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了?”封从周问。
“嗯。”兰希应了声,他确实已经没什么牵挂了。
“距离你的任务完成,还需要多久?”
“不到一年吧。”
“这一年多有什么打算吗?”
兰希摇摇头。
其他三人暗中交换了下眼神,皆是有些担忧。兰希再次失去了尊敬的长辈,甚至依旧是外婆的角色。他如此平静地处理好了所有的一切,冷静到不像平时的他。
“要不就……”萧永慕抓耳挠腮想让兰希脱离丧亲的痛苦,“你先来我这儿住几天,我正在设计一款纯格斗的手游,挺不擅长,你过来帮我出出主意。或者去封哥那里,最近厉氏被打得节节败退,跟看爽文一样,超级畅快,或者……”
“……轮班陪护呢,怕我心情不好?”兰希瞅他一眼,“真没事,我心情还行,我最近还要再收拾收拾外婆家里的东西,先不过去了。”
“哦哦。”萧永慕点点头。
转手给他送了个狠人来。
兰希正在外婆家归置外婆织到一半的围巾,跟着网上看了三个教程,围巾的进度从百分之八十倒退到百分之七十五,缝得太丑织拆织拆拆织拆拆拆,织的没有拆得多。正懊恼地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呢,有人按了门铃。
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位——
不速之客。
齐南星。戴着墨镜帽子,很神秘的样子。
兰希:“……”
齐南星:“……”
兰希满目震惊,“你怎么会来这里?是萧永慕让你来的?不是,他……”
没等他震惊完毕,齐南星一个闪身就挤进了门,门在他身后啪得关上,他很不见外地摘墨镜换拖鞋,“先把我放进来啊,我现在可是大明星,这要让狗仔看到,明天大明星私会嫂子的传闻就出现在头版头条。”
“……”兰希一时之间竟没有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倒吸一口凉气,“所以你是来……”
“有人派我过来安慰你。”齐南星无辜眨眼。
“看这架势我以为你是要来送走我。”兰希挠头。
“这么快就想阖家团圆呢?”齐南星有些担忧。
“你真会安慰人。”兰希无语。
两人坐在沙发上,兰希给他倒了杯水。然后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萧永慕怎么和你说的?”兰希问。
“就说你外婆走了,你心情不好,让我过来看一看,激起你的战斗欲,以及求生欲。我问他他怎么不自己过来,他说他对这种事情比较感触,容易安慰还没开始呢自己已经嚎啕大哭。”
“倒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哈。”
“然后他说你俩也挺熟,又觉得我这人又比较擅长随机应变,哎这形象好气质佳的大明星往你旁边婀娜一坐,嘴巴抹了蜜一样讲点安慰的好话,或许你心情能好一点。”
“……他有毛病吧。”
“是呀,真像他说的这样,我能激起的战斗欲就不是你对着傅家了,而是你对着我了。”齐南星耸肩无奈。
兰希无语凝噎。
良久,他摇摇头,“我真没啥事。”
“我看也是,你挺有闲情逸致的,织毛衣呢?”齐南星指指沙发上一团团的毛线,和一个长条织品半成品。
“围巾。你会织围巾吗?”兰希问。
“以前织过几下,早忘了。年轻不懂事的时候以为这种是用心的手工制品能捕获男人的心,后来发现手工痕迹重且粗制滥造的围巾网上三十块两条。”
“这门手艺还能捡起来吗?”
“我试试。”齐南星拿起围巾。
“不能。”齐南星放下围巾。
“行吧。”兰希扶额。
“哎不过我看你情绪确实还可以,神智清明还能说会道的,”齐南星抱臂语重心长,“死亡折磨的都是还在世的人,反复抱着什么遗憾什么可惜翻来覆去地想,想着想着就容易走不出来。”
兰希沉默了好一会儿。
少管所的六百多个日日夜夜里,他总是会从梦中惊醒,醒来就睁眼到天明,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中萦绕,挥之不去。
外婆在临死前会不会很痛苦,痛苦她养育了如此狼心狗肺的儿女,痛苦为什么无法在最后的时刻再见兰希一面,他要是不去上学就好了,一直陪着外婆,就不会让外婆受伤受苦,就不会在外婆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无法陪在她身边。
少管所的心理医生说不是你的问题,那时你还小,很多事情无法改变。
但兰希只低头沉默。
这些念头如同一块巨石,在他的生命里沉沉压着,压到喘不过气,压到胸闷窒息。于是孤立无援,无法逃脱。
然后外婆说,最后一刻,闪回的都是美好回忆。
巨石好像松动了一些。
仅仅只是松动,或许有朝一日会滚落,或许不会,兰希自己都不知道。
那三人挺了解他,但了解太深,安慰的话越难把握轻重。萧永慕派了一个乱拳打死老师傅的人来,也算用心良苦。
“这已经是我偷来的一段时光了,我没太多遗憾。”兰希说。
“那就好。”齐南星欣慰道。
“那傅氏什么时候能垮,作为幸灾乐祸的私生子我已经等很久了。”齐南星话锋一转。
兰希瞥他一眼,“这个才是你过来的意图吧。”
“是,催老板尽快上班,答应给我的10%的股份记的给我。”齐南星挑眉。
“快了。”
齐南星没待很久,聊了几句便重新戴上墨镜和帽子鬼鬼祟祟离开,兰希透过窗户看着他偷感十足的背影,觉得萧永慕的眼光还是非常精准。
短短二十分钟,了解了近况,开了玩笑,讲了道理,还提醒了下一步的规划。没回避也不刻意,扎心但不将你扎死,多扎几回就脱敏了。
不愧是多年在名利场流连的高情商。
“谢谢你的慰问。”他在意识海对萧永慕道谢。
萧永慕大惊失色,“你确定吗?刚齐南星发消息说他也没做什么,陪你聊了几句好像还把你气够呛。”
“……”
“神人一个。”兰希只能如此评价。
说回到傅家。
傅家家主傅江听说到他外婆去世的消息,悲痛万分地打来电话慰问,表示有什么需要和他讲,他一定会竭尽全力风风光光地协助处理好老人的身后事。兰希说行啊,他要二十万。
傅江干脆利落地给他打了钱。
兰希收到钱,十分感激,表示两年多前外婆住院要做手术,拿不出二十万的手术费,傅衡渊想靠这笔钱拿捏他,死活不给,最后还是找朋友借的,现在想来真是唏嘘啊。
傅江大约在手机那头僵住了。
傅江没再回复。
但兰希可以预想,预想傅江对傅衡渊大发雷霆,为何要用着区区二十万埋下如此大的关系隐患。你也真是个废物,连朝夕相处的伴侣的底细都摸不清楚,得罪一次又一次,要是夫妻两人感情深厚,获得肆友的助力,哪里会像今天这样进退两难?!
一想到这里,心情都好了一点。
傅衡渊不开心,他就开心了。
晚上的老宅很热闹,兰希刚下车,还没进门,就已经能听到里面混乱的人声。
门内,该在的都在。
尽管已经竭尽全力,但傅江傅夫人傅衡渊这一派依然逐渐在走下坡。一方面他的身世已人尽皆知,非常容易爆雷。且他做家主的这些年充其量只是维持辉煌,并没有给傅氏带来跨越性的提升。一方面傅小叔这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给出的承诺非常诱人,独生女傅冉也不成大器,未来夺权也方便。
但多年积累,傅家主也不会被轻易打倒,虽然节节败退,但依旧可以坚持。
所以,关键还在于外界因素的影响。
比如肆友。
肆友的态度非常微妙,兰希虽然是傅衡渊的伴侣,理性站在他们一边,但之前传了离婚风波,虽然最后也没有离成,且肆友作为齐南星的经纪公司,对于傅氏可一直没有好脸色。
见兰希进来,几人统统噤声,一齐目送兰希找了个空位坐下。傅家主脸上堆起慈爱,“小希啊,节哀顺变,你外婆在天有灵一定希望看到你打起精神,继续过好自己的生活的。”
“是。”兰希惜字如金。
傅家主哈哈一笑,“葬礼结束了,你在肆友的朋友们应该都去帮忙了吧。哪天我得上门去道谢,多谢他们帮助我家小希渡过难关。”
“你别笑了,显得你之前的节哀顺变很不真诚。”兰希毫不客气。
傅家主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兰希从他的目光中看到的一闪而过的恨意,是被威胁后的不甘,是被当众下面子的窘迫,是愤怒于怎么暗示都没得到肆友站在他们这一边的明确说法,是无可奈何导致的恼羞成怒。
但兰希根本不在乎。
他瞥了眼从始至终低着头的傅衡渊。傅衡渊一直没有抬头,像是完全变了个人般,脊背有些佝偻,脖子微微前倾,气质颓废,表情阴郁。
书里对他的描写可一直是肆意妄为、意气风发的渣攻,勾勾手无数A市的男男女女朝他的方向扑来,左拥右抱,非常快活。
但现在被生活捶打成了这番蔫不拉几的模样。
被可能是傅家主藏在桌下的手一掐,漠然抬头,在傅家主的眼神暗示下起身朝着兰希走来。在兰希身边的位置坐下,麻木的神情,僵硬的肢体,为兰希倒了杯酒。
应该是被提前告知要好好讨好,能修复感情最好,修复不了也要伪装出一副伉俪情深的模样。但傅衡渊是谁,目中无人的主角,怎么可能弯腰低头做舔狗行径。
于是一番操作别扭又诡异。
兰希一指头,给酒杯戳倒了。蜿蜒的水流顺着桌子流到傅衡渊身上,傅衡渊的白衬衫和腿根迅速湿了一片,有些狼狈。
“不小心。”兰希挺无辜。
“哎呀怎么是你的问题,”傅家主一摆手,“衡渊快把你面前的酒擦擦,别湿了小希的衣服,擦完回房换一件。”
“也不用换,”兰希说,“这件挺好的。”
“那就不换,不扫大家的兴。衡渊啊,再给小希倒一杯。”
傅衡渊微不可查地呼了口气,在桌上所有人明显微妙的神色中又倒了一杯。坐下的时候身形明显一顿。
高浓度酒精,透过衣物接触皮肤,起初是火辣的刺痛感和冰凉感,再然后,持续灼烧感和刺痛感会逐渐侵蚀神经末梢遍布的敏感皮肤。但在场的人没有谁再提这一茬,只留下坐立难安的傅衡渊。
和逐渐涨红的脸色,以及青筋暴起的脖颈。
这一切都被傅小叔尽收眼底,他眼珠一转,笑着开口,“哎呀小希,也没大见过你喝酒,衡渊倒的这杯度数挺高的,来,我车里有几种度数低但很醇香的葡萄酒,你们年轻人都爱喝。你要是喝,我让小冉去车里拿。”
“麻烦小叔了。”兰希却之不恭。
傅家主和傅衡渊一瞬间脸色黑得和炭一样。
坐在一边的傅冉深深看了兰希一眼,起身,准备去车库取。兰希与她对视后,思考了片刻,同样起身,“我一起去挑挑。”
“哈哈哈哈好!”傅小叔笑容满面道。
兰希与傅冉一前一后离开,走了一会儿,拐到无人之处。傅冉先开口,“我之前对你外婆说过些不好的话,我知道错了。”
“哦。”兰希说,“不用。你真知错的话多年之后下去跟她道歉吧。”
“好。”傅冉也没再扭捏,“傅氏新产品的底层架构引用的是旧版本错误的肆友核心技术模块。因为市面上的主流系统都深度耦合了肆友开发的技术,新产品上市后会面临非常严重的适配度问题,因为无法兼容肆友系系统。”
“多大的打击?”
“损失百亿,血本无归,资金链一定会断。”
“做得不错。”
傅冉笑笑,她一直在扮演一个听话的花瓶,在各种生意场饭局聚会晚宴上发呆。实则偷偷记住了所有商谈的内容,经过整理,找出了可以小小操作的巨大漏洞。
经过肆友技术人员的操作,酿成滔天巨祸。
那两派人还在拼命争夺股权数量,压制对方股权份额,承诺利息,把中立或对立的人往自己的船上拉,没想到傅氏已然开始岌岌可危。
“还有,我父亲鼓吹不少傅家人大力投资的那项革新技术,肆友已经研发了相似的竞品,经我的提醒,已经补上了可以完全覆盖的最后一个功能。希望别打了,他们要完了。”傅冉笑了笑。
“然后你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
“是,其实这都有方法解决,只要搭上肆友的线。”傅冉道,“希望肆友可以一直坚持本心,我能承诺的利益,绝对比走投无路的他们要高。”
“那肯定。”兰希道,“保底三成吧。其中10%的傅氏股份给齐南星。”
“他,但他算傅江的人吧?”傅冉皱眉。
“他是肆友的人。”兰希道。
车库已在眼前,打开傅小叔车的后备箱,果然放着几个包装精美的美酒礼盒。兰希随意挑了两盒,傅冉一手一盒,正准备回去。
“你们怎么去了那么久。”突然一道声音传来。
是傅衡渊。
隐在角落,幽幽一句,无论是声音还是身形都阴得没边儿。傅冉被吓了一跳,本能骂出声,“你是不是有病啊吓人一跳,我们去了多久关你什么事!”
傅衡渊一眼也没分给傅冉,黑漆漆的眼睛直直盯着兰希,“你们到底有什么话可以讲这么久?”
好熟悉的场景
男嫂子就是全面,和弟弟说话像偷情,和堂妹说话也不行。
“可以一起骂你,很有共同语言。”兰希说。
“你。”傅衡渊面色狰狞了一瞬,又迅速压下去,好像在努力压制自己情绪中的暴躁,“我也是担心你,谁知道小叔给她嘱咐了什么不要脸的任务。她私底下包过的男人比你吃过的盐都多,你别被骗。”
给傅冉听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傅衡渊!你说什么!”
“还没结婚嘛,你情我愿就行。”兰希漫不经心道,“我最看不起结了婚还跟别人勾勾搭搭的,非常下贱,丢我们男人的脸。”
“就是,你有什么脸来说我!”傅冉秒跟。
傅衡渊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的时候半张脸在阴影里,阴鸷的眉眼下面无表情的神情,挺吓人,要是有人说下一秒傅衡渊要从身后取出电钻冲着他俩乱砍乱伐他都信。
“你先走。”兰希推傅冉。
“哦。”傅冉手里东西挺沉的,也没人帮她拎,早想走了,给台阶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有什么话想说吗?”把兰希拦在这里,总不能是想用那张说不过任何人的嘴来与他唇枪舌剑吧。
“兰希,”傅衡渊沉着声,“你不离婚,是想让我回心转意?你不甘心,你想看我笑话,是不是就想看我给你卑躬屈膝当牛做马。我告诉你,绝不可能。”
“哈哈,”兰希笑了,“你再说一遍,我录音,放给你爸听,他打断你狗腿。”
傅衡渊眼睛瞪得像铜铃。
“所以……你非要看我被逼成这样你才开心吗?我不好过是你最想看到的吗?你是不是就想看我死?”
也不尽然。
最好生不如死。
第122章 做梦
什么样才算生不如死呢?
剥夺自尊,剥夺爱,亲人漠视远离,朋友作鸟兽散。明明触手可及的东西如同沙粒一般流失在掌心,感受从天堂掉到地狱的落差,且再没有任何翻盘的可能,接下来人生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回忆自己的失败与无能。
“你的,”兰希抬手指指他小腹下的位置,那里的颜色深了一片,是烈酒洒下后留的痕迹,“疼吗?”
傅衡渊的神情都开始扭曲了。
“你的父母,你的叔伯,你的兄弟姐妹们,应该都能想象到烈酒倾倒下,你的那个部位会有剧烈的灼伤感吧,”兰希笑了笑,“某时某刻脑中应该会闪过这样的念头,啊,衡渊会不会很疼,深入骨髓的,难以启齿的疼痛。”
“每个人的视线都在你湿掉的部位流连,每个人的脑中都可能会出现这样那样的念头,引以为傲就罢了,但你的下半身好像依旧在修养阶段吧,傅衡渊。”兰希道。
他的语气没有强调太多的讥讽,但一字一句,都是在往傅衡渊的痛点上打。傅衡渊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不知为何咳的天昏地暗,声带如同在粗糙的沙砾上打磨过一样嘶哑,长了长嘴,只发出几声破碎的,痛苦的含糊声音。
侧耳细听,原来是在叫他的名字。
……兰希——兰希——兰——希——
这大半夜的。
也不是月圆之夜,怎么就变成了狼人模样。
兰希漠然看着他痛苦地嘶吼,欣赏了一会儿,也不打算再和他废话了,准备离开时,身后的哭丧声陡然拔高。
兰希:“……你有本事回主厅嚎。”
傅衡渊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慢慢蹲了下来,也可能是裆部挺疼,他缩在一边,一米八五的个头缩下来也就是个大土豆。
他看起来真的挺痛苦,不知道是因为悔还是因为恨,不知道是因为他的父亲快要把他当成一个讨好兰希的工具,还是因为当年他如果不作死折磨兰希现如今也不会如此孤立无援,这样一想,确实应该痛苦。
他张着嘴,在呜咽,能听清的只有兰希两个字,剩下的便是一些不成句子的声音。也是,在兰希不在的日子里也在持续遭受打击吧。嘲讽的叔伯亲戚,失望的父母,一遍遍言语和嘲笑被钉在耻辱柱上无法逃脱。父亲骂他是整个家族的罪魁祸首,他脱口而出你不才是野种,就这一句,被家法的皮带打得鲜血淋漓。
他的眼睛好像湿了,眼泪在他扭曲的脸上肆意奔流,随着他每一次窒息般的抽气流流停停。他也顾不上擦,指节紧紧攥着胸口的衣服,仿佛想把那颗绞痛的心揪出来。
兰希觉得他捂错了位置,揪什么心脏,真悔恨的话应该手起刀落把蛋揪下来。
这边的声音应当引起了主厅的注意,几人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一言不发将地上的傅衡渊拖走了。
兰希凝视着他狼狈的背影,施施然回了主厅。
先到一步的傅冉已经给他盛好了刚从车上拿进来的酒,座位也不知怎么调换到他身边。左边是情绪已然崩溃过,但不知怎么平静下来并在傅江的施压下为兰希夹菜的傅衡渊。右边是端庄微笑着,时不时给他倒酒的傅冉。桌上言笑晏晏,四位长辈时不时提他一句,夸他年少有为。
兰希在明里暗里的亲近恭维中,突然感到了一道视线。
他偏头,与书房门口轮椅上的傅老爷子对上视线。
兰希看了几秒,漠然回头。该打听的都已经打听到位,他也已经没有必要再探究傅老爷子的情绪了。懦夫不该上桌。
倒是晚饭结束后,正准备走,老管家来报,说是傅老爷子想见兰希。
兰希停下脚步,但没折返,“找我什么事?”
俨然一副不说清楚也就没有必要回应的态度。
老管家没办法,当了传话筒,“说是找您叙叙旧。”
“没什么旧可以续的。”兰希拔腿就走,不礼貌就不礼貌吧,又能怎么样,凭什么我外婆去世了,你个糟老头子还好端端的,看得真闹心。
傅江自作主张,让傅衡渊送他,美其名曰小两口理应一同回去。
所以此时此刻,傅衡渊给他开车中。
兰希没坐副驾驶,他坐后排,把主驾驶的人当司机用,眼见着傅衡渊的脸黑了一瞬。
但让他脸黑的情况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个半个。
已经接近深夜,万物寂静,偶尔有车辆从窗外呼啸而过,开了半程,车上没有人说话。
“为什么不离婚?”傅衡渊突然问。
这话说的,要不是任务规定五年,他早跑了。
“你该庆幸,如果离婚,肆友会用尽一切手段把你和你爸摁死。”兰希道。
傅衡渊沉默了一会儿。
“但你现在即使不离婚,也不会给我们提供任何助力,反而占着我们向外寻求帮助的路径,就像驴面前那根永远咬不到的胡萝卜。”傅衡渊道。
“你倒是比你爸看得清。”兰希说。
“因为他还以为你像从前那样,对我……迷恋,吵架也是小打小闹,欲擒故纵而已。”
“哈。”
“但我知道,你只是恨我,想折磨我。”
兰希嗤笑一声,没回答。
傅衡渊以为他是默认。
但不全是,恨也需要全力以赴。
外婆去世后,兰希忙里忙外很多天,精神一直处在一个紧绷状态。今天终于结束,紧绷的弦终于松开,浓浓的疲惫涌上来。
什么爱,什么恨,什么不甘,什么复仇,隔着一层毛玻璃般朦朦胧胧无法触及。其实他从没有真正融入过这个世界,身体不对身份不对也理解不来,他一直站在世界之外,是外婆搭起了他连接这荒诞世界的桥梁。
外婆一走,也就断了。
“我这几天一直在做梦。”傅衡渊突然开始打感情牌。
“哦?”
“我总是会梦到连续的几个片段,你我结婚,起初的我桀骜不驯,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但你对我一直不离不弃,我逐渐被你的这份心意感动,浪子回头。”
“噩梦啊。”兰希冷笑。
“怎么会是噩梦,”傅衡渊本能反驳道,“明明是好结局,多少美好的爱情故事都是这样的体系。而且,似乎梦中的那个你才更接近真实的你,我都有些恍惚……”
“放你的狗屁。”兰希果断打断了他的恍惚。
“那份美好太真实了,不仅仅是连续剧一般在我的梦里上演,而真实到好像曾经发生,我马上就要梦到我们互通心意之后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了,我……”
“你别这么招笑。”
“……我只是觉得……”
“你别你觉得,谁想听你觉得。”
“我觉得,我们的结局不该是这样。”他坚持将这句话说完。
“该的,你活该的。”兰希说。
傅衡渊最近倒是越来越搞笑了。搁到平时兰希少不得狠狠嘲讽一番来抒发自己的无语和愤怒。不过或许结局已定,他也没什么语言输出的动力了。
“哎呦,我说这几天怎么感觉奇奇怪怪的?兰希你怎么话越来越少越沉默了啊,这狗屁剧情给孩子棱角都磨没了,都快磨成封哥了。”萧永慕调侃道。
“……”兰希无语,“懂不懂啊逆境使人成长。”
“我也经历了不少啊,我怎么一直没成长?”萧永慕挺疑惑,“说来也有几分道理,那个傅冉,原剧情里就是个叽叽喳喳的恶毒大小姐,这也支棱起来准备创死所有人了?”
“嗯,再过段时间新产品上市,等着看她大展宏图吧。”
“那你就是幕后操盘手,多威风啊,我就没有这种福分了,出厂设置就是大人物,失去了扮猪吃老虎的快感,令人痛心。”
“也不一定需要扮。”
“滚。”萧永慕大怒。
“哦,一会儿滚。最后问你个事儿,你会织围巾吗?”
“不会。”
“废物。”兰希道。
“操你大爷的。”萧永慕怒火中烧。
那件围巾最后只停留在百分之七十五,兰希围着一条半成品围巾参加了傅氏的新品发布会。
新品发布会的会场金碧辉煌,可见傅氏对这次产品革新非常重视。傅江站在台子中央,由上而下的灯光将他的黑眼圈和眼袋衬托得非常庞大。他用慷慨激昂的语调描绘着大屏幕上显示的电子设备如何如何能开创行业未来新篇章。
兰希站在台下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石柱,看着台上台下沉浸在虚幻的繁荣里一片喜气洋洋,看着即将大厦将倾,天崩地裂。
有两道目光投向他。
一道是傅冉。
一身高定礼服坐在傅小叔身旁,鼓着掌,捧着场,笑意盈盈,是唇角扬起的名媛标准弧度,她尽心尽力扮演着精致,无知,好拿捏的富家千金,只是偶尔瞥来的一眼,带着掩饰得很好的嘲弄与胜利。
一道是傅衡渊。
自新品发布会开始后他的目光就在兰希身上没下来过,焦急,恐惧,愤怒,遗憾,都有一些。但更多的,是坐立难安,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暗潮汹涌,或者铡刀落下的前一秒。
他察觉了什么吗?
也或许是……
“你梦到我跳楼了吗?”兰希对他做了个口型。
第123章 坍塌
傅衡渊瞬间僵在了原地。
离得太远,兰希脸上玩味的表情隐隐约约有些看不真切。傅江已经开始在台上大谈特谈他的宏伟蓝图,听他讲那些废话简直是浪费生命,兰希便找了个机会溜了出来,将一切虚幻的繁荣关在门里抛在身后。
三个月后,傅氏会死在这份宏伟蓝图里。
不难想象那时的画面。
新产品上市,作为傅氏近阶段最大的项目,有明确的光明前景。而傅氏最近的动荡不安使得资金使用变得困难,于是加重财务杠杆,以债务融资投进巨额的研发投入,生产线和宣传推广。只期待项目稳定后,前期巨额的研发推广费用在市场的飞快拓展中逐渐回流,逐步过渡到稳健盈利的新阶段。
一切似乎朝着预期发展,腰杆佝偻了一段时日的傅江终于逐渐挺直了脊背,动摇的股东开始向他倾斜,并于正统继承人的舆论困扰在时代的利益面前似乎无法再构成威胁。
但没想到。
肆友集团在官网毫无预兆地发布了一则公告。
声明表示,为推进技术革新,全面推进新世代系列芯片投放市场,旗下所有旧系统,即傅氏新产品所依赖的核心处理单元全面停止生产与技术维护。且,肆友全新推出的新时代芯片,其底层架构与旧系统完全割裂,无法兼容。
不仅仅是技术革新的公告。
也是傅氏新产品的死刑宣判书。
傅氏的产品失去了核心技术支撑,如同建筑突然被抽掉了承重,只剩下摇摇欲坠的外壳。日夜运行的生产线,堆积如山的产成品,投入的巨额成本,配套的专利技术,一下子,什么都没了。
只剩下傅氏所有人茫然的神情,和邮箱里瞬间爆炸的解除合作与退货申请。
前期杠杆加的太高,崩塌的也就越快,芯片和系统的彻底更换意味着一切要推倒重来,而所需要的资金和时间,傅氏根本无法承受。
核心供应商的催款电话铃声延绵不绝,表示傅氏的决策失误不应该由他们承担退换货和库存成本。多家银行冻结了尚未拨付的贷款,委婉表示要重新评估傅氏的信贷风险。
资金链完全断裂。
记者已经在楼下聚集,高喊着怎么看肆友发出的新公告,是两方协商的结果还是肆友的故意使绊,是否会统一收回更换新芯片。
摇摆不定的股东作鸟兽散,一份份股权转让协议从打印机里吐出,经受无数双手辗转于各位傅氏股东。
傅小叔前一秒还在大发雷霆怎么又让傅江逐渐势起获得掌控权,后一秒有些茫然地看向突然崩盘的傅氏股价,半响喃喃吐出一句。
“傅氏,不会要没了吧?”
“那我和我哥还争个屁啊……”
“争这个烂摊子吗?”
——
科技巨头肆友集团精心布置好一个局。
完美的卧底傅冉可以提供所有内部信息。
兰希不离婚给了肆友是“自己人”的错觉。
两派的内斗使得财务杠杆高得恐怖。
还有刚愎自用的傅家主和利欲熏心的股东们。
齐心协力共同抵御困难,或许还有挽救的机会,可惜内部斗争已让两方你死我活。
就这样,一环一环,傅氏轰然崩塌。
——
兰希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
他提前拉黑了傅家众人除了傅冉,但防不胜防陌生号码来电与信息,忍无可忍,直接换电话卡。
新号只告诉了傅冉。
傅冉在电话那头激动地嚷嚷,“你是没看到这群人的表情,五颜六色十分精彩,不少人都开始跳着脚指着鼻子骂傅江骂傅衡渊,说什么有兰希在就是肆友在他们身后撑腰,这你看看,别说撑腰了,都给撑夭折了。”
“哈哈哈哈。”兰希畅快道。
“哎呦哎呦我爸和傅江打起来了!你一拳我一拳的鼻子都歪了。这平时道貌岸然的斗成那样了还能在一个桌上吃饭呢,果然还是不见黄河心不死。”
“哈哈哈哈。”兰希嘲笑道。
“傅衡渊好久没见了,他是不是嗑药了?怎么瘦成这副干尸模样?他现在挺人人喊打的,因为许朗某次喝多了当着一堆人面蛐蛐他阳痿哈哈哈,说就是因为这个,白桑落也跑了,兰希你也不待见他,一代炮王陨落了哈哈哈。”
“哈哈哈哈。”兰希欣慰道。
“爷爷捂着心口晕倒了!正在被送往医院。”傅冉突然道。
“哦?”兰希问。
电话那头再没有了动静,傅冉应当作为陪着傅老爷子去医院抢救的一员。
而此时此刻,兰希正在肆友娱乐。
与萧永慕一齐测试那款格斗游戏。
这事情说来话长。
他俩大一的时候经常打架,兰希只用三成力就能把萧永慕按在地上动弹不得,萧永慕手下败将当得太多,都已经习惯。
这猝不及防来到异世界,强壮的直男退化成清秀文弱的小受,柔弱的小受成长为八块腹肌的渣攻。之前难以见面也心有牵绊,没想过这一茬。
而闲下来后,渣攻萧永慕某天突然邪魅一笑。
张牙舞爪地扑了上去。
被兰希一个格挡撂在地上。
萧永慕:“!”
兰希:“……”
“我不服啊,为什么都这样了我还打不过你。”萧永慕仰天长啸,“我明明腹肌肱二头肌都自带出厂设置的啊。”
“因为我有钢铁男儿与生俱来的硬气。”兰希说。
“你要不还是闭嘴吧。”萧永慕翻了个身,用倔强地背影面对他。
线下打不过,萧永慕调整战略去线上,专门揪着兰希玩1v1,从天亮玩到天黑再玩到天亮,从兴致勃勃玩到面目呆滞。
同类型游戏玩的多了,乐趣逐渐消退,只剩下工作的疲惫,兰希在胜利的过程中越发麻木,感觉自己在萧老板手下当牛马。
边干活边陪打。
终于,练就出一身惊人的游戏技术,在没有任何破绽的前提下,费劲吧啦地,满脸遗憾地,痛心疾首地,不露痕迹地险输给萧永慕。
“耶!终于赢了!”萧永慕炫耀。
“你也是挺有闲工夫陪他胡闹。”季源吐槽。
“毕竟时间越来越少了。”兰希道。
三、二、……
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已经进入倒计时。
所有人都没想到,解决了傅氏混乱不堪即将要破产清算现状的,居然是傅小叔家娇生惯养到无知跋扈的女儿。
她一纸协议拍到了所有人脸上,是半价购买傅氏积压产品的采购协议,回流的资金虽然使得傅氏仍大幅亏损,但好歹为断裂的资金链接上了涓涓细流。
“答应吗?即使半价,总比烂在仓库要好吧,生产线停一天就是几亿的亏损,不如有个稳定的接收者,怎么样?”
“你……”彼时已经坐在轮椅上的傅江一口气喘不上来,“你什么时候与肆友达成的协议?”
自从出事后,肆友可没回应过他们的只言片语。
而现在,协议书的签字栏封从周三个字刺得他们眼睛发疼。
“噢,对了,这份协议有一个附加条件,就是我,傅冉,从今天开始,成为傅氏的新一任掌权人。与肆友乃至其他企业的对接和决策,他们只认我。”
“你……你!”傅江脸色涨红了半天,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是不是早就……”一旁的傅小叔突然反应过来,“女儿,女儿!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我的闺女,女儿啊,咱们是正统的傅家血脉,继承傅氏没人敢说咱们一句不是。明天,明天你约个时间,陪我去肆友见见封从周,咱们一起商讨未来的合作展望。”
边说着,边得意忘形地拦住傅冉的肩,还冲着怒目圆睁的傅江使眼色,一副自己已然胜利的嚣张模样。
手臂下坚实的触感却突然消失了。
傅小叔笑容僵了一瞬,一寸寸回头。
傅冉脸上的神色带着鄙夷,“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我是你父亲!”傅小叔的脸涨成猪肝色。
“一个把我推出去当靶子的父亲。呵,父亲,我记得你是不是还给我订了一门联姻,和一个大我17岁的中年老男人,肠肥脑满的暴发户。”
“那……”傅小叔一句话哽在喉间,“那不是场面话嘛,我是为了拉融资……”
“这些没有意义了。”傅冉摆摆手,不甚在意,“总之,即使肆友半价收尾,傅氏的体量最起码缩减了一半,股东也跑了三分之二,卖出的股份都是肆友或者我买走的,无论你们愿不愿意,傅氏都会是我说了算。父亲,大伯,堂哥,颐养你们的天年吧。”傅冉大笑着离去。
一出门就给兰希发消息,“哎是真的爽,从今以后傅氏尽在我掌握之中,我得多雇几个保镖,不定哪天就被杀人灭口了。”
“唉你怎么不说话?我请你吃个饭吧,毕竟还是我名义上的嫂子。股份我分你百分之五吧,也不少了,你纯赚,以后可要多多帮衬小妹我啊。”
“你人呢?”
等了半天的傅冉不信邪,决定给兰希打个电话分享自己的喜悦。
“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三、二、……
一。
第124章 声音(j)
季源有时会调侃,自己这赘婿当得真是有滋有味,潇洒至极,远离了工作就远离了痛苦。
用一种很感慨的口吻,和分不清喜怒的神色。
他恢复到了最初的状态,成为了一座只允许陆观宁踏足的孤岛,安静在陆观宁的别墅中等他上班下班,偶尔出去约约会,依旧是熟悉的体验类活动。
时间好像停留在原地,从未向前推进过。
可,似乎还是有什么被改变了。
季源情商高,会说话,想给情绪价值的时候给的足足的,但完全不显得谄媚。那件横亘在两人间,几乎相当于隔阂的事被季源轻浅抚过,仿佛从未发生。
每当这时,陆观宁就有些气闷。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闷什么。
一段感情有了隔阂,修复是比创建更艰难的事。
或许是还在介意季源竟然真的要瞒着他对陆氏做些什么。尽管事情并未实际发生,仍像扎在心里的刺一般,细小,深刻,无法拔除。
或许是离开了季源,公司事务平白无故多了三分之一,不少手下莫名其妙愚蠢了一些,往日一个小时的会要开一个半点,很难不去想是季源的功劳。
但更多的,已经明确季源明明是一个如此有能力有胆识的人,绕着自己转圈算怎么回事。但他又乐忠于躺平,躺的平平的,一点起伏都没有。
“肆友真的就只给了你这个职务的名头,也没有催你回公司上班啊?”陆观宁终于在某天挑起了这个话题。
季源倒是挺无所谓,“不是和哥哥你说了嘛,一个虚名,我都没有在肆友上过一天班,谈什么回去不回去。”
“但我见过你意气风发的样子,你现在的模样缺少了……”他皱了皱眉。
没说完。
因为不知道缺少了什么。
季源沉默了一瞬。
“当时我去陆氏上班,也是因为你哥怀疑我有更不为人知的图谋,并不是我自愿想去的。其实躺平才是我最理想的生活状态。”
“……但,但是……”陆观宁还是直接问出口,“不是因为怕我觉得你是商业间谍所以避嫌吗?”
不存在的事怎么证伪呢,这真是个好问题。
“是的,我真是怕了你的不信。”季源看起来挺无奈的,顺着他的话往下讲,“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你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也没多少人敢惹你不悦,我还是第一次看你哗哗往下淌眼泪,我能不怕吗?”
“那天……那不一样。”陆观宁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被季源掰着下巴掰了回来。
“唉,有什么不一样。”季源低声自语道。
他很珍重的眼神注视着面前的人,指尖摩挲着面前人的脸颊,温润干涸的脸颊被摩挲到有些微微泛红,也没有停手,像是在穿越回那天,招投标会议厅外,隔着无法回去的时间和空间擦去面前人脸上的泪珠。
“我真的不是,会有机会证明的,好不好?”声音低沉,温柔到几乎到有些诱哄的味道。
“会吗?”陆观宁下意识道。
会的。
真的会。
自这场谈话后,季源开始组建自己的声音工作室。
和陆观宁借了五百万,美其名曰投资入股,就开始搞场地,搞设备,请专家,弄营销。与肆友娱乐的关系本就圈子里人尽皆知,娱乐资源纷至沓来,两张薄薄名片化身为强大人脉,亲自登门来做“开山元老”。
短短半月,已经初具规模。
季源神秘兮兮地拉陆观宁来,“我带你看我梦想了半辈子的成果,你可是我们的幕后大资方,怎么能不来看看我给你打下的江山!”
工作室的大门被他以一种近乎庄严的姿势推开,季源牵着陆观宁的手,眼神亮晶晶地为他介绍他工作室的所有物。
“这个是安声学标准做的软包,上面的凹凸不是为了好看,更多的是消除杂音,以后再这间录音室里录出来的声音毫无杂质,纯净清冽。”
“这里,控制台,”季源的手指划过一排推子和按钮,如同划过黑白分明的钢琴键般,跳动的音符仿佛已在耳边,“压缩,均衡,混响,我已经迫不及待地在这里创造世间最美妙的声音。”
季源的语速放得很快,声音里是纯粹的骄傲和热爱。陆观宁起初还在跟着他的介绍一样样看过来,到最后,视线好像只能汇聚在面前的这个人身上,唇角也不自觉扬起。
“你愿意来做我的第一个听众吗?”季源突然回过头。
本能点头。
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头戴式耳机被季源轻轻戴到了他头上。好像猛然一头扎入深水,陆地的声音被水波完全隔离,世界沉寂,只剩下自己呼吸和心脏跳动的声音,咚,咚,咚,咚。
季源站在他对面。
看着他。
站在陆地上看着他。
“你……”陆观宁想说些什么,但发出的声音通过骨传导传到神经时,音量和音色都陌生得吓他一跳,他皱了皱眉,突然看到。
面前的季源,张了张唇,说了一句话。
在说什么?
他正要费力去分辨,突然,毫无征兆的,一阵清泉般的声音传入耳膜。山涧环境音,悠悠的鸟鸣,潺潺的溪流,瀑布高高落下在岩石上溅起的水花,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甚至还夹杂着两个小人细细小小的嬉闹声,隐在一切声音后。
客厅那个精巧的微型生态球,活了起来。
活成另一个世界的他们,奔跑,肆意,相爱。
“很好听。”陆观宁一直听到结束,声音消失,重新沦为寂静。他摘下耳机,由衷道。
“那就好。”季源帮他理了理被耳机压了一些的发型,“你喜欢就好。”
是你做的吗?陆观宁是想这么问,但推门而入的人影打断了他的问询。一位声音设计顾问,一位录音工程师。
“和你介绍一下,这两位大佬级的人物是我们工作室的顾问。这位,陆观宁陆总。”季源道。
“认识。”其中一位笑呵呵与陆观宁握了握手,“小陆没和你说吗?”
“说……什么?”季源有些茫然。
“是我牵的线,介绍他们来找你。”陆观宁道。
季源怔了怔。
直到参观完成,两人离开,他依旧是那副有些莫名的模样,陆观宁看得好笑,戳他,“怎么了?”
“是你介绍的啊。”
“嗯,董牧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开始涉足娱乐圈,我也是偶然碰上,然后想起了你。”陆观宁道。
季源重重地眨了两下眼睛,迅速将目光低低垂,胸膛深深起伏,良久,抬起,眼圈微微泛红,“谢谢你,哥哥。”
“也不是很困难的事。”陆观宁摆摆手,“没有必要这么郑重地道谢,怪客气的。”
季源却深深叹了口气。
“但之前也没人觉得我可以,这种东西都已经脱离了创业的范畴,更像是富家子弟为了爱好一掷千金的幻想,我没想它有落地的一天。”
“那你现在就可以。”
“好,我会的。”季源珍重道。
“你真弄了个声音工作室啊?”听说了这事的萧永慕完全不可思议,“下属和我汇报的时候我以为你是随便玩玩的,原来是来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季源笑了声。
“但你不应该很快就要离开了吗?”萧永慕犹犹豫豫。
因为一周目的计策已不适合二周目。
缺少的东西要用新鲜感来弥补。
陆观宁在第二天清晨给他发消息,说他梦到季源在耳机外和他说的那句了。
【怎么还能梦到呢?】季源的回复一副要把这个秘密藏在心底的坚决模样。
【你说,我前半生颠沛流离,最大的幸运是遇见你】
季源没有第一时间回复。
半响,才发来一个字。
【对】
说的太多显得累赘,说的太清就有些缺乏真诚。将目的隐在半真半假中,实行时才最有性价比。最好的尺度是说不清道不明,是改变与养成的成就满足,我喜欢受你影响被你掌控,是遗憾不完美和无法宣之于口。
工作室干的热火朝天,很快便打出了一番名声。
只不过,很可惜,这方面业务不久后就被叫停了。
陆观谨叫的。
据说是因为有下属来汇报,喜气洋洋,志得意满,“老板,咱们的项目有了意料之外的突破性进展,涉及的技术瓶颈按现行标准拖延了项目的运行,于是科研人员全力攻破,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可以将成本降低百分之五十,能达到这种水准的,我们是全球首家。”
“不少境外企业都以这项技术作为核心业务来开拓发展,这下子,进军境外市场变得容易了不少,尤其是B国,他们……”
下属激动地滔滔不绝,陆观谨的脸色却不见欣喜。
相反,莫名微妙了起来。
他听了一会儿,抬手叫停了下属的汇报,想了想,给陆观宁去了一个电话。
“你叫上季源来见我。”
第125章 未来
陆观宁和季源正好在一处。
“你哥说要见我?”季源挑眉。
“对,马上,”陆观宁点头,又停了一瞬,“你……现在没有紧急的日程安排吧?”
季源没回复。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又不像专门去思考某件事,只是在单纯走神。走了一会儿,突然问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出来。
“对你而言,在你的成长过程中,你哥是全然为你考虑的吗?”
不是在挑拨,如今的挑拨没有任何意义。以前的季源也不考虑离间兄弟感情,他单纯有感而发。
陆观宁的神色沉了沉,他微微蹙起眉,“怎么会这么问?”
“哥哥为什么不斩钉截铁说,当然。”
因为——
其实季源可以理解,也或许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百年世家,到这一代剩下两个独苗,哥哥弟弟,同父同母。再怎么相亲相爱,也改变不了娘胎里就注定的竞争地位,哥哥如果死去弟弟顺位继承家业。
有两个常见的防范措施,一个,养死。另一个,养废。
陆观谨没选第一个,第二个也不算。他放任陆观宁从前的荒唐举动包括交一些狐朋狗友或包养形形色色的人,但他也让陆观宁进了陆氏分部做总经理决策历练。无非是控制欲强了些,无论是保证安全,还是绝对掌控。
陆观谨绝不是个蠢人,相反,他心机深沉,运筹帷幄,亲弟弟的存在弊绝对大于利。所以,如果陆观宁不是这样的个性与生存方式,他可能也活不到现在。
所以不是陆观宁的错。
但也不能是季源的错。
“走吧,哥哥。”季源叹了口气,“这么着急,恐怕是出大事了。”
果然是大事。
下属将半小时前说过的话又完完整整给陆观宁陈述了一遍,在陆观宁脸上看到了如出一辙的微妙表情,甚至更微妙,因为当时汇报陆观谨的文本还是他写的,他记忆深刻。
季源坐在一旁,感受两道视线直直打在自己脸上。
“怎么这副表情,不应该夸我神机妙算吗?”他明知故问。
话音落下,陆观谨的脸色更难看了。
因为“神机妙算”的尽头是他的死亡。
“所以你是怎么提前预测的?”他问。
季源没应。
他叹了口气。
他揉了揉眉心。
他挺了挺腰,又重新歪倒在陆观宁身旁。
他闭上了眼,很安宁。
“季源!”陆观谨看着他这一连串举动,心头火起。
“我没什么想要说的。”季源以一个闭目养神的姿态幽幽道。
“你别赌气……”陆观宁在一旁戳了戳他,“我也很好奇,我们家族内部的技术研究,就算你知道一些,但灵光乍现和技术创新根本是意外事件。”
季源无奈睁开眼,“唉,哥哥,我其实挺蠢的,我明明应该什么都不说,任凭事实按照既定的流向发展。但我偏要跳出来阻止,这下好了,把自己搞到一个你你你你,”他轮流指向面前盯着他的所有人,“像是在对我审讯的状态。”
“我说不说,又能怎么样呢?大哥是要给我点教训,还是哥哥要和我提分手,总不能是对我刑讯逼供吧,我一个肆友副总。”季源摊手。
“季源,”陆观谨深吸了口气,“你不要避重就轻,你当真以为我没有办法让你开口吗?”
“那你来。”季源无所谓地回视他。
一言不合,现场氛围又要剑拔弩张。
还是陆观宁打断了两人的对峙。
他在两人中间挥了挥,物理方式将两人的眼神交锋打断,“怎么又吵起来了,哥,你有话好好说。季源,这事情不单是我哥,我都觉得百思不得其解,都想得到答案。”
季源其实很想怼死陆观谨的,碍于陆观宁在场才将自己满腹的吐槽欲憋了回去,重新仰躺回沙发上,“大数据推演,平行时空理论,高纬宇宙,周易卦象,爱信信不信拉倒。”
“你!”陆观谨被他激出一身火。
“你就是用这种解释糊弄我?好,截止到项目完成,我都会派人盯着你。你的那个什么声音工作室也停了吧,简直就是胡闹,肆友娱乐又不是没有声音部,哪里需要你另立山头?”
季源没什么反应。
倒是陆观宁,噌一下站了起来,语速都翻了一倍,“哥,这个我不同意,你不能这样。”
“你不同意,因为这个工作室是你花的钱,你感觉你的投资打水漂了?”陆观谨寸步不让,“我还没那么不通情理,是停了不是卖了,只要你身边这位如实交代,随时可以重启。”
陆观宁坚定的神情松动了一点,他缓缓转头看季源,有些期盼的眼神,似乎是在讲你快实话实说,如实讲就没事了。
比季源还关心那声音工作室的去留。
毕竟季源四平八稳地坐着,与激动的陆观宁相比,堪称平静无波。
“又要把你和陆观宁的矛盾转移成我和陆观宁的矛盾了吗?”季源面无表情来了一句,“倒是转移话题的一把好手,我又没有逼你把对我的威胁和停运工作室对等,威胁我你不如直接说杀了我或者断我一只手之类的,何必把你弟牵扯进来。”
陆观谨咬紧了后槽牙,他已经多少年没被人如此直白地当面驳斥过,倒是在季源这里体验了个尽兴。
陆观宁的视线从季源逐渐移回到陆观谨身上,抿着唇,不赞同地看过来。
陆观谨看着面前神情逐渐坚决的弟弟,再看看不以为意的季源,难得有种世界脱离掌控的荒谬感。
季源话说得这么难听,陆观宁全然不顾就算了,这眼神是什么意思,是在怪他?
弟弟居然在怪他。
这个季源,这个季源……
他一向听话的弟弟,之前他看不过眼的人从不留在身边,但在逐渐默认他与季源不对付后仍然与之亲近。甚至在季源当面出言冒犯他时将矛头对准至亲的大哥,他从小到大为陆观宁殚精竭虑做了多少事,竟然胳膊肘往外拐。
“我需要真相,这是完全合理的行为,陆观宁,你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谁能凭空预测几个月后发生的事情,我把人叫过来安安稳稳地解释已经非常顾虑你和他的感情。”陆观谨沉声,冰冷的话语中带着上位者强大的压迫感。
陆观宁没后退,但脸色开始发白。
算了,季源想。
再纠缠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季源也实在不想听两兄弟之间的多年情谊,索性出声打断。
“所以工作室停就停了吧,我得到我的惩罚,也保留了自己沉默的权利。”季源顿了顿,继续道,“现在问题的重点是如何避免我推演出来的未来,不是吗?”
陆观谨深深呼吸,最先收敛了周身的气势。
“即使技术革新,你说的未来也不一定定会上演,做空到完全破产和恐怖袭击都不是大概率事件。”
“我会持续关注查境外做空机构是否有所动作,已经企业股东们有没有黑恶势力前科。”陆观谨有自己的应对措施。
“如果查出来呢?”
“加派人手,取消出境计划,A市历史上从未出现境外势力恐怖袭击事件,发生在我身上的概率微乎其微。”
果然。
其实改变未来最好的方式是技术开源,或让利合作,两者都会损失一大部分利益。
所以陆观谨只会选择独占,和防守。
无可厚非,每个商人都会这样抉择。
所以,如果无法改变招标的归属,剧情一定会按着既定的方向策马狂奔。每个人都在做当前情况下最合理的决策,未来才难以撼动。
“那祝你好运吧,陆家主。”季源起身离开。
陆观谨其实没想过让他在不说一次的情况下全须全尾离开,或者说,他没想到季源是一颗完全无法撬开的坚硬石头,一言不发还出言不逊。
他也没想到,陆观宁回头看了看他,同样沉默着追着季源出去,大门一关,两人消失在他视线里。
季源听到身后跟过来的声音,放慢了脚步,直到陆观宁与他并排,声音闷闷的,“我会劝我哥让他不要停掉工作室业务的。”
“没关系,他不放心我,也正常。”季源安慰道。
“但那个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
“又不急于这一时,之后重启就好了。”季源道。
“哦。”陆观宁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到底哪里不对呢,还没等他想出来,季源换了个另外的话题。
“我不是商业间谍。”季源停下脚步,掰正他的肩膀使得两人面对面,“当时的我,只是想阻止我推演到你哥的坏结局,又觉得你们不会信,才拜托封总出手的。”
陆观宁点头,“我……的思绪有点乱,你让我捋一捋。”
“好,”季源很耐心也很温柔,“我也不想一直提这件事,但你知道我的,我很不喜欢被冤枉,尤其这人还是你。而且,我对你哥实在是有些恨铁不成钢,说的那些话你也别放在心上。”
“嗯。”陆观宁有些犹疑道。
但其实无论他怎么想,现实已经予以回应。
不久后,下属来报,做空机构已蠢蠢欲动。
第126章 袭击
境外做空机构,以企业的崩塌与人类的绝望为生,冷眼戳破危在旦夕的企业虚幻的繁荣假象,跌到谷底的股价是其最高的驱动力。
逆天而行,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没有人希望股价下跌除了他们,所以没有朋友,不受管束。
何况是远在千里之外的A市陆家。
陆观谨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是怎么想的,这事情季源并没给予太多关注,他去参加了兰希外婆的葬礼,在葬礼上听到了兰希说他要回家。
不像萧永慕也不像他,兰希的去留并不是在初始就决定下来的。留在这个世界,兰希已经是一个商业帝国的所有者之一,家财万贯;两个玩得好的兄弟经历过同生共死,可靠又安心;仇人们逐渐跌落深渊,丑态完全可以支撑下半辈子的茶余谈资。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但他却那么坚定地选择回去,回去做一无所有的应届大学生兰希,为毕业旅行拒了一个996的offer,前途渺茫。
季源有找过兰希,作为注定结伴而行的伙伴。
“如果我是大哥你的话,我可能会稍稍纠结。”季源道。
“但你作为你自己,可从没犹豫过啊。”兰希说。
啊,也是。
他其实没想过留下。
从始至终。
歉疚有一些,真情有一些,说出的话大部分是出自真心。他是在谈一场恋爱,三年很漫长,漫长到在无数个相处的瞬间里盛满了大大小小的心动。他愿意为这场心动付出,付出时间付出精力,接受了逃避半生甚至不惜和家里人闹翻的职场工作,献祭了明知道会消磨信任却仍不想让他亲人离世的百分百未来。
心动是真实的,但决心也是坚定的。他已经在相遇前提前预知了悲剧结局,并且不断朝悲剧的方向努力前行。
“你一看就不迷信。”兰希看了他一眼。
“怎么说?”
“我回去的理由很简单,我穿过来就有的想法。这个世界里去世的外婆有去世的兰希陪,那我也要在那个世界里死掉去找我的外婆,就这样。”
“你确实挺迷信。”季源默了默,还是说。
“但中途也动摇了一点,主要是没想到我和外婆相处得这么好,就想着要不要一直留下来陪她。不过,人生总是遗憾的。”
“遗憾也是人生的。”季源说。
“……这么有哲理呢。行了我不和你说了,萧永慕找我打游戏呢我真服了他也不嫌累。不过看任务时间我也就这几天了陪他多玩几把也行。总之你能确定下来啥时候走告诉我一声,咱俩看能不能一起走。”兰希摆摆手,走得干脆利落。
“行呢。”
“我倒是也”……快了。
快完成那件,承诺会相伴一生的高潮大事件了。
陆观宁。
他抬手拉住了急匆匆出门的陆观宁。
“哥哥最近怎么这么忙啊,让我数数是几天没休息了,啊,十二天。在这早出晚归的十二天里,哥哥有没有想起过被你抛在家里可怜巴巴等待你临幸的我呢?”
一句话转十八个弯,陆观宁挺无奈的,“最近项目在关键期,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那家境外龙头企业,股价已跌至谷底,与季源之前预测的,一模一样。
大哥嘴上并不在意,但眉间的急躁神色愈发浓重,也正值陆氏新阶段的过渡期,陆氏已连着半月灯火通明,大家一起熬得面黄肌瘦,他还能回家吃饭睡觉已经是他作为总裁弟弟得到的特别优待。
“而且,总之这段时间确实比较忙乱。”陆观宁没当面提季源的预言,尽管大哥言语间让他多加试探,但他不太想,敷衍着也就过去了。
“忙成这样啊,让我猜猜,”季源若有所思,“是不是做空开始了?股价下跌了?股民破产了?”
“嗯。”陆观宁声音有些发闷。
“那感觉有些危险啊,毕竟下一步就是恐怖袭击。”季源眯了眯眼睛。
“我大哥已经在竭力加强安保。”陆观宁叹了口气。
“那带上我吧,我最讨厌一个人在家里担惊受怕,你也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光明正大带着我,你就会见到鬼鬼祟祟被你大哥的安保抓起来的我。”
陆观宁有些被他的理直气壮惊到,但他从来都是这样,惊着惊着也就习惯了。
“我还以为你最近不想接触我哥……行吧。”
季源就真的跟在了陆观宁身后,施施然踏进陆氏最高层的会议室,站在了一群陆氏大佬中,非常显眼。
“你怎么过来了?”陆观谨一见到季源脱口而出就是一句。
“在恐怖袭击的时候准备给你补刀的。”季源漫不经心斜靠在会议室的墙上,摸摸铁皮柜,抠抠小画框。
“季源,”陆观谨本来最近心气儿就不顺,脱口而出质问的话刚到嘴边,被陆观宁扯了扯袖子转移了注意力,“境外公司的负责人一直在请求咱们去线下详谈,哥,这种关键时候你可绝对不能出国。”
“我知道,我最近哪里都不会去。”陆观谨终是最终也只是瞪了季源一眼,也没驱赶他作为个外人如何能参与陆氏高层会议,索性随他去。季源绕着整个会议室溜达了一圈,是个几百平的大平层,落地窗使得光线十分通透,一览无遗。
但会议室连带着陆观谨办公室层高独树一帜,方圆五公里外没有比这里层高更高的建筑。
PASS。
整个主楼安保十分强劲,前门后门层层把守,且陆氏伫立百年,工作人员更换不勤,陌生面孔通过层层关卡来到陆观谨身边是天方夜谭。
PASS。
据说陆观谨已经半个多月没有再回家,见外人都是邀请而不是外出,没有离开过陆氏产业园。
PASS。
所以,按陆观谨目前的生活状态,最好的袭击地点是——
季源顺着落地窗向下看,地面遥远地像是微缩模型,周边几座建筑是分部和研究中心。研究中心建筑低矮,人员进出频繁,且是陆观谨必去的地方,有两条路线从主楼通往那里,地面的正门,和负一负二的地下停车场。
正门人多但好逃离,地下停车场遮蔽多但容易瓮中捉鳖。
令人难以抉择。
会议商讨的声音逐渐消失,季源扭头,陆观宁正站在他身侧,顺着他的视线向下望,“怎么了?在看什么?”
“分析你哥的必经之路哪里容易遭到伏击。”季源实话实说道。
“就这么确定,我一定会遭遇恐怖袭击?”陆观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防患于未然嘛,其实陆家主已经开始这么做了吧。”季源笑了笑。
但怎么都不可能做到完美。
陆氏身处A市中心,产业园外高楼林立,大大小小的公司企业鱼龙混杂,狙击枪的射程超过几千米,除非把自己整日围成铁桶,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但他还必须得工作,必须大脑运转于精密数据和繁复战略,而不是百分百分给自身安全。更何况,产业园内绿化精致,街道整洁,工作人员身着西装或白大褂步履匆匆,所有人和机器专注又有序。
至于那什么恐怖袭击,简直像是天方夜谭。
“哥哥来回奔波不安全,我也留下,等到彻底确定安全无虞,我再走。”
“安全没有期限,一直等不到的话,你就一直不走了?”陆观谨厉声问道。
季源只是微笑。
陆观谨给主楼和研究中心的几百米露天道路安排了装甲车,三辆,来回不停,为接送高层也为扰乱视听,有时从地下走,有时从地面走,防御也算得上用心。
或许他的命运能被这提前构建的安防体系改变也说不定。
可没有。
几天后,在装甲车即将驶入地下车库入口前的缓冲区域时,异变陡生。
一声巨响,地下车库的缓冲区域地面皲裂出巨大裂纹,路面被巨大的气浪拱起又迅速塌陷,地下涌出浓烈白烟,瞬间弥漫着笼罩了整个入口,装甲车急刹停下,停在露天地面。
是定向爆破。
A市普遍禁枪禁弹,如此威力强大的爆破,除开最近并没有理由发难的其他百年世家,就真的只剩,恐怖袭击。
警戒铃声第一时间震天响,高楼内人们的脚步声和尖叫声瞬间纷乱无章,分布在各处的保镖齐齐向此处汇集,但被迅速弥漫的烟雾齐齐吞没,仅剩影影绰绰的人影。
“翻车,突围,往……”车上的陆观谨心越发沉了下来,他抬头看了眼其他高楼黑漆漆的窗口,不知道是否有配合的狙击手瞄准,“往外面开。”
但已经晚了。
车轮与地面急刹的刺耳摩擦声由远及近,几辆看似正常的机械运输与环卫车突然加速,彻底堵死了产业园的出入口。车门打开一个个头戴头盔与防毒面具,身形强壮、手持枪械的恐怖分子跳下车,对着装甲车就是一通乱扫。
扫射太过密集,防弹玻璃外层已经开始碎裂,无论是子弹还是可能隐藏的狙击手,车内所有人深知暴露在空气中就是找死。防弹玻璃的裂纹逐渐密集,但幸好顽强地没有碎裂。司机踩下油门,顶着暴风骤雨般的子弹朝着出入口堵着的车辆撞去,一次,又一次,仅仅只是移位几米,撞不开也撞不散。
“回头!撞进主楼大厅!他们要是有炸弹这辆车迟早得报废,在车上就是等死,往楼里撤,楼里有掩体。”陆观谨狠了狠心,吼道。
装甲车直直冲进门里。
此时此刻,季源和陆观宁正顺着安全通道赶向一楼。
第127章 硝烟
玻璃门轰然倒塌,装甲车带着满身弹孔和微型炸弹的爆炸轰鸣撞进门里,司机猛打方向盘一个漂移堵在了主楼大门,轮胎与大理石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混着乱七八糟的尖叫声和枪炮声在耳边炸响。陆观谨和车上的保镖司机猛地推开右侧车门,翻滚下车。
烟雾仍在弥漫,不,是更加浓重,恐怖分子释放了混合着催泪和麻痹毒性的气体,空气中的刺激性气味直直冲进鼻腔。
陆观宁和季源已经抵达一楼,滞留在安全通道门口,一颗手雷在门外炸响,正在狂奔的两人捂住闷痛的耳朵,被迫停下脚步。
子弹声,炸弹声,纷乱的脚步声,还有听不懂的语言叽里呱啦。季源将双目泛红的陆观宁死死按在怀里,“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陆观谨的车进了主楼,歹徒也在向主楼追过去,我们的视野被阻挡。”封从周冷静道。
封从周在。
其实都在。
封从周,兰希,萧永慕,还有戚呈。
以及雇佣的上百雇佣兵,分布在产业园外围大大小小的高楼,以及各大主干道的车辆中。戚呈在更开阔的大楼调度即将汇集的消防车救护车武警车辆,他们三人在仅仅间隔着百米的附近高楼,身后是等待派遣的雇佣兵,窗前是严阵以待的狙击手。
萧永慕看看前方,看看后面,楼下炮火连天硝烟弥漫,他打了个寒颤,“我的天,好疯狂的一幕。”
“看不见他们了,不仅仅是烟雾阻挡,他们进了楼之后冲突发生在楼内,我们必须跟进去。”封从周很迅速地做出判断。
“所有人,跟我走。带好对讲机,不要轻举妄动,不要深入战场,一切按我之前交代给你们的做。”封从周已经开始穿戴防弹衣作战服和防毒面具。
“那我也去!”兰希也开始穿戴。
“那那那要不我我我我也…去!”萧永慕也跟着抓了套装备。
“你不用。”封从周抽走。
“凭什……”
“你在这里观察,并配合戚呈,”一个望远镜被塞到萧永慕手中,“有什么动向及时意识海告诉我们,可比对讲机高效得多。”
“哦哦。”萧永慕点头。
“不用太关注陆观谨,主要是找季源和陆观宁的位置,必要的时候我们需要在意识海里配合,枪口可能得对准季源。”封从周又补充。
“这么疯的吗?”
“为达目的不要顾虑轻微代价,他的目的也不是救人。”封从周道。
目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完成季源与陆观宁承诺相伴一生的高潮大事件。
虽然季源在陆观宁心里已经占据足够的分量,但他俩的关系一直在包养与恋爱中游离不定,包养者和被包养者的阶级差异使得一生一世的承诺很难被触及。何况他俩的感情刚刚出现过巨大裂缝,修复需要时间,而季源已不想等待。
所以,平淡的剧情很难达成,但生离死别可以。
楼下已开始生离死别。
“必要时刻,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有能力的话,倒是也能顺带着救一救吧。”萧永慕犹犹豫豫提出。
“当然也会救,人之常情。且陆氏的救命之恩对肆友有益。”封从周说。
穿戴完毕,整装出发。
“做得好,侦察兵。”兰希拍了拍他的肩膀,与封从周对视一眼,一群人动身下楼,奔赴战斗爆发的方向,消失在萧永慕的视野里。
萧永慕掂了掂手里的望远镜,猫到窗后,将自己用窗帘裹成一个球,留了条缝出来朝楼下望,望着封从周和兰希一行绕着边溜入烟雾中,望着楼里不断炸响的电光火石,望着一辆越野,目标明确地撞开破裂的护栏踏着草丛滑进了烟雾中。
定睛一看车牌。
“哎哎?我的天!”萧永慕手忙脚乱地抽出手机把人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颤抖着手拨通电话键,幸好,只响了一秒就被接通,“不是大哥你凑什么热闹去了你快出来,你别吓死我。”
“所以你在哪里?”夜葬雪的声音很平静,只是配上他背景音里略微延迟的枪炮声,有些格格不入的抽离感。
“我路对面大楼里呢离战场几百米远,你别再掺和了这里面本来水就挺深的你别过来添乱了我真救了个大命了!”萧永慕着急得讲话都带不上标点符号。
“定位。”
“我发你我发你马上发你!”
慌手慌脚地发送了定位,那辆越野车终于晃晃悠悠从烟雾中撤了出来。
萧永慕:……
枪声,爆炸声,重物跌落在地的声音,人群惊见的杂声不绝于耳。焦糊味、血腥气和金属被高温灼烧后的奇怪气味混合,异常难闻,吸进肺里都带着刺痛。烟雾逐渐开始向室内弥漫,爆炸在地面留下大大小小的空洞,一滩滩深色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液体淅淅沥沥,是装甲车油箱泄露出的柴油。
陆观谨与司机保镖汇集,在大厅与恐怖分子正式展开交火。封从周与兰希从侧门进,绕开集火的大厅,朝着右侧方安全通道里的季源和陆观宁前进。
“你们进来了?我在大厅右侧两点钟方向,旋转楼梯后的安全通道,有绿色标志。”季源快速伸了个脑袋出来。
“看到了。”封从周一行绕开了大厅,从另一侧的通道逐渐逼近。
“目标是陆观谨,在我们正前方,装甲车作为掩体火力集中在这一块,我俩作为无关人员还算安全。”
“明白,接下来怎么做?”封从周心里有了数。
“先等,不是我们主场,唉?现在!”
不等他怎么思考让这一位置变得“不安全”时,身旁的陆观宁突然动了。顺着他的视线,几枚燃烧.弹几乎从天而降,几乎是一瞬间,火光起。燃烧.弹点燃了装甲车泄漏的柴油,又与扔来的微型炸弹结合,在装甲车处形成爆炸,炽红的烈焰扑向了陆观谨的方向,将陆观谨和他手下的所有保镖无情吞没。
方才震耳欲聋的枪声、爆炸声、嘶吼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断,叽里咕噜的几声外语后,剩余歹徒开始向陆观谨的方向突进。
“哥!”陆观宁双目赤红不顾一切想往陆观谨的方向冲,被季源死死拉住,但半个身体已经暴露在掩体外。
砰!
一颗不知从何方而来的子弹,在射来的瞬间,陆观宁被季源迅速扑倒护在身后,尽管已足够眼疾手快,子弹穿透了季源的手臂,几乎是一瞬间,洇出一片温热的鲜红。
他替陆观宁挡了一颗子弹。
季源发出一声闷哼,疼痛让他眼前发晕,但仍死死将陆观宁护在身下,陆观宁一怔,声音都几乎变了调,“季源,季源你没事吧,伤到哪里了,季源……”
“没事……手臂……”季源狠狠咬了咬牙,一手握紧胳膊出的伤口位置止血,准备翻身起来。没想到身后又是一声震天响的爆炸声,巨大的声浪拍在他身后,他什么都听不见了,只留下持续不断的耳鸣,在脑髓深处来回震荡。
幸好离得远。
是那群歹徒的方向。
以为已经得逞的歹徒赶着去灭最后的口,被隐在暗处封从周的人了投放几颗雷,正中眉心。
世界终于开始寂静。
陆观谨方被恐怖分子的燃.烧弹引起的火焰吞没。
恐怖分子方被肆友的炸弹炸出一片血雾。
一片狼藉,大厅几乎已成废墟,弹孔密布,墙壁焦黄,燃烧.弹投来时点燃了不少家具,大大小小的火势仍在烟雾和尘埃中鬼祟蔓延,偶尔因烧到什么东西而窜高一下,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比如头顶的旋转楼梯,几乎已经烧到四分五裂。
而这声爆炸将本就燃烧的楼梯完全震断,几声让人牙酸的木材错位声后,季源抬头,带着火焰的木头摇摇欲坠,砰!砸了下来。
瞬间近在眼前。
无暇顾及其他,只能驱动本能——
一只还在流血的手臂把将将爬起的陆观宁拉到身后,另一只手臂第一反应抬手去挡。
燃烧的木头砸向他们的前一秒。
奔来的兰希一棍子将那截木头抽到远处。
“你怎么拿手挡,命不要了?!你知不知道你要是被点着了不到一分钟你就没了!完成你个屁任务啊!”兰希回头大声吼了一声,又跟着封从周冲向那群被肆友黄雀在后炸地东一块西一块的恐怖分子。
“你没事吧!”陆观宁很着急地将他左绕右绕一遍,没有在除了手臂之外的其他地方找到伤口。这过程只持续了不到三秒,陆观宁瞬间转身奔向陆观谨的方向,“哥!哥!医生,来人啊!”
火光散去,那边的人影七零八落。
在灰烬和血泊中,保镖紧紧握着持枪的手,或粗重地喘息着平复掏空的体力,或因为烧伤和中弹痛苦地呻吟。陆观宁奔过去,在一片横尸中,挖出了双腿已经僵直焦黑的陆观谨。
陆观宁咬牙将人拖了出来,手臂因为恐惧和用力过度而剧烈颤抖,他脸上毫无血色,苍白如纸。
而由近及远,救护车的鸣笛声尖锐而短促,四面八方涌进来穿着白大褂的人,死寂的氛围重新被呼喊声,脚步声填满,许多人影在眼前快速穿梭,“还能动吗!”“这边来个人!”“喂,醒醒!”“止血,先止血!”“快快!担架!”
在陆观谨被抬上救护车的前一秒,季源好像看到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下。
——
病房外的走廊,人满为患。
门上重症监护室的红灯无比刺眼,陆观宁靠在走廊的墙壁上,靠得笔直,仿佛稍稍松懈下来,某种支撑就会彻底坍塌。走廊依旧时不时会推进来血肉模糊的制服病人,陆观宁只是抬眼,身体一动不动。
门里是陆观谨,是他唯一的哥哥。
危在旦夕,自己却只能等待,除了等待,无能为力。他的视线紧钉在那扇禁闭的门上,交握的手指泛白,指甲掐入掌心,偶尔有护士进进出出,眼眸亮起又垂下。
他浑身都在颤抖。
季源一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个画面。
手臂经过护士简单包扎,趁医护人员去病房拿药后跳下了床。陆观宁像往常一般抬眼,见是他,怔怔看了几秒,毫无征兆,泪突然落下来。
季源一步步走近他,将他拥进怀里,陆观宁紧绷的身体完全松懈下来,倒在他身上,他他已经无力支撑自己。
“没事的。”季源摩挲他的脊背,“肯定没事。”
“万一……”
“没有万一。”
季源支撑着他,陪他安静等待着。
也不知过去多久,就在越来越浓重的无力和绝望几乎要将陆观宁吞噬时,重症监护室的红灯突然熄灭,那扇门开了,走出来几位医生,面容都带着无法掩饰的疲倦神色。
但语调还算轻松。
“病人命运体征趋于平稳,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双腿已废,大腿以下截肢。”
活下来了。
绷紧的弦骤然松开,铺天盖地的疲惫感几乎将陆观宁压垮,他的全身上下已完全瘫软无力,开始控制不住的往下滑。季源伤了一只手托不住他,维持着相拥的姿势顺着将他放下,一起瘫坐在冰凉的瓷砖地面上。
“谢谢。”陆观宁张了张嘴,没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嗓子不知什么时候哑了,但他非常努力的从喉咙里挤出一句破碎的,嘶哑的道谢。很轻,大概只有季源能听到。
也能理解。
陆观宁缠着他的手臂越来越紧,他的四肢逐渐恢复力气,把力气全用在了拥住季源,密不可分的拥抱里,清晰感觉到彼此的心跳在胸腔中蓬勃跳动,重重敲击在心上,呼吸交缠,心意相通,就像是一辈子都可以长相厮守。
叮——
季源缓缓抬眼。
封从周,兰希,萧永慕,戚呈,夜葬雪。他们站在对面,安静地看过来,像是在行一场盛大的送别礼。
“系统说剧情结束在这里是合理的,我可以走了。”季源沉入意识海,平静道。
“呜呜呜呜。”萧永慕在意识海里啜泣。
“保重。”封从周道。
“呜呜呜呜。”萧永慕在意识海里痛苦。
“不是哥们,说好的一起呢结果你现在就走了,哎哎,咋走咋走,我是不是也得死?我现在从楼道窗口跳下去是不是显得我疯了。”兰希咆哮道。
“再会。”季源最后说。
两个人箍得太紧,全身的重量压在彼此身上,陆观宁感觉面前的人越来越重,还以为他是脱力而疲惫。但慢慢的,交缠的呼吸声逐渐冰冷而断断续续,直到季源全身地重量压下来,像是被抽去了骨头和灵魂。
“季……源?”
陆观宁手忙脚乱地放开季源,接住他随即倒下地身体,托起他的脸,半阖着的眼皮下是完全涣散的瞳孔。季源消失了,他抱着的亲密爱人,变成了一具空无一物的冰冷躯壳。
子弹有毒,剧毒。
封从周手下雇佣兵枪里的子弹没有,可系统可以让它有。
就这样了。
在生命的最后,季源其实还是很遗憾的,其实他想说些什么,但埋在心底的未尽之言,永远都没办法说出口。
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
【因为是一场从始至终的骗局】
【而我始终选择抛下你】
【我骗了你的感情,你也没有全心信我】
【你真心相待过,所以我救你,也救下你哥】
【没有办法计较你欠我还是我欠你】
【或许我欠你,也不重要了】
窗外,远处,陆氏的大楼和所属地狼藉一片,残破的废墟,刺鼻的气味,满地的伤痕,来来往往的人。日光不错,白茫茫一片洒下来,空气中的尘埃粒子在无规则地跳动。
日升日落,修复重建,这里会重新恢复成繁华的模样。多年后,或许有一对母子相约路过,母亲三言两语介绍曾发生的精彩对战,感叹几句,也只剩感叹。
于是硝烟散尽,只剩一片虚无。
第128章 追妻(x)
身边传来几声啜泣。
封从周回过身,萧永慕已泪流满面。
不只是泪流,他在意识海里由啜泣转为哭嚎,“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哭得抑扬顿挫荡气回肠。
“唉你……”兰希顺手抽了张纸巾给他,“他又不是真死了你眼泪怎么这么充沛啊。”
萧永慕接过纸巾擤了个痛苦的鼻涕,“我是在哭我自己啊,你俩这一走就是永别,以后再也联系不上的话,跟死了到底有什么区别?我一下死俩兄弟这谁能忍住不哭呜呜呜……”
“我还在这儿呢。”兰希无奈道。
面前,陆观宁跪在冰凉的瓷砖地面上,紧紧环抱着那具已经冰凉的尸体,嘶哑着声音,“怎么会……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撕裂而出,他在绝望地嘶吼,“医生!医生!”直到医护人员推来车将季源捞上病床,陆观宁想跟着爬起,腿软无力,又重重摔了回去。
走廊顶灯投下苍白的光,照在他颤抖的脊背上,他几乎已经崩溃,被手下几人搀扶着扶起来,在医生的摇头里断断续续不住哀求,“怎么可能呢……刚才明明,不是致命伤啊……我……”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心电监护仪上一条直线,在寂静里发出单调而残忍的长音。
萧永慕看着看着,泪流不止,“陆观宁好可怜啊,我要是他我心都碎成八瓣了。”
“站在他的角度,就是爱人宁愿被误会也要努力挽救他哥的性命,他俩却没信,任由袭击发生至最坏的结局,结果呢,他哥截肢,爱人还在这场袭击里为他挡了颗子弹死掉了。这是什么人间惨剧……要是我我一辈子都走不出来……”萧永慕盯着陆观宁绝望的背影,心态也有些崩。
在他崩溃时,一人从身后而来,为他撑起了一个倚靠的力,萧永慕回头,看到夜葬雪。
他哭的更大声了。
“唉,走吧。”封从周转身。
没有了富哥的季源也就只是季源,剩余的时间交给陆观宁,一行人安静离开。
来到医院楼外,还有袭击的残局需要收拾,毕竟他们也在其中出了一份力。封从周和戚呈一行,本应该兰希和萧永慕一行,但若无其事的夜葬雪幽幽横插在他们中间,安然自若得像自己人一样。
“你接下来什么安排?”封从周问夜葬雪。
夜葬雪抬起下巴示意萧永慕悲伤的背影,没正面回复,“我喜欢你们的态度,一个朋友离开,伤也没悲唁也不吊,伤心的除了陆观宁只剩萧永慕,还有闲情逸致一出门就赶我走。”
“你误会了。”封从周回,也没生讲误会了什么。
不过最后夜葬雪还是自己走的,开着他那辆悠哉悠哉的越野。萧永慕状态不好,不是谈情说爱的氛围,而他俩的关系还没修复到可以将人接走独自安慰的程度。
说起来他俩这段时间的关系,也着实是有些诡异。
一言以蔽之,萧永慕觉得按夜葬雪的纠缠态势,自己说不定能得到一个追妻火葬场。
但也没有。
很悲惨的。
之前看小说,他俩这种情况,应该是那种受认清现实决绝离开,攻悔不当初崩溃绝望,耗费了巨大的代价自伤自虐死缠烂打,最终是he还是be也还得看渣攻的渣度是否值得受的原谅。
比如原剧情萧永慕和替身云安,走的就是这个路子。
但萧永慕和夜葬雪走不到这个路子上。
对比,萧永慕无语凝噎。
他俩分开其实挺久了,满打满算竟然都有一年多快两年,分开的时间已经赶上了在一起的时间,但萧永慕体感,夜葬雪仿佛从未从他的生活中离开过。
从旅游时的紧紧跟随,到塞给他可操控他自己手机的设备开始。
某天发消息说给凯撒建了一个大型狗子乐园,有庄园草坪还有欧洲小镇空运来的好朋羊。
萧永慕纠结来纠结去觉得不能擅自替凯撒拒绝,牵着去绕了一圈。凯撒在乐园欢乐地狂奔,夜葬雪的住处就在隔壁,隔着阳台幽幽望来,仿佛一株等着兔子撞过来的树。
号码拉黑也无所谓,用更换自己手机锁屏的方式来留言在追妻界也是非常神奇。
也不留言什么爱情不爱情原不原谅我之类的,左一句网络小梗,右一篇养宠小文,老牌影帝联系方式汇总,对家手游攻略指南简述。不得不说搞得还挺吸引人,萧永慕忍不住点进去的时候都要唾弃自己。
到后来,萧永慕把那台设备放的远远的,放的太远还不放心,只能锁进保险柜。
几天后,夜葬雪用陌生号码给他发来消息。
【论如何拿捏男友之如果掌握了他的社交平台,请不要吝啬查看其微信、相册、出行记录、购买记录等,可随时掌控其一切动向的机会不要错过。若某天心情不好,可以以他的口吻随意败坏他的名声,例如登录公共社交平台对敏感话题大放厥词,登录微信随机挑选一个群聊开展信息轰炸等】
……
其实夜葬雪并不常联系他,也明白纠缠得太多只会两方的消磨耐心,但这种挑唆,这种建议!
“夜葬雪你是不是有病你是不是有病!”萧永慕忍无可忍将人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一个电话拨过去。
“不心动吗?”夜葬雪似乎在电话里头笑了笑。
“我心动个屁呀,”萧永慕十分无语,“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我不敢,人的窥视欲和报复欲是很可怕的,你惹怒了我,哪天我就登进去把你朋友全删了把你订单全退了把你的阴谋通通发给厉泽御你就废了!”
“听起来很心动啊。”夜葬雪笑意渐浓。
“啊我真服了,”萧永慕沉沉叹口气,“所以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怕你忘了我。”夜葬雪说。
突然沉默。
他俩也有一段时间没见,隔着听筒,夜葬雪的声音微微有些陌生,低沉而柔和,不急不缓,耐心而平静的语调与他的一惊一乍形成鲜明对比。
萧永慕狠狠闭了闭眼。
夜葬雪的解释还在继续,“其实封总说的对,我应该先解决自己的复仇,才能全心全意投入爱情。但你之前说过,你觉得我将其他事看得重于爱情,所以我怕这段过渡期对你而言显得像我抛弃你。但其实不是,是我怕你抛弃我。”
“没有过渡期,我们分手了,分开很久了。”萧永慕咬紧后槽牙,还是道。
“我知道,我还知道你不吃回头草。”
“是的。”萧永慕很坚决。
“我没有希望你回头,你要往前走。我也会往前走,摈弃之前的所有,两条前行的平行线会以你最舒适的模式和状态在未来交叉。”
“我不用你装成妥协的样子。”萧永慕说。
“我没装,现在的我就是我。”
“但我也不舒适,我很烦这样。”
“你没有。”
“……我没有?”
“你没有,如果你有,今天这个电话你都懒得给我打,直接抛到脑后就好。”
萧永慕被这套理论惊得目瞪口呆。
半晌,他悻悻,“你是不是就仗着我根本不会想做对你不利的坏事,才那么理直气壮地道德绑架我。”
“你一直都很好。”夜葬雪说。
“你是不是就喜欢那种软弱的,没有威胁的,能被你牵着鼻子走的,还心肠不错的小白花啊。”萧永慕咬牙切齿。
“……前几个词是用来形容你的?”夜葬雪默了默,“一个狠心到把自己的核心产业完全转移,动动手指A市就变天,我死乞白赖追了这么久都没有丝毫松口的你吗?”
“……”
“……”
“挂了,拉黑了。”萧永慕眼不见心烦道。
第129章 初遇
但拉黑了没有用。
夜葬雪的身影仿佛从未从他生活中离开。
不仅仅是他的这些挽回小心思,还有厉氏和鑫荣如火如荼的对抗,已几乎掀翻了A市的天。
从那次绑架案开始,厉氏几乎在处处爆雷,当年的矿难事件被重新翻出来讨论,网上舆论已完全无法控制,并在鑫荣的推动下已开始重新立案调查。厉二叔和他儿子经历一番重创后开始无差别创人,取消项目开发,毁约让利合作,厉氏项目被全方面叫停,关联企业扎堆发公告取消合作,股价迅速下跌,市值迅速缩水。
再然后,厉见山被停职调查,当年矿难事件的真相被鑫荣直接公布在网上,引起最后的轩然大波。
再看到厉泽御时已在电视屏幕上,是某台记者在簇拥的记者群里勇往直前,穿越人海将话筒和摄像机怼到了厉泽御眼前,成功拍到了他的黑眼圈和眼袋以及发际线上方几丝白发。保镖全力阻拦也没挡住热情的记者媒体给自己冲业绩的决心,只可惜厉泽御始终一言不发。
说什么呢?说高层因为涉黑、贪污、谋杀纷纷进狱,说底层承受不住鑫荣的打压濒临坍塌,肆友顺带围剿了剩余的房地产资源,没给他们留下丝毫后路。
他也说不了什么了,厉氏完了。
“这就,完了啊。”萧永慕围观一条接着一条刷新的热搜帖子,看着一个商业帝国从正值壮年到摇摇欲坠到轰然倒塌,速度之快,雷厉风行。
“还有股权分割资产抵押和债务清偿等一大堆后续问题,不过都是他们内部的事务,按旁观者角度,算是完了。”
“……夜葬雪复仇结束了,”萧永慕倒吸一口凉气,“我怎么感觉我后背凉飕飕的,有种已经被猎人盯上的感觉。”
“感情方面,这人属实难缠。”封从周也不禁感叹。
“是啊,根本找不到办法嘛!”萧永慕后仰叹气,“我翻阅了不少参考文献,一般这种情况下,大部分人都会找一个演员来演戏,表示自己投入了一段新感情。但根本行不通,首先我得对人家演员的安全负责,再次我都怕他兴致盎然地凑过来说他当男小三也可以。”
“所以你的参考文献是?”兰希越听越无语。
“霸总小说啊。”
“倒也符合这世界的调性。”封从周道。
“是吧,我就说,但找不到参考,没办法。尤其是他复仇也大差不差了,感觉转头就要来囚禁我,我心慌慌的。”
“你现在,依然坚定你不吃回头草的想法吗?”时隔半年,封从周又问了一遍。
“算是吧。但最近我总在想,我始终不松口的话,他这份痴缠能维系多久,不会是一辈子吧,我不会一辈子吃不到别的草了吧。”
“不要如此悲观,”兰希宽慰道,“万一他中途死了呢?”
“……大哥你还是这么会安慰人。”萧永慕笑了一声,“我已经想好了,如果他想对我来硬的,我就找准机会踹他裆。”
“……”
“……”
“我以为你说的这个硬是绑架呀之类的,结果听起来是下半身的事儿。”兰希后仰道,画面闪过,顿觉不忍直视。
“一样的啦,你不懂。”萧永慕耸肩。
但事实是,萧永慕也没分析明白。
复仇成功,只剩收尾,一天,两天,一周,两周,夜葬雪却一直没出现在他身边晃悠。
“他为啥不来呢?”兰希不解。
“这人欲擒故纵!好手段!”萧永慕大惊。
“按目的论的话,夜葬雪说过他的目标是让你不忘记他,而现在漫天舆论关于他,媒体新闻报导他,甚至你心神紧绷警惕他,根本忘不了,也就没有必要出现。”封从周理性分析了一番。
“这是不是钓系!好手段!”萧永慕大惊。
“有小道消息说鑫荣即将解体。”封从周低头看了眼手机。
“原来是苦肉计!好手段!”萧永慕大惊。
“解体?”他突然反应过来,张大嘴巴惊讶道,“什么解体,鑫荣资本也要塌了?为什么?他们最近完全蒸蒸日上啊!”
“苦肉计,好手段。”封从周道。
鑫荣资本日前开了股东大会,启动解体清算手续,尽快处理所有债务债权,各大业务板块也被拆分成十几业务部门分批出售,将于一月内有序退出市场,完成解体。
这么久不联系,原来是因为这个。
“是夜葬雪的决定吗?”萧永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据说是,他给我发消息,说让肆友下手快点,能从他们的解体清算中捞不少油水。”封从周沉默一瞬,将消息转发给萧永慕。
“这就实在很……”萧永慕托着嗡嗡作响的脑袋,盯着那几行字盯了一会儿,盯到眼前快出现重影。
“而且据他个人所说,他几乎算是'净身出户’,他名下的所有资产已全部变卖为鑫荣清还负债,除了那栋你曾经免费为他住的,他从中介手里买回来的房子和那个郊外的庄园牧场。”
“……”
“很有针对性,做一件事和我报备一件,PDF扫描件打包,股权转让协议和各类买卖合同及个人资产查询,都给我转了过来,你要不要。”封从周也是没话讲。
“这么麻烦你,他怎么不直接发给我?”萧永慕气不打一处来。
“你把他拉黑了吧。”封从周道。
“哦。”萧永慕才想起来。
“看这意思,他想要把自己搞成一无所有的样子。”封从周总结。
“不是,他疯了吧。”兰希不可置信。
“他一直疯,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萧永慕心累地叹口气,声音压得低低的,“我等他找上门来跟我说清楚吧。”
“苦肉计真是恐怖如斯啊。”萧永慕感叹。
——
一周后等来了夜葬雪的邀约,邀约前儿子凯撒前去牧羊。
倒是也没指名道姓让他必须来,但萧永慕想了想,还是亲自去了庄园。走近一些,一个人安静坐在庄园的大树下,戴着眼镜抱着厚重书本,专心致志求知若渴的模样。
装货。萧永慕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看小说呢?”他慢慢走过去。
“我计划考研。”夜葬雪推推黑框眼镜温柔一笑,笑出两个小酒窝,配合他的娃娃脸和顺毛,自己白T恤和浅色牛仔裤,真挺像一个男大学生。
“你在干嘛?”萧永慕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重复问了一遍。
“考研。”夜葬雪说,顺道露出了自己的考研真题,有涂改痕迹,不像作假。
“你这么……好学啊?”
“从学生开始做起吧,而且我计划转专业,去传媒。”夜葬雪说。
过载的信息量,萧永慕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接。
远处的牧场,凯撒飞得像一条黑色闪电,点缀着绿地上的洁白羊群,美好的像一幅画。每次来凯撒都是很开心的,城市没有如此充沛的运动量供它消耗多余的精力。
“为什么要这么做?”萧永慕没头没尾冒出一句。
“想抛掉所有过去,那些被仇恨隐瞒欺骗什么充斥的过去。我的过去虽然你了解,但是也太不堪了。所以有可能的话想换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和面貌,比如如果那天爷爷和养父没有找到我,我可能会成为的模样。”
“所以你要重新开始。”
“和你重新开始。”
“为什么觉得你有拉上我的可能?”
“只是一个美好构想吧。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我们的初遇完全是真,我是一个家境贫寒的大三学生被霸道总裁包养,没有后续那些纠葛我们的相处会是什么样。我考研的目的有一部分是这个,重新找回我的学生身份,之后的相处也是会用一点点心机的。”
“心机,比如没有处理的那栋房子是要唤起我和你的美好回忆?”
“不是这样的心机。这么说吧,我今天的心机在我的衣着装扮。你看这条牛仔裤,我坐着的话会不会显得我很大?”夜葬雪说。
“……”
“你大吧……啊不是,你学吧我走了。”萧永慕拍拍屁股就走,无语凝噎。
听罢的封从周和兰希同样无语凝噎。
“哇哦,你别告诉我你吃这套。”兰希挑眉。
“嘶……也不是吧,问题是……”萧永慕道。
“好的我知道了。”兰希说。
“唉唉唉我没说我吃,就是想到当初我知道他的反派身份,还仍然与他保持情侣关系的原因,就是因为我对和他的未来存有爱情构想,而我不甘心结束。”
兰希揉揉太阳穴,拍拍封从周,“反正从周你以后多看着点吧,我是没办法了,系统说我到时间了。”?!
“这么快你也要走了!”萧永慕瞬间什么情啊爱啊的都不纠结了,哇的一声哭出来,“你问问系统能不能带东西走,我给你揣兜金子啊……”
“咱是魂穿。”兰希无奈道。
“那你回去了,岂不是还要化身底层打工人?你都错过应届生最后的春招了!”
“饿不死,真快饿死了我就投奔季源去,我俩相依为命你俩相依为命挺好的,我和季源还能相互提醒着点,这穿越别是车祸弥留之际镜花水月一场梦呢。”兰希拍拍他的肩膀。
“呜呜呜呜。”萧永慕道。
“走了啊,别送了,和系统商量过了,我就不死了,可以直接一键消失,省的还得你们送我去火化。”
“先等下,我最近在思考,你们俩是否还记得,系统欠我们一个补偿。”封从周突然道。
“啊?”萧永慕几乎已经忘了这一茬。
“他把咱们四个人的角色弄错了,每个人被套进与自己性格截然相反的人设,所以你和它要了个小补偿。”封从周试图唤起他的记忆。
“对哦!”萧永慕垂死病中惊坐起。
第130章 狼羊
“那我们要什么补偿?”萧永慕开始思考。
“先来个两界随意穿梭吧。”封从周说。
“哇怎么可能,系统都把能否留在这个世界当作任务完不完成的惩罚了,怎么可能让我们随意来去啊,这不乱套了。”萧永慕第一时间摈弃这一可能性。
“买东西砍价,通常是先给个不可能完成的价格降低心理预期,再往上提。”封从周经验非常老到。
“也是,”萧永慕果断当了墙头草,“来,三人齐心咱讨债去,系统,系统,小统同学你在吗?”
系统在。
业务繁忙的系统疲惫归来。
【怎么了突然叫我?是兰希的穿越出现问题了吗】
“还记得最初,你因为弄错了角色答应给我们的小补偿吗?我们想好了,我们四人想在两个世界自由穿越。”
【你这是小补偿吗?你这是大补偿】系统的班味机械声都被他这大言不惭的要求惊出了破音。
“不是吗?”萧永慕理直气壮道,“我就要这个,你就说行不行吧,行我就拿走了!”
【肯定不行啊】系统道。
“或者就两个世界融合。”封从周道。
【小说世界的维度永远低于现实世界,法则人物地点都是作者的意志体现,融合不了的】系统无奈道。
“或者你给我们点异能呢,我看别人家的穿越都带什么空间弹幕读心术,你不能一点东西都不给我们吧。”萧永慕很不满意地考虑了一会儿,勉为其难另提了个要求出来。
【但你们有意识海交流空间啊,这不算异能?】
“但马上就没了啊呜呜呜,季源走三天了也没和我们报个平安是因为他不想吗?”萧永慕气急败坏。
“这样,你把意识海的群保留下来,无论我们在哪个世界都可以线上交流。”封从周一锤定音。
【行吧】系统道,这是讨价还价半天它唯一能做到的一个了。
三人窃喜。
数据接通需要半天,兰希安详地消失,封从周在意识海里归拢他们发的乱七八糟的文字语音和文档,萧永慕若有所思。
“封哥,我前两天一直想一件事,但这事儿不能背着季源做,也就作罢了。如果能联系上,你觉得我应该重提吗?”
“什么?”
“你有关注陆观宁的现状吗?”萧永慕犹犹豫豫。
“也有。”封从周道。
“挺不容易的。”萧永慕其实一直在悄咪咪关注,陆观谨在重症监护室住了一周转观察病房,陆观宁两头跑着处理季源的后事,陆氏的运转、袭击造成的损失和事后追责也留了一堆烂摊子,萧永慕就这么看着陆观宁拖着疲惫又麻木的身体辗转与医院殡仪馆与陆氏总分部,觉得挺难受的。
“我觉得他都别说成长了,他这几天看起来都沧桑了。”萧永慕沉沉叹了口气。
“肆友也有以集团名义提出提供帮助,被拒绝了。”封从周也有关注,被拒绝后也并未多插手。
“所以我就想嘛,瞒着人家是不是太不地道,要不就适当透露些季源还活着只是不能在一起,毕竟季源是怎么预测未来都还是个未解之谜呢。啊,我也不知道了!我想问问季源干脆全盘托出算了,啊,好烦。”萧永慕说着说着给自己绕了进去,发出烦恼的咆哮。
“那就征求下季源的意见吧。”封从周也觉得有理。
——
“嘿系统说链接完成,哥哥嘿嘿没想到吧我们三个背着你召唤神龙一样又把你召回来啦哈哈哈哈!”系统刚通知四人意识接通,萧永慕余音绕梁的狂笑就炸响在了意识海。
幸好这几年四人用这东西也是得心应手,不然真被他的嗓门吓一激灵。
“你俩怎么回去的?”封从周也接了进来。
“车祸遇难变两人,醒来就在病床上呗,不过我看了下我周围全是高级玩意儿,这是VIP病房啊。”兰希遥远的声音逐渐清晰。
“我升的,”季源也进了来,“没想到啊我还真以为要和你们阳阳两隔,刚兰希醒了我坐轮椅去看他,他颤颤巍巍爬起一把薅过我的时候给我吓一跳。”
“阳阳,还有叠词,三天不见你倒是可爱了不少哈。”萧永慕嘿嘿嘿。
“要不阴阳两隔?也行,共轭去世是吧,毕竟在彼此的世界对方已经凉透。”季源说。
“啊啊啊你这么说还挺……伤感的……”萧永慕还没嘿嘿完,被他一句话挑起了伤心事。
“事故鉴定报告出了,对面卡车系统失灵,不是咱的错。”季源默了默,“萧永慕,我看见你父母了,呆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就走了。”
“哦。”萧永慕高涨的情绪彻底戛然而止,“我想的也是这样。”
礼尚往来。
“你想不想知道陆观宁的近况?”萧永慕幽幽提出。
陆观宁。
过了好半晌,季源说,“可以想象到。”
“那你要不要对他坦白?”萧永慕将自己的想法吐露了个干净,得到了比之前更长时间的沉默。
“我写点东西给他。”季源最后说。
——
季源说他需要好好想想,斟酌好词汇。
萧永慕挺忧愁的。
“封哥你觉得是哪种?讲个善意的谎言,说我是外来者,任务就是救你亲人伴你成长,任务结束我就不得不回去另外世界了。还是精准的真相,说我一直想的都是攻略你然后回另外世界,中途的付出也算相爱一场的证明。”
“不知道。”封从周摇头。
“第一种吧,最好。第二种,也行。”萧永慕说。
“就这样吧,我从一开始的担忧终于落地变成现实,见不得这种人间惨剧手伸八百米长也只能做到这样了,最后也只剩感慨了。”
“唉我还操心别人的感情呢,我自己的都一团糟呢,救命啊。”
“夜葬雪又找你?”他的情绪通通写在脸上,封从周一猜就透。
“嗯,约狗。”
很久很久之前,把傅衡渊阉了的第二天,悲伤的他下楼散心,在长椅上遇到了一只德牧,他其实一眼就挺喜欢的,狗跟他们回家,他们让狗留下。
没承想,这是往家里牵了个红娘。
萧永慕婉拒道凯撒最近运动量足够了,没必要牧羊。夜葬雪反驳凯撒已经和羊约好了,羊给他托了梦,说务必把那条黑狗带来。
“你别这么诡异好吧。”
“随便讲的,凯撒很开心是真的。”
萧永慕冷笑道要不找个跑腿把狗放座椅上驼过去,到付。夜葬雪反驳说凯撒怎么可以成为没有大人来接送的小孩,多伤孩子自尊心。
“啊行行行。”萧永慕无语。
总之最后还是过去了。
一齐望着远处奔跑的凯撒和羊群,夜葬雪的声音如同清风拂过树叶般平稳柔和,只是说出来的话,不太像正常人能讲出的东西,“你知道吗?狗是忠诚善良的代表。而羊,绵羊象征温顺纯粹,山羊在西方是恶魔的化身,代表邪恶。”
“哈哈,然后羊掀起它自己的羊毛盖头来,发现自己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是吧。”萧永慕瞥他一眼。
“幸运的是狼和狗同属犬科犬属。”
“好难磕的cp。”
“还好吧,凯撒看着挺爱的。”夜葬雪笑了笑,“其实我之前没打算养狗的,小时候被关在门外时太孤单了和流浪狗说话,被路过的人啧啧啧,说好可怜啊一小孩只能跟狗玩。”
苦肉计……
“不过现在早已改变了主意,这篇庄园牧场是我亲手选址设计的,依山傍水,我已经在脑海中构想了无数个你我和凯撒的美好画面,只缺你来。”
画大饼……
“我的大部分资产都不在自己手上,分给了当年矿难受害者的家属们。所以除开两处住处,我真的只是平平无奇的学生。所以你能不能包养我,你可以对我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我们势力这么悬殊,我没有办法反抗的。”
不是哥们你。
萧永慕难以言喻地看着他,像看着一株庞大的藤蔓,温柔的话语如枝叶轻轻触碰,藤蔓缠绕上来时温柔得如同相拥。但宏观来讲,是一直在被纠缠包裹的形态。
“你……”萧永慕甩甩脑袋,这脑子里这神奇的意向甩出去,“你,有没有意识到过别人家的追人不是这么个追法。”
“不是吗?不应该是了解需求后尽力解决吗?我从你之前和我的交流中提炼出两个需求,一个是你接受不了欺骗和隐瞒,一个是你希望我可以全心全意对待爱情对待你。”
“欺骗和隐瞒的话,你已经掌握了我的所有平台和社交信息。全心全意的话,我哪里不全心全意?因为我要分心去考研,我考研是准备申请去你的公司入职的,不考也可以。”
夜葬雪眨巴着眼睛,一脸茫然无辜状,似乎真不觉得他的所作所为有任何问题。
“……”萧永慕维持着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维持了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来反驳。好一会儿,他啪嗒一声将自己从坐姿摔成了躺姿,颇有些躺平摆烂的意思。
其实他知道。
夜葬雪说的这些他一件件都能想到缘由,只不过一般正常人不这么干。
也不这么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