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非法,好一个提前,好一个发起调查,这是互换信任,是交底了。
柏西斐一哂,小嘴一张,可汗大点兵:“我猜猜,这批非法精神制剂,走了我哪个老熟虫的渠道,美奇亚制药、宋氏生物科技,还是,造物主生命工程?”
原来如此,常威,你又在打来福!
是这样的,我们大致,可以把联邦的医药公司、集团,分为两类,一类异军突起,手握虫工生育技术如日中天,一类根深蒂固,把持传统精神医疗不动如山,各自分属哪个派系,不消多说。双方积怨已久,前者挑衅后者,后者打压前者,每隔一段时间,就大闹一回红白议庭,大家见怪不怪。柏西斐当然一清二楚,因为金蔻花正是前者,更从这里,完成了资本的进一步积累与扩张。
这批药剂可能有质量问题,也可能没有,但一定没证,非法,是走私。在这个时候,鸢殊发起调查,无疑是得到了背后利益集团的授意,要引爆炸弹,揭露对立方丑闻。
玛林伯爵目露欣赏,然后苦恼地笑了笑:“正是如此,您说,谁能料到呢,在接下来的几个月,我们年轻一代精英的代表,我亲爱的、办事牢靠的侄孙,就要让全世界,都重新认识他。”
不敢苟同,你孙子经常一个不注意,就吓死人,真神仙,从不打低端局。总之,大哥不说二哥,互相设局,你们棋差一招,鸢殊作为维思党青年派旗帜,不够干净,因党内矛盾,被枪打了出头鸟,没得喷。
柏西斐惆怅,想了想,不兜圈子:“你们支持的是谁?”
玛林伯爵气定神闲,回答说:“自然是总议长阁下。”
柏西斐先鄙视,这时候,还正确,正确什么,给谁看,用得着吗?
随即意识到,这个总议长,不是未来的赢家,而是卸任那一位。
柏西斐迅速回忆这位大佬任期内的作为,没错,保守派,他看向老伯爵,了然地问:“财长?”
这里有一个关于联邦枢机院的潜规则。
众所周知,枢机院臣也有高低,前七席从高到低,分别为,财政部长、联合地方事务部长、内政部长、司法部长、安防部长、雄虫事务委员会主席、卫生保健与公共服务部长,均有过上任总议长的先例,但这,并不能说明他们机会等同。
总议长就任后组建新枢机,在任期间,也可能多次重组,所以越是总议长的心腹肱骨之臣,越可能担任要职,位次越靠前。而无论是出于政治上的考量,避免虫走政息,还是为了安然退休,不被清算,总议长都会希望,能够和一名可靠的后继者,顺利完成交接。
于是久而久之,就出现了这样的潜规则,财政部长和联合地方事务部长,两位太子,轮替上位。即上一届由财长继任,这一届,就择定联务长披华。比如这一届,正轮到太子一号财政部长,总议长们以这种方式,隐晦地向党内、向大众表明,自己对下一任总议长虫选的期望,为后继者提前铺路,并减少内耗。
柏西斐忍不住吐槽:“名正言顺,怎么闹成这副样子。”
玛林伯爵摇着头说:“后辈不成器,闹出大乱子,让您见笑了。”
柏西斐才想起直接导火索到底是谁,忙咳了咳:“那么那边亲近的,就是联务长?”
玛林伯爵笑笑,给出一个刻薄的评价:“好大喜功、智力低下,是个好傀儡。”
联务长是不是个爱出风头的巨怪不知道,但听得出来,你这纯恶意,擦汗。
柏西斐短促地笑了声,讽刺道:“你们的代表,也不怎么样,连场都控不住。”
虽然吧,是,鸢殊惹出了点小麻烦,但抛开事实不谈,难道财长就一点错也没有吗?
要不是他没有力压同僚的手腕和能量,别个虫,又怎么会生出取而代之的心思,震声!
玛林伯爵俏皮地眨眨眼,无奈地说:“瞧您说的,这不是,矮个子里拔将军,没得选嘛。”
噫,这一通贬低呀,看来您老这段时间,铁定也是受气了。
柏西斐一边腹诽,一边正色,相互交了底,接下来,就是磋商环节。
先画个大饼。
“做不成金蔻花的雄子,我便做秘鸢花的雄子,阁下,我是认真的,”他坐直身体,点点头道,“我可以承诺,无论我对米拉吉的感情,发生什么变化,我都不会再有第二个雌君,他的孩子,也会是我毋庸置疑的第一继承虫。”
玛林伯爵便也郑重起来:“您当知道,我们宝石云端后继无虫的窘境,考虑到您的身体情况,如果,我是说如果——”
柏西斐泰然一笑,扬声打断:“没有如果,若您细听,便知我说‘他的孩子’,不是‘我们的’,即使这个孩子与我没有血缘关系,承诺,也依然奏效。”
说的虫随便讲,听的虫也没当真,一张空头支票,上书‘继承权’,再一看,钩直饵咸,字缝里全是‘阿莱嘉德’。
我们都已知晓,阿莱嘉德是柏西斐的封地,却不知,它还是目前联邦域内,最重要的交通枢纽之一,更是新航道开辟后,在战略上能直跳甘嘉的红级跳岛,一根撬动了五区对联邦外运航道半垄断性控制这一局面的撬棍。
当年,柏西斐仍苦苦追寻蓝星而不得,不惜数次偷渡,一意孤行,接连进行超远距宇宙航行。夜路走多了,总会撞到鬼,常在河边走,怎能不湿鞋,他一个亚成年,违规操作多如牛毛,终于一天,跑进了乱流,命悬一线。蒙主恩赐,他没死,还误打误撞发现了一张以阿莱嘉德为中心的新交通网络,属实命硬。想来,若非这样的壮举是他一虫之功,赏无可赏,又有金蔻花等一众利益关切者支持,阿莱嘉德封君的头衔,该无论如何,也落不到他头上,而这,也令他一举成名。
现在,柏西斐对着五区权贵宝石鸢氏画饼,挑着阿莱嘉德这张饼画,就像吃了人家蛋糕,嘴边一圈奶油,然后调戏被抢的人,‘哎蛋糕你还吃不,求我,给你留点儿呀’,哇,这个虫,太缺德了,但真的很勾。
玛林伯爵看起来定力很足,涵养也好,不和小孩计较,其实可坏,一听这话,眼睛一眯,就笑道:“哎呀,阁下何必如此,传出去,雄保会都要上门了。不如这样,下一次环赤(环阿莱嘉德-猩红陨石带贸易合作组织)综合会议,您站出来,提议重审一下我们宝石云端的入会申请,怎么样?”
超级笑料!什么俄淮廷申请加入某北半球军事同盟组织行为,环赤搞的就是你们五区虫,宝石云端加进去,那成什么了?!
柏西斐一抖,憋住笑,轻轻拍了两下手:“我是不介意,但我认为,有个更好的主意,展示我的诚意。”
玛林伯爵微笑,从善如流:“哦?什么主意?愿闻其详。”
柏西斐微微低头,光线在水汽中散射,模糊了他的脸:“您觉得,我把几位在赞都的朋友请来,主持我与米拉吉的婚礼,如何?”
话音未落,玛林伯爵喝茶的动作一停,从未动摇的和容悦色,终于出现一丝破绽,不过淡了眼角几分笑纹,却与方才,判若两虫。
柏西斐嘴角噙着一丝维持客套的冷淡笑意:“好几位紫衣猊下,都与我保持了不错的私交。如有我为宝石云端作保,想必有些误会,也能得到解开了。”
玛林伯爵依旧端坐在那里,还是喝着甜掉牙的维甫花茶,一对浑浊的蓝眼睛轻轻一抬,霎时间,震慑虫心的神光,便从那眼底的深处窜出,泄露出本相里,一缕不怒自威的气概。
柏西斐转而正坐,眼中是胜券在握的锋芒,靴跟落定,惊起一片鸥鹭。
雅爱纪末,愤怒的勇者,虫族的雌性们,屠了恶龙,却成为了新的恶龙。他们建立了虫族历史上第一个完全雌性政权,但因为思想、和时机上的不成熟,没有为虫族带来欢声笑语,只给世界,留下了一道抹不去的黑暗阴影。庇渊纪末,反抗这条新恶龙的大革命胜利,随之而来的,是如何建设好新纪元的严峻挑战。
在异种入侵、文明破碎的紧要关头,革命先辈们临危受命,接连完成攘外与安内两项重任,破了旧局,却没想过新局何立。这支队伍在发展的过程中,成分越来越复杂,早没了一开始的纯粹。一众虫族因反抗暴政,反抗共同的敌虫聚集在一起,在敌虫倒下后,便暴露了互相间本质的分歧。
因为大革命初期,正值最动荡时期,虫族虫心涣散,仅仅一个“雌雄平等”的口号是不够的,急需一针精神上的强心针,而危急存亡之际,没有时间和机会开展新思想运动,色茵教义余威犹在,是当时无可奈何下,最好的选择,把虫族重新拧成一股绳。又因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保皇派前身是雅爱贵族,虽遭清算,但仍不容小觑,且天然团结,在角力里夺得了先机。所以战后,这群虫面对“大好局面”,错误地估计了自己的群众基础和上层力量,倒行逆施,推动恢复(分隔)帝制,试图篡取革命的果实。
新历元年一月一日,月光皇室最后的孑遗,月光·柏加,在甘嘉雅冕星四季宫登基,匆匆地披上了冕服,宣布第七联合帝国成立。
这个帝国只存在了三个月,仅仅三个月,这位被称作“三月皇帝”的皇帝陛下就和三月前同样的匆匆,麻溜地退位了。他坚决地对外宣称,自己血脉不正,无以服众,欲承祖业,祭奉至高,然后作为新的茹南公,回到祖地茹南荣养,临走前,还不忘向当权派卖好,公开演说,希望民众把对皇帝的忠诚投向奥瑞,为政权的过渡,为虫族迈入共和,铺平了最后的道路。
那时,无论是迫不及待退位的茹南公本虫,展望美好未来的普通虫民,还是总算舒了口气的联邦决策者,都不会想到,这个普通的、虚伪的、小小的举动,将成为那颗令教权力量死灰复燃的火星。
我们可以设想,当贵族的簪花礼改交神职虫员代天主持,当神职虫员与贵族一样自动升任红议员,当权贵子弟、高阶雄虫都将茹南赞都视作镀金与谋权的好去处,当卸任的高级官员荣誉封爵挂名红议庭成了默认的规矩……那么,红议庭、贵族与赞都之间,将会产生一个怎么样细思恐极的联动反应。
柏西斐口中的保守派,联动反应的结果,一个以色茵教义之名搭建,由众多高阶雄虫维系的保守势力联盟,便诞生了。
普罗大众都说,鸢殊背景通天,所以他同僚选择性眼瞎,对他雌扮雄视而不见,质疑维思党高官同敝相济,狼狈为奸。
柏西斐干干一笑,觉得很淦,不是很赞同。“联邦明珠”的价值固然惹虫心动,但鸢殊是谁,他那升职速度,堪称一路狂飙,明晃晃,直指枢机啊。这投入的海量资源,区区一花哨头衔,又算个屁,保守派何必因小失大,埋下巨雷,非鸢殊不可。
雄虫的精神力确实没法弄虚作假,但全世界,唯有柏西斐清楚地知道,鸢殊,这个混蛋,他是个人类,他有灵魂!
如果,鸢殊的上司、下属、同僚与合作者,还真从始至终,诚心实意地以为,他是个雄虫呢?
于是问题就来了,他们,这些保守派虫,突然发现,竟有一个高阶雌虫,他身体强健,基因无缺,却有精神力,如臂使指,与雄虫毫无区别,甚至面对面,都足够以假乱真。
哎,你别说!
听着还怪熟的?
是不是有点像,那个传说中的完美雌虫啊?
呆。
这,这不根本就是吗?!
奥瑞在上,完美雌虫,五级文明概念基石,庇渊雌虫倾世之力,都没成功搞出一个的存在,就这么水灵灵、活生生,站在他们面前了啊!!
这还了得!!!
虫体实验?
先天变异?
会遗传吗?
能复刻吗?
……
算了,反正,悖逆不轨,逆道乱常,此天地不容之祸孽,宁错杀,不放过!
至于宝石鸢氏?
你们敢说自己一无所知!
好了,宝石鸢氏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也好,是心如明镜,惺惺作态也罢,事已至此,都必须给姻亲同盟们一个解释!
否则,呵呵。
大选鸡飞蛋打如何?
豺狼虎豹环伺又如何?
这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莫非万劫不复也。
柏西斐低眉俯首,形容楚楚,唯有森森碧眼中的竖瞳,与苍白面颊上的红霞,能展露几许,其内里奋激的自命不凡。
“这便算我给族群的见面礼,不知我亲爱的伯祖父,可否满意?”
两虫皆知,他有从中斡旋的底气,自然也有落井下石的本事。这不体面的言外之意,他们心照不宣。
俯仰间,精神视界,柏西斐已遥“见”嶙峋峡隙有雪苏挣出。他微微一笑,悄然收拢肆无忌惮铺开的精神力,凝实,折下云巅的一枝寒梢。
玛林伯爵便也笑,笑容亲切又和蔼。
在这汹涌腾啸的欲念漩涡里,他们谁也没有选择。
“瞧,蓝霁开了,小柏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