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仍在继续。
东道主发言完毕,现场乐队的演奏声重新响起,封从周被陆观谨手下的人请走攀谈。季源与萧永慕对视一眼,默契跟在兰希的身后,一步一步,穿过所有人或震惊或诧异或看好戏的目光,停在傅家人面前。
傅衡渊的脸色已经灰白如土,指节紧紧攥着椅背,整个人几乎摇摇欲坠。
“小傅,自我们签署离婚协议以来,两周没见,你似乎苍老了不少。”兰希在傅衡渊身前不到两尺的距离站定,扯起一侧嘴角。
加强了小傅离婚苍老的重音,增添了十足讽刺的意味。每个词,都像是一记沉重的耳光,扇在傅衡渊脸上。
扇得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身侧的许朗还是惊呼出声,“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兰希,你……你用了什么手段,你怎么和肆友扯上的关系?!”
“我和兰希认识有六年多了,可比你认识他的时间要长。”
萧永慕心里白眼要翻上天,什么手段不手段的,显得兰希不是正经渠道“上的位”,于是默默在兰希身后补刀。
“兰希全程参与了肆友的筹集成立发展壮大,是与我们三位同等级别的掌权者。”
季源紧跟着笑意盈盈。
两步之遥,冰火两重天。
脸色扭曲的许朗身旁,傅衡渊浑身血液冰凉刺骨。
巨大的震惊过后,排山倒海的懊悔与恐慌几乎要压垮傅衡渊的神智。
过去几年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闪过,咒骂他身份低贱痴心妄想,将情人明目张胆带回家做,喜滋滋签下不平等条约般的离婚协议。好疼,胃里翻江倒海,肠子仿佛拧成了麻花般,深入灵魂的剧烈绞痛让他冷汗直冒,几乎失语。
“你说的……是真的……”半响只挤出了这么几个字。
没头没尾的一句,但兰希迅速反应过来,是那句“近一年半时间里你身上发生的所有坏事都是我干的”,这句被当时的傅衡渊认为是打肿脸充胖子的大话,终于在今日,获得了强力佐证。
“是真的,包括你的阳痿,亲子鉴定,还有南星,使得傅氏品牌形象跌入谷底的那位,他的亲人若有机会得知他有如此成就,想必也是十分欣慰的吧。”兰希道。
“你阳痿?”反应最大的居然是许朗,唰的将牵着傅衡渊胳膊的手挪开,仿佛在甩开一袋垃圾。
“快治好了,你别怕。”兰希好心安慰。
傅衡渊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门之隔,他与几乎毁掉他人生的凶手共处一室。被耍得团团转时,兰希到底在以什么样的神态和表情注视着高高在上的,颐指气使的自己,会不会无数次在心里冷笑,冷笑他是个傻逼。
甚至,得意洋洋地甩出一份净身出户的离婚协议,他只觉得自己及时扫除了阻拦他向前的障碍,清除了一个不值一提的污点。
原来不是污点。
丢了西瓜捡了芝麻。
他是不是亲手掐断了自己翻盘的可能性。
肆友的价值可比许氏高的多,更何况许朗上面还有亲生哥哥,轮不到他继承家业。
惧意与悔意轮番上涌,他几欲干呕。
口袋里的手机在嗡嗡震动,傅衡渊大脑一片空白,麻木地掏出按下接听键,傅江急促的声音顺着听筒传来,“喂,你有没有离开肆友的晚宴,想尽一切办法给我把兰希拦住,我和你母亲马上到,喂,你在听吗……”
兰希的视线扫过傅衡渊额头的细密汗珠,上前一步,抽走了傅衡渊手中的电话,淡淡开口,“傅家主。”
对面机关枪一般的急切嘱托戛然而止。
“兰希?”
“是我,”兰希咳了一声,“晚宴快结束了,我晚上还有聚会,就不麻烦傅家主一趟了,有什么事就在电话里说吧。”
“小希啊……”傅江好像是在听筒那头咽了咽口水,“我也是刚刚听说我那不争气的儿子,竟然自作主张瞒着我拟定了离婚协议,虽然这其中肯定是有些什么误会,但不论如何,让小希你受委屈了,回去叔叔一定打断他的狗腿!”
“一言为定。”兰希道。
“……”傅江顿了顿,再接下来的话好像十分咬牙切齿,“一家人坐下来好好谈谈,误会就解开了,那份离婚协议就是孩子间的小玩笑话。哪天我做东,请肆友的几位掌权人,咱们一家人一起聚聚,我知道有一家……”
“傅家主,你的重点错了。”兰希直接打断了他。
“什么?”
“现在的重点,不在你如何借我的手与肆友打好关系。而是如果你们在任何方面惹怒我,肆友会不惜一切代价联合他人挤压你们的生存空间,不死不休,直到彻底一败涂地,懂吗?”
听筒那头只余下喘息声了。
“不过,索性离婚冷静期还没到,都还可以商量,接下来就看你们的表现和诚意了,傅家主不会让我失望吧?”
“那当然,”傅江干巴巴笑了两声,“我们是一家人,当然要互帮互助,共同进退。”
兰希挂断了电话,将手机塞回到傅衡渊手中。
傅衡渊呆愣在原地,张了张嘴,却像被掐住了喉咙般没发出任何声音。兰希也没管他,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也没必要与面前这位再废话些什么,拔腿就走。
“真是潇洒。”萧永慕悄咪咪竖起大拇指。
“完美结局。”季源也难得跟着感慨。
宴会已近尾声,三三两两的人开始陆续离开,兰希被两团不认识的人拦住,硬着头皮听了些恭维,就闪进了一旁的包厢走廊。
低头,准备给外婆发条消息讲不用给他留饭。
突然,一道拉长黑色身影逐渐靠近。
是傅冉,身着一身华贵礼服裙,优雅停在了他面前。
不堪忍受其他人戏谑的窃窃私语,傅家的人皆逃也似的离开,没想到傅冉竟还在。兰希垂眸看着这位曾在他面前不可一世的人,“有什么事吗?傅大小姐。”
“来与你做个交易。”他俩之间实在没有什么旧情可叙,傅冉也深知这一点,索性直截了当讲明来意,“我想赌一把,你应当并不是真心想与傅衡渊复合,所以来拉拢你。”
“意思是我站在你们那一边?”兰希挑眉。
“不是,是我这一边。”傅冉摇头。
“噢?”兰希收起手机,神情郑重了些。
“我父亲在外头养着两个情人,其中一位即将临盆,或许是个儿子,即使不是,未来也会有儿子。”傅冉深吸了一口气,“最近一段时间里,他话里话外独生女不可能继承了家业,以此作为诱饵来拉拢其他人,我在一旁听着,觉得实在好笑。”
一直以来,傅衡渊都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傅冉是被娇宠着的富家小姐,日子也能这么一天天过下去。但此时此刻,明明,她有了夺权的身份和机会,才明白自己居然只是囚笼中的观赏鸟类,推来搡去,没有自由。
话说的很平静,但昏暗的走廊里,兰希仿佛看到了她眼中的光亮,那是熊熊燃烧的怒火和野心。
“为什么我要放弃与傅江或者傅小叔合作,获取唾手可得的利益,反而选择与空有头衔但没有实权的你合作呢?”兰希反问道。
“他们承诺给你的绝没有我承诺的多。他们希望傅家繁荣昌盛,事成之后一定会推诿扯皮外人瓜分他们的利益。我不同,我所图很小,我不需要什么光耀门楣保全家业,我可以不择手段只为我胜利。我一个人胜利。”
“什么叫做胜利?”兰希问。
“若我胜利,未来的傅家,复姓傅冉。”
什么东西?
虽然理解了她的意思,但最后这句还是属实震惊到了兰希。
那就——
“好。”兰希点头。
“你同意了?”傅冉微微睁大眼睛,“这么快?”
“我本来也没想选择他们俩任何一方,但不能什么烂摊子都让肆友接收,傅家终归需要掌权人,是你也可以,比其他人还是强一些。”
“而且,我挺期待傅家改姓的那一天的。”
晚宴圆满结束,两年多,第一次,四人终于在线下团聚。封从周早早定下了庆功宴,美酒佳肴满满当当。
虽然不常团聚,但丝毫不生疏。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在意识海中聊完,四人塞着食物,有一句没一句,如同几年前,四人蹬着大学外小吃街路边摊的红色塑料凳,在包浆小桌板上豪迈碰杯。
“什么时候走?”季源问萧永慕。
“申请了三天后的航线,这几天再陪大家伙玩几天。”萧永慕道。
“这么快,回来装把大的就走?”季源笑笑。
“嘿嘿是啊,我的毕业旅行计划才履行了二分之一,当然要接着奏乐接着舞去。”萧永慕没心没肺举杯痛饮。
“那你出发的时候隐蔽着点,别把行踪透露给那位。”兰希道,“晚宴上夜葬雪可时不时紧盯你的方向,看着怪渗人。”
突如其来的安静。
萧永慕表情变得有些心虚。
“其实吧,”萧永慕欲言又止,“这段时间,我和夜葬雪的联系,倒是也没……”
“……”
“……没怎么断过。”萧永慕讪讪笑道。
“……”三人乌鸦黑线。
“哎呀,你们别这个表情,”萧永慕连连摆手,“你们看我之前哪次吃过回头草,事出有因哈真是事出有因。”
第112章 旅行(x)
风衣好热,围巾好热,上了飞机的萧永慕迅速将自己脱成清凉的模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狠狠干了口桌上的冰凉小甜水。
飞机平稳攀升,层层叠叠的云云将下方城市的轮廓完全覆盖。萧永慕放松陷进宽大的沙发中,一只指头将凯撒扣下的耳朵挑开。
凯撒重新将耳朵扣上,它第一次上天,像它常抬头望的鸟一样。没有飞翔的经验,狗脸些许慌张。
萧永慕重新将它耳朵挑开。
凯撒白了他一眼。
“哈哈哈哈哈哈哈。”萧永慕大笑。
笑着笑着,笑容却浅淡了不少,嘴角耷拉下来。
机舱里弥漫着他最喜欢的木质清香,他所有的香氛香水都是这个味道,给夜葬雪买的也大差不差。打开音响,常听的音乐偏RNB风格,他时常摇着躺椅与夜葬雪窝在一起,听听歌,晒太阳,空气里都是太阳的香味,夜葬雪说那是微生物分解的味道。
所以不要让味道和香气与某个人强相关,静下心来,便总是想起。
又不是第一次,仍然学不会。
不过也只是愣怔了一瞬,便非常敬业地打开选秀节目第二期的粗剪版本,边做笔记,边抱着狗笑得前仰后合,再没有心思想其他。
工作让他快乐。
第一站是迪拜,他预定了豪华的海景酒店,透过窗户,能看到波斯湾的蓝绿色海水澄澈又波光粼粼,远处的金色沙漠绵延起伏,在炽烈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白天,穿着舒适的亚麻衬衫和短裤,踩着凉鞋漫无目的地闲逛,一上午走了五千步,体力不支。改变主意去一家小店品尝当地美食,蹲了一下午马桶,娇生惯养的霸总胃为他亮起警告的红灯。
第二天拐进一道巷子寻找当地特色,手工制作的金色杯具重工又精致,想拉人分享的时候,唯一认识的人,是远处他雇佣的面无表情的黑衣保镖,于是满腔欢天喜地的分享欲咽回喉咙里。
第三天找了个露天小酒吧,看着海水中坐着游艇或摩托艇或滑板的快乐嬉闹人群。被大家脸上笑着的神情感染,兴致勃勃找了个教练学习五小时,因五体不勤,在浪里疯狂扑腾,狼狈喝了一肚子水,悲伤地瘫回酒店的大床上。
“啊——封哥,啊——哥哥,啊——大哥”
“我这里好好玩啊,我好想跟你们念叨啊!”
“可你们看起来都好忙啊,还有时差,你们是不是都睡了?”
“群聊为什么不能实现通感功能啊,咦,我这话是不是有点黄黄的。”
“天呐,怎么会有我这么不适合独自旅行的人啊?!”
萧永慕仰天长啸。
于是他重蹈了无数前人的覆辙,做了一个违背旅游初衷的决定,伴着美景在酒店躺尸。
沙滩上,遮阳伞下,夕阳将天空和海面染成氤氲的紫色,空气中咸湿的气味陌生又安宁,海浪的声音伴着呼吸的声音能让他完全放空。
放不空的时候,打开一曲动感的说唱。
半小时后关掉。
“唱的什么,一句听不懂,你能吗?”萧永慕皱眉,扭头想要得到凯撒的认同。
凯撒在他身旁,窝在狗窝上睡着了。
或许是动物自带的警觉,虽然夜葬雪照顾凯撒较多,但凯撒还是更黏萧永慕,回家第一个迎接,起床第一个糊脸。
夜葬雪嘴上不说,实际萧永慕看他挺介意,总是想方设法丢出些东西引凯撒的注意。
这个狗窝是夜葬雪买的,据说花了大价钱。买回来后凯撒反应淡淡,只是偶尔光顾。萧永慕大声嘲笑,嘲笑他马屁拍到马蹄子上。
“之前不是不喜欢吗?”萧永慕手贱地戳它狗头,将它生生从睡梦中戳醒。
凯撒怒气冲冲醒来,盯着他,仿佛在说你最好是有事。
“哎呀,凯撒,好惨啊,你没有爸爸了。”萧永慕幸灾乐祸做鬼脸。
凯撒深深呼出一口气,叼着狗窝找了个远离的地方,重新窝下,屁股对着他,闭眼。
“你睡吧,我去工作了。”心满意足的萧永慕踢踏着拖鞋悠悠离开,打开电脑工作。
工作让他快乐。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这么热爱工作。
离开迪拜,又找了个欧洲小镇,找了个风景优美的雪山民宿,将镇上所有的景点参观了一通。抬头是欧式风车,低头便给小说世界加了个西幻副本,抬头是白雪皑皑,低头便给游戏场景加了个雪山地图。
“功能性旅游。”萧永慕满意点头。
“我好忙碌。”萧永慕长叹一声。
“你也挺忙。”萧永慕怒搓狗头。
雪山下有一片牧场,凯撒爱上在里面撒欢,俨然已成为免费的牧羊劳动力。萧永慕坐在牧场边的长椅上,盯着小黑点大大小小靠近远去。
盯着看了很久。
很久。
雪山矗立在那里,沉默,高大,历经风霜,巨大的冰川沿着山脊向下蜿蜒,空气清冽,令人头脑极其清晰。风柔和的日光下反射出刺眼的白光,刺得他眼睛好疼。
他突然有点难过。
也没有什么原因,突如其来。
或许他一直就没好过。
一空闲下来的时候,脑子里冒出好多稀奇古怪的念头,也不是有实际含义的整句,反而是一些碎片的片段。
如果不……就好了。
明明他可以……
等等。
日暮黄昏,萧永慕牵着凯撒回家。乱七八糟地为一身土的凯撒洗了个澡,也给自己弄了一身水。完全烘干的时候凯撒困得眼皮都要抬不起来,寻寻觅觅一头栽进那个熟悉的狗窝。明明萧永慕又给它新买了两个狗窝,更大,更舒适,更漂亮,它理也不理。
萧永慕带着半身将干未干的水,盯着呼噜声渐起的凯撒,定定站了很久,突然道,“我好羡慕你。”
可以撒欢,可以快乐,巴掌大的脑仁儿里全是白天牧的羊。
你甚至可以光明正大想念。
但他不行。
想念等于背叛自己。
尽管有虚情假意的部分,但生活中的合拍是不争的事实。曾一起度过那么久愉快、舒适、被宠爱的,被照顾的情侣生活,尽管理性在叫嚣着痛苦,感性却已经沉溺。
但不能回头,他绝不能回头。
绝对不要回头。
也回不了头。
如果当初他碰到的不是夜葬雪,其他任何人,他都不会在一场开始变错误的感情中沉浮这么久。他或许能碰上更善良的,更正义的,更理性的人来共度一生。
而不是夜葬雪,谎言,欺骗,没有底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花言巧语拼尽全力都玩不过人家。
但是——
如果不是夜葬雪。
A市再没有家世比他强且能与他不谈利益的同龄者,任何交往都会掺杂私心。大猛攻的外形配上完全不匹配的性格,得是多么神经病的人才能接受度完全良好。接受度良好的对他应当也是另有所图,比如钱,比如地位,比如萧氏能带来的一切,他怀抱着对爱情的终极幻想与其交往,也终会有破灭一天。
所以更好的人是什么模样。
萧永慕发现自己都没见过这样的人。
更何况还能彼此喜欢。
综上所述,明天要吃烤全羊。
被凯撒牧了这么些天,肉质应当变得紧实Q弹,饱含汁水,热气腾腾,外焦里嫩,炭火孜然,口齿留香,一口两口,嚼嚼嚼。
明天要上架农场小游戏,种植放牧两不误,中餐西餐一起做,羊排烤串烤全羊。
工作让他快乐。
他以前从未觉得工作快乐过。
肆友娱乐的事其实非常多,五个部门多到恐怖的程度,若真要事事亲力亲为,萧永慕一辈子不眠不休都干不完。且工作更偏向于创意点子类,一思考起来便发了狠忘了情,便再无暇顾及其他。
无暇去想其他琐碎的事。
就比如凯撒开始喜爱的狗窝。
就比如他的旅行生活其实乱七八糟。
就比如他悄悄去问过项睿,问萧氏的情况是不是在越变越好,鑫荣资本是不是已经将萧氏完全控制,且已经开始了对厉氏的针对作战。
项睿给他发来一个佩服的表情。
稀奇,生平第一遭得到了总助的夸赞。
【?】萧永慕一个问号发过去。
【料事如神老板,鑫荣资本联合萧氏开始了对厉氏明里暗里的打压,且次次正中红心。虽然两方的业务完全不冲突,沸沸扬扬的传闻是有私仇】
【啊,挺好】
【我最近在肆友见过夜葬雪两次,或许是来谈合作,不过我分管的是科技板块,了解的不是很清楚。唯一知道的是他看起来很忙碌,时间卡得很紧,似乎行程满满】
【好的】
也就问了这些,听起来所有人的生活都在正轨,有理想,有目标。
肆友的选秀综艺节目也十分火爆,网游的充值人数直线上升,小说平台上线后已卖出多家版权。萧永慕埋头苦干,忘乎所以。
“最近怎么不听你在群里发言?旅途怎么样?还适应吗?想回国吗?”封从周几天没听见他的碎碎念,也没看到他往四人群里发自拍和风景照,于是问。
被萧永慕一口回绝。
萧永慕抬头看向堆积如山的工作,和远处勇猛牧羊的凯撒。
“不,我玩的很开心!状态不好是因为我太累了,哇波澜壮阔的大好河山任我尽情遨游,我才不回去!”萧永慕提高音量,扬起尾音,语调抑扬顿挫。
第113章 梦中
他不要回去。
只有远离,才能让时间冲淡回忆,才能减少一遍遍反刍的频率。
小时候,父母重男轻女,知道他是个男孩子很是开心了一阵子,但越长大,越开始察觉不对。娘娘的小身板伴着有尾调的小嗓音,怎么掰都掰不到刻板印象中的“臭小子”形象,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喝过中药也嚼过符咒,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有些男孩就是天性比别人柔弱,翻出床下藏着的裸男杂志给了他们重重一击。
于是离婚,各奔东西,充其量每月给他打一点生活费,当作生他养他的证明,幸好那时他已经快成年,压岁钱也有一点小存款。没承想考上大学,推开宿舍。
欣喜地发现他的原生家庭可排正数第二。
虽比上不足,但比下两个余。
他开心地笑出声来。
笑着笑着,苦难就没有了,他发现他再也想不起来父母是如何严厉地矫正自己“不正常”的地方,好像是逼他喝些难喝到吐的苦药,还有用戒尺调整他的走路姿势,微扭一下一戒尺,屁股被打到溃烂,上学坐在硬板凳上泪要流出来。
只有这么两个画面。多么难喝,多么疼痛,竟然一点都想不起来。
记忆更深刻的反而是父母小时候带他去游乐园,或过生日给他买了新的变形金刚模型,或一家三口一起去露营,快乐是真切的,是实实在在的,是刻骨铭心的,他有时也会想念。
想念的时候给妈妈打电话,发现自己被拉黑。给爸爸打电话,发现他早已搬离了这个城市。
他默默叹了口气,悲伤地去找兰希打架。
不明所以的兰希承受了一切,骂他是不是又被渣男甩了才来找他出气,真是一个恋爱脑的傻蛋子。
萧永慕暴跳如雷,“你怎么对我有的这种刻板印象?我哪有你说的那样。”
兰希叹气,“你看看你找的那些男人,你是不是觉得集齐七个渣男能召唤一条神龙?”
“哪会有那么多!前两个是我经验不足,我现在这位一定能长长久久!”他很不服气。
一月后哭唧唧宣告分手。
“别哭了,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兰希为痛哭流涕的他送来了并不衷心的安慰。
下一个就是夜葬雪。
哈哈。
他大爷的。
一想到这里萧永慕就无语,无语的他穿上毛茸茸的白色羊绒外套,牵着凯撒来到牧场,摸了摸狗头,“去吧凯撒,去牧你的好朋羊。”
凯撒撒丫子奔出去,闪电一般留给他一道黑影。
“见了羊忘了娘。”萧永慕慢吞吞盘腿坐在草原,穿的一身白白的毛绒绒的也像一只羊,看起来就没有那么突兀了。中午的阳光还不错,强烈却不刺眼,温温柔柔的洒在身上,暖乎乎的。微风阵阵吹过,吹的他睡意朦胧。
即使闭着眼睛,眼皮也是一片亮眼的白,萧永慕朦朦胧胧间,感觉有人动作很轻地拢了下他的外套,凉飕飕的风不再穿透薄薄的卫衣触碰他的肚皮,睡觉的环境变得更加惬意。萧永慕想道谢,但他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抉择了半天,决定懒得开口。
他是被凯撒舔醒的,顺着他的手臂,左一口右一口,弄的胳膊一片湿乎乎,“哎夜葬雪啊,它是不是饿了,把这家伙弄走,我要再睡一会。”
睁开眼,天色已经暗淡下来。
身边只有狗。
第二天去牧羊的时候还是这件羊绒外套,无他,交通不是很便利,快递不是很迅速。一件衣服穿脏了就能扔,他不可能让所有的外套陪他在地上滚。
“这狗溜的,全自动,你挺开心我倒是孤零零。你看我穿的像不像羊,你要不把我一起牧了吧。”萧永慕说。
凯撒无语,撒腿就跑。
熟悉的位置,草地被他压出一个坑来,很好找。萧永慕裹紧外套,在熟悉的阳光下打盹儿。
昏昏欲睡时,一片黑色阴影从白色的眼皮一闪而过,下一秒,好像有什么人碰了碰他的头发,非常非常轻微的头皮扯拽感,是梦中绝不可能察觉到的力度。
萧永慕想睁开眼,但或许是实在睡得太沉,眼球在眼皮下转了转,愣是没有挣开,他下意识地挥手,“别动我啊,陈……明轩……”
黑色阴影一下子就消失了。
陈明轩是谁。
萧永慕其实不知道。
随便说说的,梦中瞎编的。
天色暗淡下来,疯够了的凯撒乖巧来到他身边,套上狗绳停在他身侧,萧永慕摸摸它的狗头,“你今天可以多玩一会儿,明天我们就要离开了。”
凯撒顿住,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
“其实是想好好定居一段时间的放松心情的,但……人生总会是有遗憾的嘛。你也不要太难过,或许你觉得那些羊是你的朋友,他们可能会觉得你是他们的领导,或者,天敌之类的。”
凯撒轻轻呜咽了一声,慢慢耷拉下脑袋来。
萧永慕慢吞吞蹲下身来,“萍水相逢的缘分,好聚好散吧,去和你的羊羊们告个别,以后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
“去吧。”萧永慕拍拍狗头。
下一站的行程定得很仓促,但幸好萧永慕不是一个很挑剔的人,跨越大半个地球来到南美洲,骑马穿过灰白色的山谷,围着篝火看瀑布。
离A市跨越半个地球,很遥远。
条件也很朴素,萧永慕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逛,想一出是一出。但风景真的很好,站在悬崖边俯瞰悬崖下层层叠叠的云层,有种不在人间的缥缈感。
萧永慕抱着狗,在悬崖边的大石上坐了很久,为首的雇佣兵来和他汇报,说是有一伙同样是旅游的人正在向这边靠近。
“哦。”萧永慕慢慢回头。
——
对上了那双茶色的眼睛。
“萧永慕。”那人很轻地唤他的名字。
萧永慕很用力地抽了下鼻子。
“你先下来……”夜葬雪皱了皱眉,瞥了眼睁不见底的山谷又快速移开,有些急切道。
萧永慕有些不解地跟着他的视线,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不恐高,狗也不恐高,你要是恐高的话沿着那条山路走,坡度会比较平缓。”
夜葬雪没说话,沉默地看着他。
萧永慕坐在悬崖上没动,“我还想你要跟多久。一周前项睿看到你出席了非常重要的工作部署会,十天前项睿说你入镜了直播形式的新闻发布会。我问他确定是你本人吗,他说确定,于是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鑫荣已经有了牵制厉氏的实力。”夜葬雪垂眸,没头没尾道。
他黑了一些,也瘦了一点。可能是来回奔波倒时差,亦或者跟着他在野外没头没尾地转悠,挺辛苦的。
没必要这么辛苦。
“你是……有什么账要找我算吗?这么穷追不舍,”萧永慕好像是笑了一下,“我承认瞒着你瓦解萧氏是我不对,但那毕竟是我的产业,而且你也得到了剩余的萧氏,没让你白做慈善家。”
在他说这段话的时候,夜葬雪好几次张了张唇欲言又止想打断,但最后也没有,他的视线很静,很专注地看过来,没什么表情的模样,比以往任何时候的他都要更沉一些。
“或者有什么要紧事情你发在肆友娱乐的邮箱里吧,行政会和我汇报的,不会很久,他们工作效率还不错。”萧永慕低头把凯撒睁的大大的眼睛合上,“别再跟着我了……我真的很想……”
“我放弃了。”
萧永慕最后说。
“但我没有。”
他说。
萧永慕闭了闭眼。
“没有用,夜葬雪,我看起来这么好欺负吗?或者是那么廉价,那么卑微,你使出些苦肉计之类的计策或陷阱随随便便就可以让我跳进去吗?”
“我没有。”夜葬雪有点想要解释。
被萧永慕打断,“实话和你说,我骗你的也不止这一点,我在你身边安插了卧底,监视了你的工位和消费情况,从头到尾我就没有信任过你。当然你也一直在骗我,这就不提了。甚至我们不是和平分手,我们之间应当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你没有必要这样。”
“我没有介意过。”夜葬雪说。
“但我介意,”萧永慕皱了皱眉,“我介意我骗你也介意你骗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大概也没有人会理解我。我走了,我会努力不再暴露任何自己的行踪,别白费力气了。”
“走吧,凯撒。”他跳下那块巨石,慢慢一步步牵着狗离开,身后的夜葬雪被他地雇佣兵拦着,没有跟过来。
一步一步,萧永慕走着,突然道。
“凯撒,你的鼻子很灵,所以,我觉得你应该在夜葬雪靠近我的时候有所察觉,在那片你牧羊的牧场,在我睡着的时候。”
“但你也没有和我说。所以你应当是想念他的吧,他现在在身后,你如果想要回头,是可以回头的。”
凯撒愣了下,抬头看他。
“我……就算了。”他说。
他是怀念与父母相处的快乐生活,一家三口是有过很美好的时光的,现在想起来,眼睛里都会带上笑意。
但他从未想过要返回原世界,没有动摇。
第114章 明晰
萧永慕以为,都将话说到这份上,夜葬雪应当死心,不再纠缠。
但没想到。
他努力将人逼了出来,换来的却是再不用加以任何伪装的追踪。
他又辗转换了几个旅行地点,每一次,以为能将人甩掉时,巷尾小路,街边转弯,露营树后,庙宇墙角,夜葬雪默默出现,安静站着,幽深的眼眸直直望过来,不前进,但也不离开。
萧永慕将自己和狗的所有行李都检查一遍,没排查出定位监控之类的东西,也就始终想不通他到底能如何得知自己的行踪。
倒也不算是多么令人厌烦,但有时确实吓人一跳。萧永慕挺无语。
街灯亮起,在夜幕中晕开一个个黄色光团,萧永慕随便找了家坐落在石头小巷里的酒吧,推开门,悠扬的乐声混着人的笑声侵入耳膜。他提前看了攻略,这里有非常正宗的赤霞珠红葡萄酒。
与吧台点了一杯,萧永慕找了个角落坐下,品了一口,微微发涩,正当想要放下时,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出现在他耳畔,“中国人?一个人吗?”
转过头,面前是一张陌生的,带着笑意的东方面孔,年龄与他相仿,穿着简单干净的素色毛衣。萧永慕摇头,“不是一个人。”
正门后门都有他保镖。
不过那人似乎以为是他的推辞,很不见外地拉开他面前的凳子坐下,讲了些陌生人破冰时的“好巧呀,在这里能碰到老乡”“怎么会一个人来这么远的地方,是工作还是旅游”之类的话。
聊一聊国内的时事,震惊下当地的风俗,吐槽忽冷忽热的温度,那人说他也定居在A市,如此有缘,兴趣爱好也相投,可以一起相约出来游玩。
聊了几句,便开始转向情感话题。
萧永慕想了想,没推拒那人越来越近的距离。但拒绝了那人递过来劝他一试的当地特色酒,自己杯中喝完的也没有再续。
但或许是喝不惯,当地的酒也确实功力深厚,酒量不差的萧永慕一杯下肚,揉着太阳穴有些微微眩晕,他甩甩脑袋,酒吧的音乐声在耳边忽近忽远,面前的人形轮廓偶尔有些微妙的错位。
萧永慕站起身来,稍稍晃了下。
“没事吧?是不是喝太急了?”那人扶着他的肩膀,看架势是想将他往门外带。
萧永慕没说话,揉了揉眉心。
那人好像是笑了笑,低头瞥了眼手机,半推半就地托着他的胳膊,“我帮你找个酒店吧,睡一觉,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萧永慕叹了口气,抬起将垂不垂的眼皮,盯了面前人一眼。在他想要说什么之前,整个肩膀被人大力一扳,转了个大弯,踉跄着倒在身后人怀里。
熟悉的木质清香瞬间将他完全笼罩。
夜葬雪。
夜葬雪应该是警告了那人一句,那人很不服气地与夜葬雪争辩,又悻悻被夜葬雪身后突然涌入的几位大汉拎走。
做完这一些,夜葬雪扶起怀里的人,直直对上了怀里人那双几乎可以称得上清明的双眼。
“你没……”夜葬雪愣了愣。
“我酒量还可以。”萧永慕直起身来。
“那你怎么不……”夜葬雪脸色逐渐黑了下来,“你真打算与他一夜情?”
保镖在门外,在陌生的酒吧内部产生冲突更容易吃亏,不如推门去外面看看那人要带他去哪里。而且,万一是真对他一见钟情想要发展一段惊险刺激的春宵一度——
“我身边但凡出现新人,你都会像今天这样将他赶走吗?”萧永慕反问道。
“他不是好人。”夜葬雪躲开他的目光。
“你看到他不是好人的证据了吗?他是杀人、放火、嗑药、抢劫还是什么?”萧永慕问。
“直觉。”夜葬雪偏开头。
哦,狼的直觉。
“既然这样,一起喝一点吧。”萧永慕重新坐回他的位置上,伸手叫了酒保。夜葬雪默了默,将那人坐过的凳子踢到一边,又从别处扯了张空余凳子来。
昏暗的酒吧灯光里,萧永慕开启了第一个话题,“你不应该专心致志准备你的复仇大计吗?频繁外出对你的复仇事业是阻碍吧。”
夜葬雪抿了口酒,眸光沉沉地盯他。
“你与它,都是我很重要的事,我希望可以兼顾。而且公司那边有别人撑着,你这边,我不努力,可能就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唉,萧永慕叹了口气。
“分手前和我冷战的时候,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吧。”
其实是的,正处在夜葬雪完全掌控萧氏的关键时期,而萧永慕很好说话,咋咋呼呼情绪来了又去,事后一哄便好也留不下隔阂。孰轻孰重夜葬雪有偏向也是理所应当。
“我知道错了。”夜葬雪干脆利落低头认错。
“没关系。”萧永慕道。
对不起,没关系,明明是非常经典的一来一回,夜葬雪却忽的开始慌张,抬手抓住了他的肩膀,说一声晃一下,“我是真的知道错了,我会改的,任何你介意的事情我都会改的。”
哦?
“那我问你,我介意什么?你要改什么?”
“你,你介意我和顾彦的关系,我已经把他删了,我保证以后绝不联系他。或者你实在介意他的存在,我可以让他永远消失在……”
“别这么说。”萧永慕打断了他的虎狼之词。
“你介意我瞒着你,我可以把我从小到大乃至我们相识后的所有事都一一和你说明,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我都会坦诚。”
“是吗?”萧永慕轻飘飘两个字。
“萧氏我只是暂为代管,他现在还是独立与鑫荣资本的状态,你想拿回来我随时可以原封不动地还你,你卖掉的房子我都重新买了回来,你……”
“夜葬雪。”萧永慕出声打断了他的剖白。
夜葬雪戛然而止,有些委屈地看他,“你还想要我怎么做……你……”
“超出你性格底色负荷的付出和挽留,将来被翻旧账的只会是我。”萧永慕说。
平淡一句,如同惊雷。
夜葬雪一瞬间失去了所有表情。
慌张,急切,委屈,什么都没有了。
只剩下一片空白。
他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萧永慕的这一句在他的思维之外,却好似直接击中了他的命门,他的要害。
“而且我能理解你。”萧永慕话锋一转。
夜葬雪神情难得露出几分茫然。
萧永慕可以理解,他能理解很多人,小时候看电影动漫电视剧,正派死他哇哇大哭,反派死他泪流满面。更何况夜葬雪并不是一个刻画单薄的反派,相处了这么久,面前人在想什么,他其实能猜出七七八八。
“我知道站在你的角度,事情的发展皆是情有可原。第一次见面伪装身份是保护自己,答应被包养是顺势而为,隐瞒与顾彦的联系是保护朋友,迎合我的性格引导我的感情是权宜之计,进入公司并为自身谋利是人之常情。你可能觉得这段时间以来你一直身不由己,甚至你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事。”
“所以你的道歉基于我生气,基于我提了分手,所以你千方百计和我解释,和我分析,目的是挽留我。”
夜葬雪很慢很慢地眨了下眼睛。
“其实我知道,我能感受到。”萧永慕轻轻呼出一口气,咬了咬唇,继续道。
“我知道你与顾彦的联系逐渐变少,我知道你我的相处方式你一直是包容一方,甚至,按你们的处事风格,你在获得萧氏的部分掌控后,最好的方式是将我除掉,但你没有。”
“所以我觉得你是喜欢我的。”
有一段时间他如此坚信这一点,萧永慕都快要认为自己马上成为救赎文的男主角,然后他等来了漫天血雨。
“对。”夜葬雪眼睛微微亮起。
“但不够多,太少了,夜葬雪,这份喜欢比不上你的任何其他。”
“……”
——
恍然之间,无可辩驳。
比不上任何其他。
比不上他对于厉家萧家这样的世家大族与生俱来的憎恨和排斥,比不上他养父的两个兄弟被生生困死在矿洞下的血海深仇,比不上寒冬腊月他被自己的母亲带到厉家门前的石板地跪下吸引注意,比不上母亲使尽浑身解数得不到厉见山的恻隐后将所有怒火发泄在他身上,铁丝,衣架,一道道血痕,好疼,疼痛如有实质般附骨之疽,好恨,恨不得将那些人扒皮剔骨碎尸万段。
所以,比不上也无可厚非,若能比得上,夜葬雪也不再是夜葬雪。
但——
“就……不合适。”萧永慕说。
“我其实只想有一份真挚的,愉快的,彼此信任,彼此坦诚的感情。”
“我不想成为你的报仇雪恨之外,边边角角抠下来的一点情感消遣。”
“我们其实从第一步,就走错了。”
“就这样吧,我不可能会回头。你也不要再强求,而且你的执着,说不定只是你被我欺骗后的不甘心呢。”
萧永慕有些忘记自己是如何从那间酒吧中出来,又如何回到他住的酒店大床。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头微微有些发闷,是宿醉之后的正常现象。
低头看了眼手机。
封从周昨晚发来消息。
傅家主非亲生的鉴定报告已经沸沸扬扬,兰希想要自爆他的身份。于是决定借此机会,索性公开肆友的四位所有人。
“那我回国!”萧永慕跳起。
第115章 坦诚
“就是这样的事出有因。”萧永慕说。
晚宴结束后的四人相聚,萧永慕与面前三人讲他出国后发生的一切。讲夜葬雪如此执着的挽回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其实他以为会是更漠然或更激进的方式。
漠然,只是玩玩,无关紧要,不再关注,不去在乎,天各一方,好聚好散。
激进,绑架或者囚禁,就像他在肆友娱乐影视城带一帮气势汹汹的人来堵他那样。
但没想到真在笨拙地追回。
“你看看你,又心软。”兰希没好气道。
“倒是也不冲突吧,”萧永慕时常自诩神爱世人也是有几分道理,“但我都和他说的那么清楚了,没想到刚才的晚宴还是左一眼右一眼,弄的我后半程都有点坐立难安。”
“啧,说起来,你和他说的那些话真挺好,头头是道的,士别三日能当刮目相看。”兰希挑眉,觉得他与夜葬雪那几句说的不错。
“脱离当事人的视角,旁观者当然可以大道理一套一套的,搁到前段时间我都说不出来这些东西。”萧永慕很是骄傲地昂首,“不瞒你们说,半夜窝被窝里都觉得自己真厉害,这不完全鞭辟入里嘛,给他说的一愣一愣的。”
“所以你的目的是让他放弃?”季源突然插了一句。
“嗯呐。”萧永慕无辜抬头。
“感觉你是在奖励他。”季源神情微妙。
“?”
“有可能,本来只有一点点喜欢一点点不甘一点点习惯,你却来了一顿大剖析。他就会想,哇,这个人怎么这么善良坚定还理解包容,还爱而不得,这以后看你都得给你加上八百层柔光滤镜。”季源道。
“……”萧永慕目瞪口呆,“……会吗?”
“会啊,”季源耸肩,“你要真想让他放弃,你就应该左拥右抱妖娆小零,抠脚油腻弃狗滥情。结果你俩跑去酒吧谈心,还整得挺浪漫,在约会呢?”
“我……”萧永慕状似恍然大悟。
“但……你说的也太low了吧,我稍微有点不能……”萧永慕面露难色。
“还是算了吧。”萧永慕迅速放弃。
“好吧,”季源轻轻拍了下手又摊开,“总之你甚至试图和大反派讲道理,反正我觉得你这事儿没完。”
“啊——”萧永慕心态有点崩,趴倒在餐桌上呜呜呜,“你能咒我点好的吗?”
“你保重吧,反派大佬出国的白月光。”季源拍拍他的肩膀,笑得促狭。
“那我明天就去男模店左拥右抱……”萧永慕试图弥补。
“没用了,你的形象已经固定了,说不定他还以为你在追忆你俩的初遇邂逅呢。”
“啊——”萧永慕仰天长啸,很凄惨的样子。
其他三人都被他逗笑。
“如果你实在没办法,倒也不是没有其他路子,”爱情宗师提出异议,法外狂徒给予解法,“明天让从周宣布和厉氏合作,拼命打压鑫荣,把他的什么资本什么事业什么复仇计划通通按熄在摇篮里,你看他对你还有没有那什么柔光滤镜。”
“倒,倒,倒也不用吧。”萧永慕的哭嚎戛然而止,一脸惊愕抬头看提过这残忍想法的兰希,兰希的神情不是很认真,见他下意识否认,也摇了摇头。
“唉,”兰希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行吧,我撤回我刚刚夸你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要不你多吃两碗饭吧,出了国又吃不到中餐了。”
萧永慕认命,低头猛咬了口糖醋排骨。
“或者要不别走了。”封从周突然道。
“嗯?”萧永慕腮帮子鼓鼓地看他,“但封哥你不是怕他对我不利吗,更何况拉开空间距离更适合疗伤啊。”
“对你不利这点,目前看起来于情于理都不会,而空间距离,听起来也并没有拉开。”封从周实事求是道。
萧永慕心虚沉默。
“长时间的独自旅游不一定适合你,回国之后你生活工作都更方便,更何况——”封从周皱皱眉,话罕见地说了一半。
直到回到家,萧永慕都不太清楚封从周的未尽之言到底是什么。
不过他也没有费心去思考,总之封哥不会害他。其实他内心也不想重复名义上是环球旅行,实际因为性格能力等多重原因过得颠沛流离的生活,也就顺水推舟答应下来。
既然决定安定,第一件事,去巡视一圈肆友娱乐的产业。
他外出几月,肆友娱乐所有的施工项目都已建设完毕,蒸蒸日上,欣欣向荣。
得利于他颠覆性的创意和多种娱乐方式,肆友的娱乐版图几乎已侵蚀整个文娱行业的半壁江山,旗下创新多种新奇网文世界观,开发无数跌宕起伏的影视版权,签约多名演员歌手男女团,网游手游一经上线多个服务器爆满,已达到全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程度。
萧永慕站在天台俯瞰自己的产业,得意忘形地桀桀笑出声来。
第二件事,去兰希的外婆家做客,并狠狠吃完一大盘水晶虾饺,温柔的外婆笑眯眯看他吃完,说小希的朋友呀慢慢吃慢慢吃不够还有。
兰希在一旁抱着凯撒一顿乱撸,还有空笑嘻嘻插句风凉话,“看出个国给孩子饿成什么样了?那时候和你说起外婆皮薄馅大的饺子时眼睛是不是都冒绿光?”
萧永慕挺想怼回去,但顾及着外婆在,想了想,“外婆,怎么这么好吃,是不是有什么独门诀窍?能给我出个配方吗?我回去让厨师一比一还原。”
“哈哈哪有什么诀窍,都是些普通的食材,我一会儿让小希给你发。小慕你觉得好吃就常来,来了我再给你做。”外婆很温柔地摸摸他的头。
萧永慕好感动。
第三件事,约季源出门逛吃,作为一个超级豪门,有钱有闲,他对A市的好玩好吃竟然不能如数家珍,非常不符合他萧家家主的腔调。
“我倒无所谓,不过陆观谨的人一直盯着我,看你介不介意这种被人盯梢的感觉。”季源道。
“那这不巧了,我刚被夜葬雪盯了两月,面不改色不动如山好不好!”毒鸡汤说,所有的苦难都会给人带来积累,增添生命的厚度,有朝一日成为的垫脚石。
“以前觉得毒,现在看来不无道理啊哥哥!”萧永慕连连赞叹。
“还得是你。”季源佩服。
“怎么他还在盯着你啊,这人真讨厌。”萧永慕有点替他不平。
“因为预言已经开始生效了。”季源意味深长道。
第四件事,他在封从周的办公室躺尸,一扭头,通过敞开的大门看到去往隔壁接待室的夜葬雪。
他猛的从沙发上弹起。
肆友与鑫荣的交流虽然不多,但确实有,与公,两家发展中的超大型集团难免有业务往来,与私,同学关系且隔着一个萧永慕的交集,与内,萧氏的“本部”和“外部”难免有交流,与外,皆将厉氏作为死对头,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萧永慕蹑手蹑脚趴在接待室的门缝。
封从周,戚呈,夜葬雪都在。
封从周一直是那样,淡淡的,稳稳的,正襟危坐,古井无波的姿态却是搅弄风云的中心。
戚呈倒是翘着二郎腿瘫在椅子上,慵懒又优雅的姿态,说出的话却无端带着讥诮与嘲讽意味,“那就挑拨啊,对厉氏最了解威胁最大的不就是他那个二叔,厉二叔那个娇生惯养又跋扈无脑的儿子若是陷进情色或借贷危机,难保他不会为了夺权狗急跳墙重开涉黑行当。”
萧永慕瞪大双眼。
哇哦,他们都能讨论的这么深入了?
这帮人在他不在的日子在A市翻云覆雨啊!
“杀了他的儿子后嫁祸给厉泽御更方便些吧。”夜葬雪斯斯文文地来了一句。
萧永慕微微后仰。
“呦,”戚呈挑眉,“这次怎么这么直接?之前一句话能掰成八百个意思绕弯,可显得你是个好人。”
“你确定?”封从周问。
“不确定,”夜葬雪轻轻笑了笑,“不过不想再纠缠了,早完事也能早安心。”
“噢?”封从周眼神微动。
“还有不少事得干呢,不想和他们耗了。”夜葬雪站起身来,轻轻巧巧地整整衣服,“这次来也是想说,我会改变鑫荣的进攻方式,慢慢折磨虽然更有意思,但确实浪费时间,我以后做什么事会提前告知封总,但不用再商讨。”
“不逗弄了?”戚呈用了个精确词汇来形容鑫荣最近一段时间对厉氏的针对风格。
“不了,戚总如果想报复,记得抓紧时间,”夜葬雪垂眸浅笑,“厉氏,应该活不了多久了。”
第116章 难过
“哇哦。”戚呈道。
“外界居然还形容我是什么六亲不认的疯子,我看这份殊荣应该颁发给你。”戚呈勾了勾唇角。
“没有多少人知道我是厉家人。”夜葬雪笑着婉拒。
“你可以同样甩个亲子鉴定出来,重识你的豪门身份。”
“心领。”
谈话就到这里,他们之间实在也没什么可聊,夜葬雪告别,推开接待室门,一眼看到了走廊中央弓着背踮起脚尖蹑手蹑脚离开的身影。
听到门开,萧永慕惊恐回头,“这么快?你们不应该友好握手再说个告别语吗?”
“专门走得快了点,来捉你的。”夜葬雪歪头道。
两人离了五六米,捉还是追,萧永慕没听清,但他现在这个姿势蛮丢脸的,索性直起身,清了清嗓子,“咳,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啊……那天,”夜葬雪做了个回忆的表情,“你还记得有些喝醉的你是怎么从酒吧回酒店的吗?”
“你送我回去的吧……”萧永慕断片了,不太确定。
“对,送你回去,我还留宿了,直到凌晨才走。那晚你断断续续说了整夜梦话,想不想知道你都讲了些什么?”夜葬雪开始迈步,一步步走近他,皮鞋在大理石地面扣响的声音逐渐清晰,噔噔噔,萧永慕不易察觉地后仰了三厘米。
三厘米后是墙,墙有点凉,贴上去,弹开,前移一厘米。
“哎,你你,”萧永慕有点慌,“我没有讲梦话的习惯,你是唬我吧。别靠近我……停停你给我站那儿!怎么几天没见你换了种风格啊?”
“不喜欢吗?你喜欢哪种我给你变。”夜葬雪很听话地停住,停在他前方一米,不算冒犯的距离。
萧永慕心怦怦跳啊心里默念我靠了。
夜葬雪生活中一直挺温柔的,不是说他现在狼面獠牙的意思,面前的他依然温和,甚至面对他还刻意轻声细语。但莫名其妙的,萧永慕觉得这人的信息素味都要冲他脸上了,还是那种鬼气森森的信息素。
搞得还挺劲爆的。
“你不装温柔小奶狗了啊。”萧永慕定了定神,干巴巴来了一句。
“原来我在你心中是这个形象,”夜葬雪盯着他,“温柔,小,奶,狗,这几点我除了小,剩下都有吧,也不算装的。”
……
好吧确实。
他原来也知道自己狗。
“可我真不吃回头草。”萧永慕双手环胸。
“我知道。”夜葬雪点头。
“你知道那你把我堵在这里干吗?”萧永慕下意识抱紧自己,毕竟十分钟前面前这位还在大放厥词要杀人,挺吓人的,萧永慕决定谋定而后动,绝不是因为自己怂。
“我没堵你,左,右,你随时可以拔腿就走。何况这里是肆友,你的地盘,周围全都是你的人,你这个姿势倒像是我要吃了你。”夜葬雪道。
“……那我走了。”萧永慕也不想,上次见面他还挺理直气壮,谁让夜葬雪今天换了个人一样,样貌没变,身形没变,表情没变,连说话的音色音调语速什么都没变,但无端觉得这人变得……真实了一点。
“等等,我有东西给你。”
“什么”
夜葬雪在口袋中掏了掏,掏出一部手机,递过来。
“这什么?”萧永慕认出这并不是夜葬雪的手机,也不是新的,没有包装,甚至有使用过的痕迹。
“技术人员进行了改装,安装了内部开发的软件,通过这部手机,可以单方面远程操控我的手机,且不会留下痕迹。你想知道什么可以自己来看。”
“啊?”萧永慕不敢相信他听到了什么。
抛开一切不谈,一个堂堂集团掌权者,将自己的线上隐私开诚布公给另一位集团掌权者,两家也并不是什么可以两肋插刀全新信任的深刻关系,一旦背刺,后果难以想象。
疯了吧。
“我监控你手机干什么?”萧永慕第一反应便是拒绝,他不想惹麻烦。
“不仅仅是监控,是操控。谁得罪了你,你拿我的账号骂回去,他们就会以为是我干的,来报复我。”夜葬雪教唆道。
萧永慕倒吸一口凉气,“你有病吧你弄这种,我不需要这种功能。”
“而且你不觉得这是一个视奸前男友的神器吗?通讯录,聊天框,社交平台,功能应用,都不用你费心费力去扒蛛丝马迹,完全一览无遗。”
这么说的话——
萧永慕可耻地陷入沉思。
“放到这边,记得来取。”见他迟迟不接,夜葬雪将手机放到身旁的窗台上,“这事告诉别人也没关系,但手机最好是你自己保管。毕竟你身边这群人都是些硬茬,真要做些什么我可打不过。”
“走了。”夜葬雪朝他摆手,路过他走向走廊另一端。
“哎?我真会告诉封哥的,你就不怕……”
夜葬雪看起来确实不怕。
因为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拐角,走得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萧永慕:“……”
“怎么了?要告诉我什么?”最后这句喊得太大声,听到动静的封从周出现在接待室的门前。
萧永慕握着那部手机,看看夜葬雪消失的拐角,又看看另一边的封从周,觉得事情来到了一个荒谬到无法解释的地步。
——
“这还不好解释吗?挺好解释的。”听罢全程的戚呈一脸兴味。
“所以为什么?”萧永慕其实自己也知道答案,但他的答案有些含糊不清,无非情呀爱呀信任呀弥补呀之类的东西,总觉离事情真相隔着一层朦胧薄雾。
“一方面是相信你的为人,觉得你做事有度,不会伤害他。一方面是放个烫手山芋在你这里,勾起你的好奇心和探究欲,让你在他复仇的这段时间也时刻念着他呗。”
“……啊,有道理。”萧永慕恍然大悟。
不愧是你,恶毒男配。
对疯批反派的心理精准把控。
“所以你对这段感情的想法到底是?”封从周问沉思着的萧永慕。
“我真下定决心不会回头。”萧永慕默默将那部手机收起来,虽然神情有些迟疑,但话说的很坚定流畅,就像他早在心里一遍遍劝说过自己一般,“没有必要对从前感情中的桎梏缝缝补补,事情已经发生,感情破裂,即使修补,成品可能也是补丁一层叠着一层,那我为什么不换一件?”
“我欣赏你的态度。”戚呈扬起下巴,倨傲点头。
萧永慕看看面前的他,又看看一边安静低头批阅文件的封从周。
性格、身份、习惯差异极大的两人,一静一动,一稳一疯,一沉默男大路人甲,一嚣张跋扈富二代,到底是怎么将这段感情运作得如此情投意合。
他有些鬼祟地凑戚呈近了些。
“我想问你点事儿。”萧永慕眯起眼睛。
“你说。”戚呈挺想笑,忍住了。
“以我的了解,你俩也算是破镜重圆吧,互为对方回头草,怎么做到的?而且封哥身上也应该有些你不太清楚的是吧?”
萧永慕没问这俩人如何开展地下奸情的,这问题挺敏感,按亲疏来说应该问封从周而不是戚呈,这点情商他还是有的。
“我俩没破。”戚呈瞥了眼封从周,目光变得柔和了一些。
“哦。”萧永慕心想难怪。
“至于我不知道的部分,他承诺了时限和我讲,我相信他。而且我并没有多么在乎,实实在在的人在身边就好。”
“洒脱。”萧永慕不禁赞叹。
“也不洒脱,如果再晚几天还得不到他的消息,难保我不会一把火烧了戚氏,或者一时冲动逼婚厉泽御引他出来抢婚,我真动过这个念头。所以,按目前情况和和我个人经验来说,你很难逃。”戚呈轻描淡写道。
“英雄豪杰啊,”萧永慕吃了一惊,“主要是封哥人又好又靠谱你才这么执着,我这边,我有什么值得……”
“抛开一切不谈,你也是个好人。”戚呈安慰他。
“……”还不如不安慰,萧永慕怒道,“抛开哪一切?”
“就比如你的坐姿,我也时常很不端庄,但我歪的是身形,你翘的是屁股。”
“有吗?”萧永慕很震惊地低头看了看,默默挺直了伟岸的身躯,昂首挺胸,气泡音。
“哎你真挺可爱的,难怪夜葬雪喜欢你。”戚呈拍拍他的肩膀。
夜葬雪喜欢他。
经由另外一个人的口中说出,而不是他几乎要怀疑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错觉,萧永慕有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走在回公寓的路上,日光正好。
打开夜葬雪给他的手机,果然除了手机的常用软件外,还安装了一个图标陌生的黑色app,点开,延迟了一小会,他的帅脸出现在屏幕上。
夜葬雪不知什么时候换的锁屏。
很心机啊很心机。
萧永慕其实不是非常有兴趣探究夜葬雪的一切,但他打开了微信,从置顶群中输入了萧永慕三个字。
比他想象的要多。
也幸好没有过分的污言秽语。
从一开始的防范猜忌,到中途几名备注为猴子,刀哥的人调侃的【真去萧家当赘婿了?】【这可完蛋给咱们小少爷陷进去了】的玩笑话,夜葬雪一般会回复个表情包,滚,到你在开什么玩笑,到这个群里能不能有人专注事业,到调侃你的老板不会让你变得成功。
最后是【看给我们小公子累的,这国内国外来回飞倒时差倒的面黄肌瘦,咱这条件怎么就盯着一个不放呢,姓萧的有什么好】
夜葬雪回复了最初的那个滚的表情包。
萧永慕看着看着,突然觉得很难过。
第117章 文武(f)
沙发上悠闲坐着的戚呈,看着萧永慕稍有些犹疑的背影消失在接待室走廊尽头,意味深长地笑笑,“夜葬雪倒也算下了点血本,有点魄力。”
“他了解萧永慕的为人,若是换成你我这样的,就肯定不敢了。”封从周收起批好的文件,看了看日程,半小时后有个会议。
“也挺相信你和萧永慕的关系,不考虑哪一天肆友与鑫荣利益纠纷,找个方法弄来这设备,随便操作都能让他身败名裂。”戚呈轻笑一声。
“不过,恐怕那时候,夜葬雪甚至可能会窃喜萧永慕终于众叛亲离,身边只剩他一个了。”
“哎呀,真是用心险恶啊。”戚呈拖长声音,带着些并不真心的忧虑叹息。
“我们戚总还是有些研究的。”封从周看着他小嘴叭叭头头是道,视线顺着下滑到他一张一合的唇线,看了几秒,嘴角弯了弯,道。
“哎,没办法,就是这么善解人意。”戚呈挑眉起身,轻巧几步,往封从周的椅子的扶手上一坐,顺着便能滑进他怀里。
封从周伸手虚虚扶住他的腰。
戚呈腰有点怕痒,在他怀里扭动了下,故意贴着他的耳朵吹气,“还有什么工作安排吗封大总裁,没有的话我可要把你绑走了。”
“有会。”封从周伸手握住他还挂在扶手上翘起的腿,掰正,掰到戚呈会觉得舒服些的姿势。
姿势舒服了,戚呈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挺有些绑不走就不下来的理直气壮,“哎呀,怎么办,不想下来,什么时候的会,不会因为我的任性耽误哥哥你上班吧?”
封从周掐着他的大腿又把一条腿挂在了扶手上,恢复原样。
“二十五分钟后,那你就这么挂着吧。”
“……”戚呈咬咬后槽牙。
腿搭着扶手,下半身没有受力点,就会完完全全陷进封从周怀里,陷得太深,戚呈坚持了三分钟,下半身顺着尾椎到大腿开始麻,逐渐失去知觉。
他悲伤地一头栽到封从周颈窝,“真讨厌,你会要开多久?”
“挺重要的会,且参会人员过来一趟不容易,不好延期或推迟,预计一个小时左右。”封从周抱着怀里的人,感受他因为磨得不舒服但仍然嘴硬坚持着小幅度抽气,于是掐着腿将他抱起又起身将椅子让给他,自己站着靠在桌上。
“那还行吧,”戚呈勉强道,“什么会啊?”
“互联网科技部季度总结大会。”
封从周对于这个部门不是始终掌控,是项睿在分管,但因为心理惯性和贵族特有的傲慢,总觉得项睿还与之前在萧氏一般只有辅助权没有决策权,最近一些萧氏的老人私下蠢蠢欲动。
“还妄想造反?真是反了他们了。”戚呈轻蔑道,“都来肆友了还带着些封建余孽的臭毛病。”
一句话将封从周逗笑。
“有没有意识到你的前半句和后半句在相互搏斗?”封从周笑道。
“有吗?好像是。”戚呈想想也觉得是。
他俩时常这样。
戚呈虽然已经完全获得了戚氏的掌控权,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戚总,但他却很不愿意回到戚氏,面对那间被他砸得满目疮痍的总裁办公室和走廊,看得不久是功勋,看得久了只觉得心下一沉,胸口憋闷。
所以时常来封从周这里,无工作一起放松,有工作一起办公,线上办自己的工,线下办自己的攻。
很充实。
所以最常见的画面是,封从周在椅子上敲敲打打,戚呈在沙发上敲敲打打,互不干扰,非常和谐,有时看到某个精彩内幕或精彩八卦,随意丢个什么过去,封从周闻声抬头,问询地看着他。
戚呈愣了下,便开始笑,前仰后合,灿烂鲜活,应该是觉得开心。
或者幸福。
封从周这样认为。
最近他挺忙,初创企业果然忙碌,有一堆大大小小的事情需要统筹安排,兰希当初对季源还没什么苗头的工作室嗤之以鼻也是人之常情。
有时会想,陪着戚呈的时间近期少了点。
这样想的时候抬头看。
正对上戚呈的目光,很专注的,也不知道盯着他看了多久。
封从周自己过了二十多年的边缘生活,习惯于隐没在人群或角落,从不引人注目,对别人投过来的目光下意识察觉,非常敏锐。但也不知道是身体本能安心到了各种境界,戚呈看过来的时候,一无所觉。
两人继续对视。
封从周在看他在这个世界的落点。
“盯着我看干嘛,不会是暗恋我啊,暗恋我就要大声讲出来啊,或许会大发慈悲给你个机会呢。”落点开口挑逗道。
封从周挺无奈,“被你发现了啊。”
“冰雪聪明就是我,怎么样,被我迷倒了吧。”戚呈傲娇仰头,很自豪的样子。
“确实。”封从周真诚点头。
互联网科技部季度总结大会——
科技部高层领导都来出席,项睿,路起元,还有经过碰撞磨合决出的一位萧氏“领头羊”萧莫谦,在萧氏人员占到三分之二还要多地科技部有些威望,是不安分的因素之一。
此刻,他正侃侃而谈本季度总结和下季度预测。
封从周听了几嘴,低头看报表,并觉得萧莫谦的判断过于乐观且自信。
“……不过如此大幅攀升的利润水平,还需要封总下季度将部门预算增加百分之三十,单靠目前的成本预算水平是难以达到的,还望封总支持,为开年打一场漂亮仗。”
“三十,”封从周看了看底下人神色各异的脸,偏头,“项睿,是你的决策吗?”
“后半段我知道的没有如此详细,比如预算。”项睿深呼吸一口气,面无表情。
“那我只会考虑项总绝对知情的提案。”封从周摆手,准备开展下一个话题。
“封总再想想呢,我和底下人可都提前知会了下季度绝对攀升的利润和绩效,他们都在为绩效翻倍欢欣鼓舞呢,这样干脆利落地拒绝有些伤人啊封总。”
“是啊封总,”甚至还有几位在跟着附和,“我们部门都商量着开庆功宴呢,您再考虑考虑啊。”
“放你的狗屁吧。”路起元无语地嘟囔了一句。
此时此刻,会议室门突然打开。
先进来的是戚呈,穿着秘书处会务常穿的深蓝色衬衫,不太合身,腰身处有些空荡。脸也很引人注目,在场几乎没有有人不知道他的身份。
就这么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壶推门而进,迎着全场注目礼,绕了两个弯慢悠悠来到萧莫谦身前,状似要弯腰给他倒水。
萧莫谦在热水几乎要浇到他腿根的上一秒惊恐弹起,目瞪口呆地看向戚呈,“你!”
“哎呀,好险啊,我太不小心了。”戚呈的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种表现性质的惊魂未定,“封总,给你添麻烦了吧。”
封从周没想到他会进来,甚至是这个当口进来,揉揉眉心,带着些无奈的纵容,“道个歉。”
“对不起啊,这个谁,你会议结束别走,我赔礼道歉请你吃饭呀。”戚呈真挚道。
如果能放下他手上热气腾腾的水壶就更真挚了。
但也没有,萧莫谦退出几步远,看着他手上的大型杀器,咕嘟咽了口口水,“不用了,没关系,我没什么事,就不劳烦戚……你了。”
“那就好,那我走了。”戚呈端着壶在刚刚附和的几位中年男人身后绕了一圈,所到之处皆默默捂住了大腿,夹紧了尾椎。
封从周和戚呈有奸情早已在上流社会公开,但没想到居然能这样双剑合璧,能文能武,好话听不进去这边还略懂一些凌乱拳脚。
萧莫谦慢慢挪回到他湿了一片的椅子上,也没有人起身为他换一把,刚坐下就听见了封从周的声音。
“其实也好办,我记得你的年薪近百万,这笔支出若能省下来,也是可以达到你们部门短期内的绩效翻番。”封从周道。
萧莫谦不可置信地猛抬头。
封从周的神情很平静,说的话也很随意,像是在讲吃饭喝水那么简单,“你也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到底要不要用你的付出来换他们庆功宴的如期举行。”
底下人无一人提出反对。
可能也是怕戚呈再次推门而入。
会议顺利结束,人稀稀拉拉离开,只剩下项睿和路起元,路起元平时也在不间断吐槽,这可算逮到个项睿也在的线下良机,狠狠骂了一通那群傻逼。
项睿的脸色,也在优美的鸟语花香中,多云转晴。
“这么厉害怎么不当面讲出来?”戚呈换回了他的薄荷色衬衫,封从周今早在深灰和薄荷色中二选一的,觉得更衬他肤色。
“他们人多啊,不过我们这边数量上也还好,但都是些年轻人,和他们那种老油条的处不来。”路起元皱眉。
“但确实工作能力很强,便也就一直没动。”项睿道。
“培养个同样老奸巨猾的老手来牵制啊,忙着内斗就没空来作妖了,我家以前就是这么干的。”戚呈提出可靠建议。
“之前有,上周发现被厉氏买通当了卧底,开除后平衡被打破,就这样了。”项睿也挺无奈。
“厉氏。”封从周重复了下这两个字。
“最近厉泽御也挺焦头烂额的吧,病急乱投医。噢,对了,刚我去秘书处的时候前台正好来电,说有人找你,在楼下等着。”
“谁?”封从周。
“说是姓顾。”戚呈戏谑道。
顾。
他们可只认识一位姓顾的。
“你接下来有没有什么安排?不像会议,这位应当可以推迟。”封从周问戚呈。
“不用推迟,我挺感兴趣。”戚呈眸光发亮。
第118章 顾彦
果然是顾彦。
稍显狼狈的顾彦。临近冬天衣服却只穿了薄薄一件,有些凌乱的衣领,平时垂顺的刘海被胡乱拨到一边,眉头微蹙,坐在那里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听到动静抬头,见封从周进来,眼睛忽的亮起。又看到他身后跟着的戚呈,亮着的眼睛熄灭了一半。
“封……总。”顾彦起身微微颔首,斟酌下了自己的称呼。
“嗯,找我有事?”封从周随意找了个他身边的沙发坐下。戚呈也揪了把椅子来,路过顾彦的时候一个顺手按肩将人按在沙发上,行为丝滑,想听乐子的心呼之欲出。
“我和厉泽御刚刚吵了一架。”顾彦苦笑道,“赌气出来后发现没有地方去,所以冒昧过来,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冒不冒昧打不打扰得看你接下来的表现。”戚呈意味深长道。
“没有地方去?”封从周问。
“我,没有朋友。没有能收留我,和听我倾诉或提建议给我的朋友。”顾彦很失落地耷拉下脑袋,连带着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脊柱般坍塌下去。他飞快地眨了眨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自己泛白的关节。
“之前好像是有的,但我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他闷声道。
就……怎么会变成这样。
之前明明也有几位朝夕相处的室友伙伴,但因为大三下半学期被霸凌了段时日,同学朋友明哲保身,逐渐疏远,只剩下夜葬雪。
夜葬雪,温柔可靠,热心善良。但不知从何时开始不再回复他的任何消息,最近一次见面是肆友举办的晚宴,夜葬雪的目光甚至没落在他身上一眼,权当陌生人。
同事有几位相处的还不错,但偶然听见一群人抱团背后抱怨,顾彦不就是爬着厉泽御的床才被看重。关系还不错的那几位同事也在其中,不主导,但也没反驳。
再就是颜京和彭昌,一个温润认真文质彬彬,一个心直口快仗义执言,但那是厉泽御的朋友,不是他的朋友。
所以,怎么只剩下了关系平平的两月室友和恶毒跋扈的前“情敌”可以倾诉。
他也说不清楚。
“因为我俩人美心善。”戚呈大言不惭。
封从周看他一眼。
顾彦沉默了几秒,“因为好像所有人都在向着他,说我不识抬举,说我攀上高枝,说我得了便宜还卖乖,说上流社会所有富家少爷都是一个德行你就别抱怨那么多了。”
“但你们肯定不会。”
“噢?详细讲讲?”戚呈问。
顾彦慢慢低下头来,“我不喜欢现在的工作。”
“就这?”
当然不止这些。
但剩下的很难宣之于口。
他不喜欢别人的目光,打量他像打量厉泽御的物件,宠物,附属物,仿佛默认他是所有人的低人一等。他不喜欢被猛的顶在墙上按在沙发上摔在床上,他的肋骨好疼,胯骨也酸,而厉泽御从不会体谅他这方面的不舒服。他不喜欢去那些华贵的晚宴,被装扮成一株奢华的植物,让他觉得他离自己越来越遥远。
“阶级差距过大,高位的人还做不到尊重的话,注定要一辈子仰着头生活,很累。”见他迟迟一言不发,封从周替他做了总结。
“嗯,所以我其实想分手,但……很难。”
“是哪些部分很难?”封从周问。
“我母亲还住着他的房子,每月一次的疗养也是他的人联系的医疗中心。我的工作在厉氏,收入完全依靠他。何况,在A市他手眼通天,我除了跑得远远的外根本脱离不了他的权力范围,但母亲离不开医疗中心进口的药物,不能跟我一起走。”
“听起来你并不是一时冲动,都想了这么多了?”
“从……呃,戚少退婚那天,我就在想了。”顾彦说。
那天封从周在茶水间对他说的那些话,他蜷在那里考虑了很久,终于打算鼓起些勇气和厉泽御讲,没想到听来了戚呈与他退婚的消息。
其实本该高兴的。
按他的身份,他应该窃喜。
但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有一段时间,厉泽御几乎疯魔,疯狂地向大众表示他多么追求真爱,多么忍受不了对戚呈这个疯子的厌恶,他与顾彦多么天作之合情比金坚。
一直找不到机会开口,而厉泽御也从不在乎他的欲言又止。
这次也是,前几天岳晋发消息问最近怎么样出来吃个饭吗,被他一口回绝。就这么没有丝毫不妥的短短几行字被厉泽御瞥见,怒火中烧,冷战了几天,秘书处气压跌到谷底。
几位同事轮番来劝他道歉。
说谁的日子都不好过,你俩情投意合和和美美对所有人都好,上位者不愿低头,你道个歉怎么了呢,你吃人家用人家的。
于是他被推着去找厉泽御,心里憋着火话就不投机,意料之中地吵了起来,于是绝望地跑出来。
无处可去,于是来到肆友。
“你说的这几点,我都可以帮你。”封从周沉思片刻,突然道。
“可以吗……为什么?”沉浸在自己思绪无法自拔的顾彦闻言一惊,激动抬头。
“因为乐见其成厉泽御倒霉啊。”戚呈理所当然。
“对。”封从周点头。
也因为任务。
他的任务是阻止夜葬雪灭门主角,但关于反派的剧情线已经崩得差不多,鑫荣靠着萧氏极速成长,再也不是那个只会搞小动作和幕后恶心人的□□团伙,夜葬雪也应当不可能再与厉顾两人同归于尽。
这任务,居然真无心插柳柳成荫。
但无法确定任务完成后,回原世界与留在书中世界能够二选一,保险起见,主角be是一种任务失败的新思路。
“说起来你命格确实蛮硬的,毕竟厉氏也就这几天了。之后厉氏倒了,你提前离开是感情破裂,拖到后面虽然也算你明哲保身,但难保不会有人觉得你唯利是图。”戚呈感叹道。
“我吗?”顾彦轻轻摇了摇头,“已经有很多人都这么觉得了。”
“而我……我因为他而偏移的人生,能够迎来拨乱反正的机会了是吗?”顾彦抽了抽鼻子,自言自语了一句。
封从周心头一动。
原剧情里厉泽御才是他的最终归宿,没想到中途来了搅局者,主角受开始有了对“命定剧情”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难以判断对错是非,不过总比命丧夜葬雪的炸弹中好。
正当他沉思下一步计划时,楼下传来骚动。
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逐渐清晰,夹杂几句陌生的怒吼,但看顾彦瞬间苍白的脸色,封从周即刻明白了来人是谁。
厉泽御,和身后一群气势汹汹的无关人士。
来攻城的吗?
啪地一声拉开大门,最前面的厉泽御像一座已经爆发的火山般横冲直撞着撞进来,脖颈青筋暴起,眼中滔天怒火,“顾彦!我以为你偷着去见岳晋,没想到你竟然来了肆友!你这个……”
然后他看到了封从周挡着的第三人,似笑非笑的戚呈,于是戛然而止。
紧接着便是更大的暴怒。
“封从周!”他怒发冲冠,“你是存心和我作对!抢生意也就算了,尽把手往别人的后院伸!是不是我的所有墙角你都要撬一撬,我的身边人你都要染指下才能满足你肮脏的……”
“……”封从周听着听着,终于反应过来,无语凝噎。
后面应该还有几句难听话,但被打断了。
被戚呈起身上前几步狠狠的一巴掌打断了。“放你的屁吧可把你美的还后院,谁在你后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打你都是脏了我自己的手。”
厉泽御偏着头,不可置信地抹了抹嘴角溢出来的血,“你打我?”
“早就想了,难为你今天送上门。”戚呈冷笑。
“你敢打我!”厉泽御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起了个冲上前的架势,被身后的人拦住了。身后的人也算识时务,毕竟层层安保开始鱼贯而入,真起了冲突占不到便宜。
“怎么才来,楼下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拦住?”封从周问。
“他们人多,厉总还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以为有预约,大门的安保一时不察就……”安保队长惭愧道。
“既然人到齐了,那尽快把人弄出去。”封从周摆摆手,并不想与厉泽御废话也并不想与他对骂。
一群安保人员朝他靠近。
“封从周你敢!”绝望地发现他是真的敢,“我告诉你,你是完全得罪了我!你完蛋了!你死定了,你活不过这几天了!我碾死你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嘶……”封从周目送架着厉泽御准备将人丢出去的安保逐渐远去。
“这么目的明确地用杀人来威胁,如果不是他怒气上涌的吹牛,是不是因为,多年前,厉氏走私军工和违禁品的黑产重新开始启用了?”
戚呈脸色微变。
顾彦脸色大变。
第119章 绑人
“涉黑?”顾彦失声叫道。
“有可能。”戚呈若有所思。
“总之,顾彦,我这边帮你联系医疗中心为你母亲提供服务,你也可以暂时在肆友的产业园住下,厉家的手还伸不到我这里来。”
“谢谢你,”顾彦踟蹰道,“如果他们涉黑的话,我这样做会不会拖累你们……”
“没关系,”封从周摇头,“这样说来,我等这一天,也已经等了很久了,还要谢谢你的出现为我们提供大致的时间点。”
“哦。”顾彦讷讷被秘书带离。
直到厉氏倒台前,顾彦终于有了一个远离厉泽御的容身之处,可以好好思考他的人生路到底该怎么走。
“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戚呈盯着顾彦离开的背影,重复了遍封从周的话。
突然状似恍然大悟,浮夸地扬起音调。
“等什么,等厉家灭亡啊?嘶,这样一想,完全是以萧家的解体成就了鑫荣这一厉家强劲的对立方。你和萧永慕的朋友关系,萧永慕和夜葬雪的情人关系,夜葬雪和厉泽御的仇敌关系,厉泽御和我的婚约关系。”他凑上前来,双眼微眯。
“起承转合,环环相扣,细思极恐啊。”他摩挲着下巴,很是发现了大秘密的模样,“到底是蓄谋已久还是纯属巧合,下面有请我们封总来做出详细指示。”
封从周无奈看他一眼,想了想,“缘分。”
“原来是天赐良缘。”戚呈勾起唇角,笑容狡黠,“这回再没有安排了吧,绑走你呀。”
“来。”封从周从善如流。
顾彦的到来和厉家的行动并没有丝毫影响到他俩的心情,因为导致厉家生死存亡的主角并不是他们,他们一个炮灰,一个路人。
真正的主角终究还是反派。
夜葬雪的鑫荣。
肆友只起到一个幕后帮鑫荣提供些资讯,厉氏落入下风时落井下些碎石,厉氏有倒台的苗头时严阵以待争取将房地产市场彻底夺走的渺小作用。
听到的一切也只能作为旁观。
封从周与戚呈设想了结局。以厉二叔的小儿子为突破口,威胁厉二叔引出多年前为掩盖涉黑一手伪造的矿难。即使没有完整证据链,但在鑫荣和肆友的多重打压与牵制下,涉黑产业正处在蠢蠢欲动重启的边缘,适合瓮中捉鳖。
但没想到,第一环,厉二叔那环,鑫荣来了个大的。
绑架。
一言不合就是绑,原剧情里对厉泽御和顾彦也是绑架,后引发爆炸,在场所有人通通丧命。
这次是绑厉二叔和他儿子。
甚至开了直播。
某时某刻,猝不及防,A市所有大屏和联网显示器都开始显示同样的画面。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吊着两根孤零零的黄色灯泡,灯泡下两把摇摇欲坠的木椅,两个双手双脚被死死捆在椅子上的人,嘴被胶带封住,只露出一双还算年轻,一双眼角已遍布皱纹的惊惧眼睛。
封从周看到这幕的时候,他正在和戚呈在影院观影。
戚呈一直念叨着想来,包场,乌漆嘛黑。两人在一起后他总喜欢拉着封从周探索一些小情侣必备打卡圣地,之前没有人陪他做过,第一次,很新奇,乐此不疲。
放得好好的电影,下一秒画风突变。
戚呈捣捣鼓鼓的手直接滞在半空。
封从周:“……”
戚呈:“……”
“我杀了他。”戚呈磨牙恶狠狠道。
杀倒是杀不了的,过过嘴瘾而已。两人兴致全无地回了肆友,推开门,看到了会客沙发上端坐一位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夜葬雪。
“嗯?”封从周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气声。
“镜头里不是你啊?”戚呈食指点了点秘书早已开启的会议大屏。
镜头里,一只戴着黑色橡胶手套的手慢条斯理的磨着那把看起来十分锋利的刀,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声音嘶哑又刻板,“只要乖乖回答我的问题,我自然会放你们离开。但如果你说谎,一次谎言,我会剁掉你儿子的一根手指。手指没了,还有眼珠,耳朵,鼻子,嘴巴……”
边说,边拿着那把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刀在被绑着的年轻人对应位置比划着,仿佛已经在抉择从何处下刀。
厉二叔几乎要涕泪横流。
“……镜头里不是我。”夜葬雪看起来像已经等了他们片刻,“这么恐怖的事,怎么会是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做出的呢?”
哈哈。
“所以你找了个替罪羊?”封从周蹙了蹙眉。
“不,与我关系不大,我身边所有人都比我对厉家恨到刻骨。”
镜头里是他养父。
但这句他不会承认。
镜头里的人还在继续,他看起来像是对厉二叔的回复很不满意,猛的抓住了年轻人的一根手指。下一秒那年轻人像是砧板上突然活泛的鱼,扭曲着,挣扎着,无声嘶吼着,而在斑驳的水泥地上,一截带血的小指咕噜咕噜滚到了厉二叔脚边。
而网络上,关于这次归异直播的讨论度和播放量将以一个恐怖的速度疯狂攀升。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当年那家震惊全国的矿难,仅仅是因为地形条件导致的坍塌吗?”
“我……儿子啊!我……我不知道啊!”厉二叔痛苦的嘶吼声震耳欲聋。
这是屏幕里。
而镜头外——
“没想到他不敢承认。”看着看着夜葬雪突然笑出声来,“也是,不承认可能只死他们两个,承认的话整个厉家都要完蛋,他们父子俩也一定活不成。”
“你本来也没指望他承认吧。”封从周问。
“都无所谓,都不重要,把事情闹大最重要。更何况,你们知道那截小指,沾染过多少无辜男孩女孩的血吗?”夜葬雪说得很冷静,最后一句夹杂着一丝怜悯,显得他整个人很还挺温顺。
“所以认为你是正义?”封从周瞟他一眼。
“我与正义,搭不上边。”夜葬雪嘴角噙着笑,“是你们或许需要替我向萧永慕传达。”
“……”
是的,萧永慕确实在意识海吱哇乱叫。
“不是,我这一会儿没见就开始直播绑架了?刚那是真砍人手指啊,剧情敢不敢再狗血一点啊?!”
“你知道不是夜葬雪?”封从周在意识海里回。
“知道啊,虽然我认不出来这黑衣人是谁,但能认出来不是他。而且他那个监控设备不是在我这里嘛,我刚偷摸打开看了一眼。”萧永慕道。
“感觉如何?”封从周问,
“我……哎,也还行吧,要说震惊还真谈不上,我在认识他之前他做事其实就是这种风格的,哈,倒是还挺从一而终。”萧永慕蔫蔫道,“这回厉家可要真完了吧。”
是的,镜头里砍掉的指节已经又多了一截,年轻人的脑袋像是被浸在水里一般,俨然一副进气少出气多的模样。厉二叔也差不多,嘴也松口不少,虽然没有直接表明当年矿难内幕,但话里话外表示放了他,他做什么都可以。
言外之意,比如配合,比如卧底。
矿难发生时厉二叔才十几,没参与。所以只要不是他招供,也算铁骨铮铮,对厉家有个交代。
这样就可以了。
再接下来,便是重新启动的涉黑产业被当前的掌控者厉二叔被迫挑开,连带着当年的事故大白天下,舆论四起,股价波动,当年的参与者四散奔逃,趁此机会截停厉氏的项目和现金流,从内部瓦解,厉氏也就完了。
快的话,这套流程也不过三天。
“到时候,被空出的房地产市场和低价脱手的楼盘商铺,肆友完全可以渔翁得利。”夜葬雪道。
“这么好心?”戚呈怀疑道。
“我一直当肆友是自家人。”夜葬雪颔首。
“鑫荣也接手不来吧,没这方面业务。”戚呈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
“所以肆友真是高瞻远瞩。”夜葬雪笑笑。
镜头里的两位都已经在极度的恐惧和疼痛中昏死过去,直播信号骤然掐断,只余下网上议论纷纷。夜葬雪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仿佛这趟过来,只是为了让他们见证一次“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明。
“这人,”戚呈看他的背影,像是想找一个形容词来形容这人,没找出来,啧了一声,“说的也还算合理吧,听着还挺有前途。”
封从周不置可否。
“听着外界的风声,傅家和厉家都越发在岌岌可危的边缘,只剩下一个正值壮年的陆氏,勉强可以与肆友平起平坐。”
“话说,陆观谨前段时间承办的项目,好像有了重大进展,或许过几天就要开新闻发布会,发布他们的技术获得颠覆性创新,可降低不少成本。”戚呈继续道。
“能降低百分之五十。”封从周补充。
“这么多?”戚呈得到了能降低成本的消息,却没想到是这么令人惊愕的数字,“这回陆家可是要赚得盆满钵满了吧。”
是啊,技术革新冲破全球范围内的瓶颈,势必有对境外的龙头企业产生影响。命运的车轮朝着它既定的方向滚滚而去,陆观谨的命运或许即将开始倒计时。
下一步就要看季源如何抉择了,剧情线已近在咫尺。
但,原以为第一个有新消息的是季源。
没想到是兰希。
传来一个噩耗。
外婆去世。
第120章 去世(l)
过于突然,乃至有些恍惚。
与原剧情的情节相差过大,所以很难判断外婆到底是什么时候病逝,一开始还有一个模糊的时间点,到后面就什么参考都没了。
近期一直在频繁做身体检查,一月一次改成半月一次,做到外婆都察觉到不对。某个时刻,外婆从身后靠近仔细钻研体检报告的兰希,“看出什么了吗?”
兰希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竟想把那张体检单藏起来,往身后藏了一半,恍然发觉这举动没有任何意义。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明明是好的结果。
体检单上并没有出现异常到影响生命的数据,是普通老人应该还能再活几十年的普通身体。兰希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递给外婆。
外婆带着老花镜也盯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值看了一会儿,“这不是还不错吗?”
是的,但他就是,心慌。
每次拿到体检单时,他心慌得都要吐了。
心慌的缘由是两月前白桑落莫名给他转的一笔账款,1187元。他思考了好一会儿,发觉是388和799相加之和,他在那家白桑落开的咖啡店结账的咖啡和小蛋糕。
当时,白桑落说他最惜命,真查出来他的肾出现问题,便会给他免单。
真免单了。
那么白桑落的肾确实出现了问题。
客观存在,不受人为控制的剧情并没有被改变。
比如他干吃不胖的体重,比如他无法锻炼出的肌肉,比如白桑落生病,比如……外婆。
那外婆呢?
兰希已经记不得当时想到这一层后自己是如何如何的惊惧恐慌,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向着外婆家奔跑,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瘦弱的身体难以支撑剧烈运动下如此巨大的氧气消耗,胸腔起伏如同老旧的风箱。
就像很小时候,四周茫茫一片白,他攥紧了手中的铁棍,迎着锋利的刀尖,以生平最大的努力向他的舅舅靠近。回忆不起来双腿是如何迈步,双臂是如何摆动,只记得嘴里越来越浓重的铁锈味,和对面人惊恐的脸。
跑啊,报仇。我错了,我不应该离开。铁棍挥上去,头颅涌出汩汩鲜血。外婆,你可不可以幸福,快乐,长命百岁。
不要离开我。
三公里的路程,全速跑到外婆家楼下,嘴里不仅仅满是铁锈味,还有血腥味。不仅仅有味道,还有本不该存在于口腔里的浓稠液体,摸了一把唇角,一手的鲜艳的红。
兰希猛的刹车,靠着墙,在剧烈到几乎要穿透胸腔跳出体外的心跳声里,扶着墙,咳出两口血来。
抬头,外婆的窗户开着,飘扬出家常菜的香气。
他便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水,漱了口。
若无其事,神情自若地推开家门,“外婆,做什么好吃的了这么香?”
“哎呦外婆,三菜一汤,咱就两人,费那劲儿干嘛,您做什么我都爱吃啊!”
“哈哈哈小希外婆闲不住,趁还有这点精力能给你做做饭,这一道是我新和楼下老姐妹学的菜色,尝尝,怎么样,符合你胃口吗?”
“嗯,好吃啊!”
“好吃,以后还给你做。”
其实说好吃的那口只吃出满嘴血味。
大口大口将饭吃完,兰希去洗碗,外婆就靠在厨房门口,看着他,目光中满是慈爱。兰希竭力控制住颤抖的手,“外婆,我预约了明天的全套体检,咱们明天去做吧。”
“啊?”外婆愕然,“不是半年前刚做过吗?”
“半年前,怎么能算刚呢?”兰希扯起一边嘴角,模仿着他惯常的笑容。
“哦,也是,行呢。”外婆答应下来。
自此,开始了好几次不同方面的体检,检得越来越深入,仍没有异常。外婆从一开始的挺乐意,到有些疑惑,再到问出那句,“这不是还不错吗?”
兰希没说话。
“没关系,”外婆摸摸他的脑袋安慰他,“你最近是不是有点担心我啊?做体检就做嘛,去医院也就十分钟路程。”
兰希沉默地看着她。
“不过最近我这个肝确实是有点不好了,但也没有到必须治疗的程度,”外婆笑了笑,“说明体检做得还是很有必要的,咱们提前预防。”
兰希俯下身抱住了她。
“对不起。”兰希很愧疚,“不应该让您受这么多罪的。”
抽血排队走路一举一动都很累。
“我知道,小希是为我好嘛。”外婆宽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也不是,不完全是,他其实很自私。
吃过晚饭,和外婆在阳台的摇椅上一左一右摇。傅冉给他发了个工作文件汇总,他看了半小时,看到双眼开始有了涩意。
一回头,外婆歪着头看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外婆,冷吗?”他问。
初冬来临,月明星稀,阳台的电热炉烤得暖烘烘,其实盖上两层薄薄的毯子便已经足够,但不知为何,外婆微微蹙着眉,并不是完全放松的模样。
“不冷。”外婆摆正了身体,笑盈盈道,“看着你开始忙自己的事业,我心里开心。”
也不是他的事业,但兰希没反驳,“外婆困吗?困就回房睡吧。”
“没,”外婆顿了顿,慢慢开口“最近一段时间一直见你情绪不好,是因为担心我的身体吗?”
兰希闷闷嗯了声,这是事实。
“对了,”外婆轻轻笑起来,“但其实也没出什么问题对不对?下周一的要不就不去了,我约了楼下的姐妹去新开的市场,她说要教我做一道非常正宗的湘菜,我听了食材和做法,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我……”兰希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小希,你相信命吗?”
“不信。”
“我之前也不信,经历的事情多了,也慢慢相信起来。如果死神注定要在某个时间段降临,竭力阻止,或许只会失去一些与亲人创造美好回忆的最后时机。”
兰希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从摇椅上弹起,他有着僵硬地缓缓转身,“您……说什么?”
“只是些……经验之谈吧。到了这个年纪,见得多了。见过弥留之际反而去求医生未听到最后嘱托的,见过陪护多时却被一个电话叫走没见到最后一面的。不过遗憾常有,没有人能做到事事周全。”
兰希浑身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怎么这么惊恐?”外婆有些疑惑,“吓到你了?”
——
“外婆。”
兰希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陌生,仿佛是从他的灵魂深处而来,“那个人,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埋怨不在身边吗?会惋惜吗?会怨恨吗?会责怪吗?如果他早知道,最后一面肯定不会那么随意的,背着书包挥手,离开,没有回头。”
“不会的,电光火石间闪回的,都是美好的回忆。”外婆起身,将他轻轻搂紧怀中。
“就比如我现在一想到你,一想到我们小希,好多画面不自觉在脑中播放,小时候你和小猫蹲在院子里,我牵着你一起去赶集。你做了一个很漂亮的白色花架,吃饭的时候狼吞虎咽还不忘为我夹菜。怎么可能会遗憾呢?没有遗憾的。”
那就好。
兰希眼眶酸到又涩又麻,他以为自己要哭,为多年来无法逃离的十三岁泪流满面。但没有,活动下脸上的肌肉,他的嘴角在上扬,他甚至在笑,不自觉的笑着。
“当然,那道湘菜我得学。”外婆话锋一转。
“学。”兰希头埋在外婆怀里,狠狠点了下。
但——
但是——
“节哀。”萧永慕在意识海中沉沉叹气,一向上扬的语调也重重跌落下来。
“有需要我们帮你做什么吗?”封从周问。
“怎么离开的,无法改变的剧情?”季源咬着后槽牙。
“嗯,”兰希的声音还算平静,条理也还算清晰,“梦中离开,不算痛苦,医生检查的结果是心脏问题,没什么时间反应便已经失去了意识,随后呼吸停止。”
“不痛苦也算……万幸吧。”兰希停顿了几秒,“葬礼在三天后,你们过来就好。”
“好,所以你……没事吧?”封从周问。
“还好。”
因为不太痛苦,所以就还好。因为没有需要复仇的人,所以就还好。因为他已经长大,可以独自面对很多情绪处理很多问题,可以将外婆的身后事处理得井井有条,所以就还好。
收拾好了衣物,联系好了殡仪馆,将证件翻出来准备注销。兰希还专门换了身得体的衣服,去敲楼下老太太的门,告知没有办法遵循约定学习做菜了。
老太太看了看他的面色,又看了看进进出出的医生,叹口气,摇摇头,关上门。
大约是见得多了。
他其实也不是第一次见。
一个外婆怎么能失去两次。
葬礼没有通知太多人,但各项流程都准备得很完备。兰希从始至终都没有太多表情,或者说他有种停滞的灵魂被强行塞进一具得体的空壳中般,冰冷,理性,慢半拍。只在最后移动棺木时,抬手轻轻抚了抚棺木表面,只一下,非常短促。然后他的手指蜷起,在唇角轻点了点。
“我,应该会回去了。”他突然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