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空气在极低的气压中凝滞。
嫩黄色的小龙周身泛起柔和的金光,光芒流转间,金发碧眼的西撒尔重新出现在床边。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冷静,甚至带着冰冷的审视。
楼漓日日在他眼前,森林里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需要彻夜不归?还不允许他去找?
这一刻,他彻彻底底体会到了当初楼漓醒来看到便签、发现他留下一个假的分身时的心情了。
那种被蒙在鼓里、被刻意回避、甚至被欺骗的冰冷感,令人恐慌,令人窒息。
他抬起左手,手背上那枚与楼漓相连的契约符文清晰可见。
集中意念,按照楼漓教他的方法,不知道是第几次小心翼翼地催动符文去感知对方的位置。
符文微微发烫,传递回清晰的反馈,位置不远,就在森林深处某个区域,周围环境很安全,楼漓的生命状态也很平稳,没有任何受伤或虚弱的迹象。
安全?平稳?
那为什么不回来?
为什么连一个解释都没有?
为什么要躲着他?
是他做错什么让楼漓不高兴了吗?
西撒尔紧紧抱着怀里还残留着楼漓气息的被子,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贪婪地呼吸着那熟悉的味道,他自虐般地一遍遍催动符文。
楼漓绝对能感觉到我在找他,他感觉到了,为什么不回应?
为什么不回来?
为什么不让我去找他?
……
一个荒谬又令人窒息的念头猛地钻进脑海,人类口中所谓的“七年之痒”?
难道才短短几个月,楼漓就已经厌倦了他?厌倦了这种陪伴?
还是说,楼漓发现了什么?发现了那些他精心编织的的谎言?发现了那些他隐藏起来的、不那么光明的心思?
这个想法如同野火燎原,瞬间点燃了西撒尔心底最深的不安和恐慌。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抱着被子的手指不断收紧。
伯宜斯冷酷算计的声音,像是恶魔的低语,再次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
“把他关起来!囚禁在你的龙穴深处!用最坚固的锁链锁住他!让他眼里只能看见你,耳朵只能听见你的声音,身体只能感受到你的存在!这样,他自然就属于你了!”
对……
没错……
只有这样……
只有把小宝石找回来,关起来,牢牢地锁在自己身边,藏在一个只有他知道的地方,这样小宝石才不会乱跑,才不会离开他,才不会被别人看见!
西撒尔猛地直起身,碧绿的瞳孔深处,最后的挣扎和犹豫被偏执的占有欲彻底吞没。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令人心悸的平静。
打开门,身影融入森林的夜色。循着契约符文感知的方向,他很快来到了森林深处一处隐秘的溪谷,那是小浣熊一家居住的地方。
然而,迎接他的只有小浣熊父母担忧的眼神和幼崽们懵懂的目光。
“楼漓大人?他傍晚是来过,看了看小五的烧,留下药就走了。他说他要去……呃,好像是去查看北边的跳跳虎?”浣熊妈妈努力回忆着。
西撒尔脸上维持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向它们道谢。但在转身的瞬间,那笑容彻底消失。
果然。
位置是假的。
楼漓的魔法如此强大,要欺骗、要屏蔽甚至要篡改一个契约符文传递的位置信息,对他而言轻而易举。
他站在溪谷外,在左手掌心轻轻一划,殷红的龙血瞬间涌出,并未滴落,而是在他掌心悬浮、汇聚。
一个远比契约符文更加古老,更加隐秘,带着龙族本源气息的复杂血色符文,缓缓在血珠中浮现、旋转。
这是他早已烙印在楼漓身上的东西,深埋于灵魂层面,从未被楼漓察觉的追踪印记,它超越了任何魔法屏蔽,只对西撒尔的血脉呼唤产生反应。
血符散发出微弱的红光,清晰地指向了森林深处某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
终于,在一处偏僻山谷的尽头,一面陡峭的岩壁下方,西撒尔停下了脚步。血符的感应清晰指向眼前这个被几块巨大岩石杂乱堵住入口的山洞。
楼漓就在里面。
西撒尔的心跳的节奏混乱不堪。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直接粉碎石块的欲望。
他的手,甚至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一块一块地将那些沉重的岩石搬开,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生怕惊扰了洞内的人。
洞口被清理出来,里面一片漆黑。西撒尔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洞穴并不深,借着洞口透进的微弱月光,西撒尔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最深处角落里的那个身影。
一身黑,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身体却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楼漓!”西撒尔的心猛地揪紧,快步冲了过去。
他的手刚要碰到那颤抖的肩膀——
“滚开!”
带着浓浓抗拒和痛苦的呵斥猛地响起,那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充满了暴戾。
角落里的身影猛地转过身。
月光恰好从洞口斜斜照入,映亮了那张脸。
楼漓的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被他自己咬破了,鲜艳的血迹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最让西撒尔心神剧震的,是那双眼睛,不再是熟悉的漆黑,而是变成了妖异的赤红,那红色如此纯粹,如此冰冷,让他看起来像一只濒临失控,美丽又危险的吸血鬼。
西撒尔僵在原地,瞳孔因为震惊而急剧收缩。
眼前的楼漓,眼中的警惕与恐惧熟悉得让他心碎。
“楼漓……”像是怕惊飞一只受惊的蝴蝶,西撒尔的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别怕……是我,西撒尔。我在这里……”
他试探着向前迈了一小步。
那双赤红的瞳孔死死地盯着他,里面翻涌着毁灭的欲望,却又夹杂着痛苦的挣扎。
楼漓看着靠近的西撒尔,心中毁灭一切的冲动如同海啸般翻涌,但另一个声音却在灵魂深处疯狂呐喊:不能伤害他!你会后悔的!绝对不能伤害西撒尔!
“滚——!”楼漓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猛地抬起双手,凝聚起强大的推力,狠狠地朝着西撒尔的胸口打去。
他只想让西撒尔躲开,离他远点,趁他还有最后一点控制力的时候。
然而,西撒尔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他甚至连防御的姿态都没有。
砰!
那股力量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西撒尔的胸口。
冲击力让西撒尔的身体猛地一晃,但他硬生生抗住了,一步未退。
白皙俊美的脸颊被掌风扫过,瞬间浮现出清晰的红痕,嘴角也被震裂,一缕鲜红的血丝缓缓溢出。
西撒尔只是闷哼了一声,依旧定定地看着楼漓,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深不见底的心疼和近乎偏执的坚持。
他站在原地接受一切。
楼漓赤红的瞳孔猛地一缩,看着西撒尔嘴角的血迹和自己在他脸上留下的红痕,汹涌的毁灭欲望瞬间被铺天盖地的愧疚和恐慌淹没。
他做了什么?!他伤了西撒尔!怎么能伤害西撒尔呢?
“不要……”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西撒尔,跌跌撞撞地就想往洞外冲去,他不能留在这里,他会伤害他的。
“楼漓!”
西撒尔一把抓住了楼漓试图逃离的手腕,猛地用力,将那个充满抗拒的身体狠狠地拽进了自己怀里,双臂如同最坚固的锁链,瞬间收拢,将楼漓死死地禁锢在自己胸前。
“放开我!滚开!”楼漓在他怀里疯狂地挣扎,眼眸里充满了混乱的痛苦和恐惧。他低下头,对着西撒尔近在咫尺的肩膀,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尖锐的犬齿瞬间刺破了衣料和皮肤,温热的血液涌入口腔。
他期望疼痛能让西撒尔松手。
然而,西撒尔只是身体微微一颤,抱着他的手臂却收得更紧了,他甚至低下头,将下巴轻轻抵在楼漓的黑发上,低沉又温柔的声音下是近乎病态的纵容和满足:
“乖……咬吧。再用力点也没关系……只要你在我身边……”仿佛楼漓不是在伤害他,而是在给予他某种恩赐。
第22章 喜欢
楼漓即使神志被狂暴的力量冲击得混乱不堪,此刻也清晰地感觉到了抱着他的这个人,很不正常!
这种对痛苦近乎享受的承受,比任何反抗都更让他感到恐惧和无力,他松开了口,沾血的唇微微颤抖,更加用力地想要挣脱。
就在这时,西撒尔背后巨大的金色龙翼猛地完全展开,然后,带着呼啸的风声,向内猛地合拢。
像是两堵温暖而坚韧的金色墙壁,将他和怀中挣扎的楼漓严严实实地包裹在了中间,瞬间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创造出了一个绝对黑暗、绝对密闭、绝对安全,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小小空间。
楼漓狂乱的挣扎猛地一滞,小时候拼命想藏进黑暗角落寻求庇护的感觉,此刻被从灵魂深处唤醒。
眼中的疯狂和暴戾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虽然依旧残留着混乱和痛苦,但那份毁灭的冲动却奇异地被这黑暗的环境安抚了大半。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交缠的呼吸声和楼漓尚未平息的压抑喘息。
感觉到怀里的人不再挣扎,西撒尔试探性地收拢了一下手臂。
然后,他感觉到楼漓微凉的脸颊,主动贴上了他的颈窝。
楼漓学着西撒尔的样子伸出双臂,反手紧紧抱住了西撒尔紧实的腰背。
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在两人紧贴的胸膛间微弱地响起:
“……喜欢。”
喜欢黑暗。
喜欢密闭。
喜欢将他牢牢困住,隔绝一切危险的怀抱。
听到楼漓的那声“喜欢”,感受到怀中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软软地贴着自己,西撒尔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才重重落回实处。
他无声地呼出一口气,试探着问道“楼漓……喜欢什么?”
怀里的身体又往他怀里缩了缩,仿佛要嵌入他的骨血和他融为一体。
楼漓的声音闷闷地传来,不安地说道:“不要放开好不好?我好喜欢这样,”他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低落,茫然又自卑地说道,“但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不能和你交换……求求你了,不要放开好不好?”
“交换?”西撒尔的心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泛起尖锐的疼痛。他立刻捧起楼漓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声音斩钉截铁,“我不要交换,我什么都不要,我不会放开你的,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就算你把我推开我也会回来……”
因为,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把你找回来的啊,怎么可能会放开呢……
楼漓赤红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光,里面充满了根深蒂固的不信任。西撒尔的承诺太美好,美好得不真实,他短暂的人生里,所有得到都伴随着冰冷的代价。
父母把他卖给异国的怪人,换取了沉甸甸的金币。
在魔法学院,最初因容貌获得的“优待”,很快变成了带着肮脏觊觎的骚扰,最终引来了同龄人的嫉恨和排挤。
连活下去的资格,都需要去换取。
那个猥琐的院长向他索取的“学费”,代价是他的身体。
他当然没有付,付出去的是院长的命,在失控的火焰中化为灰烬。代价是“恶魔”、“下地狱”的诅咒和永无止境的放逐。
翡翠森林给了他庇护,利维亚的国王给了他魔法师的身份,代价是他必须戴上利维亚的标签,在魔法师大赛中浴血搏杀,用实力证明自己的价值……
一切的一切,都标着价码。爱、温暖、庇护、身份……没有什么是免费的。
“你想要什么?”楼漓的声音很干涩,他不依不饶地追问,赤红的眼眸死死盯着西撒尔在黑暗中模糊的轮廓,“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西撒尔看着那双充满了痛苦、不安和绝望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不是那些肮脏恶心的人,他不要和楼漓进行交换,他只要楼漓的……心甘情愿。
一个念头如同野草般疯狂滋生。西撒尔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轻得几乎融化在黑暗里:
“我想让你……亲亲我,可以吗?”
“亲亲?”楼漓愣了一下,就这么简单?
不需要力量?不需要付出别的?这和他认知中的代价完全不同。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楼漓循着西撒尔的气息,仰起头,准确地找到了那温热的唇瓣,将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
一个温热的带着血腥味的吻,轻轻落在了西撒尔的唇上。
西撒尔的身体瞬间僵硬,碧绿的瞳孔在黑暗中猛地收缩到极致,大脑一片空白。他只是试探性地问问,他做梦都不敢想楼漓会答应!更不敢想楼漓真的亲了?!
柔软的触感,微凉的温度,带着楼漓特有的气息和淡淡的血腥味,如此真实地烙印在他的唇上。
楼漓没有立刻离开。他感觉到西撒尔的僵硬和难以置信,那双赤红的眼眸在极近的距离下,清晰地捕捉到了西撒尔眼中巨大的震惊和某种灼热的光芒。
类似于害羞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伸出手,笨拙又霸道地捂住了西撒尔的眼睛。
然后,试探着,微微用力,在那柔软的唇瓣上轻轻咬了一下,温软的舌尖带着点催促意味地舔了舔他的唇缝。
西撒尔几乎是本能地张开了嘴。
楼漓的舌尖立刻畅通无阻地探了进来,懵懂又好奇地进行毫无章法的探索。
这个动作如同点燃了导火索,西撒尔压抑了太久的汹涌爱意和占有欲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克制。
不再是楼漓那青涩的试探,西撒尔猛地抬手扣住楼漓的后颈往下按,唇齿撞得发疼也顾不上,吻得又急又凶。
他强势地回应着楼漓,攻城略地,舌尖纠缠,汲取着属于楼漓的每一丝气息。像要把方才那瞬间的怔忪,涌上来的热意,全用这纠缠不清的力道碾进彼此的血肉里。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唇齿交缠的水声,急促的呼吸声,心跳的轰鸣声……
楼漓被这铺天盖地的热情回吻吻得晕头转向,重新变得漆黑的眼眸里染上了一层迷蒙的水汽。
他被动地承受着,身体发软,几乎完全依靠西撒尔的手臂支撑。肺部的空气被一点点榨干,窒息感让他开始推拒西撒尔的胸膛。
感受到怀中人的挣扎,西撒尔才如梦初醒,万分不舍地松开了唇。两人的额头相抵,急促地喘息着,灼热的呼吸交融。
楼漓喘匀了气,第一件事就是紧紧抓住西撒尔的衣襟,眼中带着执拗的确认,声音还有些不稳:“现在可以不放开我了吧?”
西撒尔的目光死死地胶着在楼漓被他吻得红肿,泛着水光的唇瓣上。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响起:“不会放开。”
楼漓像是得到了最珍贵的承诺,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眼中最后残留的赤红退去,那份想毁灭一切的疯狂已然消失,只剩下疲惫。
他满足地弯了弯嘴角,然后再次将头深深埋进西撒尔的颈窝,双手紧紧环住西撒尔的腰,像个终于找到安全港湾的孩子。
“嗯……”
西撒尔抱着他,感受着怀里人全然依赖的姿态,心软得一塌糊涂。他轻轻抚摸着楼漓的黑发,不敢再有大的动作,生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洞穴外的风声似乎都停歇了。西撒尔才试探性地开口:“楼漓,我知道有一处温泉,在森林深处,泉水有滋养和舒缓的效果,或许能让你舒服一点?”
他顿了顿,补充道,“也能让伤口好得快些。”他的目光落在楼漓依旧带着血迹的嘴角。
楼漓闻言,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刺痛的嘴角,那是他自己之前咬破的。
然而,他立刻皱起了眉,蛮不讲理地把责任全推到了西撒尔身上:“嘶,都怪你!亲这么用力干什么?好痛!”
西撒尔:“……”他愣了一下,随即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碧绿的眸子里溢满了宠溺和无奈的笑意。
好可爱!
耍小脾气的小宝石简直可爱得要命!他甚至开始阴暗地希望小宝石能天天这样对他“不讲理”。
但即使天黑了,也不能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西撒尔很清楚地知道现在的小宝石绝对不会对他敞开心扉,也不会在他面前展露真实的自己。
第23章 可不可以忍一下
“嗯,怪我。”西撒尔从善如流,立刻认错,“都怪我不好。去泡一泡温泉,会舒服很多,好不好?”
楼漓在他颈窝里蹭了蹭,算是默认。
西撒尔不再犹豫,小心地将楼漓打横抱了起来。楼漓似乎很满意这个姿势,双手自然地环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了他胸口。
走出山洞,清冷的月光洒落。
西撒尔走到一片空旷的草地上,巨大的金色龙翼在他身后缓缓展开,在月光下流淌着华美的光泽。
楼漓微微抬起头,看着那对漂亮的翅膀,又看了看西撒尔月光下俊美的侧脸,漆黑的眼眸眨了眨,带着点刚刚尝到甜头懵懂的期待,直接问道:“是还要亲吗?”
“咳——”西撒尔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俊美的脸瞬间爆红,他慌乱地摇头,声音都结巴了,“不、不是!等、等下、等下再亲好不好?我、我先带你去温泉……”他感觉自己快要被楼漓这直白的索吻撩得原地爆炸了。
楼漓撇了撇嘴,似乎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但也并没有反对。他重新把头埋回西撒尔颈窝,赌气地不再说话。
西撒尔看着怀里闹别扭的人,低低地笑了出来,他抱紧楼漓,金色的龙翼用力一扇,卷起强劲的气流,带着两人瞬间腾空而起,朝着森林深处温泉的方向疾驰而去。
……
温泉隐藏在几块覆盖着苔藓的巨大岩石后面,氤氲的热气在月光下蒸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和草木清香。
西撒尔抱着楼漓稳稳落地。刚把楼漓放到温泉边温热湿润的石头上,还没来得及直起身——
楼漓就猛地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仰起头,再次急切地吻上了他的唇。
这一次的吻,比在洞穴里更加主动,紧密相贴的唇瓣间是初尝情欲的生涩和贪婪。
楼漓似乎完全沉浸在这种能让他感到安全、感到被需要、感到交换完成的亲密接触里。
西撒尔被吻得措手不及,但很快便反应过来,欣喜若狂地回应。
他一手揽住楼漓的腰,一手扣住他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月光下,水汽氤氲,两人的身影紧密交叠,唇舌缠绵。这一次的吻,比之前的一次要长久,要热烈,直到楼漓再次因为缺氧而轻轻推拒。
分开时,两人都气息不稳,唇瓣都带着水光和红肿。
楼漓漆黑的眼眸因为刚才的激吻而盛着水雾,亮晶晶地看着西撒尔,里面是纯粹的期待和满足,仿佛在无声地确认:这样,就可以继续被抱着,被保护着了吧?
西撒尔被他看得心都化了。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想再次吻上去的冲动,然后,在楼漓专注的目光中,他再次将龙翼完全收拢、裹紧,形成温暖而坚实的金色茧房,将两人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走吧。”两人几乎是挪动的姿势,一步一蹭地,慢慢走向那雾气缭绕的温泉池边。
因为楼漓被黑暗和密闭的环境包裹才能感到安心的特殊需要,西撒尔也跟着楼漓一起踏入了温暖的泉水中,为了方便,两人都穿着之前的衣物。温热的泉水瞬间浸透了衣料,紧紧贴在皮肤上。
西撒尔本来就因为刚才的吻而心猿意马,此刻看着楼漓被湿透的衣物勾勒出来的纤细却柔韧的腰线,以及若隐若现的肌肤轮廓,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小腹,喉咙发干,视线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合适。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看向水面蒸腾的雾气。
然而,下一秒,楼漓做了一件让西撒尔彻底血液凝固,大脑宕机的事情——
他伸出手,开始解自己黑袍的系带,然后毫不犹豫地从肩上褪了下来,湿漉漉的里衣紧贴着他白皙的肌肤,勾勒出流畅的肩线和精致的锁骨。月光透过龙翼的缝隙,朦胧地落在他身上,水珠沿着他优美的脖颈线条滑落,没入衣领深处……
西撒尔只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热血直冲头顶,碧绿的瞳孔瞬间放大,呼吸都停滞了。
西撒尔看着楼漓开始解里衣的扣子,一颗接一颗,大片在湿透布料下若隐若现,白得晃眼的肌肤占据了西撒尔全部的目光,灼烧着他的理智。他舌头打结,声音都变了调:“楼、楼漓……你、你在干什么?”
楼漓停下动作,抬起眼,用一种“你是不是傻”,的眼神看着西撒尔:“脱衣服啊。”
他觉得西撒尔这个问题很奇怪,“穿着湿衣服泡温泉,很不舒服,而且我想和你贴得更近,你也脱掉好不好?”他一边说,一边继续解扣子。
“不脱好不好?可、可不可以……忍一下?”西撒尔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某个地方冲,声音干涩得厉害,碧绿的眸子几乎不敢直视那片春光,“我快忍不住了……”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暗示自己的窘境。
楼漓歪了歪头,似乎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西撒尔“忍不住”是什么意思,然后果断地摇摇头:“不行。”
说话间,他已经利落地将湿透的里衣扯了下来,整个白皙的上身完全暴露在氤氲的水汽里。水珠沿着流畅的腰部线条滑落,没入腰际的裤沿……
那画面带来的冲击力是毁灭性的。
“哗啦——!”
西撒尔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温泉里弹了起来,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岸,踉跄着冲向温泉边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
他背对着温泉的方向,金色龙翼应激般猛地张开,然后迅速向内收拢,严严实实地将自己包裹了起来,形成了一个自闭的金色大茧。
岩石后面传来西撒尔挣扎的碎碎念,声音闷闷地从翅膀缝隙里透出来:
“不行,不行西撒尔!你会吓到他的!”
“冷静!想想别的!想想金币!想想宝石!想想……”
“西撒尔你不想!西撒尔你不能!西撒尔你这是趁人之危!绝对不行!”
“有种东西叫清心咒……对!清心咒怎么念来着……”
温泉里,楼漓一个人呆呆地站着,水汽蒸腾着他光裸的上身,带来舒适的暖意。他看着那个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的金色大球,漂亮的脸上写满了茫然和无措。
“西撒尔?”楼漓试探着朝岩石的方向喊了一声,虽然很困惑但还是妥协地说道,“我不脱了行不行?你别躲着了,回来好不好?”
他顿了顿,想起刚才很有效的交换方式,又补充道,“我给你亲亲好不好?像刚才那样?”
岩石后面,西撒尔把自己裹得更紧了,碎碎念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应,只有翅膀微微颤抖的细微声响。
楼漓等了片刻,没有得到回应。他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这温泉确实很舒服,浸润着皮肤,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烦躁已经慢慢地消散了。
虽然内心深处依旧渴望被那温暖安全的翅膀包裹起来,但西撒尔不愿意,他也不能强求。
就像他之前认为的,一切都需要交换,而西撒尔现在拒绝了他提出的交换。
他不再强求西撒尔回来,默默地走到温泉边,拿起自己湿透的里衣和黑袍,开始一件件拧干水,然后尝试着重新穿上。湿冷的布料贴在身上很不舒服,但他只是皱了皱眉,没有抱怨。
岩石后面,西撒尔虽然把自己裹成了自闭球,但耳朵却竖得老高,敏锐地捕捉着温泉那边的动静。
听着水花被搅动的声音,听着布料被拧绞的水声,听着楼漓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他体内的躁动在物理降温的冷水和心理降温的疯狂的自我道德谴责双重作用下,终于艰难地平复了下去。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刺破森林的薄雾,给温泉池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西撒尔深吸一口气,感觉身体里那股要命的冲动终于彻底偃旗息鼓。
他努力调整好面部表情,挤出一个完美无瑕,若无其事的笑容。
缓缓地打开龙翼,转过身,正准备用最自然的语气开口问“楼漓,泡好了吗?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然后,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温泉池边,楼漓已经穿戴整齐。宽大的黑袍重新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兜帽也拉了起来,遮住了大半张脸。
但西撒尔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楼漓露在兜帽阴影下的耳尖和脸颊,此刻正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那颜色甚至比昨晚被他吻肿的唇瓣还要鲜艳。
而那双从兜帽缝隙里透出的眼眸,不再是昨夜的赤红或迷蒙,而是恢复了往日的漆黑,清澈沉静又温润。西撒尔快速地捕捉到那双眼睛里虽然极力掩饰但依旧明显的窘迫和羞赧。
楼漓恢复神智了。
第24章 对不起
楼漓看到西撒尔转身,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像是被烫到一样移开了视线。
他抿了抿依旧有些红肿的唇,强装镇定却掩饰不住的慌乱地说:
“对不起,西撒尔。”
西撒尔的心猛地一沉。
他太了解楼漓了,这句道歉,意味着楼漓清醒了,而且清醒地意识到了昨晚发生的一切,包括那些失控的吻,包括他脆弱不堪的依赖,包括他那些近乎无理取闹的索求。
他要的不是抱歉。
绝对不能让楼漓用一句“对不起”就把所有事情翻篇,更不能让他再次缩回自我保护的黑袍壳子里。
下定决心后,西撒尔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混合着委屈和受伤的表情。
他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脸颊上那道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但仔细看还能分辨出轮廓的红痕,碧绿的眼眸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声音也带上了哽咽:
“楼漓为什么要道歉?”他向前一步,目光紧紧锁住兜帽下的那双眼睛,“你出了事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丢在小屋里?为什么要推开我?我好担心……我真的好担心你……”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那份委屈和控诉简直要化为实质,“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小屋里等你有多害怕?我找不到你……我以为你……”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但泫然欲泣的表情和微微颤抖的肩膀,已经将那份巨大的恐慌和受伤表现得淋漓尽致。
楼漓看着西撒尔这副样子,看着他脸上那道因自己而留下的红痕,看着他碧绿眼眸里几乎要溢出来的水光和委屈……
对那两个失控的吻的窘迫和羞耻,瞬间被汹涌的心疼和愧疚彻底淹没。
他做了什么啊?!
他不仅把西撒尔一个人丢下,让他担惊受怕,还伤害了他。
“西撒尔!”
楼漓几步冲到西撒尔面前,在西撒尔惊讶和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伸出手用力地抱住了他。
温热的的身体撞进怀里,西撒尔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他立刻反手紧紧回抱住楼漓。
随即,欣喜如同烟花般在他心底炸开,是拥抱!清醒的小宝石主动给他的拥抱!
楼漓靠在西撒尔怀里,心中充满了歉意。
他调动起温和的魔力,暖流在两人之间流转,瞬间将彼此身上残留的水汽烘干,连带着湿漉漉的衣物也变得清爽干燥。
做完这些,楼漓微微抬起头,伸出手,指尖凝聚起柔和治愈的翠绿色光晕,极其温柔地拂过西撒尔脸颊上那道几乎看不见的红痕。绿光所过之处,最后一点痕迹也消失无踪。
治愈好之后,楼漓的手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的指尖轻轻抚摸着西撒尔光滑的脸颊,漆黑的眼眸深深望进那双碧绿的瞳孔里:
“对不起,西撒尔,我的魔力失控了,我最近一直在努力控制……”这一次的道歉,不再是因为窘迫,而是发自内心的愧疚,“是我错了。我太害怕自己失控会伤害到你,结果却用了最错误的方法,让你担心,让你难过,对不起。”
西撒尔看着楼漓眼中那份为他而生的心疼和自责,听着他真诚的道歉,原本刻意装出来的委屈,瞬间变成了真实的酸涩涌上鼻尖。
被冷落几天的难过,找不到人时的惊慌,看到他失控时的恐惧,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他将楼漓更深地按进自己怀里,下巴抵在楼漓的发顶,声音闷闷的:“我不怕,楼漓,我什么都不怕,力量失控也好,受伤也好,我都不怕,我只害怕……”他顿了顿,声音颤抖,“我只害怕我的小宝石不在我身边。”
“小宝石?”楼漓在他怀里微微动了动,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征愣。是在叫他吗?
“嗯!”西撒尔用力点头,碧绿的眼中清晰地倒映着楼漓的身影,“就是你,楼漓是我最珍贵最独一无二的小宝石!”
最珍贵?最独一无二吗?原来在西撒尔心中自己这么重要……
楼漓更愧疚了,他看着西撒尔无比认真的眼神,坚定地回应道:“再也不会了,西撒尔。我不会再那样把你丢下了。”
得到承诺,西撒尔眼底闪过得逞的亮光,但他很好地掩饰住了。
他放开楼漓,继续维持着那副委屈巴巴的表情,开始得寸进尺地提出补偿要求:
“那……小宝石以后也不许自己改动契约符文的位置了!”
他要确保随时能找到人。
“好。”楼漓毫不犹豫地答应。
“要把之前欠下的故事都补回来!”
这是维持亲密的小手段。
“好。”楼漓点头。
“还有……”西撒尔的声音低下去,带着点撒娇的意味,碧绿的眸子期待地看着楼漓,“要小宝石每天都亲亲我……”
“好……嗯?等等!”楼漓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半,才猛地反应过来这个要求意味着什么,他兜帽下的脸瞬间再次染上红晕,连脖颈都染上了粉色,“西撒尔!亲吻……亲吻是极其亲密的人才可以做的事情,这两次是意外……”他试图解释这种行为的特殊性。
西撒尔立刻露出受伤的表情,语气带着控诉和不解:“我和楼漓不是亲密的人吗?我们昨天明明已经亲吻过了,小宝石难道用完就要丢?”
他顿了顿,退而求其次,语气更加委屈,“就算只是亲亲额头都不行吗?我只是想要一点点安心……”
楼漓看着他碧绿眼眸里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失落,所有关于亲密关系定义的解释话语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可以。”楼漓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声音细若蚊呐,红着脸点了点头,只是亲额头应该可以吧?
“真的?!”变脸大师西撒尔瞬间又笑了,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一时忘形,张开双臂就朝着楼漓扑了过去,一把将他抱了个满怀。
楼漓被他扑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好被西撒尔牢牢抱住。
西撒尔抱着怀里的人,一个念头闪过,期待地问道:“那楼漓现在需不需要用翅膀包裹起来啊?”
他以为清醒的楼漓可能会拒绝这种过于亲密的接触。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
楼漓微微抬起头,伸出双手,主动环住了西撒尔的脖子,将身体更紧地贴向他,坦然地说道:
“需要。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那种感受。”
西撒尔的心瞬间被幸福和满足填满。龙翼合拢,将他和他的小宝石,又一次温柔地包裹在了只属于他们的世界里。
晨光被隔绝在外,只有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在寂静中清晰可闻。
片刻后,楼漓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在密闭的龙翼空间里轻轻响起。
西撒尔低头,看见楼漓靠在自己怀里,已经沉沉地睡着了。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西撒尔皱起了眉头,这几天,楼漓一定是在极度的恐惧和失控的边缘挣扎,夜不能寐,食不知味,才会如此轻易地在自己的怀抱里陷入沉睡。
他小心地调整姿势,动作轻柔,将楼漓稳稳地横抱起来。
睡梦中的楼漓似乎感受到了熟悉的安稳气息,只是无意识地蹭了蹭西撒尔的颈窝和脸颊,发出细微咕哝声,便更深地沉入了梦乡。
这全然信赖的小动作,让西撒尔的心一下子软得不成样子。
他展开龙翼,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一样,稳稳地抱着怀中沉睡的楼漓,朝着森林小屋的方向飞去。
回到温馨的小木屋,西撒尔轻手轻脚地将楼漓放在床上,仔细地为他盖好被子。
就在他准备起身,去给楼漓做些美味的食物时,他的衣角被从被子里探出的手轻轻拉住了。
西撒尔低头,看着那只即使在睡梦中也不肯放开他的手,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无比满足的笑容。
他顺势侧身躺回了床上。
这一次,他没有变回小龙的形态,而是维持着成年男性的模样,伸出手臂将楼漓温软的身体揽入怀中,接着调整姿势让楼漓能舒适地枕在他的臂弯里。
这张原本睡楼漓一个人绰绰有余,睡小龙和楼漓也足够宽敞的木床,此刻容纳两个成年男性,顿时显得有些拥挤了。
但正是这份拥挤,让两人不得不紧密地依偎在一起,体温交融,呼吸相闻。
西撒尔低下头,目光落在楼漓近在咫尺的睡颜上,描摹着他浓密的睫毛,挺直的鼻梁和微微张开依旧带着些许红肿的唇瓣。
紧绷的神经一旦彻底放松,疲惫便汹涌而至。这几天,他何尝不是提心吊胆,夜不能寐?
将下巴轻轻抵在楼漓的发顶,嗅着那熟悉的气息,西撒尔也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25章 醉酒
接下来的日子,终于流淌进了西撒尔梦寐以求的轨迹。
亲密无间成了常态。
清晨醒来,西撒尔总会用一个轻柔的额头吻唤醒楼漓,起初只是早晨,后来便得寸进尺地痴缠到早中晚各一个吻,美其名曰补充能量。
楼漓从最初的羞赧到后来的适应,再到如今甚至会在西撒尔亲吻额头时,主动微微仰起脸。
夜晚,西撒尔更是彻底放弃了小龙形态。他理直气壮地以“成年男性形态更保暖,这样抱着楼漓睡觉晚上才不会冷”为由,夜夜将人牢牢圈在怀里。
楼漓也习惯了这个温暖坚实的怀抱,甚至会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往他怀里钻。
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
但一切似乎都完美得如同童话。
唯一让楼漓心中偶尔掠过疑惑的是,时间悄然滑过,而那位信誓旦旦要带兵来捞他的公主殿下伊莉莎,依旧杳无音信。
……
伊莉莎看着眼前将唯一通往前方的狭窄山路堵得严严实实,却连一只蚂蚁都没压到的巨大山石,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这几个月来,类似的情况层出不穷,眼看就要抵达预定的路线,不是桥梁突然断裂,而且断得极其艺术,刚好让队伍无法通行,就是山体滑坡,滑得无比巧妙,只封路不伤人,再不然就是遇到罕见到地图都未标注的沼泽,逼得他们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绕路,行程被无限期拖延。
“又塌了?”沙弥娅的声音在伊莉莎身边响起,她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握住了伊莉莎因为挫败而微微攥紧的拳头。
伊莉莎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热和安慰,下意识地回握住。
她转头看向身旁金发碧眼,温柔似水的少女,脸上的疲惫和烦躁似乎都被抚平了一些。经过几个月的朝夕相处,共同经历这些意外,两人之间的情谊早已突飞猛进。
“嗯。”伊莉莎叹了口气,目光有些茫然地望着那堆堵死前路的巨石,喃喃自语道,“难道楼漓和那条巨龙真的是天生一对?连上天都在阻拦我去打扰他们?”她的话语里充满了自我怀疑和荒谬。
沙弥娅听着伊莉莎的喃喃自语,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碧绿的眼眸深处闪过不易察觉的笑意和狡黠。
……
小屋前,楼漓将晒好的草药仔细地分门别类,装进特制的药草袋里。
做完这一切,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习惯性地在院子里、树下、花丛旁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然而,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几只小鸟在啄食着西撒尔今早撒下的谷粒。
楼漓这才恍然想起,西撒尔今天和莱塔一起去森林东面了。据说那边有棵巨大的古树,果实成熟后掉下来,个头很大,堆在路中央,把森林里小动物们常走的小径都堵住了。
心里闪过一丝淡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失落。楼漓摇摇头,将这点不自然的感觉甩开,转身回到了温暖的小屋。
盘算着西撒尔大概回来的时间,楼漓坐到了窗边的木椅上。
阳光透过玻璃,洒下一片暖意。他犹豫了一下,目光扫过角落一个藤编的小篮子,里面装着森林里小动物们不知何时送来的各色柔软毛线。
一个念头在心中盘旋了很久。
楼漓从篮子里拿出几团颜色最柔和,触感最细腻的毛线,又翻找出两根打磨光滑的细木棍。
他回忆着以前在利维亚王都时,偶然瞥见街头妇人织东西的手法,笨拙地开始了他的工程。
他织得很慢,很认真。
心里想着:马上要入秋了,西撒尔这么怕冷,有条围巾的话应该会暖和很多吧?
他的手指并不灵巧,织好的部分坑坑洼洼,针脚歪歪扭扭,有的地方紧得发硬,有的地方又松得漏风。
楼漓看着这惨不忍睹的半成品,微微蹙眉,毫不犹豫地动手拆掉。
重新开始。
又织坏了。
再拆。
再织……
他沉浸在这项艰巨的任务里,心无旁骛。想到公主那边通过符文感知到的平稳气息,楼漓心中最后的担忧也放下了,他甚至在心里默默地,带着点私心地想:
公主殿下,你再来晚一点也没有关系的。
至少……等我给西撒尔织出一条能看得过去的围巾吧。
就像西撒尔不说,他也知道西撒尔经历过一遍遍失败,只为给他做出可口的小蛋糕一样。
他低垂着眼睫,神情温柔而宁静,修长的手指与毛线纠缠着。
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楼漓丝毫没有察觉到,在小屋前不远处,那棵枝繁叶茂的古树下,一个紫色的脑袋正鬼鬼祟祟地从粗壮的树干后面探了出来。
斐德,龙岛上以脾气暴躁,审美挑剔闻名的紫荆龙,此刻正眯着他那双锐利的紫罗兰色竖瞳,透过树叶的缝隙,死死地盯着小屋窗边那个正在织毛线的身影。
极好的视力让他清晰地看到了楼漓那张在阳光下精致得毫无瑕疵的侧脸,以及那双低垂着盛满了温柔专注的眼眸。
斐德撇了撇嘴,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其不屑的冷哼,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
“呵……原来就是你让西撒尔大人魂牵梦绕,连龙岛都懒得回了?呃,虽然他之前也不怎么回……还让沙弥娅大人也跟着胡闹……”
他上下打量着楼漓,眼神挑剔得像在看一件华而不实的摆设,“除了,啧,确实长了张能蛊惑龙的脸……还有什么特别的?弱不禁风的人类,就知道摆弄这些没用的毛线!”
他越想越为自家强大完美的西撒尔大人不值,一股邪火蹭蹭往上冒。
“桀桀桀……”斐德努力回忆着从人类冒险者那里收缴来的画本里反派的标准笑声,试图营造出一种阴险恐怖的气氛。
他压低了嗓子,模仿着那怪异的腔调,对着小屋的方向,发出了自以为非常邪恶,实则有些滑稽的怪笑:“桀桀……等西撒尔大人看清你的真面目……”
他正“桀”得起劲,小屋窗边,原本低着头的楼漓似乎若有所觉,抬起了头,眼中带着疑惑和警惕,锐利地扫向大树的方向。
“!”斐德吓得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他猛地一缩脖子,闪电般地把头藏回了粗壮的树干后面,后背紧紧贴着粗糙的树皮,惊魂未定地拍着自己砰砰直跳的胸口。
“呼……好险!这人类的感知怎么这么敏锐?!”他心有余悸地嘟囔,“差点就被发现了!”
回想起刚才自己那蹩脚的“桀桀”笑声,斐德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红晕。他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紫色的头发,更加坚定了决心:
不行!他得想个更完美,更符合龙族高贵身份的出场方式,一定要揭穿这个只会用脸迷惑西撒尔大人,还织着可笑毛线的人类魔法师的真面目,为了西撒尔大人!为了龙族的荣光!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努力回忆画本里的反派腔调,这次声音压得更低,自以为阴森地说道:“哼……你等着瞧吧……桀……咳咳咳!”最后一个“桀”字没控制好音量,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发出一阵咳嗽,又被他死死压制下去。
斐德:“……”他黑着脸,狼狈地捂住嘴,再也不敢逗留,灰溜溜地化作一道紫影,飞快地消失在了森林深处。
……
直到傍晚时分,屋外才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门被推开,西撒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手里还提着一个散发着浓郁果香的巨大木桶。
“小宝石,我回来了!”即使忙碌了一天,西撒尔依旧活力满满,“看!森林里那群最会酿酒的树精送我们的礼物,说是为了感谢我们清理那堆碍事的果子!”他献宝似的把木桶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混合着奇异草木气息的浓郁果香飘入鼻尖,楼漓的眼睛倏地一亮。
“树精酿的酒?”楼漓主动走到桌边,轻轻嗅了嗅,“翡翠森林里的树精也擅长这个。”
西撒尔一看楼漓感兴趣,心中暗喜:计划通!
立刻开桶倒酒,两个木杯瞬间满上,西撒尔举起木杯,眼睛亮亮的,“小宝石今天可以和我不醉不归吗?”
西撒尔是只成年的龙了,喝点酒应该没事吧?
举起木杯,楼漓用行动回答了西撒尔,他喝了一口,回味一下,点评道:“嗯,果香浓郁,口感醇厚,不过,”他顿了顿,神色放松地说道,“和翡翠森林里树精酿的比起来更像是果汁,西撒尔可以放心喝。”
西撒尔:“……”果汁?他看看自己手里深红的液体,再看看楼漓面不改色的脸,心里的小算盘噼啪响:难道情报有误?这酒不够劲?没关系,还可以以量取胜。
“那干杯!”
“嗯,干杯。”
然而,几杯下肚后,楼漓敏锐地发现西撒尔的状态不太对劲了。他那张俊美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眼神也开始变得迷离、涣散,握着杯子的手都有些不稳了。
“西撒尔?”楼漓放下杯子,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你还好吗?喝不了就别喝了。”
“没……没事!”西撒尔强撑着,努力睁大眼睛,但舌头已经有点打结,“我……我可是龙,这点酒算什么!再来!”说着又要去倒酒,手却一滑,差点把杯子摔了。
楼漓无奈地按住他的手:“好了好了,别逞强了,我们不喝了。”他真怕西撒尔喝出问题。
“不行!小宝石……小看我!”西撒尔甩开楼漓的手,固执地要去拿酒杯,嘴里还嘟囔着,“小宝石还没醉……我还能喝……”
就在楼漓准备再次劝阻,边摇头边低声嘀咕“看来成年的龙也不能随便喝酒……”的时候——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
只见西撒尔猛地低下头,额头结结实实、义无反顾地亲吻在了结实的桌面上,那力道之大,让整个桌子都震了一下。
楼漓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呆住了,他慌忙起身,绕过桌子跑到西撒尔身边,焦急地捧起他的头查看。
额头正中央,一片触目惊心的红印迅速浮现,甚至微微肿了起来。西撒尔那双迷蒙的碧绿眼睛努力聚焦,却始终无法对焦,只是茫然地盯着近在咫尺的楼漓。
“疼不疼?西撒尔,你怎么样?”楼漓心疼地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那红印,声音都放软了。
这一碰,仿佛按下了某个开关。西撒尔嘴一瘪,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疼……好疼……小宝石…呜呜…要亲亲……吹吹……”
“好好好,亲亲,吹吹就不疼了。”楼漓像哄孩子一样,凑近西撒尔,在他红肿的额头上极其温柔地印下一个轻吻,又小心翼翼地对着那伤处轻轻吹了几口气。
然而,就在楼漓准备退开直接用魔法给西撒尔治疗时,手腕就被一只滚烫的大手紧紧抓住了。
楼漓看着眼前专注地盯着他手的笨龙,有点无奈,刚想开口哄西撒尔,就见西撒尔低下头,接着温热的带着浓烈酒气的唇,就这么毫无预兆地一下又一下亲吻在了他手背上、手腕上。
触感滚烫而濡湿。
楼漓整个人都僵住了,电流般的酥麻感从被亲吻的地方瞬间窜遍全身,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往回抽手:“西撒尔,你干什么!放开!”
手是挣脱出来了,但西撒尔却因为他的挣脱而露出了极其委屈的表情。他碧绿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水光,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声音也带上了哭腔:“为什么不给亲……?小宝石……你不喜欢我吗?”
第26章 只有你一只小龙吗
楼漓被他那直白的问题震得头皮发麻,血液都往脸上涌。他僵着身体,为了安抚眼前这个明显醉得神志不清的大型危险生物,脱口而出:“喜……喜欢!”
得到肯定回答的西撒尔,迷蒙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脸上委屈的表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喜悦和更加汹涌的侵略性。
“真的喜欢吗?”西撒尔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醉后的沙哑和蛊惑,他站起来,步步紧逼,高大的身影将楼漓完全笼罩,“我也最喜欢小宝石了……”距离一点点缩进,西撒尔滚烫的呼吸喷洒在楼漓的脸上。
楼漓被他逼得连连后退,心跳快得几乎要冲破胸膛,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应对的能力。
西撒尔进一步,他退一步,直到脚后跟猛地撞到了床沿,他失去平衡,栽倒在了柔软的床铺上。
西撒尔顺势就压了下来,双臂撑在楼漓身体两侧,将他牢牢困在自己身下。那双迷离的碧绿眼瞳深深地看着身下的人,重复着:“喜欢……真的喜欢……”
然后,在楼漓惊愕的目光中,西撒尔低下头,温热的吻结结实实地印在了楼漓微张的唇上。
不是额头那种轻柔的触碰,不是手背那种蜻蜓点水的亲吻,这是一个带着占有欲和浓烈情感真正的吻。
不容拒绝地撬开了楼漓的唇齿,攻城略地。
“唔!”楼漓的瞳孔骤然收缩,被他刻意遗忘的感受再次重现,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冲向了大脑,他下意识地想推开,但双手抵在西撒尔坚实的胸膛上,却如同蚍蜉撼树,纹丝不动。
更糟糕的是,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在对方灼热的体温和强势的亲吻下,不受控制地起了反应,那变化是如此明显,隔着薄薄的衣物,连他自己都能清晰地感知到。
这个认知让楼漓羞愤欲死,他猛地加大了挣扎的力度。
西撒尔似乎也察觉到了身下人的异样。他微微松开唇,眼睛带着好奇和更深的渴望,看向楼漓身体的变化之处。他甚至伸出手,带着探索的意味,就要碰上去。
“不可以!”楼漓用尽全身的力气,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猛地将压在自己身上的醉龙狠狠推开。
西撒尔猝不及防,被推得向后踉跄了好几步,撞在了桌子上。他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拒绝弄懵了,碧绿的眼睛里瞬间又盈满了水汽,那副委屈至极,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样子,比刚才更甚百倍。
楼漓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他现在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空间!
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起来,看都没看西撒尔一眼,楼漓猛地拉开房门就冲了出去。
“砰!”门被重重关上。
屋外,清冷的夜风瞬间包裹了他滚烫的身体。楼漓背靠着冰冷的木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试图让狂跳的心脏平复下来,让脸上的热度降下去,更想让身体那尴尬的反应快点消失。
冷风一吹,理智稍微回笼了一些。楼漓闭着眼睛,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进行着苍白无力的说服教育:
“没事的,楼漓,没事的……”
“你是个正常男人,这、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他只是喝醉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对,是酒的问题!冷静下来……”
他强迫自己不去回想刚才唇齿间的触感,不去想西撒尔那迷离又炽热的眼神,更不去想自己身体的反应,他把这一切都归结于酒精的刺激和意外。
直到夜风吹得他手脚冰凉,身体里那股燥热也彻底平息下去,楼漓才觉得重新找回了对身体的控制权。他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屋内,一片狼藉。
酒桶歪倒在一边,深红的酒液流了一地,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而西撒尔此刻正裹着楼漓刚才匆忙间甩开的被子,以一种别扭的姿势蜷缩在床边的地板上,睡得人事不省。
俊脸依旧通红,眉头微蹙,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沾着一点泪光。
看着西撒尔这副毫无防备,甚至有点可怜的醉态,楼漓心头那点残余的羞愤和慌乱,不知不觉被无奈和心疼取代了。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走过去,费力地把这个沉重的醉龙从地板上拖起来,半扶半抱地弄到床上,又给他掖好被角。
做完这一切,楼漓坐在床边,看着西撒尔沉睡的侧脸,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他郁闷地想:
这酒绝对不能再让西撒尔碰了!一滴都不行!
在黑暗中无声地叹了口气,楼漓伸出手指,轻柔地碰了碰西撒尔额头上那块依旧明显的红肿,翠绿色的暖光在黑暗中闪动着。
看着西撒尔逐渐舒缓的眉心,陌生的情绪悄然在他的心底滋生。
那不仅仅是心疼,更像是一种慌乱。一种面对未知事物、未知情感的不知所措。
心跳莫名地又开始加速,脸颊微微发烫。
这种感觉是什么?他从未体验过。不是朋友间的关心,也不是对弱小者的怜悯,它更汹涌,更灼热,有着让他想要逃避又忍不住靠近的吸引力。
楼漓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不敢再看。他轻轻拉过被子的一角,在床边尽量远的地方躺下,背对着西撒尔,却久久无法入睡,脑海中翻腾着方才的混乱和心底那片陌生的涟漪。
第二天清晨,西撒尔猛地惊醒,下意识地碰了碰自己的额角,什么感觉都没有,他神色呆滞,空气里隐隐约约的酒香,无时无刻地提醒他昨天干了什么蠢事。
记忆如同断片的胶片,模糊而混乱,他只记得自己知道那树精酒很烈,故意带回来想,嗯,想看看小宝石喝醉的样子,结果小宝石喝得面不改色还嫌弃不够烈,自己却几杯下去就天旋地转,最后好像还撞到了头?
不愧是小宝石啊,在这上面也这么天赋异禀……
不对,真是太丢龙脸了!西撒尔懊恼地想。最关键的是,后面发生了什么?他有没有说胡话?有没有做什么让楼漓厌恶的事?
就在他忐忑不安地回忆时,房门被轻轻推开。楼漓端着水走了进来。
看到西撒尔捂着额头,一脸痛苦的样子,楼漓的脚步顿了一下,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醒了?额头还疼吗?”
西撒尔立刻放下手,挺直腰板,强作镇定,小心地观察着楼漓的表情。见楼漓神色如常,并没有恼怒或厌恶的迹象,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摇头:“不疼,一点都不疼!”
为了证明,他用力地晃了晃头,赶紧补充道,“昨晚我喝多了点,后面记不太清了。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楼漓听到他说“记不太清了”,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下来,悄悄舒了口气。
记不得最好,昨晚那一幕幕实在是太丢脸了。无论是西撒尔的举动,还是自己那该死的反应……
“没有。”楼漓垂下眼睫,掩饰住眼中的慌乱,将水杯递过去,声音平淡,“你喝醉了,撞到头,然后很快就睡着了。”
“那就好,那就好。”西撒尔接过水杯,不敢再看楼漓,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掩饰自己的心虚。
两人目光短暂地接触了一下,又飞快地各自移开。空气里弥漫着微妙的沉默和尴尬。
他们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起昨晚发生的事情,仿佛那真的只是一场被酒精扭曲可以遗忘的意外梦境。
这件事之后,西撒尔确实安分了几天,楼漓也暗自松了口气,将那晚异样的情绪深深压入心底。然而,西撒尔骨子里那份黏人又得寸进尺的本性并未改变,甚至变得更加明目张胆和理所当然。
以至于时时刻刻,每分每秒,楼漓的身边总会跟着一个金发碧眼的粘人精。
小屋外,酝酿已久的乌云终于撕开了口子,巨大的雨点砸落下来,瞬间织成一片密集的雨幕,将整个世界笼罩在白茫茫的水汽之中。
雨声哗哗,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
小屋内却温暖如春,壁炉里的火苗跳跃着,散发出令人安心的暖意。
西撒尔心满意足地将楼漓整个儿扣在自己怀里,下巴搁在他柔软的黑发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缠绕着几缕发丝,动作亲昵又慵懒。
他微微低头,温热的呼吸拂过楼漓的耳廓,“小宝石外面的雨好大哦,今天可不可以不出去呀?”他用脸颊蹭了蹭楼漓的颈侧,撒着娇地说道,“就陪我在小屋里躺一天好不好?外面湿漉漉的,干什么都不方便……”
楼漓被他蹭得有点痒,无奈地侧过头,虽然知道这家伙多半是找借口想赖床缠人,但窗外那倾盆大雨也确实不适合外出,他轻轻叹了口气,“好吧。”
得到应允,西撒尔脸上的笑容瞬间更灿烂了。他立刻挪了挪身体,让两人靠得更近,几乎严丝合缝。接着,他娴熟地拉开床边的矮柜抽屉,伸手就要去拿那本已经快被翻烂的故事合集。
看着西撒尔这无比自然的动作,楼漓心头忽然微微一动,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他抬手按住了西撒尔去拿书的手,目光落在对方带着笑意的侧脸上,缓缓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西撒尔还记得自己的龙穴吗?”
西撒尔伸向抽屉的手瞬间僵在半空。
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都变得格外刺耳。
自从和楼漓住进这小木屋,那个堆满宝石但空旷冰冷的巨大洞穴,他一次都没有回去过。
那里只有冰冷的金币,刺眼的钻石,没有楼漓身上清冽的草木香,没有他指尖的温度,没有他讲故事时轻柔的嗓音……
龙穴什么的早已被他抛在了脑后。
西撒尔猛地缩回手,他迅速调整表情,带着耍赖和无辜,整个人像只大型犬一样往楼漓怀里钻,毛茸茸的金色脑袋不断蹭着楼漓的颈窝,温热的呼吸喷在敏感的皮肤上,弄得楼漓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唔……小宝石问这个做什么?”西撒尔的声音闷闷的,委委屈屈地说道,“小宝石要赶我走吗?不要哇,我会做饭!会暖床!会听故事!还会……”
楼漓被他蹭得又痒又无奈,听着他越说越离谱,赶紧伸出手,一把捂住了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唔!”西撒尔被捂住嘴,只能发出模糊的声音,那双碧绿的眼睛却睁得更大了,无辜又控诉地看着楼漓,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扑闪。
接着,楼漓感觉掌心被一个温热湿润的东西,快速地带着点恶作剧意味地舔了一下。
湿漉漉、软乎乎的触感瞬间从掌心窜上大脑。
按道理,楼漓应该像以前一样瞬间脸红心跳,羞恼地推开他,但如今的楼漓,在西撒尔日复一日的亲密特训下,早已今非昔比。
他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淡定地将捂在西撒尔嘴上的手拿开,然后自然地将掌心那点湿意,在西撒尔胸前的衣料上擦了擦。
动作行云流水,毫无心理负担。
西撒尔:“……”他碧绿的眸子瞬间瞪圆了!他的小宝石进化了?!居然学会反击了?!
楼漓无视了他震惊的目光,继续刚才的话题,语气平静:“我怎么可能赶你走呢,只是你那些堆在洞穴里的宝藏,就那么放着,真的没问题吗?不会被人偷走?”
西撒尔见楼漓真的只是关心他的宝藏,松了口气,骄傲又得意地说:“当然没问题,我的龙穴在最高的悬崖上,除了我,没人能上去!而且……”
他凑近楼漓,碧绿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着楼漓的身影,“我现在已经找到了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石了!别的那些,都不重要。”他意有所指,目光灼灼地看着楼漓。
楼漓知道他口中的“最珍贵的宝石”指的是谁,他看着西撒尔毫不掩饰的眼睛,心头一暖,忍不住弯起嘴角笑了笑。
然而,楼漓的下一个问题,却让西撒尔脸上的笑容再次凝固:
“没人能上去?那……龙呢?”
“这里只居住着西撒尔一只小龙吗?”
第27章 真正的喜欢
西撒尔的身体瞬间绷紧,血液似乎在这一刻疯狂地涌向四肢百骸,带来一阵阵难以言喻的燥热和冲动,他感觉自己的脸颊和耳朵烫得吓人。
“是的,就、就我一只!”西撒尔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拔高,甚至带着点磕巴。
他没有说谎,纳尼亚森林里确实只有他一只常驻龙,其余的龙都在龙岛,他只是省略了龙岛的存在。
被他刻意忽略,因为与楼漓朝夕相处而强行压制下去属于龙族特有的躁动,如同沉睡的火山,在这一刻猛地苏醒了,汹涌的热流在血脉中奔腾咆哮,几乎要冲破他的理智。
压不住了。
不行!绝对不能让楼漓看到他那副样子!
西撒尔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他甚至来不及解释,在楼漓错愕不解的目光注视下,像是被火烧了屁股,直接冲下了床。
“小宝石说得对!”西撒尔冲到门口,手忙脚乱地拉开木门,头也不回地大声喊道,声音因为急促而有些变调,“我、我确实该回去整理整理我的宝藏了,还要去买最好的食材,给小宝石做好多好多、超级好吃的小蛋糕,等我回来!”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的瓢泼大雨中,只留下一个风风火火,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
楼漓坐在床上,看着被风雨吹得晃动的木门,半晌才眨了眨眼,有些哭笑不得。
这反应也太大了点吧?整理宝藏?买食材?那得做多少小蛋糕啊?
不过……楼漓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清浅的弧度。
没关系,西撒尔做多少,我就吃多少。
而冲入雨幕的西撒尔,几乎在离开小屋视线范围的瞬间,就压抑不住体内翻腾的血脉之力,金光暴涨,庞大的黄金龙躯在雨水中显现。
他没有飞向自己那早已被遗忘的龙穴,而是毫不犹豫地振动龙翼,撕裂雨幕,朝着与纳尼亚森林隔海相望的龙岛方向,以最快的速度疾驰而去。
龙瞳里充满了懊恼和一丝后怕。这几天过得太开心、太甜蜜,让他几乎完全忘记了——
他那该死的发情期,就在这几天!
独自留在小屋的楼漓,听着窗外依旧滂沱的雨声,忽然觉得这温暖的小屋有些过于空旷和安静了。
他有些不习惯。
明明西撒尔才刚走,他就开始想念了。
他走到藏匿围巾的角落,拿出那条未完成的围巾。
柔软的毛线在指尖缠绕,他坐在窗边,借着天光,继续笨拙而认真地勾织起来。
一针,一线,似乎要将那份等待和思念也织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终于渐渐转小,最后彻底停了。太阳拨开云层,将金色的光芒洒向被雨水洗刷得翠绿发亮的森林,空气清新得醉人。
楼漓也终于完成了最后一针。
他拎起那条虽然针脚依旧有些歪扭,但整体已经能看出是条围巾的成品,仔细端详了片刻,嘴角忍不住扬起一个带着点小骄傲的笑容。
准备给西撒尔一个惊喜,他仔细地将围巾叠好,再次藏回那个西撒尔绝对找不到的角落。
看着窗外雨后初晴的美景,楼漓忽然想起西撒尔以前说过,每次这样的大雨过后,森林深处向阳的山坡上,总会长出一些平时难得一见的珍贵药材。
反正西撒尔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不如去采点草药?
想到就做。楼漓拿起一个小藤篮,推开门,踏着湿润松软的泥土,朝着小屋后方那座植被茂密的山坡走去。
雨后的山林格外宁静,只有水滴从叶片滑落的滴答声和清脆的鸟鸣。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楼漓像采蘑菇的小姑娘一样,弯着腰,专注地在湿润的草丛和树根旁寻找着那些珍稀药草的踪影。
就在这时。
“呼——!”
一块笨重的、裹挟着风声的巨石,从侧上方茂密的树冠中呼啸着砸向楼漓的后背。
又来?
楼漓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微微蹙眉,反手一挥。
“噗!”一声轻响,那块来势汹汹的巨石在距离他身体还有几米多远的地方,瞬间化作一蓬细腻的石粉,簌簌落下,连他的衣角都没沾到。
又是投石巨兽?
楼漓神色微凝,目光锐利地扫向巨石飞来的方向。
那个自从上次偷袭后就销声匿迹的家伙,又出现了?
躲在茂密树冠深处的斐德,透过枝叶的缝隙看到楼漓轻描淡写地粉碎了巨石,惊得瞳孔都瞪大了。
好……好惊人的力量!徒手碎大石?!这人类魔法师果然有两下子!怪不得能迷住西撒尔大人!
他心里愤愤不平地想:哼!今天算你运气好!等我找到更大的石头,看你还怎么……
“咔嚓!”
一声细微的,但在寂静山林中却异常清晰的脆响。
斐德不小心踩断了一小段枯枝。
斐德:“!!!”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内心疯狂咆哮:我真的是命定的反派吗?!为什么每次逃跑都必定会发出声响?!这该死的画本定律!
他猛地睁开眼,正好看到下方,楼漓已经循声抬起了头,精准地锁定了他的藏身之处,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斐德头皮瞬间炸开,被发现在暗中丢石头这种事情简直太丢龙脸了,比被西撒尔大人揍一顿还丢脸!
“我、我不是……”他慌乱地试图解释,身体却本能地想要后退逃离。
一步。
两步。
他忘记了身后就是一条因为暴雨而水流湍急的河流。
脚下猛地一空。
“啊!!!”斐德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朝着下方汹涌的河水直直坠落,冰冷的河水气息扑面而来。
他不会游泳啊!!!
完了!龙族的脸要被他丢尽了!他要成为第一条淹死的龙了!
恐惧甚至让他忘记了一个事实,他是龙,会飞。
就在斐德绝望地闭上眼睛,准备迎接冰冷的河水时——
一道黑影如同离弦之箭,毫不犹豫地紧随着他从崖边跃下。
是楼漓。
楼漓看着那抹下坠的紫色身影,心猛地一紧,他根本没时间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在斐德即将砸入水面的前一瞬,楼漓的手臂如同铁钳般,稳稳地抓住了斐德的手腕。
下坠力让两人身形都是一沉,但楼漓强大的魔力瞬间爆发。
“风起!”
随着他一声低喝,柔和坚韧的旋风凭空而生,如同无形的巨手,稳稳地托住了下坠的两人。
狂风卷起两人的衣角和发丝,抵消了重力,带着他们轻飘飘地落回了岸边的草地上。
斐德双脚踩到坚实的地面,整个龙还是懵的。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救了他的人类魔法师。对方黑色的长发因为刚才的疾坠而有些凌乱,几缕贴在光洁的额角,漆黑的眼眸里带着关切,呼吸微微急促。
不对……不是反派剧本……
斐德脑子里一片混乱,一个荒谬的念头冒了出来,我……我难道是女主角才对吧?!
楼漓可没空理会他脑子里的剧本切换。他松开斐德的手腕,看他一副惊魂未定、呆若木鸡的样子,连忙问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斐德看着楼漓近在咫尺带着担忧的清俊脸庞,感受着对方身上那种强大而沉稳的气息,再想到刚才那毫不犹豫的纵身一跃和稳稳的托举,混合着感激、崇拜和某种奇特悸动的情绪瞬间冲垮了他。
他的瞳孔微微放大,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点梦幻般的飘忽:
“我……我愿意!”
楼漓:“……啊?”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愿意什么?”
斐德的脸更红了,他扭捏了一下,学着画本里看来的台词,鼓起勇气道:“愿意……以身相许!画本里英雄救美之后,美人都是这样报答的!”
楼漓:“……”他额角隐隐有黑线滑落。
这紫发少年脑子是不是刚才摔坏了?
他看着斐德那认真又带着点羞涩的表情,无奈地说:“不用以身相许。举手之劳而已。你是被投石巨兽吓到才掉下去的吗?”楼漓还是更关心那个潜在的威胁。
“投石巨兽?”斐德还在感慨救命恩人的高风亮节,听到这个词,猛地一个激灵。
瞬间从女主角的幻想中清醒过来,他想起来了!他今天是来干嘛的!
他是来找茬的!他是来用大石头吓唬楼漓,让西撒尔大人看清这个柔弱人类的真面目的!
可他做了什么?他差点淹死,然后被他的目标给救了!
羞愧感和负罪感瞬间淹没了斐德,他紫罗兰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懊悔,整只龙都蔫了。
“对……对不起!”斐德猛地低下头,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和真诚的悔意,“我我不应该……不应该因为西撒尔大人喜欢你就嫉妒你……想、想用石头砸你……吓唬你……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越说声音越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楼漓一时之间被这过于坦诚的道歉弄得有些措手不及。
他该先惊讶这紫发少年竟然和西撒尔认识?还是该先吐槽这离谱到家的加害原因和这堪比小孩子恶作剧的加害手段?
看着楼漓沉默不语,斐德心里更没底了。
他生怕楼漓生气,连忙竹筒倒豆子般自我介绍,试图挽回一点印象分:
“我、我叫斐德,是一只紫荆巨龙,今年刚成年,爱好是收藏各种漂亮的宝石,我……我没有不良嗜好,以前……以前是喜欢过西撒尔大人,因为他的鳞片是最好看的金色!但是现在!”
斐德猛地抬起头,紫罗兰色的眼眸亮晶晶地看着楼漓,语气无比真诚,“我发现你比西撒尔大人还要好看!我喜欢你!”
“什么?紫荆巨龙?!”楼漓瞳孔骤然收缩,西撒尔不是说这里没有其他龙了吗?!
这个斐德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刚要开口追问,就被斐德连珠炮般的话语打断:
“跟我在一起吧!我可以分你一半……不!一大半我的宝石收藏!我的洞穴里可多亮晶晶了!就比西撒尔大人的就少一点点,真的!……”
楼漓听得头大,赶紧抬手打断他:“斐德,等等!这不是喜欢!”
斐德愣住了,困惑地眨巴着大眼睛:“……不是喜欢?那什么才是喜欢?”
楼漓看着斐德懵懂的样子,深吸一口气,试图用他能理解的方式解释。他认真地组织着语言,缓缓开口:
“喜欢……是时时刻刻都想和对方在一起,分开一会儿就会想念。是看到有趣的东西、吃到好吃的食物,第一时间就想分享给对方。是……”
他顿了顿,努力寻找着词汇,“不只是一半的宝石,是想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对方面前……是想让对方开心,保护对方,舍不得让对方受一点委屈……”
楼漓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微妙。
等等……
时时刻刻想在一起?他这几天看不到西撒尔时那点莫名的失落与想念……
有好吃的好玩的想分享?他采到珍稀草药、学会了新的魔法,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西撒尔……
想把最好的给对方?他愿意吃掉西撒尔所有失败的小蛋糕,愿意笨拙地给他织围巾……
想保护对方?西撒尔被魔法师围剿,他害怕西撒尔受伤,产生的恐惧甚至导致了魔法的失控……
舍不得对方受委屈?所以每次看到西撒尔委屈的样子,他立刻就心软妥协了……
这、这不就是他和西撒尔吗?!
第28章 欺骗
楼漓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精彩,一阵红一阵白。
斐德看着楼漓说着说着突然僵住,脸色变幻莫测的样子,眼睛里充满了求知欲。
他歪着头,恍然大悟般用力拍了一下手:
“啊!我明白了,这不就是你和西撒尔大人吗?!我偷偷观察好几天了!你们俩就是这样的!”
他像是终于解开了谜题,随即又皱起眉头,露出嫌麻烦的表情,“喜欢原来这么麻烦的吗?要时时刻刻想着念着……还要送东西?”
楼漓被斐德这直白无比的话砸得头晕目眩,下意识地反驳:“……不、我们只是……朋友!对,朋友!”
“朋友?”斐德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上下打量着楼漓,眼神充满了“你骗鬼呢”的意味,撇撇嘴道,“别想骗龙,我虽然刚成年,但又不傻!你们人类都这样玩吗?把这种……这种黏黏糊糊、恨不得长在对方身上的关系,叫做‘朋友’?”
他学着楼漓之前解释“喜欢”的语气,“‘时时刻刻想在一起’的朋友?‘想把全世界都送给他’的朋友?‘睡觉都要抱在一起取暖’的朋友?”斐德每说一句,语气里的嘲讽就加深一分。
楼漓被斐德这一连串的灵魂拷问噎得哑口无言,他想反驳,想说龙族不懂人类的友谊,想说他和西撒尔之间是特殊的羁绊……
但内心深处,一个更清晰、更不容置疑的声音猛地炸响,揭开了他所有自欺欺人的伪装:
不对!有爱就会有欲!
但是你对西撒尔难道真的就没有欲望吗?
楼漓的脑海中浮现起了上次西撒尔醉酒的画面和那些自我欺骗的话语……
所以正常男性会对男性有反应吗?
而且每一个相拥而眠的夜晚,感受着对方坚实胸膛传来的热度和心跳,心底真的没有悄然滋生出陌生又滚烫的渴望吗?
楼漓无法回答来自自己的质问。
他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旋转,在崩塌。
他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了旁边一棵湿漉漉的大树才勉强站稳。
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被雨水洗刷得格外翠绿的树叶,整个人陷入了天崩地裂般的冲击之中。
……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又或许只有短短几分钟。
楼漓缓缓抬起头,眼中不再有茫然和崩溃,取而代之的是灼热的光芒和前所未有的清明和破釜沉舟的决然。
仿佛拨云见日,所有迷雾瞬间消散,只剩下澄澈而坚定的心意。
他喜欢西撒尔。
很喜欢很喜欢。
喜欢到想占有他全部的温柔,想回应他每一个炽热的眼神。
西撒尔是刚成年的小龙?
没关系。
年龄在漫长的魔法师生涯面前不值一提,更何况西撒尔天天和自己待在一起。
俗话说得好,近水楼台先得月。
他松开扶着树干的手,彻底站稳,目光转向旁边一脸懵逼蹲着的斐德。
“谢谢你,斐德。”楼漓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真挚地道谢。
斐德一愣,下意识地用食指指着自己,紫罗兰色的眼睛瞪得溜圆:“……谢谁?我?”
他完全无法理解这十分钟里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思想转变,只觉得恩公的眼神变得好奇怪!又亮又深,还有点让他后背发毛。
“原来,恩公竟是我自己?”他傻傻地咕哝了一句。
楼漓轻咳一声,将那份刚刚确认的滚烫的心意暂时压回心底,思绪回到了最初的疑问。
西撒尔说过龙族抓新娘的传统、龙神恐怖的诅咒……所以龙族到底在居住在哪里,又为什么让西撒尔一只刚成年的小龙独自生活在这。
“斐德,你们龙族都生活在哪里?”
斐德的表情瞬间变得奇怪起来,龙岛上现在谁不知道西撒尔大人找到了一个神秘莫测、实力强大的伴侣,天天窝在纳尼亚森林的小木屋里过二人世界,但这位神秘伴侣好像根本不知道龙岛的存在?!
“在龙岛啊!就在纳尼亚森林附近的岛屿上,离这里不算特别远。不过西撒尔大人不住在龙岛。”
斐德的脸上浮现出崇拜的神色:“因为他是我们龙族最强的守护者!他的职责就是镇守纳尼亚森林的外围,为整个族群构筑最坚固的第一道防线,”斐德努力回忆着西撒尔大人冷酷强大的形象,“而且他也喜欢清静,所以自己搬来这里啦!”
“西撒尔?第一道防线?最强的守护者?”
楼漓不敢置信地追问:“所以……你们就让一个刚成年的幼龙,独自在前线厮杀?!”
他脑中瞬间闪过西撒尔偶尔流露的疲惫,还有那些独自承担危险的时刻,心疼和怒火交织。
“啥?谁?谁刚成年?”斐德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被河水灌了,而且灌坏了耳朵,产生了幻听。
他看着楼漓那完全不像开玩笑,带着心疼和愤怒的眼神,突然一个激灵,猛地反应了过来,楼漓对西撒尔大人的认知,存在着离谱至极,足以让整个龙岛笑掉大牙的误解!
一股为自家偶像正名的使命感油然而生,斐德瞬间挺直了腰板,眼中闪烁着崇拜的光芒,表情严肃认真,声音都洪亮了几分:
“恩公!你搞错了!大错特错!西撒尔大人怎么可能是什么刚成年的幼龙!他是我们所有刚成年龙的偶像!是龙族最锋利的矛!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杀神!从他有记载的战斗开始,就!没!有!败!绩!”
斐德激动得手舞足蹈:“他的哥哥伯宜斯大人是我们龙族的族长!妹妹沙弥娅大人是我们族群最坚固的防御盾!他们一家子带领着我们龙族欣欣向荣!西撒尔大人是真正的传奇!是活着的战神!”他恨不得把西撒尔大人的英勇事迹写本书塞给楼漓。
斐德激扬澎湃地说完,胸膛微微起伏,期待地看着楼漓。他以为会看到崇拜,震惊或者恍然大悟。
然而,楼漓脸上的惊愕更深了,甚至凝固了,没有崇拜,只有被巨大信息量冲击后的茫然。
楼漓彻底僵住了,此刻斐德口中那个“西撒尔”的形象与他熟悉的西撒尔,激烈地碰撞、撕裂,荒诞得让他想笑,却又冰冷得让他指尖发颤。
楼漓的声音有些干涩,不甘心地继续问道:“那巨龙会在成年那天抓走新娘的传统呢?”
斐德的头上接连冒出几个问号,怎么都是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在斐德不解的目光中,楼漓把西撒尔说的一五一十重新给斐德讲了一遍。
“噗——哈哈哈哈!”斐德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龙神诅咒?哈哈哈!这年头哪还有什么龙神显灵啊!现在龙岛只有西撒尔大人一个杀神!至于抓新娘?噗哈哈哈!你说的应该是我们龙族成年后的求偶期吧?”
他擦着眼角笑出来的泪花,解释道:“龙族在刚成年的五个月内,可以自由离开龙岛去寻找配偶,无论性别,无论种族。但绝对没有强行抓走这一说!我们龙族现在可文明了,而且……”斐德撇撇嘴,“现在大家普遍都很讨厌人类,当然你除外啦。所以更不可能专门跑到人类的王都去抓人了,那不是找麻烦嘛!”
他越想越觉得好笑,捂着肚子,“哈哈哈,快告诉我,是谁给你编的这么离谱又缺龙德的谎话?这……这也太……”
斐德的笑声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楼漓没有笑。
一点都没有。
楼漓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漆黑的眼眸失去了光泽,死寂得可怕。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层骤然笼罩的冰冷气息。
空气凝固了。
斐德的迟钝的脑子终于开始高速运转,一条可怕的逻辑链瞬间形成:
问:楼漓身边有哪只龙?
答:只有西撒尔大人。
再问:那谁会编造“刚成年”、“诅咒”、“抓新娘”这些离谱故事?
答:只有西撒尔大人。
综上可得,就在刚刚,斐德亲手戳破了西撒尔大人精心编造的谎言。
轰!
斐德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感觉龙生没有希望了。
“龙命休矣——!!!”
什么恩公,什么喜欢,全都比不上他这条小命重要。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西撒尔大人那张俊美绝伦却冷若冰霜的脸,以及足以把他揍得在床上躺一百年的恐怖拳头。
回龙岛!
必须立刻、马上、头也不回地逃回龙岛!只有在那里,有其他龙拦着,西撒尔大人或许、可能、大概……会打得轻一点?
斐德脸色煞白,看着神色恍惚、周身气压却越来越低的楼漓,用尽毕生最诚恳的语气,双手合十,语速飞快地哀求:
“恩公,求求你了,看在我救……啊不是,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千万别把这件事告诉西撒尔大人!求你了!我真的会死的!西撒尔大人不光揍人,他揍起龙来更狠啊!真的!我上有老下有小……呃,虽然老龙已经归西了小龙还没影……但我会死的很惨的!”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后退几步。
楼漓依旧沉默。
完蛋了,恩公被新鲜出炉的真相气傻了,连话都不会说了。
斐德心脏狂跳:“恩公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哈!救命之恩永世难忘!我先走一步!后会有期,呜呜呜,希望有期!”
话音未落,紫光一闪,斐德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速度快得只留下几片被气流带起的落叶,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一声惊恐的龙吼和撞断树枝的脆响。
他逃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未出现过。
空荡荡的林间空地,只剩下楼漓一人。
雨后的空气清新湿润,鸟儿重新开始鸣叫。一切都恢复了宁静祥和。
然而,楼漓却像一尊石化的雕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手指无意识地抠进粗糙的树干,指甲边缘甚至渗出了细微的血丝,他却浑然不觉。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胸口闷痛得仿佛要炸开。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谎言,所有的违和感,在这一刻,如同散落的拼图,被斐德最后那番话“咔哒”一声,严丝合缝地拼凑完整。
就在刚刚短短的时间里,他无比确定,自己喜欢上了一个骗子。
刚成年的、抓走新娘的、害怕被诅咒的、孤独弱小的西撒尔……
是假的。
全都是假的。
他是龙族的杀神,是族长的弟弟,是强大的守护者,是一个处心积虑,演技精湛的骗子,用最拙劣,最幼稚的童话谎言,轻而易举地将他困在身边,看着他挣扎,看着他沉沦。
被骗了。
被当傻子一样骗了。
抠进树干的手,微微颤抖。一大块树皮,在他无意识的指力下,再次无声剥落。
楼漓的嘴角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勾勒出一个比哭还难看,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第29章 当面对质
楼漓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地走下湿滑的山坡。
雨后松软的泥土在他脚下留下深深浅浅的印痕。
那个装着药草的小藤篮,被遗弃在刚才斐德消失的地方,孤零零地躺在草地上,他看都没看一眼。
脑子里嗡嗡作响,斐德的声音如同魔咒般反复回响:
“杀神……族长弟弟……刚成年幼龙的偶像……”
“龙神诅咒?哈哈哈……假的!”
“抓新娘?那是找配偶……没有强行抓走……”
那个在他面前会撒娇卖萌,总是委屈巴巴,需要他保护的金色小龙形象,正在寸寸龟裂、崩塌,露出底下冰冷坚硬、强大而陌生的真实面目——
龙族的杀神,西撒尔。
他整个人都沉浸在令人窒息的荒谬感和被愚弄的痛苦中。
思绪混乱得像织完围巾后,剩下的一堆废线团,理不出任何头绪。
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是一块松动的石头。
楼漓身体猛地一歪,重心彻底失去,狼狈地摔倒在地。
膝盖和手肘重重磕在坚硬的岩石和湿冷的泥土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剧痛让他有一瞬间的清醒。他茫然地看着自己擦破的手掌,渗出殷红的血珠,混合着泥水,一片狼藉。
他竟然忘了使用魔法?忘了自己是一个强大的魔法师?就这么像个普通人一样,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这个认知让他更加难堪。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膝盖却传来钻心的疼,让他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摔得不轻。
楼漓咬着牙,强忍着疼痛和翻涌的情绪,一瘸一拐极其缓慢地继续向山下的小屋挪去。
每一步都牵扯着膝盖的伤痛,也牵扯着心口那道看不见的更深更痛的伤口。
终于,那熟悉的小木屋出现在视野里。雨后的阳光洒在屋顶上,显得格外宁静温馨。这本该是他感到最安心的地方,此刻却像一个巨大的讽刺。
他推开虚掩的木门,走了进去。
屋内的陈设依旧。
壁炉里的灰烬是冷的,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西撒尔身上特有的如太阳般温暖的气息。这气息曾经让他无比安心,此刻却像细密的针,刺得他浑身不适。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泥污,还在隐隐作痛的手掌和膝盖。
他可以治愈伤口,他需要治愈伤口。
他抬起手,指尖下意识地凝聚魔力。然而,心绪的剧烈动荡让他根本无法精准控制。
脑海中闪过的,是西撒尔那双无辜的碧绿眼眸,是斐德那充满嘲讽的大笑,是那个名为欺骗的深渊……
“嗤啦——!”
冰冷刺骨的寒气骤然从他指尖爆发,翠绿色的治愈光芒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凛冽的冰霜。
白色的冰晶瞬间沿着他的指尖蔓延,迅速爬上他的袖口、衣角,甚至将他脚下的地板都冻结出了一小片白霜。
用错魔法了。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瞬间被冰霜覆盖的衣角和冻得发麻的手指。
这是他成为魔法师以来,从未有过的低级失误。
力量的失控,源于内心的彻底失控。
他有些笨拙地重新调动起真正的治愈魔力,翠绿的光芒终于亮起,温柔地包裹住手掌的擦伤和膝盖的淤青。伤口在魔力的抚慰下迅速愈合,疼痛消失。但心口那股冰冷沉重的钝痛,却丝毫未减。
他收回手,任由指尖残余的冰霜在温暖的空气中慢慢融化,留下冰冷的水渍。
缓缓抬起头,目光茫然地环视着这个他和小龙西撒尔共同生活的小屋。
这里堆满了小龙的收藏品:那些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光芒的宝石。
它们被西撒尔随意地堆在角落,像不值钱的石子。现在楼漓知道了,这对一条强大的龙族领袖来说,或许真的只是微不足道的石子。
床边的柜子上,放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楼漓走过去,有些迟疑地打开。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条细细的金链子,链身缀着几颗细碎的星辰石,在光线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泽。
这是西撒尔早上兴致勃勃拿来的,说他头发软,明天着给他编个松松的辫子,再把这链子穿进去,肯定很好看。
楼漓还记得当时西撒尔说这话时,碧绿眼眸亮得像盛了星光,记得自己当时内心深处隐秘的欢喜。
可现在……
难道这一切也都是假的吗?
那些努力做出来的小蛋糕?
那些夜晚温暖坚实的怀抱?
那些带着撒娇和依恋的亲吻?
甚至,那个将他从失控边缘拉回,用骨翼为他隔绝整个世界的黑暗与安全的瞬间……
这些真切切的陪伴和心动,难道都是精心设计的表演吗?
这条精致轻巧的细链,此刻在他手中,仿佛有千斤重。
它不再象征着温柔的心意,更像是一个无声的嘲笑,嘲笑着他投入的所有真心,嘲笑着他像个傻瓜一样沉溺其中。
“骗子……”
楼漓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
他猛地合上装着发夹的盒子,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指尖残留的冰霜似乎又蔓延开来,顺着血液,一直冷到了心底。
他再一次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恶心和眩晕。
被骗了。
被当傻子一样骗了。
从身到心,彻头彻尾。
楼漓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下去,将脸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里,像一只受伤后躲进壳里的蜗牛。
小屋里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偶尔传来鸟雀归巢的啁啾,和楼漓压抑到极致几乎听不见的沉重呼吸声。
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蜷缩的身影旁投下一道长长的孤寂影子。
他需要时间。
需要时间来消化这颠覆一切的真相。
需要时间来思考,面对那个即将归来的真实的西撒尔,他该如何自处?那些建立在谎言之上的喜欢和亲密,又该何去何从?
而被楼漓遗忘在角落里,那条他亲手编织的,歪歪扭扭的围巾,静静地躺在阴影中,仿佛也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同样被欺骗的心意。
“为什么是我呢……”低哑的呢喃在寂静的小屋里回荡,带着浓重的鼻音,“骗我想要得到什么呢……”
似乎有冰凉的液体不受控制地划过脸颊,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楼漓抬手擦拭的动作猛地一顿。
对啊。
为什么是我?
骗我,想要得到什么?
这两个冰冷而尖锐的问题,瞬间击碎了他沉溺的自怜和悲伤。
好了。
难过的时间结束。
智商再次占领高地。
楼漓豁然站起身,动作带着一股决绝的力道。
目光仔细地扫过小屋的每一个角落,带着审视和怀疑。当视线扫过靠墙的木柜时,他微微凝滞。
柜门没有完全关好,一道细细的缝隙里,夹着一小角他熟悉的浅色衣物的下摆。
楼漓的心猛地一跳。
他大步上前,毫不犹豫地拉开了衣柜。
柜子里,衣物表面看起来码放整齐。但也只是表面上而已……
他快速又精准地扫过自己挂着的每一件衣物,心中默数。
一、二、三……少了!
少了整整五件!
而且全都是他平时最常穿的那几件!
毫无疑问,西撒尔回来过了。
而且,趁他不在,拿走了他的五件衣服?!
楼漓面无表情地站在敞开的衣柜前。
难道费尽心机编织一个弥天大谎,扮演一个弱小无助的幼龙,就是为了偷他几件穿过的旧衣服?!
这个念头过于离奇,反而让楼漓彻底冷静下来。
他刚才确实是乱了阵脚。
关于西撒尔和他之间的一切,斐德都知道什么?不过是一些道听途说的身份信息和龙族常识罢了。真正核心的东西是西撒尔为什么选择他?为什么编织那样的谎言?为什么要偷他的衣服?这些只有西撒尔自己知道!
他需要答案。
不是躲在这里自怨自艾,猜测臆想。
而是亲自去找那个骗子问个明白!
他是谁?
他是楼漓!是让无数魔法师闻风丧胆的黑袍L!
如果西撒尔的答案不能让他满意……
他不介意暴揍西撒尔一顿,教会他最后一个道理,谎言说出口的瞬间,就注定会受到惩罚。
楼漓不再犹豫,他“砰”地一声关上衣柜门,转身走到桌边坐下。
他拿出纸笔,神色极其认真,开始书写:
1.身份:杀神?幼龙?目的?
2.谎言:诅咒?抓新娘?动机?
3.行为:偷衣服?为什么?
4.感情:过往相处,几分真?几分假?
5.未来:打算如何?
笔尖在粗糙的纸页上沙沙作响,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逻辑清晰,直指核心。
写完最后一个字,楼漓放下笔,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他站起身,将那张写满问题的纸仔细折好,收进黑袍。然后,他推开小屋的门,坚定地走了出去。
目标明确:西撒尔的龙穴!
他抽出飞行扫帚。
坐上扫帚。
嗯,下一步是起飞。
嗯,起飞。
楼漓集中意念,催动魔力灌入扫帚。
扫帚尾端亮起淡金色的光晕,
嗡鸣一声,离地半尺。
然后,不动了。
楼漓:“……”
面无表情地再次催动。
半个小时过去了。楼漓依旧坐在纹丝不动的扫帚上,像个固执的孩子守着一个坏掉的玩具。
这次,楼漓很清楚,阻碍扫帚飞行的是他自己。
夕阳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
楼漓的目光,缓缓移向了小屋旁边那片开得正盛的玫瑰花丛,娇艳的花朵在暮色中依旧散发着甜香。
他从扫帚上下来,走向那片花丛。
然后,伸出了罪恶的手。
他随手摘下一片娇嫩的花瓣,低声自语:
“西撒尔是好龙,不是故意欺骗的。”
轻轻一捻,花瓣化作碎屑飘落。
又摘下一片:
“西撒尔是坏龙。他只是在耍你。”
再次捻碎。
一片……
“好龙。”
一片……
“坏龙。”
天色彻底黑透。
那片妖冶绚丽的玫瑰花丛此刻像遭遇了一场浩劫。
原本饱满丰腴的花丛,变得稀疏凋零,大片大片光秃秃的花梗裸露着,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凄凉丑陋。地上铺满了厚厚一层被残忍摘下的花瓣和叶片,像铺了一层破碎的深红浅粉的地毯。
楼漓伸出手,摘下了花丛上最后一片孤零零,边缘有些卷曲的叶子。
“坏龙。”他吐出两个字,将叶子丢在地上。
楼漓静静站了一会儿。
然后,他转身,再次跨上了那把金色的飞行扫帚。
眼睫低垂着,楼漓低声呢喃道:“不对,西撒尔是好龙,这是一朵坏玫瑰花。”
第30章 发情期
这一次,扫帚尾端的金色光芒骤然变得明亮而稳定,强大的推力传来,扫帚载着楼漓,朝着西撒尔龙穴所在的悬崖方向疾驰而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冰冷地拍打着他的黑袍,楼漓的心跳得很快。
他稳稳地降落在巨大的龙穴入口前,洞口黑黢黢的,像是巨兽张开的嘴。
站在洞口,微微低着头,楼漓最后一次在脑中快速过了一遍那些写在纸上的问题,打好了腹稿。
然后,他抬起头,对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说道:“西撒尔,我们谈谈。”
回应他的,只有洞口穿堂而过,呜咽般的风声。
楼漓等了片刻,迈步走了进去,指尖亮起一团柔和但足以照亮洞穴的光球。
洞穴深处,死寂一片。
空旷。
冰冷。
除了嶙峋的岩石和角落里堆积如山,在光球下折射出冰冷光芒的各色宝石,空无一物。
没有那条庞大的黄金巨龙。
没有那个金发碧眼,会对他露出灿烂笑容或委屈表情的西撒尔。
他根本不在龙穴。
楼漓清楚地记得,在早上的时候,有一只叫西撒尔的龙信誓旦旦地说,“我去整理宝藏,然后给小宝石买食材做小蛋糕!”
手中的光球微微晃动了一下,映照着他瞬间变得极其冰冷的侧脸。
他缓缓转过身,走出洞穴,重新站在悬崖边,俯瞰着下方被夜色笼罩着的纳尼亚森林。
夜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也吹散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好了。
这是真的在骗他。
楼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操控着那柄摇摇晃晃地扫帚飞回森林小屋的。
降落时,他甚至踉跄了一下,差点再次摔倒。
最先入目的,是那片被他亲手摧残的玫瑰花丛。
曾经娇艳的花朵只剩下带着尖刺的光秃秃的枝干,在清冷的月色下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
换个花种吧,楼漓淡漠地扫了花丛一眼,然后推开了小屋的门。
屋内一片漆黑。
他最喜欢黑暗了,那曾是他最安全的庇护所。
可今晚,这包裹一切的黑暗,却只让他感到窒息和厌恶,它不再带来安全感。
他没有点灯,径直走到桌边坐下,脑子又乱成了一锅煮沸的粥。
西撒尔今天晚上会回来吗?
他知道自己的谎言已经被斐德戳穿了吗?
如果他回来了,自己还要像往常一样,给他讲睡前故事吗?用那种……哄“小龙”的语气?
“咚咚咚!”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破了小屋死寂般的黑暗和楼漓混乱的思绪。
楼漓猛地抬起头,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的眼睛瞬间亮起,死死盯着门口的方向。
门被推开,月光勾勒出莱塔熟悉的狼耳。
不是他。
那一瞬间亮起的光芒,如同被狂风吹灭的蜡烛,倏地熄灭了。
莱塔站在门口,借着月光看清了屋内楼漓枯坐的身影,以及他脸上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某种深重的灰败,他再扭头看向屋外那片被薅秃惨不忍睹的玫瑰花丛。
“楼漓大人你怎么了?”莱塔快步走进来,声音充满了关切,“还有外面的花……,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你还好吗?”
楼漓迅速垂下眼睫,将心底翻涌的情绪和失落感强行压下去。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甚至刻意地带上了往日的温和:
“没事。只是觉得那些玫瑰花……不好看了。”他顿了顿,解释道,“我只是想换一种花种。”
换花种?需要把整片花丛薅秃吗?
莱塔心里充满了疑惑,但他看着楼漓那明显不想多谈,甚至有些脆弱的样子,把疑问咽了回去。
他挠了挠头,想起自己来的正事,连忙正色道:
“楼漓大人,这是西撒尔大人让我交给你的,他下午回来的时候见你不在,就先交给我保管了。”
楼漓闻言,放在膝盖上的手悄然握紧。
莱塔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叠厚厚的纸张,恭敬地递到楼漓面前:“西撒尔大人写了可多可多了,他还让我嘱咐你一定要都看完!”
楼漓勉强地对莱塔扯出一个笑容,声音干涩:“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莱塔。”
“楼漓大人您早点休息!晚安!”莱塔见楼漓状态实在不佳,也不敢多留,道了晚安便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心里却暗道,西撒尔大人这是在干什么呢,大半夜还不回来,情书还要让他来转交。
难道是又闹矛盾了?用来增进彼此的感情?莱塔叹了口气,唉,大人之间的小情趣,他不懂。
门关上的瞬间,小屋再次陷入彻底的黑暗和死寂。
楼漓孤坐了很久,久到窗外的月亮都偏移了位置。
最终,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伸出手,指尖亮起一小团微弱的光球。
光球照亮了桌面,也照亮了那叠厚厚的纸张。
他伸出手,拿起最上面一张。
熟悉的字迹瞬间撞入眼帘。不是冰冷的谎言通知,不是敷衍的告别。
是絮絮叨叨充满了烟火气的叮嘱:
“我最可爱、最漂亮的小宝石,原谅我这几天不能陪你睡觉了,好难过,我哥哥最近要生龙蛋,我必须回去一趟,龙族其实生活在另外一座岛屿上啦,他们嫌我烦才把我丢在这里让我一只龙住的,呜呜,龙坏,小宝石好,等我回来就带你去龙岛上玩好不好?”
“小宝石,明天天气超级好哦!阳光肯定暖暖的,我晒在外面的那几条毯子,记得帮我收进来叠好放柜子里第二层!别让小鸟在上面拉屎!辛苦你啦,小龙亲亲~”
“今天下午阳光那么好,小宝石肯定又去采草药了吧?留着等我回来一起晒!我现在学会怎么晒才能最好激发药效了!我是不是特别聪明呀~别自己偷偷弄,很辛苦的!”
“餐桌旁边那个厨柜最上面一层,我用恒定温度的魔法阵保存好了三个小蛋糕!草莓味的,我知道你最喜欢这个,虽然不会变质,但小宝石还是不能多吃!最多两天一个!等我回来给你做新鲜的!保证比这个好吃一百倍!”
“晚上看书别看太晚!对眼睛不好的,要是以后小宝石的眼睛出了问题,再也看不见可爱的西撒尔了怎么办?哭哭~”
“床头柜里还有一罐蜂蜜,要是觉得嘴巴苦,就舀一小勺含着,很管用的!”
“森林东边新搬来一窝小狐狸,毛茸茸的,胆子特别小。我放了点肉干在它们洞口附近,小宝石要是散步路过,别别靠太近,母狐狸护崽很凶的……”
“…………”
一页又一页。
千分叮咛,万分嘱咐,事无巨细。
字里行间,塞满了对他生活的关切和熟悉,仿佛他楼漓是一个离了西撒尔就会饿死、冻死、被小动物吓死的生活白痴。
他一张一张地翻看着,速度越来越慢。
熟悉又贴心的关怀,琐碎又充满生活气息的细节,像最温柔的刀,一点点割裂着他好不容易重新筑起的冰冷心防。
看着看着,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温热的液体再也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滴落在粗糙的纸页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模糊了上面飞扬的字迹。
一滴,两滴……
越来越多。
楼漓没有抬手去擦拭越来越多的眼泪。
他只是任由冰凉的泪水无声地滑落,砸在那写满了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关切纸张上。
他握着纸张的手指微微颤抖,难过地想:
西撒尔你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我真的……分不清了……
小屋的黑暗里,只剩下压抑到极致的无声哽咽。
就在这时,手背上的符文突然开始闪烁,忽明忽暗的光芒在黑暗中格外刺眼,像是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楼漓死死盯着那道光芒。
“为什么”他轻声呢喃,明明被骗的人是他,为什么现在担心的也是他?
符文突然剧烈地闪动了一下,然后变得极其暗淡。
这个变化让楼漓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所有的犹豫和挣扎在这一刻都被抛到脑后。
西撒尔的情况很不好,非常不好,是什么能让那样强大的西撒尔,陷入如此痛苦的境地?
楼漓不敢深想。那个念头本身就带着令人窒息的恐慌。
无所谓了。
无所谓欺骗。
无所谓精心编织的谎言。
无所谓他为何靠近,又为何隐瞒。
他只要西撒尔安全。
只要他平安无事。
……
循着符文的指引,楼漓朝着大海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无心欣赏脚下翻涌的墨色海涛,也无暇顾及夜空中璀璨的星河,全部的感官都凝聚在手背上那枚符文的微弱脉动上。
距离在缩短,龙岛庞大陡峭的轮廓在深沉的夜色中逐渐清晰。
楼漓的心随着距离的拉近越揪越紧,符文的状态太不稳定了,传递过来的痛苦和混乱感没有丝毫减弱,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压制着,在深处翻腾咆哮。
午夜时分的龙岛,笼罩在一片奇异的静谧之中,高耸的山峦轮廓在月光下投下深邃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属于巨兽领地原始而威严的气息。
楼漓收敛了所有魔力波动,像一缕真正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落在岛屿边缘的礁石上。
他深知未经允许踏入强大龙族的领地意味着什么,但此刻,任何可能的阻拦都无法让他停下脚步。
他避开感知中几处带着睡意的强大龙息源头,动作敏捷而迅速,沿着符文指引的方向,朝着岛屿最深处、最偏僻的区域潜行。
脚下的岩石冰冷坚硬,空气中属于西撒尔的气息越来越清晰。
终于,他抵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个开凿在峭壁深处的巨大山洞入口,比纳尼亚森林的小木屋大了何止百倍,仅仅是洞口就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而在那巨大得足以容纳巨龙进出的洞口前,一个身影正倚靠在冰冷的石壁上。
红发如同燃烧的火焰,在清冷的月光下也显得张扬。他用手臂支撑着下巴,似乎在打盹,但楼漓出现的瞬间,那双与西撒尔如出一辙的碧绿眼眸就猛地睁开,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楼漓。
当看清来人那标志性的宽大黑袍时,伯宜斯眼中的警惕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了然,甚至带着点戏谑的放松。他在心里默默嘀咕了一句:“啧,来得倒是比预想的快。”
伯宜斯站起身,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踱步到楼漓面前,态度自然得像是老友重逢,“你好啊,我是伯宜斯,龙族的现任族长,”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然后又指了指身后的山洞,碧绿的眸子带着促狭的笑意,“同时也是西撒尔的亲哥哥。”
他在心里得意地补充:快叫哥哥!
楼漓抬起头,月光照亮了他兜帽下略显苍白的脸和紧抿的唇。
眼前的红发男子确实与西撒尔有五六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碧绿的眼睛,只是伯宜斯的面容更显成熟。
看到他这副悠闲从容的神情,楼漓紧绷的心弦稍微松了一丝,西撒尔至少没有遭遇致命的危险。
“族长你好,我来找西撒尔。”
伯宜斯挑了挑眉,有点遗憾没听到那声“哥哥”。
他耸耸肩,漫不经心却又带着明显警告意味地说道,“找西撒尔啊?他现在的情况嘛……啧,不太好哦。”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这边建议你暂时别找他,要不我先带你到处逛逛?龙岛的夜景其实……”
“麻烦你了,族长大人。”楼漓打断了他,目光越过伯宜斯,直直地投向那幽深黑暗的山洞入口,“我要找西撒尔。现在。”
伯宜斯看着楼漓那双在阴影下执拗的黑眸,知道劝不住,他无奈地摊了摊手,侧身让开:“好吧好吧,倔强的小魔法师,他就在里面。”
他指了指那深不见底的洞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只不过里面的环境嘛,可能有点‘热情’,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别被吓到。”
楼漓不再多言,抬脚就要往那散发着灼热气息的洞口走去。
就在他即将踏入阴影的瞬间,伯宜斯慢悠悠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
“哦,对了,忘了说。里面关着的,可是一条处于发情期巅峰、理智濒临崩溃边缘的恶龙哦。”
他碧绿的眸子闪烁着看好戏的光芒,“尤其是我这个长期强行压制,积攒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蠢弟弟,那破坏力和占有欲,啧啧,可是能撕裂一切的。”他等着看楼漓脸上浮现出恐惧或犹豫。
楼漓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清晰地传回:
“族长大人刚生完龙蛋,身体要紧,还是快去休息吧。”说完,他不再停留,身影迅速没入山洞入口的黑暗中。
伯宜斯:“……”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
刚生完龙蛋?!西撒尔你这混蛋到底在外面给我造了什么谣?!他对着漆黑的洞口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最终也只能咬牙切齿地低骂了一句:“……臭小子!”
而踏入山洞的楼漓,在听到伯宜斯最后那句话时,心脏确实猛地漏跳了一拍,热意不受控制地冲上脸颊和耳根,在黑暗中烧得滚烫。
发情期?!
山洞深处弥漫着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充满侵略性和毁灭欲的雄性气息,以及隐隐传来如同困兽般压抑痛苦的粗重喘息,都在印证着伯宜斯的话。
他脚步微微凝滞,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混乱的念头和画面,脸颊的热度急剧上升。
但是……
他深吸了一口气,在灼热得几乎让人窒息的空气中,西撒尔痛苦的是如此清晰。他攥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带来刺痛,强行压下所有翻腾的思绪。
不管了。
来都来了。
他必须亲眼确认西撒尔的状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