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置顾彦个人物品的箱子七零八落地摊着,窗外阳光明亮,面前的顾彦脸色却黑沉,他倒吸一口凉气,“有人想害我。”
说完又忐忑看他,“封同学……你可以相信我吗?真的不是我偷的……”
“可以。”封从周说。
“我不是会偷别人东西的人……我不可能蠢到把它放在自己的衣服里……”顾彦还在慌张地解释着。
“我知道。”封从周加重声音,黑沉沉的瞳孔注视着他。
那目光令他感到奇怪,并不像仅仅在看他,而仿佛他是什么载体和平台,封从周透过他看向别处,微微颤动的瞳孔在分析度量权衡判断。
顾彦本能闭嘴了。
“谁要害你?你有人选吗?”封从周弯腰捡起那块表。
顾彦的眼神下意识跟着他手里的表移动,此时此刻的他有些茫然,“人选吗……讨厌我的人可太多了……”
“那我们可以缩小范围,”封从周道,“首先是可行性,他能够出入你宿舍,拿到你室友的表,打开你的柜子放进去。”
顾彦开始跟随他的思路回忆,“我出入都会锁门,但我室友是会经常呼朋伴友的类型。但我的柜子会上锁,柜门钥匙我会带走,不过书桌抽屉里确实有一把衣柜备用钥匙。”
“但我室友根本不知道备用钥匙的存在。”顾彦晃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助学金被取消,被厉泽御的人揍,被污蔑偷东西,今天发生的事情太过于密集,即将超出他的脑负荷容量。
“接下来是动机,谁希望你背上小偷的骂名,或者说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送你进监狱吗?”
顾彦打了一个冷战,呐呐,“……我不知道。”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封从周盯着桌上那块烫手山芋,“在你和室友对峙的时候,他为什么没有混迹在围观人群里揭发你,那他对你的构陷,岂不是完全无功而返?”
“是啊,为什么呢?”顾彦迷茫不已。
一室寂静,顾彦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封从周盯着手机的手表看了一会儿,又反复摩挲,翻来覆去地定睛细瞧。
“假的。”他下了结论。
“啊?”
“表是假的,没达到刑事犯罪的标准。”
“……”
“所以他没想送你进监狱,无论是你室友的东西原本就是假货,还是他复刻了赝品,都实在是小打小闹。所以目的不是送你进监狱,只是单纯的想要你声名狼藉。”
封从周这话说的太平静了,毫无波澜起伏的音调配上他漫不经心的神情,显得这个人虽然在你面前,却遥远的好像在另一个次元。顾彦搓搓自己一胳膊的鸡皮疙瘩,勉强跟上了面前人思路。
“那他还挺……手下留情的。”顾彦干巴巴笑了声。
“确实。你在学校里有亲近的朋友吗?”封从周的思路突然来了个十八度大转弯。
“朋友?”
“对。”
“没,以前有,最近大部分都断了联系。”顾彦道。
“夜葬雪呢?他是吗?”
“他?”顾彦很诧异第二次从他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也算的,不过,你为什么会专门提起他,刚在门口时你也问了我认不认识夜葬雪”
封从周定定看着他,看得他心里有些发慌。
“能打开你的衣柜门,还没有将事情做绝,或许是你的身边人陷害的你。”
“所以你怀疑夜葬雪?”顾彦反应过来劲儿了,连声摆手,“不不不不可能,怀疑他还不如怀疑是我梦游起来偷的,不可能是他。”
“为什么?”
“因为他人很好啊,”顾彦一脸理所当然,“他是个很温柔很善良的人,你不认识他吧,每个认识他的人都不可能这样怀疑。”
“是吗?”
“真的,”顾彦的声音很坚决,“他是我见过最美好真诚的人,别说我们的关系一直很好,即使我们有矛盾,他也不可能会这样做。”
“哦。”封从周若有所思点点头。
“那可能是我想多了。”他将手表递回顾彦手中,“你尽快销毁吧,这东西留在你手上容易夜长梦多。”
“……我要偷偷给他还回去吗?”顾彦的脑子已经有些不太清醒。
“有一定概率被发现,然后你狸猫换太子,偷了真货换成假货的逻辑就完全严丝合缝,只有自大狂妄或愚蠢至极的凶手会再次回到案发现场。”封从周说。
顾彦心有余悸般后退几步连连摇头,烫手山芋般捧着手表继续收拾他的东西去了。
封从周坐回椅子上,沉入意识海。
“夜葬雪,在剧情前期,他未正式出现之时就已经与顾彦熟识,他应该登记在A大学生名册里。”
“同学啊。”季源笑笑,“事情变得简单很多,张冠李戴几条瓜,推他上逆流热贴,乃至推上名人堂,自然有四面八方的人肉摄像头替我们记录他的一举一动。”
“是的。”封从周赞同。
“不用了。”突然一个声音凭空冒出。
很陌生的声音,需要花力气辨认。
原来是因为过于颓废又低落。萧永慕气血一直很足,兴奋悲伤难过惶恐都溢于言表,难得有这样仿佛历尽千帆的低沉语气。
封从周也是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他说了拒绝的三个字。
“怎么不用?”季源以为他又要开始犯圣母病。
“我见到夜葬雪了。”萧永慕说。
噢?剧情线以外的内容,“哪里见到,什么场合下?”季源追问。
寂静无声。
蹦出两句话又突然离线,季源本想嘲他打什么哑谜,窸窸窣窣的细小动静传来,那边的人好像短促地咳了两声,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而现在的萧永慕,在他华贵的卫生间里,弯腰扶着瓷砖,低头是马桶。
喉间的痒意让他止不住地咳,咳到喉间刺痛,震动的胸腔阵阵发疼,胃里涌上一股又一股的酸水。
他在吐。
好恶心。
直到胃中空空荡荡实在没什么东西,萧永慕踉踉跄跄去漱口,抬头,镜子里的他眼眶通红,眼球里血丝遍布,很是狼狈的样子。
其实没有认识很久。
相遇的第二天,他去学校接人,来得早了些,在车上百无聊赖地等。忽然,某位清纯男大敲了敲他的车窗,灰色卫衣牛仔裤,一只手挡着光线大大的眼睛凑近眨了眨。
好漂亮的一双眼睛,萧永慕想。
“你也是。”男生说,“你这张脸的冲击力比那天晚上有人实施绑架这件事对我而言震撼的多。”
“噢?见光死啦?”萧永慕做作捂脸。
“没有,怎么会。”男生说。
“所以是夸奖喽?”萧永慕傲娇歪头。
“当然。”男生说。
“这就是浓颜的冲击力啊,浓墨重彩的长相,祸水都长我这样。”萧永慕得意叉腰。
“那确实。”男生说。
“嘿嘿,没想到吧,我就是大名鼎鼎的萧永慕,是不是和外界传闻的非常不同。”萧永慕嬉皮笑脸。
“非常荣幸。”男生说。
很奇怪的,萧永慕现在依然能回忆起来他说这些话是抱着何种喜悦俏皮的心情,但他一点都回忆不起来男生的神态表情,就好像他们的相处被开了n倍速,他站在镜头的正面绞尽脑汁向虚构出来的人物表演,献技,讨好,展现。
而男生只是站在显示器后,唇齿一张一合,漫不经心,面无表情。
“我……”终于调整后思绪的他第一声沙哑的不成样子,声带像是在粗粝的沙石上磨过,他狠狠咳了两声,“我和你们讲我在巷子里遇到一个大三学生,给了四十万的那个。”
“那个疑似杀猪盘啊?”季源习惯了这么称呼这人。
“嗯。”
“他是夜葬雪。”?
啊?
在场的三人脑中悬挂三个大大的问号。
“卧槽!”本来一直在安静聆听的兰希没忍住爆了粗口。
“……你们……”本来还想和他分析夜葬雪如何虚伪到得到顾彦嘴里善良、温柔、真诚、美好的形容词,封从周一瞬间意识到了更重要的问题。
“你们关系到哪一步了?”
萧永慕沉默。
“包养协议达成了?”
萧永慕沉默。
“你这说的,直接一点呗,”兰希清清嗓子,“你们上床了?”
“……”
“上了。”
“这个进度,你们gay真的有点东西的。”兰希捂脸自觉没眼看。
封从周和季源皆是心下一沉。
“但没完全上……算了,不重要。”萧永慕的声音很颓。
“至于到了哪一步……我有点上头,流程走得飞快,都已经承诺让他住进我另一栋空房子里了。”萧永慕苦笑,“唉,怪我太疏忽了,我该早些问他名字的。”
“他大三,想出去住?”封从周敏锐捕捉到了华点。
“嗯,说和朋友想搬出去。”
封从周心里咯噔一下,感觉一切事情逻辑可以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圆上。
他给三人讲,讲顾彦的小少爷室友丢了一块价格不菲的表,顾彦据理力争后不得已被赶出宿舍,结果表从卫衣口袋里掉出。
“好离谱,你的意思是他陷害顾彦,只为了让顾彦人人喊打后与他一齐校外租房?”季源觉得他的这番操作有些闪亮到夺目了。
“啊?”兰希不可置信,“他有病吧,他对喜欢的人这样?!”
萧永慕想的则更深远一些。
“所以。”
“事情的本质是,夜葬雪想带着他喜欢的人,一齐搬进我的房子里住。”
“我是谁,我是他的金主,我对他有好感,他不可能看不出来。”
“还不给租金,想要白嫖,是吗?”
“他怎么想的,万一他和顾彦能成,他们要在我的房子里接吻□□吗?”
萧永慕被气笑了。
“真狠,是真的狠。”
第24章 挣脱
一连串一声比一声痛苦的质问下来,萧永慕有些力竭,胃酸好像灼伤了他的咽喉,他的喉管刺痛,痛到他快要以为即将撕裂,狠狠吐出一口血来。
但幸好没有,为了刚认识几天的男人如此悲痛欲绝,他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想开点,毕竟你爸还杀了他妈呢。”兰希安慰道。
“……你挺会说话的大哥。”季源噗嗤一声。
“只是推测而已,或许是我们恶意揣测人家。”封从周的安慰比较务实。
“是啊……是啊……”萧永慕闭了闭眼睛。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好像那些莫名其妙的,令人难耐的小小情绪都有了出口。
他回到了客厅。
夜葬雪依然坐在沙发上,他在很认真地完成小组作业中属于他的那部分。小组作业是萧永慕最痛恨的大学生十大酷刑,他心直口快,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嘴还不饶人,总因为进度分工或者重视程度的错位与其他小组成员脸红脖子粗。
但夜葬雪没有,他实在耐心又包容,劝慰着,鼓励着,调和着,遇到蛮不讲理的也只会无奈笑笑,白衬衫衬得他这个人干净又柔和,温柔又体贴。
白的有些刺眼。
眼睛好疼。
萧永慕觉得自己好像患上了雪盲症。
他站在客厅的边缘,站在夜葬雪的后侧方,盯着沙发上的人看了好久好久,很认真地想事情是如此走到这一步。
两人相遇,提出包养,接人约会,天色渐晚,宿舍锁门,夜葬雪便跟着他来到他家,洗完澡的他吹干暖蓬蓬的头发,像只汤圆。
八块腹肌,宽肩窄腰的汤圆。
萧永慕很满意,吱哇乱叫着扑了上去挂在人家身上,夜葬雪手忙脚乱接住他,只是他现在的身材也很有冲击力,于是后退两步两人一齐陷进沙发里。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如此合情合理。
太快了,太快了。
太快了。
他当然会疑惑。
镜子里的自己剑眉星目轮廓深邃,他用着这样一张脸做出平时那些或傲娇或咋呼的大表情时,男生看到的画面到底是什么样子。
是不是十分怪异。
是不是十分违和。
没有镜子,男生的瞳色很浅,浅到几乎映不出他的身影。
因为相遇时就已经暴露,因为渴望表达真实的自己,他没有在男生面前隐藏半分自己的真实性格。所以,一个总所周知的霸总私下性格却如此反差,床上还是个零,空穴来风也不是这么风的。
但男生接受的实在太理所当然,萧永慕当然疑惑过。所以他一遍又一遍地明里暗里问,可男生的回复实在无懈可击。
男生并不会拒绝他提出的任何要求,他时不时发癫的时候充其量也只是摇头笑笑,一脸宠溺的模样让他以为自己正在经历被爱。男生盯着他的时候很认真,认真到萧永慕都要以为一拍即合的爱情就该快到如此水到渠成。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完蛋了,好像全是假的。
意识再次收回,沙发上却空空如也。
萧永慕惊了一跳,这人哪里去了?他左顾右盼寻找,一转身,视野却陷入一片黑暗,有人一只手将他的眼睛挡住,一只手将他的身形掰正,熟悉的沐浴露气息变得浓郁,是他精心挑选的木质清香,很配面前的这个人。
还配吗?血液的铁锈味会不会更配。
萧永慕被突如其来的触碰本能狠狠抖了一下,因为惊惧。
“怎么了?”温润的声音响起,“眼睛怎么红了,躲在哪里偷偷哭吗?”
捂着的是眼睛,萧永慕却觉得呼吸困难,肺子跟着心脏震动,无法保持正常的一呼一吸,他快要喘不上气来了。
夜葬雪将手拿开了,他凑近摸了摸萧永慕深邃的眼眸,又顺便拨弄了几下他的睫毛,很顺手亲昵的模样。
“没有,我没。”萧永慕下意识躲了一下,又觉得这样的躲避实在不该,急忙找补道。
“好好好,没有哭。”夜葬雪的声音里都是担忧,“那个想要害你的疯子,很厉害吗,棘手到让你这么困扰。”
萧永慕咬了咬下唇,一副死不开口的倔强样子。
不说,夜葬雪也不追问,他的手顺着肩膀和胳膊向下滑直到插进夜葬雪指尖,与他十指相扣,拉着他一步步来到卧室。
推他进被子里,又细心地为他掖好被角,直到只露出一颗毛绒绒的脑袋,他柔声道,“今天晚上我得回去,学校里有事,没有办法陪你过夜了。”
萧永慕只是看着他,面上不显,被子里却将小腿绷得直直的,拳头紧握到青筋暴起,心脏的跳动声频繁有剧烈,仿佛能听到血液在心房泵动的声音。
“你学校有什么事啊?”萧永慕听见自己说。
“朋友遇到一些麻烦,我回去帮着看看。”夜葬雪平静道。
“学校里的朋友吗?你想和他一起合租的那个?”萧永慕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怕里面泄露出太多不该有的东西,又狠狠闭住。
“对,同年级不同专业的朋友,改天介绍你们认识。”夜葬雪笑了笑。
“我……”萧永慕想再说些什么,却实在说不下去了,只发出徒劳的断断续续的我和几声气声。
“早点睡,这么好看的一双眼睛都肿成什么样子了,晚安。”夜葬雪俯身摸摸他的眼皮,很是担忧眷恋的样子,但与他口中的情绪完全相反的,他离开的动作却是那么干脆利落。
“晚安。”萧永慕的嗓音有点哑。
“嗯。”夜葬雪迈步要走。
胳膊却被人一把抓住了。
“嗯?”夜葬雪疑惑回头,抓着他的人在微微地抖,不知是因为什么。
“没有。”萧永慕放开,将头埋进被子里,“你走。”
因为什么。
太多了。
害怕。面前的这个人是实打实的大反派,童年不幸使得他疯狂又阴鸷,若知道他是杀害他母亲的凶手,将他千刀万剐也不无可能,他惹不起,不论是恐惧还是心虚,连质问的勇气也没有,只能不动声色保持无事发生的镇定状。
心痛。
因为终于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情谊都没有。
四周完全静了下来,羽绒被缝隙里隐隐约约透出来的光一瞬间全都没有了。是夜葬雪在离开时顺手关了灯,好细心,好贴心。
“夜葬雪去找顾彦了。”萧永慕在意识海里更新近况。
“是吗?”隔了十几秒,封从周的声音响起,“可现在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累了一天的顾彦也是该早点休息了。”封从周平静道。
顾彦确实还醒着,抱着手机飞快打字,不知道在和谁聊些什么,封从周提高声音,“顾彦,我今天有些累,想早点睡,你能接受我现在关灯吗?”
“啊,可以。”顾彦答应的很痛快,他甚至迈了几步直接将宿舍的灯熄了,于是只剩手机屏幕印在他脸上绿色白色的光。
“这宿舍的钥匙我这里只有一把,明天你可以去配新的,你也早点休息吧。”
“好。”顾彦说。
“我睡了。”
“嗯。”
封从周当然没有任何困意,他侧耳细听,顾彦踮着脚拉开卫生间的门,水流声很小,十几分钟后他蹑手蹑脚出来,一骨碌钻进被子里,再接着一动不动,悄无声息。
“夜葬雪又回来了。”萧永慕在那头突然说道。
也没干什么,轻轻推开门,停在萧永慕床前,没开灯。于是只剩下一个黑色的人形轮廓。萧永慕害怕恐怖桥段,宿舍放恐怖电影时咋咋呼呼冲在最前排,但全程也没睁开过几次眼,电影里的黑影静悄悄停在受害人床前,只待将人拖入地狱。
他很想如同之前那般捂眼尖叫,眼眶却涩到无法扯动脸上的肌肉,胳膊僵直到无法顺畅抬起,只能直挺挺闭着眼。
不过夜葬雪只是停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他停在我床前看了一会儿,就去客卧了。”萧永慕在意识海里说。
“噢。”封从周觉得意料之中。
“你做了什么?”萧永慕问。
“斩断了顾彦出门的可能。”
“……”
“哈哈哈。”萧永慕蹦出几个干巴巴的笑声拟声词来。
抛开了一切的合理和不合理,夜葬雪的行为竟开始变得十分好懂了起来。
“你状态还好吗?”封从周有些担心他的状态。
“还好,想笑,什么狗屁大反派,行动路线还不是被我们俩玩弄在股掌之间。”萧永慕嗤笑一声。
又重重叹了口气。
“怪我。”他最后说。
第25章 室友
再然后,萧永慕下线,群聊里恢复寂静。
再次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封从周按了按微微跳动的眉心,坐起身来。对面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顾彦看他的眼神有些踌躇。
“怎么了?”封从周觉得他有话想说。
“我有个朋友可能一会儿要过来,你介意吗?”顾彦边说边看他的脸色。
“不介意。”封从周摇头。
顿了顿,又说,“我们家境相当,身份平等,我对住宿环境和室友没有什么苛刻的要求,希望未来的日子里,我们可以和平相处。”
顾彦愣愣看着他,或许是他的生存环境比较恶劣,已经很久没有有人用如此平等且随意的态度与他交流,他深受触动,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封从周下床去卫生间洗漱。
出来时,宿舍里已经有了第三个人的存在。
封从周靠在墙边,黑色的眸子状似无意落在这位陌生身影上。但他轻浅的目光对于夜葬雪来说像有实质,因为夜葬雪几乎是第一时间察觉,迅速转头,与他的视线相撞。
然后顾彦也跟着看过来。
冰冷的审视意味的目光仿佛只有一帧,若不是刻意留意,几乎无法被任何人察觉。下一秒,夜葬雪绽开标准亲切温和有礼的笑容,“同学你好,我是顾彦的朋友。”
封从周从善如流点头,“你好。”
仅仅打了个招呼,夜葬雪随即视线放回到顾彦身上,仿佛他从来没有看过来般,情绪承接很丝滑,澄澈的眸子里满满都是忧虑,“即使你搬了新的宿舍,找了新的室友,但像你说的那样,想要陷害你的人或许就在身边,这不安全。”
“封同学挺好的。”顾彦下意识回。
夜葬雪回头,扫了封从周第二眼。
顾彦也跟着他看,其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下意识说出这句话,毕竟仅仅只认识两天。可能是因为封从周身上有种独特的气质,沉静,可靠,镇定,让人安心。
“他还向我打听过你。”顾彦仿佛是急着想让他俩建立友情,急匆匆道。
“嗯?因为什么啊?”夜葬雪笑容乖乖的。
“我有个朋友很喜欢你。”这句是封从周接的。
“喜欢我啊?”夜葬雪指指自己,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喜欢我什么?”
“善良,理性,彬彬有礼,情绪稳定。”洗漱完毕的封从周坐回到桌前,顺手开始整理他桌上的个人物品。
“那确实,”顾彦飞快点头,像夸他一般有荣与焉骄傲道,“你朋友是很有眼光的!”
夜葬雪眨了眨眼睛,生硬转移了话题,声音里带着些男大学生在讨论感情生活时急于翻篇的小尴尬,“算了我们先说正事,我也不是说你的室友,只是你的处境恶劣,在宿舍里继续住下去,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麻烦找上你。”
顾彦深深叹了口气,“但你也知道我的家庭条件……宿舍对我而言是最便宜的住所,咱们学校在市中心,房租贵,远了又不方便。”
“就在附近,你如果搬来,不需要房租。”夜葬雪温柔道。
封从周的气息重了一个呼吸开合频率。
“啊?”顾彦连连摆手,“我不可能不和你AA腆着脸住进你租的房子的,你经济条件我也清楚,怎么可能占你这么大的便宜。”
“我也不用付房租。”
“啊?你被骗了吧?”顾彦不可置信,“你哪里找的房子?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段怎么可能不用房租?”
“啊……那也是……”夜葬雪勾起唇角,笑的有些意味深长的样子,“也是……确实,付出了一些东西。”
“什么?”毫无所觉的顾彦贡献了求知欲。
夜葬雪没说话。
封从周感觉自己的脑袋开始隐隐作痛。
但幸好,他没来得及听到答案。
有人一脚踹在他们宿舍门上,伴随着越来越高亢的骂骂咧咧。是顾彦前室友的声音,试图转动把手却未果的金属碰撞声,伴着不干不净的叫嚷震耳欲聋,前室友气急败坏将宿舍门踹的砰砰响。
“你进来的时候居然锁门了啊?”封从周觉得夜葬雪这行为挺奇葩的。
夜葬雪为这跑偏的重点看了他第三眼,终于,在共处一室这么久后,为路人甲封从周分出了些贫瘠的关注度。
“顺手。”夜葬雪笑道,对封从周。
“你看。”夜葬雪摊手无奈,对顾彦,“麻烦来了。”
顾彦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比昨天还要难看。昨天的他是如何理直气壮地讲手表失窃和自己没有关系,而此时此刻,手表静静躺在他物品箱的深处。
“有人吗?刚不是还在说话?”室友破口大骂,“当什么缩头乌龟,我告诉你我可查了监控,手表就是在宿舍没的!除了你个穷鬼拿的还有谁?”
又来了,这茬过不去的话剧情就不能往前推进是吗?
“唉,”嘈杂吵闹的背景声里,夜葬雪四分担忧三分愤怒两分恐惧一分无奈,“这样,你先把表给我,我找个机会溜出去销毁证据,以免被真的翻出来,那时候有嘴都说不清了。”
顾彦愣愣点头,跌跌撞撞冲过去开始翻昨天被他藏起来的表。
夜葬雪四平八稳坐在原地,柔和的五官尽显善意,担忧的神色恰到其份,他安静盯着慌张的顾彦的背影看了几秒,瞥见一旁的人,视线却紧急冻结。
他余光里,同样四平八稳的封从周起身,一把拉开了宿舍门。
门外的室友一个趔趄差点杵进来,他身后站着几个呼朋引伴为他撑腰的体育生,走廊里还有三三两两探头出来看热闹的围观群众。
“来,给我搜!”嚣张的小少爷恶狠狠推开封从周,气势汹汹闯进来大吼。顾彦被吓了一大跳,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般蹦起来。
室内三人,兔子,娃娃脸,不知名人士,都不用放在眼里。小少爷发出一声狞笑,扬扬手,提升小弟排排站,做出了十足的嚣张架势。
“我奉劝你快给我交出……”放的狠话还没落地,被一道声音打断了。
“请问这位戴着假表背着假包的男士在这里大呼小叫什么呢?”门外,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截断了屋内所有人的动作。
所有人向门外看去。
季源。
“你说什么?你放狗屁吧!我要杀了你!”或许是心虚,或许是破防,或许是真的被冤枉后的愤怒,前室友小少爷瞬间爆发,气血上涌让他冲昏了头脑,竟打算亲身上阵。
“呦,好热闹啊?”季源倚靠着门框。他身旁,一头乍眼红毛的小伙上前几步,嘴上骂骂咧咧着一脚踹翻了张牙舞爪扑过来的嚣张小少爷。
“老韩不是说这屋只住了一个人,诓我呢啊,好多人。”季源笑笑。
老韩就是那辅导员。
封从周沉沉盯了季源几秒。
“同学,辅导员让你来的吗?不好意思,已经有人搬进来,没有空位置。”封从周说。
“那好可惜。”季源拖长声音回应。
地上的人在挣扎嚎叫,冲动的红毛在战斗,边战斗边回头吐槽,“狗日的,你不是说导师找我有事儿吗?你他娘的让我给你当打手来了?”
“啧,这不是顺手的事儿嘛。”季源道。
“……”岳晋气结,狠狠踹了身下的人一脚,“嚎个球啊,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认识你爷爷我吗?”
室友睁开他肿胀的眼皮定睛一瞅,哭喊声戛然而止。
富人也分阶级。
岳晋,陆观宁的兄弟,当然不是什么可以被轻视的小门小户。
“滚滚滚,以后别让我看见你。”见形式已经被控制住,岳晋放开身下的人,没好气道。小少爷捂着脸离开爬得屁滚尿流。
“解决了,这算不算不打不相识,我叫季源。”季源朝屋内三人挑挑眉,表示友好。
季源,鼎鼎大名的人物。
不算封从周,看夜葬雪和顾彦安静观察的动作和微妙的表情,大约也是认出了面前这个人的脸。
也就顺带想起了逆流上关于他的事迹,全是黑料。
于是三人静默。
“顾彦,我知道你噢。”见他们不说话,季源笑眯眯点名道姓。
顾彦不易察觉后退半寸,又觉得很不礼貌紧急停住。
自觉能扳回一城的岳晋果断对着季源冷嘲热讽,“看不出来吗?人家不想和你相识,再说和你有个屁关系,见义勇为的人明明是我。”
“对不?!”说着,他朝屋内的扬起了他骄傲的红毛。
本来神情紧绷的顾彦松掉了紧绷着的弦,又被这动作逗笑出声,真挚上前道谢,圆圆的小鹿眼眨呀眨,“谢谢你。”
岳晋神情一滞。
不过在场的人没有人看到这一滞,大家各有心思。
“既然这里已经满了,那我们就不多打扰,”季源提高声音,“我还想找个室友和我一起平摊房费呢,不然校外的地段租房也太昂贵了。”
“啊……”顾彦仿佛想到了什么,推推夜葬雪,“你不是想……你考不考虑……”
“是啊,”封从周平静顺着顾彦的话来,“那你们俩可以商量下,做一个校外租房的搭子。”
“只是……”刚说完的顾彦又开始犹豫,他或许是想起了季源的负面名声,只是季源确实刚帮了他,他不免心怀感恩。
季源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得看这位同学,一个如同顾彦同学一般在论坛上声名狼藉的人,有荣幸成为你的室友吗?”季源冲着夜葬雪笑了笑。
第26章 涨潮(j)
“你要出来住?”回程的路上,岳晋好奇探头探脑,“还要和人合租,为什么?”
“我大四了,学校总不可能低收入供养无业毕业生到天荒地老,我不未雨绸缪找个人合租我睡桥洞吗?”季源瞥了他头顶飞扬的红毛一眼,张口就来。
但陆观宁的前几任情人,搬去陆观宁那里住的一多半,要求陆观宁买个小公寓放自己名下作为爱巢的一小半,唯独没有人有如此艰苦朴素的作风。岳晋想不通他的脑回路,“你不搬去阿宁那里?”
季源笑得颇有些意味深长。
“你不懂,人总是得有个独属于自己的空间的。”
……
穷讲究!岳晋撇嘴腹诽。
“不然会丧失很多乐趣的。”季源挑眉。
“比如?”
“什么太晚了不行就留宿吧,什么留宿后你的领夹墨镜丢在我这里我给你带过去,什么我家的猫会后空翻要不要来观摩之类的。”季源开始胡说八道。
岳晋嫌弃极了,“什么老土的约会想法,而且你还真把你俩当情侣处呢,别自作多情好不好。”
季源笑而不语。
他当然没当情侣。
说好的两百万的买断,十万的月薪。但第二天,季源就开始和陆观宁要钱。
“给点钱呗!”季源毫无修饰,单刀直入,目光里亮晶晶的全部都是对金钱的渴望。
“做什么?”陆观宁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没有丝毫道德枷锁地生拉硬抢,前几任最起码还端茶倒水讲几句恭维呢。于是皱皱眉,语气也硬邦邦。
“买衣服,我目前的穿搭品味,站在你身边,我会难过自卑地泫然欲泣的。”季源可怜兮兮。
“装吧你,”陆观宁不忍直视揉揉眉心,“装个可怜就想不劳而获?”
“啊……”季源转转眼珠,“老公主人亲爱的,宝宝祖宗大少爷,给点钱呗!”
陆观宁没好气扭开头,“多少?”
“你看着给呗,我装扮成哪个档次是你说了算的呀。”季源笑眯眯。
于是收到一笔巨款。
季源转头就钻进陆观宁的衣帽间,并开始记录调查陆观宁日常穿搭喜好。三日后,他花的一干二净,为自己由内到外搭好了与陆观宁配套的几十套——
情侣装。
甚至还有专属搭配方案,平板屏幕,一左一右两个小人忘情地缓缓自转,各式穿搭在光溜溜的身体上飞上飞下。
各类单品甚至还有标价,大部分都不便宜,囫囵吞算起来,果真是只买了衣服配饰。
陆观宁沉默地看看屏幕,又抬头看面前骄傲昂头的季源。
“你有病吧。”他真情实感无话可说。
季源挑眉,“不觉得很有成就感吗?在你的人身上打下专属于你的烙印,从头到脚都由你一手操办,这种绝对的掌控力不就是包养的精髓吗?”
“谁操办谁?”陆观宁都懒得揭穿他。
季源笑容扩大,笑而不语。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过了半天,季源端着一台相机出现在陆观宁身边,左拍拍,右拍拍。
“新买的?”陆观宁问。
“嗯,八万多。”季源正在拍窗外,落日余晖撒在海平面上,波光粼粼,他实在沉迷其中,听见陆观宁说话也没回头,“你不觉得这里风景很好吗?”
风景风景的先不说,“你这个金钱观念……”
“怎么?”
有点怪异。
两百万给了家里是实打实的,陆观宁亲眼见季源转的帐。毫无素质礼貌地要钱,要来的钱却全部花在搭配情侣衣服上。一个月十万的月薪,八万买了相机。贪婪的欲望毫不掩饰,对未来的规划却岌岌可危。
几天没到,钱花的不剩几个,但这时却又不和他要了。
然后又讲,说自己要和人外出合租。
“我搬到了同学那里,房租很便宜。”季源这话讲得像吃饭喝水一样随意。
陆观宁不由得回忆起和他要不动产的那些情人,人家是拼命置办些保值的产业,房子车子奢侈品,以便即使分开,也能靠手头积攒的资产跨越阶级。
“你缺钱?”
“我不缺啊?”季源无辜抬头。
陆观宁用眼神表示非常疑惑不解。
“我快毕业了,也得为未来做些打算呀,总不能毕业典礼一过流浪街头吧。”见他没动静,季源又加了一句解释。
“我是缺你吃还是缺你穿了,阴阳怪气谁呢?”
“啧,我的错,”季源正色,“是真的这么打算的,阴阳怪气后一般需要达成目的,而我的东西已经基本搬过去,房租也已经付了半年。”
“……没考虑提前问问我?”陆观宁最终还是问,言外之意是没考虑到你金主这里?
“噢?不是不让上床吗?”季源开始笑。
不让上床,不是不让进房。
季源现在踩着的坚实土地归属于陆观宁,他混淆了这个道理应当是故意,大约有自己的规划,陆观宁不是个多话的人,人家都已经做了决断,自己也没必要再提。
季源是个神人,陆观宁活了小半辈子也没有过这种独特的包养体验,之前的情人或贴心伏低,或满心爱慕,爱如同浓重的水,而他处于深海被紧紧包围。
但季源不同。
他这人神经。
“你秘书有没有那种,总结的你的喜好习惯小册子,能给我一份吗?”过了一会儿,季源戳戳他,又开始作妖。
“……”陆观宁白了他一眼。
“嗯?”季源觉得莫名其妙。
“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陆观宁说。
“怎么可能没有?”季源理所当然,“不然他们员工交接的时候,过渡期怎么把您老伺候地服服帖帖?”
“谁老?”陆观宁瞥他。
陆观宁大季源两岁。
“您小。”季源郑重其事。
“……嘶,”陆观宁说完就觉得不对,跟季源待在一起几天,思维逻辑莫名其妙变成了自己不熟识的幼稚模样,“好吧,就算有,我去问?”
“那不然我去问?”季源盯他,“什么身份,老板娘?你出柜了吧,不然人家问我老板娘为何有如此粗狂的声音我怎么回,挺尴尬的。”
“你一天天嘴能不能有个把门儿的?”陆观宁也是服气。
“我有些困难,你可以尝试自己来把。”季源说。?
陆观宁不语。
季源也不语。
陆观宁深吸一口气。
“真不上床啊,你想好了哦,我可正处在如狼似虎的美好奋斗年华,过几年体验感会下滑的噢。”季源眨眨眼。
“滚。”陆观宁道。
“噢。”季源从善如流滚了。
滚去搬家。
他还在搬家状态中,他自己的东西不多,夜葬雪的倒是不少,下午,顾彦来帮夜葬雪的忙。
不愧是萧家家主萧永慕的房子,坐北朝南,视野明亮,顾彦转了一圈大呼震惊,这样的房子竟然不要租金,你什么时候结识了如此大方的房东。
“原来不要租金啊?那我交给你的钱最后到了谁手里?”季源一进门听到的就是这句。
顾彦微妙眨眼,声音戛然而止。
“我这里,”夜葬雪笑笑,“也不多,算是押金吧,毕竟不是我的房子,我需要保证下基本的安全。”
“有一点良心,但不多。”季源在意识海里对萧永慕转达的原话。
“……”萧永慕无语。
“他怎么会答应让你住进来的啊?”萧永慕没想明白这个事情。
“是啊,我有什么可利用的呢?是因为见顾彦那里没有合租的可能性,也或许因为我是陆观宁新的情人吧。同是天涯被包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季源道。
“哈哈哈哈哈言之有理。”兰希哈哈笑着出现。
“他想带喜欢的人住进我的房子里,我私联他的室友我的租客,这样想来,掌控局势的那一方明明还是我呀!”萧永慕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季源一时不知道怎么接。
“这何尝不是一种共轭出轨?”萧永慕越发沉浸在自我欺骗里。
“这何尝不是一种阿Q精神?”兰希毫不留情戳破他。
遭受重创的萧永慕嘤嘤嘤哭着下线了。
虽嘤,但状态好了不少。季源的状态也随之轻松了不少,轻松的他自行回到陆观宁的别墅,与管家佣人打了个单方面的愉快招呼,自行冲澡裹着浴袍去影院里点了部片子。
陆观宁下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悠闲,自在,当自己家。
“不是有住处了?”陆观宁在他身旁落座。
“有住处就要赶人走吗?”季源转着高脚杯抿一口。
“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陆观宁觉得他说话的态度实在很不情人,“让你和我说话时如此口无遮拦。”
“哥哥,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季源似笑非笑。
确实不是,从一而终。
陆观宁闭上双眼,荧幕上的悲欢离合在眼皮上明明暗暗,四周陷入一片寂静,思绪逐渐开始混沌,再次睁眼时,旁边的座位已空。
人走了吗?陆观宁也打算离开。
突然,边几亮起光亮,放在上面的手机有消息弹出。
季源的手机。
长时间处于黑暗环境的陆观宁被这光影一刺,下意识低头看去,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季源的屏保。
是一张照片。
主人公很熟悉,他时常在镜子里见到。
相机拍的,一张很有质感的抓拍。
闭眼,睫毛很长,侧脸,轮廓分明,身后是暖洋洋的日光,为微风撩起的发丝附上金色的光晕。
陆观宁盯了好一会。
第27章 飞蛾
陆观宁没提那张屏保,季源也就当不知情。
被金主包养是门技术活,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时时刻刻铭记要讨人喜欢,保持着最好的面貌,战战兢兢着避免被厌弃。频繁暴露在苛刻的挑剔里,人会枯萎。
懒人更会。
所以更得集中力量办大事。
季源删掉了大半的联系人,辞掉了所有的兼职,毕业生的身份使得他可以终日无所事事,论文已过,学业已成,名声在外,挚友难存。于是,他的世界便真的好像只剩陆观宁一人。
有点单薄,不过脑子里的某三个家伙很好地冲销了这份孤独。
季源翻了原剧情,对比他现在的孤身一人,原剧情增添了些季源的原生家庭,日常缠着他狮子大开口。增添了些与季源纠缠过的某些撩骚对象,日常使得他与陆观宁产生嫌隙。增添了些陆观宁的前任前前任,日常加强他作为凤凰男大捞一把的决心。
本来想爬起来过剧情的季源又原地躺下了。
躺下,躺在陆观宁的别墅客卧,且姿态闲散,宽肩窄腰。
反正要求是HE,何必舍近求远去自讨苦吃。按他现在的行事风格和节奏,HE并不是天方夜谭。
只是他不去找麻烦,麻烦先来找上他。
他到包厢门口的时候,里面传来一群人的大声哄笑。
陆观宁常在一块的兄弟们得知他又找了新人,在岳晋大肆渲染这人在逆流的所作所为是如何卑鄙无耻上不得台面后,众人自以为理解了这次是个什么货色,空气里弥漫快活的气息。
“长这样啊,”逆流里有他的照片,两个脑袋凑在一起贱嗖嗖评论,“那还是有点姿色,不然这种生下来就注定的低贱货色哪有什么出头的资本。”
“这种奔着钱来的人最好拿捏,有钱什么都能做。我听说啊,谁谁谁家的被调教成……”
“得亏遇到的是陆少,要遇到的是我,嘿嘿嘿……”
陆观宁一直以来都并不是一个非常强势的人。他知情某些人渣仗着他的名义作威作福,地位不如他的朋友们有话直说不会迂回,包养情人时给钱相当痛快,遭遇令人无语的人和事也只当一笑而过。
无非忍让,只是并不怎么在意。
所以原剧情前期,也自然也不会多在意与他身份层级相当的人对于季源的品头论足。
原本的季源也在这一次次调笑和鄙夷中越发沉默和阴郁,他知晓没人看得起他包括陆观宁,还必须时刻竭尽全力惦记着讨好,一切都在消耗他的理性和容忍,最终黑化成了最后不择手段的模样。
不过这回,坐在原处的陆观宁微微皱眉,神色稍有些不悦。他身边的董牧瞥了他一眼,薅着后脖领子一把拽回了刚刚唾沫星子四溅、现在托腮津津有味的岳晋,“换个话题。”
岳晋被拽了一个趔趄,张嘴回头,“啊?”
董牧扶额,“换个话题,这四个字你哪个理解不了?”
“哦哦,”岳晋看了眼陆观宁面无表情的神色,又扭头看向批判欲明显高涨的众人,聚众的恶意嘲弄和侮辱十分能调动起人类骨子里的劣根性,场面有些难看。
季源在门外听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唤他过来的是个陌生号码,这是原有剧情里的一部分,包厢里爱慕陆观宁的人某位不知从哪里搞到了他的联系方式,唤他过来听取羞辱,以挑拨离间。
但季源并不在乎。狐朋狗友的背后恶意蛐蛐对他而言并无所谓,又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所以他来这里的原因不是这个。
今晚有一件要事发生,他单纯来解决问题。
更何况,意料之外的,他见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是熟人。
上次酒吧相遇的乐队主唱,齐南星。
齐南星穿了一件十分骚气的透明衬衫,靠在走廊转角的墙上,低头拆开一包白色药片的包装,正想嗷呜一把按进嘴里。
未果。被季源上前迅速掐住手腕拽开,季源低头看了他手心,药片还在,“你吃什么呢?”
“醒酒药。”离近些,才看到齐南星暴露在外的皮肤比上次相见红了一个色号,但意识还算清醒,看了看手心的药,又看了看季源的脸,笑了,“以为我吃什么呢?我是那种人吗?”
季源放开他的手腕。
“你怎么在这儿?”他问齐南星。
“跟着人来的呗,”齐南星的笑容轻飘飘的,“废物一个,那种贵族少爷小团体里的权力底层,被人哄着架着就喝得烂醉,连带着我也被灌了不少。要不是我酒量超群,明天在谁床上光溜溜醒来都不知道。”
边说边咳得厉害,季源顺手顺顺他的后背。
“你呢?你怎么在这里?”齐南星缓过来,挨着他站直,语气戏谑,“噢,听说陆二少身边换了个新人呀,猜猜是谁呢呀?”
“你消息倒还挺灵通的。”季源道。
“那肯定,这个小圈子里,传的最快的就是这些花边八卦。”齐南星撇撇嘴,“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体验啊,不劳而获的体验。”齐南星勾起唇角。
“还行。”季源保守回。
“哈哈,我就说你是这块料,谁能想到你小子一出手就钓了个大的,我听说的时候可给我嫉妒坏了,”齐南星语气变得酸溜溜,几句话给他说的语调九转十八弯,“陆二少风评算非常好的,没那种变态的癖好,给钱也大方,多少人脱光了想爬他床都爬不上去。”
季源笑而不语。
“来都来了,能把我带进去吗?”齐南星看看那紧闭的高档包厢门,又略带嫌弃地抖抖自己衬衫的浓重酒气,“陆二少所处的圈层不是我日常能接触到的,机不可失。”
“我不是从里面出来的,我刚到。”季源说。
“噢?那你孤零零来干什么?自取其辱吗?”齐南星也懂这种情况下的门门道道,如果不是以郑重介绍的客人形象出现在聚会,那就直到散场也不要中途出现,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会变成笑话。
季源没说话,他轻笑一声,在暗色的地毯上默默伸脚,服务员端着酒施施然走过,被突如其来的脚绊了一下。
“哎不好意思。”季源状似不经意扭头扶了一把,只是非常敷衍,道歉也似漫不经心。
酒瓶在托盘上皆小小移位,服务员手忙脚乱稳住,本想骂出声,见季源气质高傲淡漠,服装裁剪得体,虽然没有标牌,但明显非富即贵,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没关系的客人。”服务员惶恐,头低得很低。
“没事就走吧。”季源将扶着托盘的手松开,重量的变化只在一瞬,除了齐南星,没人发觉他已经将酒掉了包。
“你……”齐南星等服务员进门才开口询问。
“没办法,有人要害我家哥哥。”季源说。
“酒里有东西啊……所以你……哎?但是你怎么知道陆观宁喝哪瓶,你这个可行性……”
“我不知道。”季源说。
所以那人其实也不知道,他并不是精准下在了某杯,而是将全部的酒替换,替换成整体度数偏高且轻微致幻的,群体意识淫靡混乱,更有机会下手。
“我只是单纯地来取个证。”季源说。
“……”
“方便告状。”
“……”
“那……你是不打算阻止对吗?就任由里面这群人喝些全污染纯添加的酒?”齐南星道。
“不然呢。”
不然呢?和他有什么关系。
原剧情里,叫季源过来和下药的并不是同一人,行事风格也可以佐证这一点。那时的季源推开包厢门,遭受好一番阴阳调笑,还喝了那酒,昏昏沉沉之际护着身边的陆观宁夺门而出,两人的第一次身体近距离接触也由此发生。
身体接触。
包厢里声音越来越嘈杂,几声难耐的呻吟声也不知是谁高亢着昂着脖子喊出来的。而季源站在门外,无动于衷。
“对了,你不是想试着接触下这个圈层吗?这是好机会,岳晋那红毛就算了,董牧还行,他应该也喝了那酒。”季源说。
齐南星脸上的表情有瞬间难以言喻,“啊?噢,还是你脑子转的快,那我见机行事。”
说完,又侧耳细听包厢里的动静,里面已经快要乱作一团,“真不阻止?下药的那货肯定在里头沾沾自喜呢,哈哈一夜春宵后能不能和陆二少发展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有可能。不过。
“下药的是他,受益的可以是我。”季源说。
第28章 压制
“下一步呢?一左一右站在这里当门神吗?”昏暗的走廊,嘈杂的背景,包厢里传来令人脸红心跳的靡靡之音,饶是齐南星这种见过大世面的人,也不由得有些无措。
“等。”季源抱臂,面无表情。
“等什么?”齐南星问。
没等季源回复,他很快得到了答案。包厢门嘭的一声打开,先是跌跌撞撞冲出来两位低着头捂着嘴朝卫生间拔腿狂奔的无关人士,可能是不胜酒力或药物过敏。再然后,是陆观宁。
脸颊绯红,发丝微微有些凌乱,衣领随意解开一颗扣子,修长食指狠命按了按眉心甩甩头,努力保持身体的直立但看身形仍有轻微摇晃。他紧皱着眉迈出两步,抬头,与倚着墙壁正对着门的季源四目相对。
陆观宁一怔。
“看来是喝的不算多。”季源的目光上上下下扫视着面前人,得出结论。
“或者是药效还在初期。”齐南星弱弱补充。
陆观宁唇角轻启,像是要说些什么,不过季源上前两步,一把将他拽过来,拽进自己怀里,成功截断了他本就有些混乱的思绪。
“你干什么?”陆观宁被拽了一个踉跄,整个人重重摔到季源身上,震得他本就不太清晰的意识更加混乱,太阳穴处的青筋跳动地越来越剧烈,额头洇出细细密密的汗珠,热气汹涌从身下蒸腾着蔓延到全身。越来越酥软的腿让他越发站不稳,索性将整个人的重量完全放到季源身上。
季源身上好凉,好舒服……他的身体本能渴望着这股难得的舒适凉意,无意识将整个人挂在了季源身上,下巴搁在季源颈窝,发出舒服的喟叹。
药效还在发挥效力,不够,不够,真的不够……心底酥酥麻麻的念头逐渐腐蚀他的意识,但二十多年世家教养与自尊,克制着他的理智,迫使他不要在公共场合做出更多不雅的举动。
幸好喝的不算多,所以理智暂时占了上风。但也只是暂时,陆观宁闭着眼重重深呼吸,头深深埋到季源肩上。
脸颊一痛,季源掐住他滚烫的下颚,将他的脸摆正,强迫他扭头将视线正对大门。
“既然还有点意识在,好好看看,下一个追着你出来的人就是罪魁祸首。”
“什么?”陆观宁晃晃脑袋,他没听懂。
其实若他神智健全,应该能很迅速明白这之间的行为逻辑。下了药的人发现陆观宁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当然会尽快追着陆观宁出门,一逮一个准儿。
果然。
一个男生推开门就要往出冲,神色并无不适,腿脚坚定有力。他第一反应是左转右转看是否有踉跄人影走远,再然后,对上了正对面,与他相隔着一个走廊的,昏暗光线里的灼灼目光。
“就是你啊,见陆观宁离开,急忙火急火燎出来找人,生怕被别人抢了先?”季源抱臂倚靠在围栏上。
内心的念头电光火石间被面前人揭穿,那人脸色闪过一抹心虚,急着否认道,“你胡说什么,我听不懂?!”
又觉得这人声音陌生,脸可能见过但肯定不熟,于是倒打一耙,“你谁啊你,和你有个屁关系啊别他妈多管闲事!”
“看看,又来一个听不懂话的,但人家看着比你状态好多了,能说会道中气十足的,是不是?”季源晃晃掐着的陆观宁的脸,又松开,随手揉了揉印出的红色指印。
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胸膛起伏开始剧烈。
陆观宁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杜峥!”
哦哦,杜峥啊。
其实季源并不知道罪魁祸首是谁,原剧情详写了他们发生关系后,并未查出真相的陆观宁如何将这事隐形迁怒到了无辜的季源身上,作为前期的一大虐点。
略写了查找罪魁祸首这一环节。
很是详略得当了。
说起来,季源其实是知道为什么陆观宁一直没有亲密接触的需求的,剧情里后期有揭晓。
一个很狗血平常的心理阴影。他小时候,无意间在自己父亲的房间床上里撞见了他的父亲,和一个男人。
他打碎了手里抱着的杯子,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金属咣当声,被打扰的两人虎躯一震,与门缝里露出眼睛的他六目相对。
没有什么后果,两人大笑着让他离开。小小的他哆哆嗦嗦在沙发上坐到半夜。凌晨三点,穿着浴袍的父亲出现在客厅,蹲下身问好孩子,可以替我保密吗?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噢。
无法动弹,无法释怀,陆观宁自此被留在那个深夜。
所以,季源判断,作为一个gay,陆观宁应该恐菊花。
且,一直以来,他都是攻的角色。前几任是,原剧情的季源也是。
走出心理阴影的时刻还在剧情后期。
所以陆观宁暂不操人。
“我我我……”杜峥大吃一惊,震惊过后是恐惧,恐惧催生抵死不认的勇气,“陆少您误会了,不,不不,我是说陆少您别误会,我我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什么也没干啊,我出来透口气里面太闷太乱了……”
陆观宁喘着粗气,看着想骂人,又可能因为某些原因而死死抿着唇,不发一言。
季源似笑非笑低头盯着陆观宁看,又转头安顿齐南星,问他认得董牧吗?齐南星点点头。季源便暗中使了力气,将怀里的陆观宁扯出来扶好站定,提着他的手臂,让他尽力保持直立正常地状态一步步离开。
一眼也没分给杜峥,独留杜峥慌乱地站在原地无力地辩解。
电梯门关上,所有声音一瞬间被隔绝在外,陆观宁一瞬间松了所有力气,被季源一手扶住后背,另一只手沿着腿弯抱了起来。
一个公主抱。
陆观宁大约也是平生第一次被人公主抱,僵硬着四肢想挣扎着下来,被季源颠了颠,失重感反使得他搂紧了季源的脖颈。“给你留着面子呢,不然刚就该抱着你离开。”季源说。
陆观宁紧闭着眼,胸腔一起一伏。
也没再动。
直到抱到副驾驶,季源贴心给他系了安全带。将车发动,季源开口,“我该找谁?”
“嗯……”陆观宁的询问也快像呻吟。
“医生,你信任的医生,或者私人医院。我总不能带你去人来人往的公立医院挂急诊吧。”
陆观宁给了个联系方式,就直接作躺尸状,他的青筋暴起,双拳紧握,呼吸声越来越粗重,双腿紧紧交叠,看起来忍的很辛苦的样子。
季源看他两眼,安静看路。
从车库到卧室的路程也是公主抱,但陆观宁已经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燥热的身体,在季源的怀里扭动,喘息,呻吟。季源将他放到床上,准备起身时,手腕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死死拽住。
下一秒,季源就被即将神志不清的陆观宁拽倒在床上。
陆观宁翻身骑上来,滚烫的身躯紧挨着季源的,脸贴着脸,手也开始胡乱摸索着撕扯两人身上的阻碍,很有攻的样子。
原剧情的情节也差不太多,无非是这样那样,遵循生理反应,顺其自然。
但。
季源停了两秒,找准角度一把将身上的人扯了下来,稳准狠翻身而上。
膝盖牢牢压住交叠的膝弯,双手如同锁链般铐住乱动的手腕,季源将身下挣扎的人死死制住,疼痛让陆观宁的眸子浮现片刻清明。
“亲爱的,你对我有误解。”季源俯身盯着身下人的眼睛,“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是1。”
陆观宁浑身上下被大力禁锢着无法动弹,只留瞳孔微微颤动。
“更何况,小白眼狼,我即使被你上,你明天就会反过来怨我让你破戒,我不会蠢到去干吃力不讨好的事。”季源唇角勾起一抹笑,只是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冰冷刺骨。
“所以,你觉得,现在的我,应该干点什么?”
暗示的意味如此明显,陆观宁的神情开始浮现惊慌。
他想动,但动弹不得。他想开口,药物的作用下发出的第一个音节丝滑转成呻吟。好像有一双手顺着他的肩颈,胸口。他几乎瞳孔骤缩。
血液和神经一起叫嚣着危险。
他在发抖。
全身都在剧烈颤动,不知是因为恶心还是恐惧。
“唉,”季源忽的叹了口气,游离在他身上的一只手也随即停下了动作,停在了腹部,刚刚好没有过界的位置。
“不要怕。”季源修长的双手附住他的眼睛,陆观宁的睫毛颤动,在他的手心上上下下,小扇子一般扑闪着,有点痒。
门铃声响起。
“你的医生到了。”季源起身。
第29章 恶人
睫毛微动,呼吸逐渐急促的陆观宁猛的睁开双眼。揉揉余痛未消的太阳穴,外衣而不是柔顺睡衣的触感让他不自觉皱了皱眉,电光火石间,昨晚的场景一股脑涌进他脑子里。
旁边坐着一个人。
他的朋友兼私人医生,许陌。
见他醒来,许陌急忙站起身,“感觉怎么样?身体有没有哪里不对劲的?”
陆观宁微微摇头,顶着炸毛望着虚空望了一会儿,脸色越来越差。
“牛逼啊,”许陌调侃道,“岳晋刚给我发了消息,给他气的破口大骂,骂谁挑起的由头来着怎么死命灌酒,找出来给那家伙剁吧剁吧喂狗。干他大爷的聚会差点变淫趴,幸好他姘头在给他拖走了,他没有聚众暴露的癖好。”
“剩下的人呢?”陆观宁深吸一口气。
“哈哈,就那样呗,”许陌笑笑,“本能上来大家都是牲口。不过看起来也不是特别介意就是了,群里刷屏挺嘻嘻哈哈,他们那个死德行你也不是不知道。”
陆观宁没说话。
“说起来,他们胆子也挺大哈,以前这种事都会背着点你,哎哎哎,你别看我啊,”见他的视线不善,许陌后退连连摆手,“这不是觉得按你的性格也不会跟着一起掺和。”
陆观宁问,“什么?”
“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们也一直玩得开,你也别问了,怕你大早上的听了恶心。”许陌说。
陆观宁并不是完全没有耳闻,但确实了解程度也一直停留在耳闻。自从某位胆大包天的扭着腰大庭广众将手摸上他大腿,被他一脚踹断几根肋骨,自此消失在A市后,再没有敢直接上来挑逗。这回还真是拜某个姓杜的所赐。
“杜峥,谁给他的胆子来给我下药?”
“杜峥?”许陌没想到罪魁祸首竟然是他,“这人平时看着挺老实一人啊,不争不抢的挺不起眼。”
陆观宁揉揉眉心,眸中狠厉一闪而过。
“你刚醒,就确定是杜峥做的?怎么确定的,他对你做什么了?”许陌突然意识到不对。
不提还好,一提,昨晚的画面直往脑海闪烁,冰凉的身躯钉在他的身上使得他动弹不得,季源的脸一寸寸靠近,在他面前放大再放大,鼻尖对着鼻尖,喷涌的呼吸交织纠缠,趁人之危的欲望如此汹涌,有那么一瞬间,他都以为自己要……
“噢,对了,”许陌指指床头柜上的酒瓶,“你新换的那位……名字叫季啥来着,不重要,和我说你喝的就是这个,让我送去化验。”
“咳……他……”
话没说完,有人敲门,是管家。管家将早餐送到了床边,非常清淡无趣的面食小点,是陆冠宁家绝不会出现的饭菜类型。
“谁让你准备的?”即使自己意识不清醒,也绝不可能在睡梦中大叫我要吃这种东西。
话音刚落,陆观宁就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废话,还能有谁。
“我在楼下厨房看到有留言。”管家愣了愣,如实说道。
“他呢?”
“谁?”无名无姓的人称代词,许陌下意识问。
“季源呢?”
管家和许陌对视了一眼,许陌开口,“昨晚叫我来之后就没再看见他。”管家补充,“季先生天没亮就离开了,并未和我说他去了哪里。”
陆观宁摸过手机,消息一栏空空荡荡。
而此时此刻。
季源在家。
说是合租,其实季源在家里住的时间并不经常,见他一反常态从卧室里走出,将面前的早餐往对面挪了挪,示意分享。
季源也就从善如流坐了过去。
这还是他们两人第一次单独处于一个空间,但两人并没有什么陌生人共处一室的尴尬感,面对面将早餐一口口下肚。夜葬雪温煦和善,季源磊落大方,吃了人家的饭,擦擦嘴,“谢了。”
“没事,冰箱这几天都是我在用,看你也没给自己准备食物。”夜葬雪笑笑。
“说起来,我谢你的事也不止这一件,”季源翘着二郎腿,态度懒散神色却认真,“我还以为是我们一起合租平分房费,没想到承了你的人情住在你朋友家,房费也这么低,是我占了大便宜。”
“你也帮顾彦解决了大麻烦。”夜葬雪说。
“谈不上大麻烦,他那事我也从逆流上听说,手表总不会是他偷的吧。”季源漫不经心。
夜葬雪点点头,笑容温柔,“是啊,他不是那种人。”
“说来,市中心这么豪华的住宅,你朋友是个大人物啊,住着人家的房子我得知道人家是谁吧,”季源说,“实不相瞒,我刚抱了根大腿,说不定在某个豪华晚宴,我和这位大人物能不期而遇呢。”
夜葬雪注视了他几秒,“萧永慕。”
“噢?果然,”季源激动地打了个响指,挑挑眉,“十分如雷灌耳的名字,你们是……朋友?”
夜葬雪没说话,脸上的笑容似乎仅仅只是保持了一个友好的弧度,并不代表任何其他情绪。
“哎,等等,有人找。”季源晃晃手里的手机。
有人来电,季源也没有起身去接,而是四平八稳坐在餐椅上,当着夜葬雪的面按了接听键。
正在通话中,两人却谁都没先作声。
最后还是季源先开的口,“哥哥醒啦,身体怎么样?没有后遗症一类的吧。”
陆观宁没接这句不咸不淡的例行问候,“你人呢?”
“家呢。”季源简短一句。
对面的夜葬雪诧异地瞥他一眼。
电话那头的陆观宁不说话了,他也没有想到季源会用这样轻飘的口吻回复,不冷不热的态度让他不由有些气闷。
但没挂通话。
常理来说,这种时候不应该守在床前,就算不是嘘寒问暖,也该积极表现守护陪伴。这人可好,一觉醒来人影儿都没有是几个意思,眼色呢,情商呢,人性呢。
“家里有事?”
“没有哦。”季源说。
“那……”你现在这个态度是做什么。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心声,季源温柔给出了答案,“哥哥看不出来吗?我生气了哦。”
于是对面只余轻浅的呼吸声。
“气得非常恰到好处是不是,帮你打怪,带你回家,叫来医生,才一个人暗自神伤悄咪咪离开,是不是显得非常委曲求全了?”
陆观宁沉默了一会儿,“你当时在门口站了多久?”
“挺久,而且那个门,它没有那么隔音,你懂吧。”季源说。
陆观宁不由开始回忆包厢里评价季源的闲言碎语,季源到底听到了多少。
“算了,不是非常重要。不过我希望下次见到你时,我可以听到一些好消息,比如那个叫杜峥的家伙得到他应有的下场,比如给我发消息把我叫过去的某人得到一些小惩罚,之类的。”
什么叫下次见到你。
“可以。”陆观宁说。
“哇,那很厉害了。以后他们闲聊的内容就变成了听说陆少为他身边那个情人雷霆之怒,好宠爱呀,我们可要夹着尾巴做人,不要再在背后讨论人家是非啊。”季源声音里带上笑意。
“那下次见面是……”
“半个小时后,我打车过去的话。地铁就得一个小时了,看你想选哪个。”季源说。
“……”
挂了电话,季源抬头,对面的夜葬雪依然保持他通话前同样的坐姿同样的神情,但莫名的,季源觉得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有变化。
变得认真了很多。
“陆观宁?”夜葬雪说,虽是问句,但已经是肯定的语气。
“你听声识人的能力很强啊。”季源胡扯道,“对了,我们说到哪里了,你和萧永慕是朋友关系吗?”
夜葬雪的神色突然变得微妙起来,或许是这通电话,让他真正接触到面前这个人无畏的底色,于是他也不甘示弱较着劲儿一样,稍稍剥离了自己虚伪的温顺面具,“大约,你和陆观宁的关系,就是我和萧永慕的关系。”
“原来是情侣吗?”季源说。
夜葬雪盯他。
“哈哈,开玩笑。”季源起身,“我这样的人不太好肖想这些的。噢,当然,我不是很清楚你的背景,也不好做类比。”
夜葬雪无奈摇摇头,“也不一定,也有不少人与贵族少爷陷入爱河修成正果跨越阶级的。”
“你会这样想吗?那祝你成功,我就算了。”季源那衣服准备走,快要迈出大门又停下,回头。
“我倒是不觉得,他们那些身经百战的上等人会对我们这种产生多么深厚的怜惜和感情。我不是很相信爱情,人类的劣根性注定了他们的卑劣,而金钱和权力只会加剧恶的存在。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都自诩自己是个无性恋。”
“有些说多了,毕竟我昨晚被那些垃圾恶意地羞辱过。你这样温柔包容无争的人设,提前给自己打个预防针吧。”
“不过万一人家喜欢你立志成为你的真命天子呢,也说不准。但我是没有接收到很多善意的。”
“可能恶人相吸,毕竟我也,并不是个什么好人吧。”季源耸耸肩,无所谓道。
第30章 串联
出了大门,季源随手在路边拦了辆出租,报了陆观宁别墅的地址。
陆观宁的别墅临海,风景绝美,但规模不大。不像萧永慕,一家之主有庄园有别墅,有市中心的大平层俯瞰众生。也不像傅衡渊,传统大家族老宅建在园林里,剩下的旁支房产四散各处,兰希充其量只居住在一个金屋藏娇的小规格。
虽然已经是普通人可望不可及的高度,但与另外的三大家族相比,陆观宁住得真倒有些寒酸。
无他,其实是因为,陆观宁有一个亲哥。
正统继承人。天之骄子,运筹帷幄,杀伐决断,天凉王破。
所以,叫他陆少是给他面子,叫他陆二少是阐述事实。
季源来陆观宁的住处可谓是家常便饭,而此时此刻,下了出租,不知是哪来的闲情逸致,他站在这栋白金色欧式别墅的大门外,安静盯着看院子里园丁大叔正在将爬山虎修剪成整齐的弧度。
他家里倒没有雇佣园丁,小小的花房是妈妈在打理,她爱拾掇又不擅长,养死一盆又一盆。
“哎,季先生,您回来了。”老管家可能是从监控里看到他出现在门外,笑出一脸褶子迎了上来。
不知是太阳从哪边出来。
除开陆观宁本人,这栋房子里的其他人对于季源一直是可有可无不咸不淡的态度,可能是实在看多了陆观宁将人领来又将人赶走,爱恨都像一阵风,裹挟些一些金银离开,什么都留不下。
所以麻木是最正常的态度。
带回来的大部分都能认清自己的位置,知晓自己跟着陆观宁的时间还不一定有他们长,见面时礼貌以对,客客气气找人做事,攀好关系以便打听少爷的喜好。
也有一些不长眼的,呆了两个月,就真以为自己成为了这栋房子的另一半主人,颐指气使指挥下人为他跑前跑后忙上忙下。
保姆和厨师私下一旁报团蛐蛐,指指点点,老管家幽幽经过瞥一眼,抱团蛐蛐的人笑着低头逃离。第二天,不长眼的那位被叫到陆观宁书房前,通知马上滚蛋。于是迷茫地瞪大眼睛,惶恐中带着一丝不解与质问,“为什么,我有哪里做得不好吗?”
无非这两种。
季源第一次来和他们笑着点头示意的时候,老管家以为是第一种。但季源只是笑着打了招呼,进门,然后,再无任何接触。
并不攀谈,并不使唤,并不轻蔑,并不讨好。
没有任何穷人乍富或拥有权利时的用力过猛。对于陆观宁身边人,季源的爽朗笑容下是冷漠到习以为常,更准确地说是无关紧要。
老管家暗中观察了他好几天,饶是阅尽千帆,也没看懂这年轻人是个什么路数。
直到今天,他站在陆观宁身侧,亲眼见上一秒与季源平静通话的陆观宁下一秒怒不可遏,打了几通电话,轻飘飘为杜峥赋予了悲惨的结局。
“谁让你给他发消息叫他来的?谁给你的胆子这么做的?啊?我的人是你能呼来喝去的吗?怎么这么会得寸进尺啊!是因为觉得我好说话,所以忘了自己有几斤几两是不是?”陆观宁在怒斥电话那头的人。
老管家就听到了这里,微微佝偻着身子离开,又吩咐送进去一杯润喉水。
【从现在开始,对于季源季先生,当半个少爷对待】他即刻吩咐下去。
所以季源一来,见到的就是众人这副比以往正式的多的架势。他第一次在管家的引路下穿过长廊,佣人弯腰在一旁接过他的衣服熨烫整理挂进衣帽间,“少爷在房间里,许先生也在,您要进去吗?”
季源点头,迈着长腿一刻没停。
推门而入,许陌正和陆观宁说着什么,见他进来就马上闭嘴了,只余饶有兴致的目光在季源身上扫视,如同打量一件贴上标价的物品。虽然陆观宁的重视已经为这物品增添了些附加价值,但物品就是物品,上层人的傲慢是拧紧盖子都会溢出的浓度。
更何况在岳晋的渲染下,季源的破事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程度,所以许陌名字都没记全,黑料倒是能抖落出一箩筐。
季源看着陆观宁,但进门的第一句话却是对着许陌说,“成分化验出来了吗?”
“出来了,你要看看吗?”许陌抽出平板递向他,上面是发来的化验报告。
“不了,看不懂,你们心里有数就行。”季源施施然坐下,“哥哥早饭吃了吗?”
陆观宁自从他进来后就紧盯他的一举一动,“还没。”
“不合胃口啊。”季源笑笑。
“你说呢?”
“但是对胃好呀,一般难吃的东西都养生,漂亮的蘑菇都有毒。良药苦口,这位医生应该最有感触。”
“你想说什么?”陆观宁眯眯眼睛。
没什么,只是感叹他身边真的好多垃圾,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般。
或许哪天,陆观宁对镜自瞧,“我孰与城北徐公美?”
杜峥摇旗呐喊:你美你美你最美!谁都不及你美!我永远为你打call!
董牧皱眉:徐公?城北的那个,你想什么呢阿宁,怎么拿这种人和你相提并论。
许陌调侃:哎呦,你从哪里听来的乱七八糟的传言,徐工来你面前炫耀他美了,小兔崽子胆子挺肥呀。
岳晋怒发冲冠:什么狗屁徐公,整容的吧,你等着让我去瞅瞅,比你美的话我划烂他的脸。
于是陆观宁满意点头,众人簇拥着坐在最中间,漫不经心,毫不在意。原剧情里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可惜漂亮话有毒,慢性毒药,毒死了原本的季源也毒死了他们的结局。
停停停,不能想了,再想这场景估计今晚会猝不及防蹦他梦里。
还怪吓人的。
“没想说什么,”季源摇摇头,“许陌?那许朗是?”
陆观宁一时有些诧异他怎么会问起这个名字,许陌也是一样,接过话头,“我弟弟,你认识?”
“不,偶然间听说。”在兰希的小说剧情里。
许陌左看看右看看,又安顿了些医生对患者常用语,识相离开,于是房间里只剩两个人。
“半个小时前,我在电话里说,我希望我们下次见面时,他们得到应有的下场和结局,他们得到了吗?”季源挑眉,接替了许陌的位置坐得更近了一些。
“当然,你要听听看吗?”陆观宁问。
“不了,你安排就好,对我倒是没有什么实质性伤害。”季源用食指点了一下陆观宁裸露在外的小臂,“是你太包容了,才让这种人生起如此嚣张又恶劣的念头。”
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包容。陆观宁噎了下,“他的不自量力和我有什么关系?”
季源便不说话了,面无表情,黑沉沉的目光直直盯着他的眼睛看,如刀似剑,尖锐又犀利,仿佛要穿透他的瞳孔进入他的内部。
陆观宁本想理直气壮回视,但可能昨晚刚经历高潮后空虚,气血还不够充足,竟被盯出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寒气上涌,心跳加快,于是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
又被季源掐着下巴掰回来。
昨晚那情形下被这样对待就算了,现在双方神智清明,季源竟也如此掐着他的脸,陆观宁心下一动,后仰着使劲挣脱开来,只剩季源的手停在半空。
“哥哥,”季源搓了搓指尖,像是在感受余温,“我一直都蛮好奇的,你都不和别人上床,花大价钱包养那么些人做什么呢?”
陆观宁眯了眯眼睛,咬着后槽牙。
“解闷?”季源自问自答。
“啊,而且那些人都是,怎么说呢,弱势一方。所以是每天娇声哄着,哥哥老公的叫着,竭尽全力讨好着。你也就当养个小猫小狗一样,有需要了撸撸猫摸摸狗头逗个乐,没需要了扔根骨头,看它喜滋滋抱到一边啃得口水四溅,是吗?”
季源俯身,一寸寸越靠越近。
“你气还没消?”陆观宁头已经碰到床板,避无可避,也终于咂摸出味儿来。
“气,什么气?”季源伸出手,一根根指头往下掰。
“背后被人嘲讽议论的气消了,中途叫我过去出丑的气消了,杜峥给你下药的气消了。好像就只剩一个了,还没消。”
“哥哥你,怎么一点都,不,在意,呢?”
一句话分成几段说,每段好像都有重音,陆观宁眨眨眼睛,下意识做茫然状。
“在意什么?”
“在意,我啊。”季源道。
还不够在意吗?陆观宁下意识想,他还不够在意吗?还需要怎么在意,他有时甚至都觉得自己对季源的关注度超出了他以往对情人的界限,他承认他挺喜欢面前这人,且他们仅仅才相处半月。
这样想着,灼热的气息扫到脸上,陆观宁猛的意识到两人的距离竟然已经如此相近,一切仿佛回到昨晚,季源压制在他上方,任由他怎么挣扎啧无能为力动弹不得。
“你……”陆观宁张口,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嗓子哑了,一个音节沙哑着劈开几半,胸膛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你是想反驳是吗?”季源重新抚上他的脸,这次的陆观宁已躲无可躲,“你想说你其实在意对吗?”
“既然在意的话,哥哥,接个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