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冰天雪地里连鸟兽都不愿意出没,更别说水边泥土都是冻着的,很容易滑倒,于是宫人也是能不靠近就不靠近。
枯败的枝头上一轮明月早已高悬,江识楚站了一会儿就听到了脚步声由远及近,他转身,正好对上一双眼睛。
其实脚步声很轻,不过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任何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
“你特意让人找我?”谢爻站在了一棵树边,水面早就冰冻,落了不少树枝在上面,看上去一片凄凉。
“想找将军出来可不容易。”江识楚轻笑了声,摘下了帽兜,露出了那张脸,湖面的反光下,那张脸似乎比冰雪还要白些。
月光下,两人盯着对方,彼此间的目光中都是打量。
良久之后,是谢爻先开口,他冷笑道:“五公子这长相……难怪能勾得陛下跟那老东西置气,怎么现在来勾引本君了?”
江识楚对于他的嘲讽并不理会,只是摇了摇头,目光看向了天空中的那一轮明月。
江识楚的嘴唇很薄,不说话的时候总是给人一种疏离感,他的那双眼睛狭长隽妙,清冷的月光照在身上,总给人一种淡漠感,仿佛若即若离下一秒就能消失一般。
“将军当真以为上次的下毒没人知道你也参与了吗?”江识楚微微眯上了眼睛,此时他整个人仰着头,像是个优雅的天鹅伸出了自己细长且脆弱的脖子。
那截裸露在外的脖子仿佛比月光都要白皙一些。
谢爻眼皮抬了抬,上下扫视了一番,他原以为这人被禁于魏宫,外界应该是一丝一毫的消息都不知道的……
但是也就几秒钟的功夫,谢爻心中千思万绪便飘过了,魏王不知情,毕竟他能直接去找老太傅了,不可能知道自己参与了还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么这人是怎么知道的?
“所以你喊我来是为了什么?”谢爻的眼神逐渐变得微妙起来,他盯着江识楚的眼神似乎要比今日的天气还要冰冷些,还有着些许的不屑。
江识楚不语,只是看了眼天边,伸出手接住了天上飘下来的一片雪花。
“将军不如说说为什么要下毒杀我?”
此时水边只剩下了呼啸而过的烈风,冻着人发冷,冰天雪地中,霜雪猎猎。
“我要杀你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吗?”谢爻冷哼了声,他抱着胸靠在了树边就这么看着江识楚,似乎是想从江识楚的脸上看出他想干什么。
江识楚眸光一转,瞥了他一眼,不缓不慢地问道:“如果是将军俘获了赵国的二十万士兵会如何做?”
他将问题抛了出来,不回答反而问谢爻。
谢爻听完眼底的嘲讽更甚,他啧了一声:“你想说什么?身不由己?可是七国之间打了二百年,你是头一回。”他特意加重了最后的一句话,像是在强调。
哪知江识楚冷笑一声:“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说得好像你就对他们那些将士多上心一样。”他剜了谢爻一眼,眼底的讥讽几乎是要溢出来。
这是在嘲笑他道貌岸然。
谢爻冷眼看着江识楚似乎是默认了他的说辞。
突然,他好像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抽了口气,嘴角扯出一抹笑:“话说,我参与了下毒,你、是、猜、的、吧?”他一字一顿,眼神逐渐变得危险起来:“你出来宁望是不知道吧?如果我在这里杀了你会有人知道吗?”
他盯着江识楚像是猎豹在盯着一个将死的猎物一般,冷得似乎要结冰。
江识楚倒是对此没有多少惊慌。他大病初愈,脸色本来就白,被风一吹更是嘴唇都白了几分,脖子上的青筋似乎都能看到。
像是个久病的美人,不过只有在战场上见识过他的手段才会明白眼前这张没得不可方物的皮囊下有多可怕。
“人都死了,现在说这个也没用吧?我江识楚就算是千刀万剐也换不回来那些魏国的士兵,要真说起来要是能得到足够的好处,将军也不会可惜多死些人吧?”江识楚,突然转换了个语气,眼神偏向了别处。
天地间突然晦暗了起来,云层遮盖了明月,周围的一切陡然暗了下来,似乎突然冒出一张大网将所有人都压得透不过气来。
所有人都似樊笼中的云雀。
“所以呢?”即使谢爻看不清江识楚的眼神他也依旧死死盯着江识楚。
江识楚垂下眼眸,他也看不清谢爻的表情,这并不好判断谢爻的想法,即使本来就不能从那张脸上看出他在想什么。
“将军祖上曾是魏国的史官吧?可是后来家族没落从魏都搬了出去……”
江识楚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谢爻打断——
“所以你想说什么?”他突然厉声问道,语气又快又急,又狠又猎,跟一阵朔风似得,快速闪过,扑在耳边唯余下痛感。
谢爻没了耐心,他逐步的靠近,手上竟还把玩着一把小型的匕首,今日入宫的都是不能带着武器的,也不知他是怎么瞒得过侍卫的。
就在此时——
“将军难道不想得到从龙问鼎之功吗?”江识楚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他微微抬高了声音,说完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谢爻。
“哪个从龙之功?”谢爻一步步逼近,月光又现,他手上的刀刃在月光下反射出森然的寒意。
“魏王弟盛——”江识楚目光灼灼。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谢爻也止住了脚步,他盯着江识楚的脸,若有所思。
两人间现在的距离很近,只有不到一米的间距,都是盯着对方什么话都没有,似乎都在有着自己的算计。
良久,只见谢爻轻笑一声:“怎么?你这个枕边人都恨不得宁望去死?”他将自己说上的匕首刺入一旁干枯的树干上,一声清脆的响声后,那匕首便没入了几寸,唯余下刀柄露在外面抖动。
“那你想做什么?杀了宁望能对你有什么好处?这魏国也就宁望能保你了吧?”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玩味起来:“难道是……受不了他的欺辱?”谢爻的语气中带了几分狎昵,可谓是羞辱到了极点。
江识楚语气淡淡,显然是不当回事:“这就是我的私事了,犯不着将军多问。”
“我记得……当初可是刺了一枪在五公子的左胸前。”谢爻盯着江识楚突然冒出来一句,随后又补充道:“啊,对,是朝着心脏刺去的,没想到五公子还能活着。”
“现在让我看看怎么样?“他语气一转。
不过江识楚看上去对于谢爻的冒犯并不在乎,对于他的话也只是笑了笑,随即还想说些什么,只是这个时候不远处突然响起了道男声——
“哟,我的好弟弟,几个月不见你还特意来找王兄?”
谢爻看着江识楚脸上的表情突然一变,那道声音似乎直接刻进了他的骨髓,只要一道声音就能让他顿住不能动。他似乎是被一根楔子定在了原地,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整个人都是僵硬的。
那是江询的声音。
他来了。
脚步声逐渐变得清晰,江识楚的呼吸陡然变快,他猛地偏头看着信步走来的江询,目光一动不动。那眼神中有太多感情了,谢爻好奇地打量着这这两个人,只觉得奇怪。
要知道,他当初刺了江识楚一枪,估摸着不死的话也是差了几寸没入心脏,可是就是那个时候江识楚的脸上都没有这么精彩纷呈的表情,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眼神中似乎还有着些许……胆怯。
谢爻突然有些玩味,细细打量着这两位。
可是他突然又听到了一阵脚步声,那声音也就跟在了江询的身后不远处,在场几位多多少少都是习过武的都听出来江询身后还跟着个人。
江识楚的表情又冷下去了几分,只是片刻的功夫,他脸上的表情又恢复如常。
“怎么都聚在这里,难道孤的池子里都有什么宝贝吗?”宁望拨开松叶,嘴角扯出一抹笑,虽然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得,可是眼神就盯着江识楚看,似乎周围的其他人都是个没有生命的摆件,根本不值得他宁望给出一丝一毫的关注。
江识楚闭了闭眼,但是很快又睁开了,他嘴角抽了抽,快速扯出一抹笑,张着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他朝着宁望走去,只是刚迈开腿下一刻他的脚突然一滑,整个人猛地向下滑去,不过眨眼的功夫就看不到人。这的土地冻上了,很很容易滑倒……
“哇——”的一声,紧接着就是一道落水声,水花四溅,江识楚落进了冰冷刺骨的湖水中。
湖面上那层浅浅的冰层快速地龟裂开,水光四溅。
宁望最后看到的是江识楚飘起的衣袂,此时宁望的大脑根本来不及多想,他飞快地跑去。
他顾不得其他,这天气里掉进水里,而且江识楚还是刚刚痊愈……他根本不敢想象。
谢爻看着宁望疾步从身边跑去,卷起一阵风。
只听着又是一道落水声,宁望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水里,刺骨的寒意袭来,水流中,他的眼睛都快冲的睁不开了,宁望屏住呼吸,寻找着江识楚,很快他在水中抓住了江识楚的衣角,冰水中他搂住江识楚逆着水流浮上水面去。
水中江识楚也在看着宁望,他似乎是没想到宁望会毫不犹豫跳进来救他,目光有一瞬间的呆滞,他怔怔地看着宁望,等到回过神来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浮出水面了。
此时宁望只顾着就江识楚了,丝毫忘记了这个人也是会凫水的。
江识楚呛了口水,擦了把脸上的水,低着头被宁望抱在怀中,眼底是无神的,像是被魇住了一般。
宁望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这幅湿漉漉的模样,气得眉头紧皱,可是看到他身上的衣服都湿漉漉的贴在身上,最外面的那间兜帽早就落在了水中沉了下去,此时他的嘴唇都冻着发白,顺着脸看下去,江识楚的脖子上筋脉都冻着发青,环住自己的手更是好似一点温度都没有……
刺骨的寒意让江识楚整个人都是麻木的,他低眉顺眼地不看宁望,整个人靠在宁望身上,显得既可怜又无辜。
这是他第一次落水被人救起来。
寒风吹在脸上,更是一阵刺骨,仿佛千万个刀子剐着皮肉。
宁望看着他这幅模样,只能强压着怒火,抱着人大步流星地走了。
不过临走的时候他还看了眼江询和谢爻,轻笑道:“两位,孤的宴席还没有结束。”语气却是不怎么和善,宁望仰着头阴恻恻地乜了他们一眼,随后就走开了,他低着头凑在江识楚的耳边仅用他们能听到的声音:“待会再和你算账。”
在宁望的身后,江询和谢爻二人互相玩味地对视一眼。
“走吧,赵国太子殿下。”谢爻轻笑一声,迈开腿朝着原路准备返回宴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