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姳月眼下挂着的愁色,水青心里暗暗着急,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夫人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从前那个无忧无虑,鲜活烂漫的姑娘似乎在渐渐的消失不见。
水青越瞧着,心里越不是滋味极了,顾不得规矩问:“姑娘近来究竟是怎么了?”
姳月出着神,听得她问,怔松抬起视线,乌眸里噙着茫然,“什么怎么了?”
水青神色关切,“我见姑娘日日都心事重重,似乎一点也不开心。”
水青自小就被安排伺候姳月,主仆感情一直很深。
姳月听她这么问,心里闷闷的发酸,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说。
总而言之,她现在把情况弄得很糟糕。
水青看她难过的样子,心里一样不好受,“我不问了,我伺候姑娘更衣歇息吧。”
姳月抿唇点点头,坐到妆镜前,这时才发现脖子上还留着被簪子扎出的一小点淤红,她抬手想揉掉,却适得其反,将淤红揉的晕散开,更明显了。
水青对她身上斑斑驳驳的印记见怪不怪,也没发现这多出来的一点,只专心替她摘着发上的珠钗。
叶岌颀长的身影从铜镜外走到铜镜之中,水青赶忙回身请安,“世子。”
叶岌没有看她,目光始终落在姳月身上,淡声吩咐,“你退下吧,我来。”
“是。”水青低头退下,心想着世子回来的正好,也可以哄一哄夫人。
叶岌走到姳月身旁,代替水青,继续为她解着发,取下的簪子被摆到桌边,叶岌一支支看过,心越来越冷。
没有祁晁手里那支。
“月儿今日可顺利?”叶岌不动声色的问。
姳月心不在焉的点头,“嗯。”
不对,若是顺利,她应该会兴奋的拉着他喋喋不休,而不是像现在,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什么牵住了她的思绪。
叶岌只要一想,压制的猜忌和怒意就开始不受控制,他调息着摁下,“那月儿怎么好像闷闷不乐,有别的烦心事?”
“没有。”姳月很快摇头,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大,在唇边抿出笑意,“就是有些倦了。”
叶岌缄默看着她轻轻点头,隔了很久,才又开口,“怎么不见月儿清早戴得那支蝶颤珠钗?”
他问的很轻,隐匿在声线下的浪涌冲开压制,一寸寸显现。
珠钗?姳月眸光一怔,很快想起他说得珠钗是哪支。
是那支她用来威胁祁晁,最后却刺破他手的珠钗!
祁晁走得时候已经是怒极,她也忘了,那珠钗还在他手里。
姳月眼帘重重一颤,仓皇抬起眼,正对上叶岌印在铜镜里的目光。
蕴黄的铜镜将他的视线映的不甚清晰,那股包裹在她周身的冷松气却异常浓烈,挟着近乎极端的占有欲。
叶岌吞下粗重的呼吸,继续替她松下发髻,长指穿过她的发丝,她的身体在紧绷。
他一下一下捋着她的长发,心凉了个透彻,手背上的青筋凌厉跳动,又被他隐忍按下。
目光隔着铜镜温柔望向姳月,“月儿?”
他的月儿眼睫又在颤抖,呼吸也失了节律,他擅长刑讯逼供,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是不是在撒谎。
可现在他却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
也许是弄丢了簪子,也许只是恰好两支一样,也许她没有骗他,也没有瞒着他去见祁晁。
姳月心已经跳到了喉咙口,她没想到叶岌会注意到自己戴的首饰,那么小的细节。
她极力让自己镇定,“许是不了心掉在哪了,我也没有印象了。”
她每一个紧张慌乱的表情都没有躲过叶岌的眼睛。
他就这么看着,心里的火燎烧过周身,脑子里却有个声音,让他要相信她。
他的月儿说什么都是对的。
这个连姳月自己无法说服自己的理由,就这么操控者叶岌。
“难怪。”他微笑着开口,把欲冲破胸膛的戾气压下。
叶岌又问了几句,姳月怕说的越多越会容易有纰漏,逃避般揉揉眼睛,低声道:“好了吗,我倦了,想沐浴。”
叶岌依言点头,“我让丫鬟送水。”
他走出里间,吩咐完,又回来替姳月脱衣裳,将青丝拢起放到肩后,雪白的脖颈就露了出来。
叶岌目光定在姳月脖子上,瞳孔骤缩,眼里的温色被凌冽吞噬,隽美的脸庞霎时拢上阴翳。
他抖着手,贴上姳月脖子上的红晕,小小的一枚,像朱砂晕开在细腻的肌肤上,却不是他留下的。
如刃的视线恨不得穿透姳月的肌肤,去窥看这枚朱晕的由来。
若和祁晁有关,若和他有关!
叶岌手背上经络暴起,狞跳。
胸口除了暴戾的怒火,还有几乎要取他性命的慌乱。
姳月听到他落在耳畔的呼吸变得沉重粗粝,扭头去看他,“叶岌?”
怒到极致,叶岌最先考虑的,还是怕她会被自己眉眼间的丑陋和狰狞吓到,极快收起所有表情,“月儿不是说要为祁晁接风,不如我择个日子。”
姳月乍听到他提起祁晁,呼吸一下变得缓慢。
叶岌数着她的鼻息,听着自己越来越沉的心跳,“怎么了?”
他声音听起来与往常无异,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来克制。
姳月目光轻一闪烁,摇头低语,“不必了。”
白天她虽然与祁晁不欢而散,但自己的威胁应该起了作用。
想到他失望离开时的背影,姳月心中说不出的伤感。
轻染的哀愁倒映在叶岌眸中,瞳孔无声无息的痛缩,“为何?”
姳月被问得快答不上来,“本也不是重要的事。”
是不重要,还是因为已经见过了?
叶岌略低着头,隽美的脸半陷在阴影里,一抹骇人的阴翳隐隐以不可遏制的趋势爬上眉眼。
他握紧手心,死死摁下。
即便到此刻,他仍怕是自己多心,要个分明。
“我想起还有些事要交代断水,让水青来伺候月儿沐浴可好。”
姳月眼下盼着他有事忙,点点头,“你快去吧。”
叶岌笑看着她去到湢室,等她的身影消失在玉屏后,他眼里的笑意也顷刻消散。
*
映雪阁
叶汐已经睡下,宝枝急促叩门进来,“姑娘,姑娘。”
叶汐半梦半醒的坐起,蹙眉问:“怎么了?”
宝枝神色紧凝,“世子请姑娘过去一趟。”
叶汐诧异坐直身体,“现在?”
宝枝点头。
叶汐蹙紧眉头,如今已经是半夜,二哥有什么要紧的事,竟要这时候见她?
宝枝心里一样揣着忐忑,想到来传话的人还的再外头,低声提醒,“姑娘护卫还等在外面。”
叶汐抿抿唇,掀了被褥起身,“替我更衣吧。”
……
叶汐随着领路的护卫去往叶岌的书房,才走到中庭,断水就走了过来,他朝着叶汐拱了个手:“三姑娘。”
叶汐拘谨问:“听闻二哥有事要寻我?”
断水道:“世子另有事在处理,还请二姑娘稍等片刻。”
叶汐探眸往书房的方向看了眼,门窗紧阖着,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中央。
她心里越发古怪,二哥到底找她有什么事,左右猜不出,只能依言等着。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断水始终不说让她进去,就在这时候,屋内传出一声哀嚎,“世子饶命!世子饶命!”
叶汐一惊,屋内还有别人在。
她仔细看过去,透过门扉的雕花,终于看到还有一个人影正跪在二哥脚边!
那人不断磕着头,断断续续的求饶声在这静谧的夜晚尤其清晰,听得人毛骨悚然。
叶汐手心已经冒了汗,二哥是在审问谁吗?可为何是在府上,又为什么让她过来。
她越来越不安,握紧手心脏擂动不止。
屋内的说话声并不清晰,除了那几声拔高的求饶,叶汐并听不清说的什么。
一旁的断水耳力却极好,屋内哀嚎求饶的正是芙水香居的龟奴,世子从夫人屋里出来,就吩咐了他两桩事。
一,去芙水香居带人。
二,请三姑娘过来。
他虽不知道具体缘故,但无疑与夫人有关。
书房内,龟奴哆哆嗦嗦跪在叶岌脚边,额头已经磕的红肿破皮,冷汗更是将衣服印透。
他根本不敢停,砰砰磕头求饶:“世子饶命,世子饶命!”
叶岌半垂着眼帘,漠然睥着他,“我还未用刑,你求什么饶。”
龟奴一听用刑,脸色白的像纸,“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
“我是未用刑,但不代表我愿意听你在这讲废话,但若你的回答还是不能令我满意。”叶岌缓声说着稍停了停。
龟奴还欲为自己辩解,只感觉一股无形的威怒直逼向自己,他整个人哆嗦了一下。
头顶继而传来声音,“那你这条狗命,就别要了。”
龟奴霎时瘫软在地,惊恐万分,“世子,小人真的不知。”
“啧。”叶岌不耐的掀眸。
这一刻,龟奴感觉自己离死已经不远了,他忙不迭的道:“我说,我说。”
“夫人来芙水香居不久后,渝、渝山王世子也暗中来了,他让小人准备了一间雅间。”
龟奴一把泪一把汗的交代着,空气中溢过一声及突兀的笑意。
龟奴惊疑不定的抬起视线,世子爷唇还勾着,眼里却是山雨欲来的阴霾,一触即破的戾气让人心惊胆寒。
就算是世子夫人入了芙水香居,世子爷也不必要动那么大的肝火,一定是和渝山王世子有关。
龟奴领悟到什么,脸色惨白,“世子,小人都交代了,其他的小人全都不知,您饶小人一命,您饶小人一命!”
叶岌眼尾轻抽,嫌恶的将他一脚踢翻,龟奴被踹到在地,捂着心口像要死了一样凄厉哀嚎。
“来人。”
叶岌声音放落,断水就推门进来,“世子有何吩咐。”
“把人拖下去,芙水香居涉嫌窝藏逆贼,立刻查封。”
龟奴像摊烂泥似的被架起,脑子嗡嗡的回响着芙水香居被查封的噩耗。
“半年竟是封短了。”叶岌低眸不明所以的轻笑了声,嗓音逐渐便冷,“这次,就彻底消失罢。”
龟奴惊愕醒悟,他一直以为当初芙水香居被查封是因为得罪了祁世子,竟然是叶世子暗中出的手!
叶岌早已经懒得看他,睇了眼中庭,“请三姑娘进来。”
断水架着龟奴出去,经过叶汐身边时,停步道:“三姑娘可以进去了。”
叶汐认出龟奴的连,惊缩着瞳孔,身子轻轻抖了下,强忍着惊惧,挪步走进书房,低头行礼,“叶汐见过二哥。”
叶岌看了眼她白发的脸,“我就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说就是。”
若非龟奴的哀嚎声还回荡在耳边,这不咸不淡,不冷不热的声音,只会让人觉得与往日无异。
叶汐紧张摒着呼吸,几不可见的点头,“二哥请问。”
叶岌踱步到书桌后,提起手边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你们去到芙水香居后,发生了什么?”
又是关于芙水香居,难道是二哥知道的李适的事,所以才会那么愤怒。
这念头连叶汐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却也不敢多问,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
叶岌听后没有立刻开口,只低头轻呷了口茶,“你想清楚再说,我不希望你有事瞒着我。”
逼人的气压像叶汐头皮发紧,“我不敢隐瞒二哥。”
叶岌嗒的放下茶盏,叶汐跟着一抖,“二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惊着双眼,神色中并不像有隐藏,叶岌沉默几许,道:“我让你半步不离你嫂嫂,你可有照做?”
叶汐连忙点头,转念想到什么,心里浮起一丝犹豫。
叶岌敏锐捕捉到她的异样,“说。”
叶汐锁眉踌躇开口,“我确实一步没有离开过嫂嫂,只是,只是期间我有一段时间睡了去。”
“睡了去?”叶岌莫测反问。
叶汐点头,“那时芙水香居的小厮送来茶水,我不知怎么就没了知觉,再醒来,嫂嫂说是我忽然泛起倦意,睡着了。”
她说完去看叶岌,他却没有再作声,只执着茶盏饮了了一口,又一口。
直到仰头饮尽最后一滴,手心猛力一握,直接捏碎了茶盏。
“啊!”叶汐吓得惊叫。
声音从喉咙传出,她连忙用手捂住嘴,惊着眼,喘息不定。
叶岌仿佛没有知觉一般,任由碎瓷嵌进掌心,鲜红的血珠顺着掌纹滴落。
“多久。”
喉间挤出的声音像是被什么死死压抑着,没有表情的脸在烛火下半明半暗,弥漫开的血腥味更是充斥着危险。
叶汐强忍骇意,“约莫,约莫两刻。”
叶岌猛地袖手一掷,将手里碎裂的茶盏掼摔到地上。
出现在祁晁手上的簪子,她脖子上的红痕,还有这不知所踪的两刻钟。
狂乱的妒怒如烈火灼烧在他全身,几乎烧干他的血液,烧得他经脉寸断,粉身碎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