的主子,不是什么可随意拿捏的人。

    她哆哆嗦嗦地跪下时,恰好跪到了那碎瓷片上,虽硬生生抗了下来,可是额头上已经冷汗直流,“娘娘恕罪,是奴婢、奴婢逾越,还请娘娘宽恕奴婢一次!”

    人群里那几个关雎宫的老人,见郑嬷嬷都如此低声下气了,不禁打了个寒颤,连心里弯弯绕绕的心思也少了几分。

    寻竹没有看她,而是自顾地站了起来,低笑一声才说着:“适才我曾说了一句,在这关雎宫里的人啊,不论见着谁都且长些眼色,这便是我第一条宫规,可别出去一趟再回来,连你家主子都不认得了。”

    这时候一旁的齐嬷嬷厉声问道:“娘娘训话呢,可记着了?!”

    在场之人无不行礼应答。

    “行了,这毕竟是初识,犯些小错小惩小戒也就过去了。郑嬷嬷起罢,嬷嬷这么大年纪了,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若是再跪出什么毛病来,等明个传出去又说我这关雎宫磋磨人、头天就罚你可怎么好?”

    寻竹这话既是敲打郑嬷嬷,又何尝不是敲打在场余下的人。

    “娘娘说笑了,”郑嬷嬷赔笑道:“谁说出去那也是奴婢犯了错,娘娘规训而已哪里算罚?”

    “如此甚好,我那还有些药,待会命沉香去取了给嬷嬷擦一擦。嬷嬷年岁大了,这些日子便好生养着吧。”

    “谢娘娘赏赐。”

    众人躬送着寻竹离去,心里不约而同想着,这个主子并不好糊弄。最开始那些瞧不上或是鄙夷的的念头也慢慢散去。

    回想着沉香的际遇,可见这个主子是赏罚分明的,认真做事不愁没晋升。如今沉香虽然领了大宫女的事,可仍旧只是个二等宫女罢了,她们等人也还是有机会的。

    关雎宫唱了出“戏”,其余各宫也因为陛下突然封了一个嫔而闹得厉害,虽然没人敢闹到陛下那边去,可太后这边她们却是敢吹耳边风的。

    太后自己就是出自世家,先皇在位期间一箩筐的肮脏事情不少,她手上沾染的宫女、那些未出世的孩子的血也数不尽,因而平生最是厌恶这些爬床的宫女。

    皇帝倒是孝顺的,至少明面上他仍是雷打不动的请安。

    而纵使没有那些后妃前来报信,这后宫里有点风声也略不过去太后的耳朵,她也仍是要皇帝来问一问的,恰如此刻她指着皇帝气到有些喘不上气来。

    “皇帝不想送公主和亲,哀家未曾多阻止;皇帝想要出兵,哀家赐下懿旨给那苏氏女殊荣,如今这是该皇帝任性的时候吗?皇帝口口声声说着不急于皇嗣而不愿意进后宫,到头来却抬了一个小小宫女做嫔?”

    “还一宫之主,皇帝怕不是昏了头!”

    太后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身边的嬷嬷急忙倒上茶水为她顺气。

    对面的皇帝神色微变,大刀阔斧坐着,抿了一口茶水放下,“不是朕昏了头,怕是母后昏了头。”

    “母后在宫里待得久了,许是有些糊涂。这后宫是朕的后宫,朕想着抬谁、或者宠幸谁,还要经过母后的准许吗?”

    “哀家不是这个意思,”太后冷下心来,也知晓自己操之过急,“我知道两年前这选秀都是哀家给你操办、人多是哀家给你选的,你心里有怨气也正常。你不喜这些后妃,那边再行选秀就是了,你喜欢那个宫女封才人人也就罢了,不该坏了规矩。”

    “规矩是父皇定的吗?”皇帝讽刺问道:“母后才最不该跟朕讲什么规矩。”

    先皇什么坏规矩的事情没干过?宠幸宫女、君夺臣妻,这些前朝后宫都是公开的秘密。

    而太后,能做到这个位置,能在先皇死后把持朝政六年,还能在还政之后活的这么舒服自在,若是讲规矩早就下去陪先皇了。

    太后并未理会他话语中的讽刺,她强势惯了,自然听不得许多话,更何况这是针对她的。纵使对面是皇帝她也分毫不让。

    只是太后的思想仍是停留在许多年前,那时候她仍是垂帘听政的太后,而皇帝还是一个空有抱负而无实权的傀儡小儿而已。

    后宫里太后仍是尊贵如老佛爷般的存在,在前朝吴家的势力依旧如日中天,就连皇帝也要忌惮三分。这或许给了太后许多错觉,她仍旧

    是在前朝后宫说一不二的存在。

    可她忘了,皇帝已经不是小儿,他可以从十二岁时蛰伏六年,事事依靠着这位掌权的太后娘娘,也可以在十八岁的时候手刃亲兄弟,以她亲儿的性命威胁她还政,亦可以此刻冷漠地站在她的身前说着让她心扎的话。

    皇帝还能做的更多的,可是她的身后还有吴氏,他不敢妄自动她,这也是为什么两年前皇帝发动政变却并未将她软禁、还须得做出一副母慈子孝模样。

    吴家是太后的倚仗,也是卡在皇帝喉咙里一根不上不下的鱼刺。

    “母后可至,此次运粮食,朕最先想到的是谁?”

    皇帝自顾自说着,“是岑久渊。”

    岑御史的嫡长子,名唤久渊,两年前尚了大公主萧云华。

    岑久渊儿时曾是萧君湛的伴读,成年后也做过他的御前侍卫,十几年的交情,关系自然是亲厚。只是人一旦成年,便有了许多的不得不为、亦有了许多的难言和苦衷。

    而他自尚了公主后,岑家与吴家便近了许多,如今也成了京城数一数二的世家。

    皇帝也许久不愿记起这么个人,岑久渊少年聪慧,怎可能不知晓皇帝对吴家的忌惮?

    可自小的好友,还是毫不犹豫地奔向吴家的阵营。

    “这大驸马,曾经也是武功不错的,其名头在京中倒是不亚于五弟。”

    不知想到了什么,皇帝笑了笑,“想当初,五弟自幼生的唇红齿白、朕的些个皇帝皇妹们着实都愿意同他玩,只是可惜五弟这不足症”

    皇帝每说一句,太后的脸便凝一分,“皇帝究竟想说什么?”

    “朕原本是想着让大驸马担了这运粮一职,却不成想大公主有了身孕,朕这头一个皇侄自然要重视些。”

    “太医说了,已经三个多月,只是胎像有些不稳,好生养着是没什么大问题的。”皇帝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既如此,那大驸马还是好生照顾公主才是。”

    “毕竟母后这样急着抱皇孙,想必外孙也聊胜于无。”

    太后眼底阴沉,望向皇帝,“皇帝若是动云华和她的孩子半分,哀家就是舍掉这条命也要搅个天翻地覆,更遑论哀家身后还有吴家!”

    太后这便是撕破了“母子”二人之间仅存的一层裹着孝心的外衣,她当然是怨恨甚至是痛恨皇帝的。

    外人眼里皇帝比之先皇勤于政事、一心为民,是个难得的仁君。

    可太后是知晓的,他仁慈的皮子下是怎样的狠心与无情。

    比之太后,皇帝的神情反倒是冷漠沉静许多,他靠近一步低声道:“这句话朕同样奉送给太后。”

    “一个宫女而已,值得皇帝这样对哀家吗?”

    皇帝冷笑一声,停住步子没有回头,“皇位而已,值得太后这样大费周折吗”

    第27章

    寻竹不知晓为什么她还会回忆起上辈子许多事,睁眼见着陛下腰间的那块白玉的时候,她便晓得,这约莫是梦。

    以着她的资历还有一张不甚漂亮的脸,被扔进冷宫里的时候就该知道这辈子就这样了,运气好些得了恩典能二十五岁出宫去。

    到御前的时候,实则也没有少得冷眼。那时候陛下与太后之间的矛盾已是呈白热化,她一个被太后指派去的宫女自然是备受忌惮与质疑。

    其实哪怕待了好几年,寻竹也不甚清楚太后的意图是什么。她并非在永寿宫里做活,只太后瞥了一眼命人停住仪仗,语气喜怒不知问道:“哪宫的宫女?”

    后来她想,许是这道疤过于显眼了。太后既不吩咐她做什么,却又大摇大摆送了这么个面容有碍的宫女到皇帝身边去。

    而她自始至终,也许只是太后一时兴起恶心陛下的一个玩意,不出一日就忘了,但要寻竹来说,她始终并未放在心上。

    后来她在陛下身边得了脸,仿佛一切也好了起来。便是那时,已经病重的太后才终于想起来原本她还随口扔了一个宫女到皇帝身边。

    寻竹不知道太后为什么会勃然大怒,她只是看着她冷笑一声,而后将盛满热汤药的碗摔碎在她的身边,而后罚她在雪地里跪了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自然是没有跪完的,最后陛下来了,那也是她第一次见他朝服未换而惊慌失措的模样。

    太后自然是瞧见了,冷嘲热讽了几句什么自顾自回了宫殿。

    身为一个宫女能得陛下这样重视,想来应该是感恩戴德的,寻竹又何尝不是那样做的。

    只是陛下是陛下,帝王也有苦衷,他不能去罚自己的母后,至少不能为了一个宫女去责怪一朝太后。

    所以后来,当陛下说起想要纳她进后宫、处理太后的时候,她是心底觉着有些恍惚的。她是宫女,从前是,后来也是。

    纵使得了个女官的身份,也泯灭不了曾经的出身。陛下说:给你父亲升一升,身份的问题不就解决了。

    她心里头是动摇过的,可后又转而一想,陛下已经有了一子一女。封大皇子为太子早已经是前朝后宫皆心知肚明的事情。

    而她,不论得个什么位分。这份宠爱能撑多久,若是没有孩子她能维持这份宠爱多久,若是有了孩子她又能有多少宠爱让她去为那个孩子谋些什么。

    这样一想,那些偏爱与她心底的悸动好似也不算什么,那些转瞬即逝的东西或许她也是抓不住的。

    陛下对她是无可奈何,他算得上是个仁慈的君主,至少不似先皇般放肆,强迫与掠夺这样的事情她猜他做不出来。

    帝王都在意身后名,她们这位陛下也不例外,寻竹想,陛下是不愿意后世说起他时只一桩与宫女之间的风流韵事。

    她也不愿意。

    那时候正值要出兵的时候,陛下不该、属实也不可能强纳她进宫去。为君者,又是自傲的,或许不理解她一个宫女出身的女官为何会拒绝这样的荣宠,也不值得为了一宫女而多加纠缠。

    而除却这许多的顾虑与身份,她们之间又是有许多难以忘怀的日子。她也还记得花灯节头一次被陛下带出宫去的时候,她猜灯谜赢下那块月牙状的白玉,当即被他索要了去。后直至她出宫前一日,他还带在身上。

    “为何非要出宫?”

    也许是因为宫里并不自在,又或许……是她觉得自己并不能荣宠不断。宫里看上去太大了,可实际上又太小了。

    许是沉香没有关上窗户,有一阵冷风掠了进来吹得脸有些凉意。

    睫毛微微颤动着,寻竹睁开眼睛时还有些恍惚。

    “为什么哭?”

    带着热意的指尖缓缓抹掉她眼角的泪痕,皇帝正坐在她的身边,不知晓看了多久。

    “许是……有些想家了吧。”寻竹略微有些哑着嗓子,“陛下何时来的。”

    “只是想家了吗?”萧君湛语气不明,好像是在问她,可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寻竹抬头看向他的时候,实则是因为他此刻的神情而顿住,如今的陛下倒是有了许多年之后的影子。

    “如今宫中后位空悬,二妃那处的请安就不必去了。”萧君湛握着她的手说:“太后年岁大了,也受不了那些晨昏定省,早些日子便定下了后宫妃嫔只月初的辰时三刻去请一次安即可。若是太后召你去问话,你只管去,只是要遣人告知朕一声。”

    “她说什么,你只管听着,也不必往心里去。”

    寻竹垂眸,睫毛微微颤动,“太后娘娘,可是不喜妾?”

    她当然知晓是什么原因,可她如今是皇帝一手提起来的,又是皇帝的人,怎么说也要邀一张护身符的。

    否则,这春寒料峭的日子,她决计是不允自己同上辈子一样,又跪出一腿伤病来。

    “不重要,”萧君湛将她脸侧的发丝轻捋到耳后,郑重说着:“你只需记着,不论谁欺负了你,也有我给你撑着。”

    这天底下还有谁会比君王这个后台还

    硬。

    “那”寻竹面上染上红意,一双澄净的狐狸眼灼灼望向他,“那陛下,今晚上会来吗?”

    无声的邀约。

    她既然走上了这条路,那么便该尽心去做该做的事情才是。她不知道目前的陛下这份偏爱能维持多久,也不晓得陛下是不是哪一天将手头的麻烦解决了又开始选秀。

    她固然生的漂亮,可是这世间属实不缺漂亮的女子。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可一副好颜色,也是她向上走的本事啊。

    从前做宫女的时候为了向上走,女红、药膳、琴棋书画还有该怎么与其他宫里的姑姑和公公打交道,她都将其学到极致。宫女培训时教的些许只是为了伺候主子,自然是不够的。

    于是寻竹便用着所有机会与闲暇时间琢磨,那时候她想着,这些终有一日是用得到的。

    结果很显然,这些东西足够让陛下注意到她,且助她走到了女官的位置。

    如今她既然是后妃,那便做起后妃该做的,寻竹自然是适应极快。适应慢一些的,许是脑袋都不知道掉了几回。

    萧君湛一扫眼底压抑的阴翳,扬唇道:“阿竹这是做什么?舍不得朕?”

    “显而易见,”寻竹撑着坐起身来,而后自然靠到他的怀里去,有些恃宠若骄道:“很显然,妾在邀宠,陛下觉察不出来吗?”

    怀里的人柔若无骨般,女子身上淡淡的馨香萦绕于他身旁。她今日穿的是一件绣着缠枝莲纹的浅紫调罗裙,裙摆与袖口处还镶嵌着浅碧色的绣边,是他选的规制,穿在寻竹的身上反倒是显出一丝贵气来。

    只是萧君湛目光被一处吸引住,捏了捏她的手道:“朕命禄喜送来的箱子里不是有许多钗子首饰,怎么不戴?”

    她手腕上没有戴什么东西,发上也只簪了几只素净的银簪,也就只她的脸将其撑起来,原本有些廉价的簪子倒是也贵气几分。

    “陛下贵人多忘事,”寻竹随意抽下一支来,放到他手上,“瞧瞧这簪子可熟悉,这可是那日宫外陛下买的。”

    而且大手一挥买了十几只。

    “朕怎么会忘?”萧君湛笑道:“只是这便买个乐趣罢了,你倒是放到心上去了。”

    他虽然是语气有些责怪似的,但是面上却无一丝不满。寻竹便知道,自己这一举动是做到他心坎里去的。贵不贵的不重要,她将他随手买的东西放到心上,不就是将他这个人最先放到心里头么。

    “那陛下来不来”寻竹还没问出来,就便婉然一叹道:“也是,陛下宫里头的姐姐妹妹那么多,哪里还能先轮到妾身呢?”

    就是淑妃和良妃都还没有侍寝。

    她既然上了皇帝这艘船,如今虽然未曾与她们正式招呼,可后宫那么多美人,而君王却只有一个。她早晚都是要被许多人针对厌恶的,倒不如一开始便打一场胜仗将彼此划分了去。

    后宫争宠是常有的,可是按照常理君王多数要做的是雨露均沾,纵使会偏袒宠爱个别也不会太过分,否则前朝的折子便能将其淹了。

    甚而,过度的争宠反倒会惹君王生厌。

    可是她们这个陛下或许是不能按照常理去对待的,寻竹心想,至少目前来看,陛下很是乐在其中。

    或许他早已等着自己这样做,有些幼稚。

    寻竹毕竟是对萧君湛有些许了解的。

    此刻他虽然神色未曾有多大的波动,可却放松依靠在她的榻边上,一腿支起来,而另一只腿放松而垂着,手上还饶有兴致地拨弄起了她的发丝。

    这样闲适的姿态,无一不展露了他此刻的好心情。

    陛下竟然还会编辫子,寻竹将那一小撮编好的发丝从他手里抽出,而后捏住他乱动的手指,故意撑在他胸前略微有些气鼓鼓问:“陛下还未曾回答我。”

    萧君湛嘴角轻扬起,凑近几分,唇印到了她的额间,语调中带着不可忽视的笑意。

    “今晚上,阿竹等着。”

    第28章

    “陛下送来的箱子里有好些上好的绫罗绸缎,到时候可请尚服局的做几套平日可穿的宫装。”沉香笑盈盈道:“娘娘生的好看,穿什么都美。”

    起先的时候沉香还有些许拘谨,只半日便暴露了其话多的性子。

    不过这殿许久都不再住人显得颇为冷清,有这样一个叽叽喳喳的人在跟前倒是多了许多乐趣,并不惹人生厌。

    初春的天仍旧很短,天色也很快暗下来。

    “将头饰卸了吧。”

    沉香的动作轻柔,可银簪轻置于妆案之上时也难免发出一丝清响,发饰皆取下时青丝洒落身后。铜镜中映照下,杏脸桃腮,颇为动人。

    沉香许是又在夸着她什么,可寻竹恍惚一瞬,只觉得这些动作与言语映在眼底仿佛都慢了下来。

    适才齐嬷嬷来了一趟,细要阐述了一番关雎宫内宫女太监的分派,又顺带着将殿内原先那略有些亮的些许灯盏换了下去,不一会儿呈来几盏羊角琉璃灯。

    烛灯罩着一层薄纱置于床榻两侧,光线透过纱面映于地面同窗幔上,些许光斑忽明忽暗闪烁着,像是屋里头人愈发跳动的心跳。

    寻竹侧身坐于榻上,垂眸思索着什么,指尖轻轻抚过榻上新换的锦被时只觉着轻柔滑凉。

    这被褥是下午禄喜公公领着人又送来的,他笑着说是用的上好的云锦,陛下多日前便吩咐了下去,被面上还绣着许多粉白色的并蒂莲花,轻触之时她耳垂升腾上一丝热意。

    殿内逐渐有些许淡淡的香意钻入鼻尖,寻竹懂得些制香,自是明晓那香炉中燃着的究竟是什么香料。

    如今已是初春,夜里也少了些寒凉。

    许是为着透些气,不知是齐嬷嬷还是沉香将槛窗支开些许缝隙,可屋内的香却并未曾跑掉,反倒是与钻进来的些许梅花香混诸一处去。

    主殿的窗外有几株开得极好的晚梅,若是掌着灯在外面看去,便是粉白的花骨朵星星点点缀于枝干,在黑夜里暗香浮动。

    禄喜说,这梅花从前便是有一株的,最中央开得好的那一株偏白色的便是。

    余下的皆是陛下吩咐从御花园里头移栽来的,只是天有些干寒、又许是这块地的土早已多年未曾打理,陛下希冀着殿门口都种满梅花,可惜只活了这几株。而活这几株也是好的,如今亦是开得肆意。

    陛下或许并不知晓,最初用梅花制酒酿便是为他而专门学的,不过那已是五六年以后的事情了。

    说起来也是有些许遗憾的,她虽得以重获一次新生,可前半生都在宫廷里度了过去,纵使重来也免不得这样。

    她知晓的道理不多,从前除却陛下提及、对于政事自是也不敢、不得有任何干预。重活一遭,貌似除却留在了宫里尽可能避免前世死于非命的局面,她帮不了陛下什么、也无力规避许多注定会发生的事情。

    “咳咳咳”

    寻竹猛地站起身来,寝衣一角扫过床边的幔帘,动作间产生的风气带着灯内的火苗轻轻晃动。她垂眸看去地上的影子歪了一瞬又转回来,就像是此刻她心底的起伏与慌乱。

    殿门一直关着,那声音应当是是长窗外的沉香。

    可这几声咳还是打破了殿内的安谧,又或许是加重了殿内人心底的不平静。

    寻竹开始有些胡思乱想,陛下会什么时候来……他会穿着何样式的衣服……甚至想像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以及她接下来又该怎么做。

    手指不自觉挍紧了寝衣的系带。

    “想什么?”

    比声音先触及到她的是凑近耳尖的呼吸,寻竹身体僵了一瞬而后又有些不自在放松下来。

    皇帝是站在她身后的,寻竹低眸是恰好瞧见了他与自己几近叠合起来的光影,在宫里头无论做什么,懂得察言观色是门本事。此刻她却有些想要弃了这些东西,她能感觉着皇帝灼灼的目光洒在她的身上,这让她手心起

    了一层薄汗。

    而不知何时他已经坐到她的一侧。

    萧君湛微伸出手,指尖碰上寻竹泛红的耳垂,因为她的颤意两人俱是一滞。她抬眼看去却恰巧撞进他盛着笑意的眼底,许是带着对她的一丝丝嘲弄与笑话。

    “陛下,何时来的”

    寻竹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沉香都没有提醒。”

    显而易见,或许适才那一番动静并非是她想错了。

    “阿竹邀朕来,却自顾着沉思。”萧君湛将她垂落的发丝拢到肩后,话语中好似并未生气,“竟连朕到了身后也未曾发觉。”

    “陛下脚步太轻了些,焉知是不是故意逗弄妾身?”寻竹小声反驳着:“陛下都未派人通传,若这不是宫中许是要以为贼人进来了。”

    “应付贼人,还有谁比阿竹更有经验?”

    他这样一提,寻竹便知晓他指那时候冷宫里将他当做了小贼一事,想起那时候许多言语她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随即又先发制人问道:“那陛下如今翻起旧账,可是要怪罪?”

    萧君湛见她这副正经的模样不禁嘴角上扬,“怎会,朕欢喜还来不及呢。朕记着好好的,第一面就吃了阿竹小半锅的膳,倒是阿竹不知记不记得了。”

    这又怎么可能忘记呢。

    寻竹略带狐疑望向他,“陛下莫不是瞧不起妾身?”

    上辈子的许多事情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更遑论这过去不足一年的事情。

    “那便才好。”皇帝随口一句。

    殿中的香仿佛更浓了些,皇帝的面上也染上一丝绯红,“那便安置吧。”

    烛火被灭掉几盏,殿内黯淡几分,可纱幔落下,微弱的烛光透进来时还能清晰映照着彼此的面孔。

    萧君湛的指尖不经意划过她的脸颊,从耳尖到嘴唇,最后停在她的下颚处。

    轻轻抬了抬,寻竹被迫扬起脸。也正是此刻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了他眼底的汹涌和深色,浓重得像是抹不开的墨。

    萧君湛慢慢低下头,而她不得不睫毛轻颤闭上眼,略微僵着身体不敢有丝毫动作,直至感觉到他的略带急促的呼吸越来越近。

    两颗心隔得好近,殿内又好安静,她好似听到离着床榻不远处仅剩下一盏灯内烛火燃烧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微响,而此刻二人鼻尖相触,唇相接。

    亲吻一事,寻竹为数不多的经验只在皇帝的身上,且那次稀里糊涂了些早已记不清是如何做的。

    鼻尖最先是萦绕着皇帝批阅奏折之时染上的有些浓烈的龙涎香气息,而后又掺杂着殿内燃着的清淡香气。

    两种本不该遇到一处去的香味如今彼此交叠和环绕在一起。这味道许是没有那些特制的香料更沁人心脾,却是格外惹人生醉。

    她同陛下,好像都醉了一般。

    窗外的月光顺着那条窗棂的缝隙钻了进来,映照在被风而吹起微微晃动的窗幔之上,床榻上的两人身上像是笼罩着又系上了一层薄纱,将两人时而拉得很近,又时而撤得有些远。

    “莫要怕,阿竹。”她听到他凑到耳边轻声安抚。

    萧君湛的手从寻竹腰侧移到后颈,指尖也不由自主插进她的长发之间,他带着略微滚烫的气息漫过身前人的唇瓣,将她眼角的湿意轻轻揩拭去。

    不知过了几刻钟,寻竹略带着朦胧雾气的双眸微微睁开,看见了他滚动着喉结,她的手也有些无力地搭在皇帝的肩颈。一切好似都已经箭在弦上。

    直至外头突然响起微弱的唤门声,寻竹闻见应当是候在外头的禄喜。

    貌似是说,有西北的密奏。

    萧君湛的动作微微顿住,只感觉身体热意不上不下。

    透过门缝的那声音不大不小,其实也唯刚好殿内的人能听了去而已。却像是一根冰锥,猛地扎进这芙蓉帐暖之中,原本的柔色也褪掉几分。

    而此刻寻竹已然衣衫半褪,面若春桃,眼角又像是染了绯红色的胭脂,水盈盈的眸子略带一些茫然望向他,好像还未从适才中缓过神来。

    玉软花柔,无外乎也。

    “阿竹”萧君湛微哑着嗓音,抬手将她胸口的衣襟轻轻敛起,好似是轻叹了一句什么。

    “陛下去吧,”寻竹轻声道:“还是朝事更重要,许是有什么急要的折子。”

    适才被他惹出来的哭腔还未敛下去,配上她如今发丝微乱而红着眼眶却又一心为着他的模样,更是让人心软几分。他必须承认,是喜爱极了她的这副颜色,又怜爱她总是善解人意的性子。

    萧君湛满心不情愿将自己好不容易扯掉的外衣拾了回来。寻竹还穿着寝衣,只简单为他整了整衣襟,垂眸嘱托道:“陛下注意身体,莫要因为朝事而忘了休息。”

    “阿竹先歇息,莫要等了。”他觉着,她同他二人之间,好像更亲近熟稔了几分。

    萧君湛将人拉近几分,低头轻吻上她的额头,却并未承诺什么。

    毕竟他也不知晓是怎样的密信或者急报,他又是否能在今夜赶回来继续未尽兴之事。他想,总不能让她强撑着去等一晚上。

    若是能尽早解决,他总能回来的。

    第29章

    拂晓之时,伴随着第一缕日光洒至上京,金黄的琉璃瓦与初生的朝阳远远辉映,初春生芽柳树新发,整个上京的百姓同过去千千万万个日子里一样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由宫外而至宫内,一切都异常祥和安谧。

    直至一阵齐灵的脚步声与迅疾跑动时衣料擦起的刷刷声撕开了清晨宫道上的静谧,瞬而带起来一天的紧张气氛。

    “外头可是出了什么事?”寻竹压下心底莫名的心悸问道:“怎的比往日里吵闹许多?”

    “今个得是去永寿宫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日子呢,”沉香比划着手里头的钗子,笑着说:“许是有旁的宫里娘娘起的早,路过咱关雎宫。这两支钗子,娘娘可喜欢哪一个?”

    “简单点就好,今日毕竟是第一日去永寿宫内,太后常年清修又好佛法,想必是不乐意见着后妃太过张扬。”

    “可娘娘也是一宫之主啊,今日衣裳选了件淡青素色也就罢了,若是钗饰也如此简易,会叫旁的宫看清了去。”

    沉香徐徐道:“奴婢虽然没伺候过旁的主子,可也知晓这后宫可是都瞧见了陛下初入后宫便来了娘娘的宫里头,指不定今日那些人都想着怎么讥讽您呢。”

    “您还不如穿的明艳些,去打一场胜仗回来,索性还有陛下在后头撑着呢。”

    沉香的年纪也不大,想法也直接一点。

    寻竹又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她一开始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只是今早晨起的时候莫名觉着心底有些发慌。

    貌似是有何要事要发生,她便不免有些警惕与在意。行事上也下意识小心翼翼。

    太后是个什么性子,从前这个年纪的自己定然是不知晓的,可她身体中已不再是十六七岁的那具魂魄,自然明白太后娘娘的心思实则最是难以琢磨。

    永寿宫的佛堂,那是自先皇过世不久便建起来的,迄今为止也八年有余了。

    起先寻竹还是个小丫头的时候亦听说过太后的些许事迹,天下人的眼中她可谓是无上慈悲的国母,而宫中的许多宫女太监却始终缄口莫言。

    太后日常总是为天下人吃斋念佛,最爱佛法而已,这是宫内外都晓得的事情,也是自她垂帘听政起便逐步兴起的传言,六年的时间足以深入人心。她有读过些许佛家箴言,也明白若是真的早已一心向佛,又怎会执掌政权多年后而不愿放手。

    权力是个好东西,我执放不下,又哪里来的潜心修佛。

    可尽管后来的皇帝与太后之间和谐不再,寻竹显然易见是站在陛下的身后与太后娘娘为敌,并且已不知多少次承担对方莫须有的怒火。怨恨与不忿是不可谓不深,可是她心底却也不曾放下最初对太后的那些敬畏。

    能在后宫里厮杀出来做到太后的位置,能是什么简单的女子,而能扶持着小皇子垂帘听政六年的太后又焉能没点手段。

    虽则如今陛下和太后之间仍是保持着母慈子孝的局面,可是寻竹知晓今日这请安不给她一个下马威,太后不会答应,那些后宫的妃嫔们亦是不会答应。

    但是她没想到这“下马威”属实来的早了些。

    沉香刚刚将选好的一只簪子簪好,关雎宫的宫门突然被撞开,永寿宫的大太监带着一众宫内太监闯了进来,尖锐的声音惊得进殿收拾的小宫女打翻了茶盏。

    “娘娘恕罪!”那小宫女顿时抖擞着下跪求饶。

    于此同时,殿外传来齐嬷嬷与那太监交涉的声音,以及那尖锐蛮横足以穿透墙壁的声音:“关雎宫的主子可在?太后娘娘有请!”

    “娘娘!”沉香拦住她摇了摇头,“要不还是派个小太监先去禀报陛下吧。”

    寻竹却觉得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的。不管太后娘娘再不喜欢一个宫妃,也不会公然派人撞门闯进其宫殿、更别提这样子带人走,毕竟她等皆是陛下的妃子,此等行径扇陛下耳光又有何异?

    能让太后娘娘的人都不顾规矩了,唯一的可能便是或许她认定,陛下不会救、又或者是帮不了她这个小小的嫔妃。

    寻竹拍了拍沉香的手,“跟我出去。”

    院子里的公公见着殿内走出个似有着远山芙蓉般样貌的美人来,眼底闪过一瞬间的惊艳,只一刹那的工夫便将眼珠子收了回来皮笑肉不笑道:“想必这位便是熙嫔娘娘了,陛下昨个才封赏,今日奴才便得罪了,太后娘娘请您走一趟。”

    “敢问公公可是出了什么事?竟让太后娘娘放出如此大的阵仗?”

    十几个太监宫女,莫不是怕她跑了,恐怕皇后出行也没有这么大的排场吧。

    那太监自然是不肯说的:“娘娘去了就晓得了,可别为难我等,毕竟太后娘娘已经候着多时。”

    寻竹面上笑了笑,还是一副自然的模样:“那便请公公带路吧。”

    可这路哪里是去永寿宫,两辈子在宫里头待了近二十年,往来宫道上哪块砖头生了青苔她都能指出一二,又怎么不晓得去永寿宫该走哪里?

    可如今问好似也失去了意义,太后是有准备的,或许便是冲着她来的。

    按理说不论怎样的刁难,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可直到宫人将她引到一处宫殿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乾清宫。

    心底的迷雾散开几分,多了几息澄澈,太后娘娘在这大清早的出现在陛下的寝宫。

    只能是,陛下出事了。

    在主殿的殿外,已经密密麻麻堆满了人。最外层是宫女太监,越靠近陛下寝殿门口已经围满了身着甲胄的侍卫,一个个目光狠厉,谁也不肯放行。

    而在这之余寻竹算是见到了陛下后宫的其他女子,有的目光焦灼、有的眼眶发红正揩拭眼角的泪花、还有的垂下眸子隐于众妃嫔之后不知是个什么神情的。

    众妃嫔是都站着,而放置了凤位坐于上首的不是太后又是谁?

    这一群人簇拥、事实上应当是押送或者“请”了寻竹上前,将众妃嫔的目光都吸引了去。

    寻竹余光里瞧见,为首的两位最是衣着出众的女子,应当便是刚封的淑妃同良妃。良妃眼角微红,而淑妃则是淡淡扫向她,眼底一闪而过戏谑。

    “妾参见太后娘娘,娘娘金安。”

    寻竹的礼节是不知观察过多少人,又琢磨的多少年,自然是谁都挑不出错来。

    可是不等她行完礼,一个茶盏先迎面摔到地上砸了个粉碎,溅起的滚烫茶水与四散的碎片打在寻竹的身上,将脖颈间的一处皮肤沥出血丝来。

    “熙嫔?你好大的胆子!还不跪下!”

    太后不知因为什么而勃然大怒,寻竹的肩膀上突然被压了两只手,将她压到地上。

    “妾不知是因何惹怒了太后娘娘,还请太后娘娘给妾一个知情的机会。”寻竹轻声道:“可是娘娘误会了什么?”

    “呵,哀家误会?“太后接过来宫女新上的茶盏不再多言。

    这时候淑妃领会到了太后身边嬷嬷的眼神,走上前道:“今日卯时陛下突然出了事,宫人报信给了太后娘娘,娘娘已派大监告知我等前来,却唯妹妹迟迟未到”

    “还请娘娘恕罪,妾身并未接到任何的讯息。”寻竹说着时还算沉静,可是手心已经冒出了汗。

    陛下出了事,难道不该锁紧消息莫要透露任何风声以免出现乱子吗?太后为何要让各宫的妃嫔都知晓了去,如此于前朝又有何益处?还有有关陛下的事情,为何禄喜又不在此处呢?

    一夜之间,这一切好似有些过于诡异。

    直到太医从殿中走了出来,他将殿门关上的时候身子好像又佝偻了几分,走到太后面前的时候接连摇头:“陛下的毒已经深入肺腑,或许不久于人世。”

    不可能!寻竹心底有个荒谬的念头冒出来,若是陛下如今便那十年后的陛下又是谁?

    短短一夜之间,又怎么可能突然出事了?

    “不可能”寻竹喃喃道,心底总觉得忘了什么,如今一切都万分脱离曾经了。

    “哀家也觉得不可能,可事情都发生了。”太后悠悠道:“哀家早说过,让陛下不要耽于女色,狐媚子误国,而皇帝却不听。陛下宠爱你,可你却下此毒手!”

    听到这话,寻竹猛地抬头,也看清了众人眼底的愤怒与厌恶。

    她声音虽然有些颤抖,但还是努力保持清醒道:“太后娘娘既然也说陛下宠爱妾身,既如此那妾身又为何要加害陛下?后宫荣宠皆系于陛下一人,妾身难道不该更是尊重且感恩于陛下隆恩吗?”

    “妾身不知是何人构陷,但是还请太后娘娘派人查验清楚,还妾身一个清白。”

    缘何在未曾查明的情况下便将罪责安于她的身上。

    “皇帝久不曾入后宫,昨夜初留宿关雎宫便在今晨吐血昏厥,不是你做的难不成还是哀家做的?!”太后厉声道:“来人!”

    “昨夜陛下并未久待,这点禄喜公公可为妾身作证。”寻竹道:“难不成太后娘娘要不辨是非,直接将罪责按到妾身身上吗?”

    听到陛下吐血昏厥的时候,她心底顿时漏了一拍,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指尖都在发抖。

    第30章

    “哀家冤枉你?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太后雍容坐在那里,语气意有所指。

    气氛顿时凝重起来,沉香是没见过这样大的场面,唤寻竹的声音都有些发颤,”娘娘”

    就在这时候,她乍然感觉身后传来什么人靠近的脚步声。

    “禀太后,奴才领着人在关雎宫的梅花树下挖出了这个。”

    听到熟悉的声音,寻竹猛地侧身看去,身侧的手抓紧了衣摆。

    禄喜怎么会在这里?

    他又为什么会听命于太后?

    身旁的禄喜微微弓着身子,看上去同平日里一般无二,手上还托着一个沾满泥土的瓷瓶。

    这时候,早已经在一旁看了许久戏的太医战战兢兢走到跟前,打开那瓷瓶闻了闻,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对上了禄喜的视线。

    他动作微顿走上前去,沉声道:“禀太后娘娘,这正是陛下所中之毒啊!此等毒素极为霸道,用之微量便能取人性命,下臣实在是无能为力”

    说着他抹掉了头顶的汗水,“陛下的毒娘娘还是将太医都请来吧,只怕也是回天乏术。”

    太后怒目站了起来,“那要你们有什么用!”

    在场之人都跪了下来。

    这时候淑妃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安抚道:“娘娘可不要动怒气坏了身子,如今陛下昏迷不醒,这后宫之事还要仰仗您主持。若是您再有个什么

    是非,让我们这些人可怎么办啊呸,瞧妾身说这什么话。”

    一旁的良妃走上前来,扶着她,两人竟是都掉起泪花来。

    如果陛下真的出了事,她们这些没有子嗣的后妃可又能往何处去呢?更何况如今陛下没有皇子公主、更别提立什么太子。

    在场的后妃本就是太后派人领来的,一开始得知要看这得陛下几分偏爱的熙嫔热闹来着,此刻听见太医的话却突然意识到她们的处境想必也好不了多少。陛下如今仍旧是毒发的状态,若是陛下真的那她们会不会被陪葬?

    毕竟先皇是做过这样的荒唐事的。

    “自然是要哀家主持公道,”太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冷笑道:“这前朝一事倒是不急,可哀家既还是太后,那么后宫里是绝对不容许你这样的妖妃毒瘤的存在。”

    “谋害皇帝,可是诛九族都不为过。”

    寻竹的后背已经湿透,身后的沉香虽然已经吓得面色惨白却还是跪挡在自家娘娘的前头,“不准动我们家娘娘,你放开!”

    明明才两三日的功夫,沉香却是已经对姜寻竹上了心,在她看来自家娘娘性格和品行都是极好的。陛下是人人皆赞誉的明君,而能得陛下欣赏与偏爱的女子又怎会不好?

    更何况这两日她整日跟在自家娘娘的身边,若是有下毒这些事情不应该吩咐她这个贴身的宫女去做吗?可是,就连那破瓶子,也是她从来没见过的花样,这分明是一场针对自家娘娘的阴谋。

    “难不成太后娘娘也是如此是非不分、颠倒黑白之人吗?”

    “啪!”

    “放肆!”

    沉香被上来推搡压人的嬷嬷扇了一巴掌,一侧脸登时红肿了起来。

    “你才放肆!”寻竹站起身来,将沉香拉到自己的身后,而后也不管什么太后和妃嫔了,直接就是一巴掌还回去。

    “啪!”

    那嬷嬷想来是没有意识到这已经算是被定罪的主仆两个还敢反抗,一时之间愣在原地。

    寻竹打人的那只手因为太过用力瞬间红了起来,还有些隐隐作痛,她也不跪了,就这么站着与太后对视着:“既然陛下中毒至深,为何太后娘娘却只请了一位太医前来,却迟迟不将所有太医请商议对策,反倒是一心要先将毒害陛下的罪名按到妾身的身上?”

    “妾身敢对天发誓,对陛下一心一意且从未有过旁的心思,更别提做出伤害陛下的事情。”寻竹顿了顿道:“以往皇子与公主遇害,也多是陛下令人彻查、或是将其交予大理寺审断。”

    “妾身从未见过这个瓶子,宫中之事断没有以一件莫须有的物件就断言的。”

    她看上去还算冷静,可实际上心已经沉了下去,不禁开始怀疑,陛下出事会不会是太后所为?陛下少入后宫,平日里也多是在御书房处理奏折,唯一一次便是昨夜唯一接触最多的妃嫔便是她,那她就是最好的替罪羊。

    她余光还能瞥见禄喜的身影,若连禄喜都是听命于太后的,那昨夜的那封急报是不是也是假的陛下或许昨夜就遇害了。

    今早莫名的心慌突然有了答案,可是不见到陛下她是不能放弃的。莫须有的罪名,她又为何要认下。

    “妾身想见一面陛下,求太后恩准。”

    “你?“太后这时候看向一旁还算懂事的良妃和淑妃,“哀家也有些乏了,想必如今陛下的状况你等也见不着。哀家记着陛下极为重用良妃的兄长?那边由良妃留下侍疾照顾皇帝,淑妃带着旁人都退下吧。”

    良妃顿住,小心翼翼看了淑妃一眼后,颇为受宠若惊应道:“妾身遵命,定然照顾好陛下。”

    而太后,没有错过一旁淑妃临走前身侧攥紧帕子的手。

    “熙嫔,你可真是愧对了陛下的一番宠爱。”太后扬了扬手,“将这妖妃带下去好生拷问一番,那宫女,杖毙吧。”

    拷问可不是什么简单的问话,寻竹知晓,宫里头问话的手段太多了。在那些折磨人的手段下,就是白的也能说成黑的,假的也能逼成真的。

    “等等,”太后突然来了兴致一般说着:“不用拖下去了,就在这儿审。”

    就在这时候,一旁候着的禄喜略微皱眉道:”太后娘娘,如此是否有些不妥?”

    太后自然不会同这阉人解释什么,一旁其贴身宫女冷哼道:“禄喜,可别在陛下眼前伺候了几年就忘了一开始谁是自己的主子。”

    在皇帝身边伺候几年真当自己镀金了,不过还是个让人使唤的狗玩意儿。禄喜回想起那日太后身边嬷嬷说他的话,低着脑袋时眼底闪过一抹阴郁。

    “还等什么?”那宫女转而看向一旁被绑起来的沉香还有已经被架起来的熙嫔,“怎的只拿了笞杖来?鞭子呢?”

    毫无疑问这鞭子便是要“赏”给这位熙嫔娘娘的。

    这何止是皮肉之苦,太后许是打着将她尊严踩碎掉且还得求饶认罪的目的。

    一旁的良妃还未得令进入殿中,看到太后真的要在这乾清宫动刑,心底诧异过后也有闪过一阵后怕,太后竟然如此不将陛下放在眼里吗?还是她断定陛下真的活不了而不在乎是否蔑视皇威了她不敢再深思下去,只得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一眨也不敢眨盯着不远处还撑着的人。

    这时候太后轻轻吹了吹热茶,轻飘飘道:“开始罚吧。”

    可就在那太监准备抽上去的时候,手腕上突然被插了一柄匕首,“啊——”他疼的跪倒地上恨不得滚几圈。

    “怎么回事!”太后起身看向身后,这殿门口守着的侍卫可都是她精挑细选安插进御前的人,绝计做不出背叛之事。

    可身后守在门口的那些侍卫也一脸茫然,直至几个黑衣人突然跳进院子里将那些几个准备动刑的太监全部踢翻在地。

    原本应该躺在殿内毒发昏迷的皇帝,此刻竟突然从院外走了进来。

    跟在他身后的,是……密密麻麻整齐队列的禁卫军。

    他负手而立,目光如刀,凌厉扫向太后,仿若风雨欲来。

    “太后这是觉得朕要死了,便不将这乾清宫放在眼里了啊。”

    他语气幽幽,却直击太后的心脏。

    “嘭——”她慌忙起身间,茶盏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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