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天穹压着残破的朱雀门, 鹅毛大雪如絮倾覆,半炷香便掩了街面的车辙与血迹。
“呵呵,他们终于按捺不住了。”
端阳公主冷笑一声, 松开扣着秘折的手紧握成拳, 一旁站着的一个英俊但眉眼温柔的男子, 悄悄从身后拥住了她道:
“公主, 我在。”
端阳公主也回握住了他的手, 看向他道:
“潘郎,会没事的。”
坐在他们对面的沈黛却根本无心关注他们的温柔一刻, 心里一直惴惴的,指甲早已插入了手心染上了斑斑血迹, 她明白端阳公主的意思, 应该是今夜宁王反了,虽然这些时日端阳公主将她拘在了府邸,但是却并没有伤害过她, 她只是不理睬她, 日常行事却并没有避着她,因此她是知道她和崔彦乃至柴二陛下之间早已达成了某种默契, 今夜这一场行动, 怕是他们等待已久的。
只是如今形势紧张,宁王宫里有太后娘娘支持,宫外群臣又早已被他拉拢, 还有佣兵十万的外家武阳侯姜家的支持, 她在现代就看过不少史书,当然是知道凡是政变都是要流血、牺牲的,他担心崔彦还有家人的平安。
穿越以来的第一次,她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渺小、无助, 只能被动的等待,看向外面的白雪纷飞煎熬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空气凝重而紧张,只听见三人沉重的呼吸声,直到一声长长的禀报声传来:
“公主殿下,外面宁王的人闯了进来。”
沈黛闻言心头一紧,端阳公主却是不悦的瞥了她一眼道:
“呵呵,真是个麻烦精。”然后才问侍卫长道:
“他们来了多少人?”
“约莫四五十人。”
端阳公主眉头才稍微松了松:“看来我那个弟弟败的有点惨啊,我这一个公主府就只配他出动四五十个人来,传令下去,擅闯公主府者一个不留。“
侍卫长立刻领命而去。
沈黛知道跟在端阳公主身边,她可能不用太担心自己的安危,但是想起家人,她不禁还是冒着胆子问道:
“公主殿下,宁王既然敢闯公主府,会不会也去朝臣的府邸?”
端阳公主本不想理会她,但是看向身旁崔彦送给她的甚得她意的男子,勉强开口道:
“别的朝臣本宫不知,但是宁王显然是冲着你来的,要不然他岂会跟公主府过不去,他既派了人来了这,相信你沈家也肯定早已被包围了。”
说完又冷哼一声道:“若不是看在皇兄的面子上答应了崔彦,我岂会管你的闲事。”
沈黛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连忙道:“多谢公主。”又舔着脸道:
“那公主可否派些人去保护我的家人?我愿意”她愿意付出银钱,只要她愿意开价。
只她话还未落下,公主身旁的男子已出声打断了她道:
“不行,公主的安危都不可保证,怎可再抽调出兵力去保护你的家人。”
沈黛拼命咬着嘴唇,心里不断发着颤:“若是有多余的兵力呢?”
那男子还想说什么,端阳公主就已先出声打断了她道:
“真是好笑,崔彦没跟你说吗,你家左右两边早已布满了一百多个宣领卫,那可都是崔彦最信任的人,他早就为你安排好了一切,怕是他和他家人都死光了,你和你家人都不会有事。”
不知为何,沈黛的心莫名的就是一沉,他把他最信任的人都留给了她,那他自己怎么办呢,宁王和太后的人首要攻击的人就是他呀!也不知道皇城里面有多少宁王的人,就怕伤不到皇帝拿着他来开刀。
“那他呢,会不会有危险?”
“呵呵,你终于想到他了。”
“我本就一直惦记他的。”沈黛也不害羞,又道:“只怕自己问多了无益,反而给他添麻烦。”
端阳公主这才和缓了语气道:“我也不知道,只是猜测宁王这会儿派人来,他应该是没事的。”
沈黛这才安定下来,又不知道等了多久,直到外面全部是白茫茫的一片了,宁王的人全部被杀退了,外面又传来宫里的报信声:
“公主殿下,官家让我跟你说声,都过去了,宁王和武阳侯谋反已尽数被诛了,你可放心了。”
一时间,三个人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小黄门急急忙忙的准备回宫,沈黛却一把拉住了他道:
“宣国公世子崔大人怎么样了?”
小黄门一惊,看向拽着他袖子的女子一眼,发现完全不认识,才移向了端阳公主,端阳公主朝他点了点头,他才道:
“崔大人心口中了一剑,这会儿太医还抢救着呢。”
说完也不看几人脸色就匆匆走了,如今宫里还乱着,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去处理,陛下也就担心公主,才让他在这紧急时候走这一遭的。
而沈黛听完他的回答后,浑身就是一震,根本站不住身子,一个趔趄就向后倒去,若不是堪堪扶住了桌沿,恐怕就要后脑勺着地了。
“什么?心口中了一剑。”
她想起他心口深深的虎爪印,那时候本就要了半条命了,如若再在同样的地方中了一剑,那他还有活下去的机会吗。
瞬间,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下,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从来都是聪明强悍的,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消失在她身边,消失在这个世上,没有喜欢上他之前,她觉得一个人过也没什么,但是喜欢上他之后,没有他,她觉得余生便都只剩孤寂了。
她不管不顾就往前冲,这个时候她要守着他,不管生死,她都要在他身边,将他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她脚步蹒跚,却走的极快,仿佛风一吹就要栽倒在前,端阳公主看不过,终是命令身旁内监道:
“你送她入宫吧。”这个样子怕是连宫门都进不去。
“殿下真是心善。”身旁男子恭维道。
端阳公主却是无所谓道:“也许是最后一面呢,送佛送到西。”
福宁宫里,柴二陛下早已遣退了一众人等,只留了沈黛守护在崔彦的身前。
他心里也十分难受,这场宫变虽是宁王主动发起的,但也是他筹谋已久,从得知宁王在江宁的所作所为之后,他便一直有意无意纵容着他的野心,给他一种自己天下无敌的错觉,又适当的示弱,才让他终于一发不可收拾走上了谋反的死路,他早已算好了一切,禁卫军也出其不意的将他带来的人全都包围了,却没有想到太后娘娘,他的亲生母亲在事情全部尘埃落定之后,会拿着一把剑冲向他,要致他这个亲生儿子于死地。
那一刻他绝望了,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只想问一问她“既然要杀他,那当初为什么要生下他”的时候,崔彦从一旁闪身过来,替他挡住了这一剑,他看着血水从他的胸口不断流了出来,他崩溃了,再也管不得“弑母”的名声,反手一剑就捅进了太后娘娘的心口。
然后扶着崔彦拼命喊着太医、太医、太医,十几个太医鱼贯而入,战战兢兢的围着崔彦看了许久,最终只有一个统一的答复:
“崔大人失血过多,能不能醒来就看今天了。”
他明白了,那是只能听天由命的意思了,他沉沉的走出殿外,一个人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看向满地的血迹,只觉分外孤寂,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错,如果他不有意放大宁王的野心,弟弟和母亲是不是就不会走,崔彦也不会危在旦夕。
是不是老天在报复他,才让他身边的最亲的人一个个的离他而去
明黄色的帏帐子之下,崔彦一身白绫中衣躺在上面,他乌发凌乱,双目紧闭,嘴唇泛白,整个人看起来没有一丝的活气。
沈黛坐在床前双手紧握住了他的大手,眼泪大颗大颗的流了下来。
“崔彦,你一定要醒来呀,你说过要娶我的,如果你走了,我该怎么办呢?”
“你好好的醒过来好不好,你真的忍心将我一个人留下来么?”
“你不知道,我这些时日都在绣嫁妆,你不知道我给你绣了好些寝衣和绫袜,手指都戳破了好些血洞,我还想看见你穿上它们的样子。”
“还有这些没能见面的日子,我天天都在看你写给我的信,我喜欢看你写的长长的,啰里啰嗦的说你近来的状况,也喜欢听你唠叨着让我照顾好自己。”
“崔彦,你知不知道,我多想嫁给你,多想早一点嫁给你,想你每天晚上像个火炉一样抱着我睡觉,想每一天的清晨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你。”
“你那么挑食,胃又不好,一个人的时候都不好好照顾自己,只有我在你身边才能照顾好你,你早点醒来好不好,让我一直一直照顾你好不好?”
“”
时间在一点一滴的流逝,她一直握着她的手放在唇心不停地呢喃着,幻想着多跟他说点话,他就能醒过来,然而看着不断变亮的天光,感受着手心他他冰冷的体温,她只觉心痛难忍,像是挂着一枚锥子不停地向寒潭坠去,到最后浑身开始颤抖。
随着一缕白光照射进来,一众太医出现在了床前,探了探崔彦的脉搏,纷纷摇了摇头,沈黛再也忍不住,一把抓住了他的大臂、衣袖,就疯狂的哭喊起来:
“不要,崔彦,你快给我醒醒,你再不醒来,我就带着你给的彩礼嫁给别人了。”
“将我亲手给你绣的寝衣、绫袜都给别的男人,再跟他生下好几个孩子”
许是她哭的太过惨烈了,还是她摇晃的太过激烈,空旷的寝殿里终于爆发出一声轻微的咳嗽声,崔彦那苍白的唇终于蠕动了下,似乎在说“你敢。”
“崔彦,你醒了。”
随着她的一声惊呼,太医们终于全部出动又出现在他的身前,重新探了脉搏和鼻息道:
“活了,活了,真是奇迹,快去告诉陛下。”
早有小黄门喜闻乐道的跑了去,太医又对着沈黛道:
“许是娘子在身边给了崔大人无限活下去的勇气,后面只需精心将养着,当是无甚危险了,也请娘子放心。”
沈黛早已哭得眼泪鼻涕一把的,只不停的笑着给太医道谢。
待到殿里人都散了,只剩下沈黛在小心翼翼的一点一滴的给他喂着汤药时,崔彦的唇部还在轻轻动着,发出细微的声音,沈黛听不见,只得将耳朵贴着他的唇才能听见,只听见他不断无意识的重复着:
“黛黛,不要嫁给别人,不要嫁给别人,不要嫁给别人”
一声声只重复着“不要嫁给别人”六个字,不知不觉沈黛也红了耳尖,只摇了一勺汤药到他唇间,哄道:
“嗯,不嫁给别人,你好好喝药就不嫁别人。”
许是听见了她的话,不一会儿一碗药就见了底,他的呢喃声才渐渐消了下去,沈黛怕他又睡了过去不再醒来,整个晚上都抱着她的手臂,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直到天快亮了,才忍不住打起了瞌睡,然而身下的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睛,双手一拉就将人扯进了怀里,一手揽着她道:
“傻瓜,我怎么可能让你嫁给别人。”
沈黛也是被他拉的双眼就是一睁,忍不住就往他身前凑了凑,靠着他的颈窝道:
“哼,如果我不这么说,你怕是真的就要丢下我了。”
崔彦没有说话,只用高挺的鼻尖不停地蹭着她白嫩的脸颊,那时候他真的都已经跟着黑白无常走到了奈何桥边,若不是身后一个女子凄厉说着要嫁给别人的哭声传来,将他的魂魄召了回来,他怕是真的走了。
没想到他这么怕她嫁给别人,死都不敢死。
“你不是说要早点嫁给我吗?等我伤好了,我们就成婚好不好?”他得将她早点娶回去才行,这女人一旦有了嫁给别人的心思,那可危险了。
这个时候沈黛还能说什么,总不是崔彦说什么都好,哪怕他要她的心她都能掏出来的。
“好,那你早一点好起来。”
闻言,崔彦顿时便眼含春风,忍不住就想翻身起来证明自己已经好了,这可把沈黛吓了个半死,连忙摁住了他道:
“你给我老实点,可不急在这一时,你要是乱动,到时候瘸了或残了,我还是要嫁给别人的。”
崔彦只气得牙痒痒的,却也听话的老老实实的不敢再动了。
沈黛抬起水润润的双眼,不停地看着他,眼泪忍不住又落了下来,真是害怕他不知什么时候又睡了过去不再醒来。
声音也软糯糯的带着颤音道:
“崔彦,你不当官了好不好,咱们去浪迹天涯吧。”
此时此刻,她才明白,原来在她心里,荣华富贵,体面名声,亦或是黄金万两,都不如一个崔彦重要。
崔彦心里微微颤了颤,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只是现在他的理想抱负还没有完成,他爱她,可也同样爱着万千黎民百姓,新政起码还得三年时间去推行,他根本就不能在此时离开,只得道:
“别害怕,我不会再有事的,等新政落地了,等江山稳固、百姓安康了,我就辞官归隐,带你去看烟雨江南、塞北黄沙,异域海外,好不好?”
他的声音极其温柔又小意,像是怕一不小心就惹她不快,而她听他如此回复,虽然稍有失落,然而心里却是忍不住自豪、开怀,这样的他才是她心中真正爱着的人,当初她不就是被他在荷花村调研时爱国爱民的样子所吸引么。
若是他就这样不管不顾的丢下朝政,丢下黎民百姓,她虽一时开心,但心里却永远都会有着个疙瘩吧。
想到此,她的声音也同样温柔道:
“好,我等你,多久都等你。”——
作者有话说:写这本书的初衷本来是因为,多年之后闲来无事翻看自己的小说,看见隔壁那篇刚开始觉得自己写的还不错吗,待看到第四章后就感觉歪的不行了,于是才有了这篇文,准备一雪前耻的,可惜这篇文比那篇好了一些但也没好多少,主要是一写感情戏就浑身难受,写不动,一直在调整还是很难。
下一本打算写《咸鱼翰林,躺平开摆》,会从主角考上庶吉士在庶常馆的学习生活开始写起,再到翰林院的升职加薪、职场关系,偏重于剧情,也会写感情线,不过会弱一点,开始存稿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