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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初秋的风明明不冷,可吹在身上的时候,宋蕴枝只觉得浑身冰凉。

    “郎君”她对上不远处的男人,脸上尽是惊慌失措的表情,脸色发白。

    心跳从来没这么快过,宋蕴枝耳边早已听不见池子里王奚月呼救的声音,她保持着转身的动作,眼中谢谌的脸上仿若覆了一层冰霜,眸色幽深,他踩着落在地上的枯叶,一步一步朝着她走来。

    这还是宋蕴枝第一次见他这样的神情,她下意识抓紧自己的裙摆。

    谢谌见到她紧张地样子,掩在袖中的手慢慢地握成拳。

    “你方才,做了什么?”谢谌走到宋蕴枝身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那语气仿佛是在刑部审犯人的口吻,落在宋蕴枝的耳中,带了一点森然,后背早已濡湿一片。

    宋她在心中打定了主意,决定一口要死是王奚月自己掉进去的。

    眼下她不知道谢谌究竟看到了多少,于是瞬间换上焦急的神色,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突然抱着他的手臂,白着一张脸着急道:“郎君,王姑娘不小心掉进了池子里,咱们快叫人来救她!”

    她抱着谢谌的手,是怕她说着救人之后,谢谌会和那天救她一样,奋不顾身地跳下去就王奚月,届时人是救上来了,可要是他又要对王奚月负责,那她不就是在给自己添堵?

    这些念头闪电一般在她的脑中,不给谢谌机会,她冲着远处的夏竹和柳家的小丫鬟大喊:“快来人呀,王二姑娘落水了!”

    才喊完,夏竹很快就带着人前来,她

    不会水,看着在池子里挣扎着站起身的王奚月,见对方头上还沾了一片枯荷的残叶,样子怎么看怎么滑稽,她忍住想要笑出声的冲动,吩咐身边的小丫鬟:“你快帮王二姑娘一把!”

    一开始王奚月不知道池子的水深,所以被宋蕴枝推下去的时候,因为惊惧而在水里扑腾了好一会儿,等她的脚踩到底下的淤泥,自己挣扎着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池子的谁还没到她的腰间。

    她真在池子中打了冷颤,狼狈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很快岸边传来宋蕴枝关切的声音:“王二姑娘,你还好吗,幸好着池子的水不深,不然可怎么好,见到你没事,我也放心了。”

    早在猜到王奚月企图对她做什么的时候,她就偷偷观察了池子的水,发现池子不深,这才敢在王奚月想要推她的时候,果断反手把人给推了进去。

    反正淹不死人,淹死了也是活该,谁让对方想要害她。

    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王奚月听见宋蕴枝的声音,她在水里稳住身形之后,红着一双眼睛瞪向岸边的宋蕴枝,正要破口大骂,正好看见对方身边的谢谌。

    她顾不上此时的狼狈,抬起手指了指宋蕴枝,冲着谢谌大声道:“谢大人,我掉进池子里并非意外,而是被尊夫人给推进来的!”

    宋蕴枝抓着裙摆的力度瞬间加大,她仍旧白着一张脸,看起来就像是被王奚月落水的事情给吓到了,她呐呐地开口,一边摇头一边说话,嗓音夹杂着委屈:“夫君,我没有推她,是她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她,竟是要这样冤枉我,夫君,你要信我!”

    王奚月衣裳尽湿,谢谌的目光从始至终没有落在她的身上,他定定看着眼前的少女,却见她一双眼睛早已湿漉,里头含着茫然无措,似乎真的被王奚月给愿冤枉了。

    可方才,他明明看着她把人给推进了池子中。

    至于为何她会推人,他并不知道。

    听见宋蕴枝嘴上喊着夫君二字,心底的异样升起,他再一次看向她,喉头滚了滚,到底是没有说什么。

    “谢大人,你不能因为她是你的妻子,就包庇她!”王奚月怕谢谌偏私,如今她已经落水,不管如何,也要让今天来柳家的人都知道,宋蕴枝是如何的恶毒!

    “我真的没有推她,我与她无冤无仇,为何要推她。”宋蕴枝仰头看他,言辞恳切,甚至带了哭腔。

    谢谌脑中只剩下她软软的夫君二字,半晌之后,他在心中权衡了一下,到底是选择先按下这件事,她终究是自己的夫人,就算是做错了事情,也该是他来罚她,还轮不到旁人指摘。

    他若一直在这里,反而会引来更多的人,届时场面只会更难看。

    于是道:“王姑娘衣裳尽湿,我不便在此,至于你落水的事,真相如何到底如何,只有你们二人清楚。”

    说完越过宋蕴枝,径直往前走去。

    “夫君”宋蕴枝失落地再次对着谢谌的背影期期艾艾地唤了一声,果然见对方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

    原来他真的喜欢她唤他夫君啊她暗自思忖。

    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因为谢谌眼下没有追究这件事而放松警惕,她方才可是能感觉到他周身陌生的气息,如同山巅的冰雪,冷得可怕。

    “谢大人!”王奚月没想到谢谌真的不管她,对方甚至在离开前都没看她一眼,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莲花池外,气得一掌拍在水面上。

    结果被拍起的水花溅了一脸。

    她呸了几下,咬牙切齿冲着岸上的宋蕴枝道:“宋蕴枝,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

    宋蕴枝听到她的话,瑟缩了一下身子,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王二姑娘,你为何非要说是我推的你,亏我方才还喊人来救你,没想到你却反咬我一口。”

    王奚月差点被她的话气死,“你胡说,就是你推的我!”

    可当时在场的人中只有她和宋蕴枝,只要宋蕴枝矢口否认,她确实奈何不了对方,只能一口气憋在心里。

    “表姑娘,水里凉,您快些上来吧!”柳家丫鬟看不下去了,走到岸边去拉她。

    谢谌已经走了,王奚月也不会继续泡在水里装可怜,她恨恨地瞪了宋蕴枝一眼,这才艰难走到岸边,抓住了小丫鬟伸过来的手。

    等到她被拉上来之后,小丫鬟忙回去不远处的客房给她拿干净的外衣。

    等这里只剩下三人时,宋蕴枝这才走到狼狈地坐在地上的王奚月跟前蹲下,对她耳语:“王奚月,今天的事情你就算是往外说,也没人会信你,你拿我外祖父的事骗我来这里,到底存的什么心思,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且要不是你想要推我,我也不会顺水推舟,你呀,这是活该。”

    她的脸上早就没了出楚楚可怜的模样,一双眸中全是冷意,王奚月被她看得脊背发凉,她梗着脖子道:“宋媛安说得果然没错,你就是个心机深沉的女人!”

    宋蕴枝轻笑一声,抬手体贴地替她拭去脸上的一滴水,一脸无辜地温柔道:“是又如何,倒是你,想在我夫君面前装可怜博得他的同情,也不照照镜子,污蔑刑部侍郎的夫人,你说外头的人会怎么想你?”

    王奚月恨不得撕了宋蕴枝这张笑脸,可她到底是顾忌谢谌的身份,想起谢谌临走前说的话,她明白谢谌这是真的要包庇自己的夫人!

    谢谌身为刑部侍郎,曾被圣上赞誉过铁面无私,在查案上从未有过私心,她要是敢在外面说宋蕴枝推她落水的事,反倒会被人质疑。

    气死她了!

    “表妹!”

    柳疏泠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宋蕴枝站起来,对方见了她,脸上的担忧尽显:“柳姑娘,王二姑娘方才不慎落水,幸而池子的水不深,人已经救上,丫鬟也去给她拿干净的衣裳了,请柳姑娘放心。”

    王奚月惊讶于宋蕴枝的变脸速度,嘴巴张了张,把下意识要她就是被对方推下去的话咽了回去,一想到自己害人不成,掉进去的反而是自己,不仅没人相信她是被宋蕴枝给推下去的,还被对方威胁,见了柳疏泠,顿时难过得哭了出来。

    柳疏泠只得宽声安慰她。

    出息。

    宋蕴枝在心里嫌弃了一翻王奚月,想起离席已久,怕谢明希担心,只得道:“既然柳姑娘来了,我便先回席间去了。”

    柳疏泠正忙着安慰王奚月,随便点了点头,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走远了。

    散席之后已经是晚上了,宋蕴枝和谢明希走到马车旁,并未发现谢谌的身影,明明是要一道回去的。

    宋蕴枝沉默地站在谢明希的身边,夜晚的风吹得她身上一阵凉意。

    “哥哥怎么回事,莫非是同那柳二哥哥喝酒喝上头了?还在里头?”谢明希疑惑道。

    虽然她家兄长的酒量一般,可她也从未见过哥哥在外面醉过呀,更何况以他的身份,那些人也不敢轻易给他灌酒。

    难不成真是被柳二拉着喝酒去了?

    一旁的宋蕴枝却陷入沉思,她有种直觉,谢谌现在估计是不想见到她的,所以不想与她一道回去。

    这个猜想才生出,就见流风从大门走出来,见到立在不远处的二人,忙走了上前,对着宋蕴枝恭敬地说道:“少夫人,少爷说还有些事要与柳二公子商议,让您和二姑娘先回去。”

    果真是如此吗,宋蕴枝思索了一下,很快又浅笑着对流风道:“我知道了,那你替我告诉郎君,路上黑灯瞎火的,回去的时候该仔细着。”

    “少夫人放心,小的会提醒少爷。”

    语毕就见宋蕴

    枝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失落,流风忙收回自己的目光,不敢继续看。

    其实他不敢说,少爷和柳二之间根本没什么事要商议,更没有和对方喝酒,只是一个人坐在席间出神。

    白天席间少爷离开一段时间,等再次回到的时候,他能隐约感觉到少爷情绪不佳,或许是少爷离开的时候是去见了少夫人。

    之后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所以少爷不愿意于少夫人一道儿回去?

    少夫人这般体贴,少爷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他在心里感叹。

    目送流风返回柳家,宋蕴枝面上强装出一丝笑:“二妹妹,时辰不早了,咱们也回去吧。”

    谢明希原是想安慰她的,可一想到他们二人为何成婚,最终在心里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回去后,宋蕴枝回味白天谢谌的话,他问她做了什么,当时她不愿意回答,用救人的借口岔开了话题,原以为他会揪着不放,谁知道后面王奚月说出落水真相,他竟是没有选择当场质问她。

    她坐在房中良久,竟是没有猜透他的想法。

    可她也清楚,这件事不会这么轻易过去。

    因心中藏着事情,她在床上翻来覆睡怎么也睡不着,直到月上中天,她好不容易酝酿出一点睡意,正昏昏欲睡之时,外头突然传来施嬷嬷的声音:“姑爷这是喝醉了?”

    施嬷嬷看着被流风扶着回来的谢谌,还有些意外,原本今日夫人和姑爷是一同出门的,她没想到回来的时候,却只有夫人一个人。

    而且她明显能感觉到夫人的情绪不对,她问了几句话,面上也一副懒得与她说话的样子,于是她找了夏竹悄悄询问,却也没从夏竹的口中问到什么,最后只得作罢。

    还以为是姑爷和夫人之间生了什么矛盾,又要和之前一样不回汀兰院了,眼下看见流风扶着人从院门进来,她自然是在门口笑着迎了上去。

    说话的声音还故意放大了许多,想让夫人知道姑爷回来了,好准备着。

    “姑爷,夫人才刚睡下,热水已经备着,夜里冷,姑爷快些进屋吧!”施嬷嬷走到另一边,想要伸手去扶谢谌。

    谢谌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他本就醉得不深,挥开施嬷嬷伸过来的手,自己走进了屋中。

    从他沉稳地步伐来看,大约是只是醉了一点。

    宋蕴枝早已听见了脚步声,她方才因为听见施嬷嬷地话而坐了起来,眼下知道谢谌从外间进来的声音,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她忙放下了挑起的账子,又重新躺了下去,重新将被子盖好。

    那脚步声路过内室的时候没有停留,很快进了净室,没一会儿,从里头传来隐约的水声。

    她闭上眼睛,莫名松了口气,心里那点紧张也随之消散。

    白天的事情,她还没想好要如何与谢谌解释,她大可解释王奚月对她不安好心,她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是她知道,这世间所谓的正人君子,多是喜欢以德报怨,而不是像她这样反手把人给推下去。

    可她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人,她就是要让想欺负她的人知道,她不是谁都可以欺负的。

    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王奚月不安好心,那么她自然也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这般想着,她心中更是有了底气,谢谌届时问起,她就说慌乱之中,自己不小心推了她,她不是故意的。

    毕竟她与王奚月无冤无仇,对待王奚月,她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只是等谢谌沐浴完出来,直到他在她身边安静地躺下,也没有想象中如白天那样生气,要把她从被窝里挖出来质问她。

    他不问,倒是让宋蕴枝有些没底,她想了想,这件事还是要早些说清楚,否则在谢谌心底一直放着,就会一直猜忌她。

    想清楚这些之后,宋蕴枝翻了个身,借着外头传进来的一点亮光,只能看见谢谌平躺后的侧脸,她在心里打了一边草稿,才小声唤他:“郎君,你睡着了吗?”

    许是用气音说的话,她的声音软绵绵的,落在谢谌的耳中,就像是什么东西在心上软软地挠了一下。

    谢谌双唇抿了抿,还以为她早已睡着,如今听见她说话,就知道她大约是一直都没睡。

    难不成是一直在等他回来?

    想起白天自己在柳家莲花池不远处看见的那一幕,他心里那点心软顿时消失不见。

    小妻子那张素来乖巧天真的脸上,在将人推下去的时候,没有任何的表情,仿佛推下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淡漠的神色,看上去极为陌生,不是他熟悉的妻子。

    与现在躺在身侧,用绵软的声音唤他郎君的小姑娘,是两个人。

    一时之间,他不知道白天是真实的她,还是现在她才是真实的她,甚至生出白天出现在眼前的场景或许是自己看错了。

    只是他的错觉。

    久久得不到谢谌的回应,宋蕴枝并没有气馁,她继续轻声道:“郎君,白天的事情,你愿意听我解释吗?”

    语气带着小心翼翼,还有一点因为他不理她而生出的委屈。

    谢谌眉心微皱,正好,白天那种场合之下没机会听她解释,现在也不失为是一个好的机会。

    他想听听她会怎么说。

    半晌,就在宋蕴枝以为他真的不打算听她说话时,身边的男人终于动了,只见他翻了个身,与她相对。

    “解释什么?”嗓音清冷微哑。

    昏暗的床榻间,她眯了眯眼,实在是瞧不清他的脸上的神色,于是动了动嘴唇,最后才缓缓道:“王二姑娘与四妹妹是闺中密友,从前在宋家时,四妹妹便不喜欢我,自然连带着与她相交甚好的王二姑娘也不喜欢我,每每见面都要刺我几句,说的话也不是很好听。”

    她先是将二人的关系说明了,见谢谌没有接话,她继续往下说,“白天我身上的衣裳,在柳家的丫鬟倒茶时不慎淋湿,那丫鬟带着我去客房弄干净衣裳,回去的路上碰到了她,她特意将我拦下。”

    谢谌听到这里,心中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然而却没有开口打断。

    “她说有件与我家人有关的事情要与我说,我信了她,她便带着我去了莲花池边,谁知道她是故意把我骗到那里去的,还想要趁着我不注意的时候推我进池子里,我与她争执之间,她自己不小心掉了进去,郎君,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白天我不敢承认,是怕郎君对我失望,更害怕她把这件事闹大,我怕丢了郎君的脸,对不起”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含了无限的委屈和害怕。

    然而这一回,谢谌却没有像之前那般心软,他拿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眼前那张模糊轮廓的脸,他甚至开始想象她虽然嘴上难过地道歉,可是脸色仍旧是平静的。

    他喉头上下滚了滚,最终冷静地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宋蕴枝假装没从他的话里听出不信任,她焦急道:“自然是真的,不然我为何无缘无故要推她,郎君是不信我吗?”

    最后她的质问中带了哭腔,仿佛因为枕边人不信任自己而伤心。

    她果真如谢谌猜测的一样,即便带了哭腔,可是脸上的神色却面无表情的。

    “我知道了,睡吧。”话刚说完,他便转了个身,背对着宋蕴枝。

    谢谌看不见她神情,只得作罢,虽然没有全然信她的话,可大约也能知道,王奚月的目的不纯,所以掉下水中,应是自食恶果。

    至于是不是意外,他也不想继续追究,

    而他这位妻子,他大概不能再用先前的目光去看待她了,她在他跟前确实是乖巧单纯,可他不在她身边的时候,或许并不是真的这般人畜无害。

    看着他的后背,宋蕴枝的心沉了下去,若是换做之前,谢谌听了她这些话,即便他这个人待

    人冷淡,可她知道,他每次面对她的时候却多了几分的耐心与包容。

    而现下她这般委屈无措,他竟是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唯一可能的就是他对她生出了怀疑,且不会那么轻易被她糊弄过去。

    也对,他要是能那么轻易被人蒙骗,又岂能年纪轻轻就坐上刑部侍郎的位置?

    祖父的事情还没有着落,她不能让谢谌厌弃自己。

    她得想个办法才行。

    翌日。

    宋蕴枝醒来,习惯地看了一眼谢谌卧睡的地方,她拧眉盯着他的枕头看了好半晌,突然觉得,自从嫁给谢谌之后,几次干点坏事都被他逮个正着,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克自己,她叹了口气。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大不了日后换点别的方法干坏事好了。

    用过早膳之后,只见施嬷嬷一脸喜气地进来,“夫人,昨天姑爷请的御医去给五姑娘瞧了,说是五姑娘的身子虽然虚得厉害,但是只要这几年慢慢调养,日后也能好起来,不会动不动就生病了!”

    这个消息让宋蕴枝的脸上露出笑,她瞬间抛却谢谌的事情,起身吩咐道:“去让管事的准备好马车,我现在就要回一趟宋家!”

    很快,谢府的马车停在了宋家的角门,宋蕴枝下了马车直奔傅婉的院子去。

    宋仪安正半靠在床边喝药,突然听见自家姐姐的声音传来:“娘,芃芃怎么样了?”

    她咽下红玉喂到口中的最后一口药汁,惊喜地抬头往外面看去,正好看见穿着锦缎的宋蕴枝走了进来,“姐姐!”

    宋蕴枝见了宋仪安,想到以后她的芃芃能好起来,眼圈瞬间就红了,但是很快又把眼角的酸涩给逼了回去。

    她在床边坐下,拿出帕子替宋仪安擦了擦唇角沾到的药汁,语气温柔道:“施嬷嬷已经与我说了,你听那位御医的话,好好养好身子,过不了几年,就能好全了。”

    宋仪安自小身子孱弱,没想到还能有好的一天,昨日那御医说完之后,她还有些不相信,以为是在做梦,从前那些给她看病的大夫,多是摇头。

    后来她也渐渐的接受自己可能会早夭的事实,从来没奢望过能有好起来的一天。

    “姐姐,谢谢你,芃芃很高兴,能够成为姐姐的妹妹。”她趁着宋蕴枝给她擦拭的时候,抬手抱着对方,将头枕在了她的肩上蹭了蹭。

    宋蕴枝心里一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你是我唯一的妹妹,姐姐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有事,幸好我们的芃芃运气好,连老天也舍不得你离开我们。”

    一旁的傅婉拿着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珠,笑着道:“芃芃真要谢,也要谢谢你那位姐夫,要不是他,宫里的御医也不可能踏临咱们这里给你看病。”

    闻言宋仪安抬头,对上宋蕴枝:“御医是姐夫请的,姐姐定要替我好好姐夫。”

    提到谢谌,宋蕴枝微微垂下眼睫,她知道御医的事情,多亏了他才能请到,他帮了她这样一个大忙,她理应要好好谢谢对方。

    可是昨夜他对自己态度的转变,让她一时之间有些为难。

    就怕他心里对她生出了芥蒂,从此对她的接近有了防备,她就算是想要谢他,估计对方都不会给她机会了。

    做娘的最是了解自己的女儿,傅婉看出了她的为难,于是将她拉到了一边,小声问她:“般般,可是你和女婿之间有什么事?”

    宋蕴枝不想把昨日的事情告诉傅婉,免得徒惹烦忧,便道:“没有的事,我只是在想要怎么谢他,他不缺金银,也不缺吃穿,倒是让女儿有些难办。”

    闻言傅婉上下打量了女儿一番,最后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突然问她:“你老实与娘说,女婿和你是不是至今还未圆房?”

    上次见到女儿的时候,她想着女儿成婚的时间不长,所以没有问起这件事,但是如今算来,女儿和谢家三郎成亲已经有差不多两个月了。

    两个月都没有圆房,定然是他们夫妻二人之间出了问题。

    那么,问题出在了谁的身上?

    面对娘亲的询问,宋蕴枝只得老老实实地回答:“还没有,谢谌每晚回来得都很晚,等他回房时,我都睡着了”

    看着揪着衣角的女儿,一脸天真的女儿,傅婉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就像从前一般,耐心道:“娘知道你一向睡得早,但若是你一直不与女婿圆房,外面的风言风语可是会杀人的,他们不会觉得是女婿的问题,只会觉得是你不得夫君喜欢,惹了夫君的厌弃,才会让自己的丈夫不愿意碰你,听娘的话,不管如何,只有与女婿圆房,你们才算是真正的夫妻。”

    谢府的下人管得严,自然没有人敢在背后嚼舌根,但是府上的那些主子,尤其是大房的人,自然是偷偷在看她的笑话。

    这些她都知道。

    甚至在早上去老夫人院子请安的时候,林氏和赵氏还暗里笑话她。

    如今听到娘亲这般劝她,宋蕴枝抱着她的手,不满地撅了撅嘴,“娘,女儿已经在想办法了,只是最近他公事繁忙,怕也没那个心思。”

    公事繁忙只是借口,宋蕴枝觉得谢谌除了心中对她生了疑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心里估计还装有旁人,这种时候他大约是不愿意碰自己的。

    傅婉无奈看着撒娇的女儿,想起一个月前让施嬷嬷交给宋蕴枝的东西,她低声问:“我上次让施嬷嬷带给你的东西,你到底看了没?”

    时间过了这么久,宋蕴枝早就忘记了,她一脸的茫然:“什么东西?”

    半晌,终于想起来了,她轻轻啊了一声,道:“是那天施嬷嬷送完人参带回来的包裹?”

    傅婉瞧着她这模样,就知道她根本没有打开看过里头是什么东西,她戳了戳宋蕴枝的额头,叹了口气:“我明明交代施嬷嬷特意叮嘱你,那东西大有用处,你这小迷糊怎么没放心上?”

    那日宋蕴枝确实没有把施嬷嬷的话放心上,她一心都是宋仪安的安危,哪里还顾得上旁的东西,这时候被娘亲提起,她顿时有些心虚,为了掩饰心底的心虚,她软着声音问:“娘,你给我的东西我自然没有忘记,只是那段时间一直忙,所以没来得及看。”

    傅婉一听她这样说,就知道她完全没有重视圆房的事,于是捏了捏她的脸,语气认真道:“那东西虽然素日里用不上,但是你现在的情形,大约是需要用上它。”

    说完露出一脸神秘的表情,这表情落在宋蕴枝的眼中,瞬间让她生出不好的预感。

    她道:“娘,你可是给了我什么不好的东西?谢谌是刑部侍郎,要是真对他用了,被他发现了,女儿不是要遭殃?”

    傅婉没想到宋蕴枝这般能想象,就知道她想歪了,她没好气拍了拍女儿,道:“想哪里去了,不过是件衣裳,娘哪里有那个胆子让你对女婿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哦,只是衣裳啊

    宋蕴枝莫名有些失望,她还以为是什么虎狼之物呢。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就算是一件衣裳,也能让她不忍直视。

    宋蕴枝带着傅婉的期待出了她的院子,她来宋家是从角门进去的,让下人不必告知其他人,回去的时候自然也是打算悄悄地走后门。

    谁知道才走出院子没多久,就听见前院传来不小的动静。

    隐隐听见有浑厚的男声传来,吵吵嚷嚷的,宋仪安需要静养,她不想让前院的事情扰了这边,于是吩咐夏竹:“去瞧瞧怎么回事。”

    夏竹应声匆匆离去,没过多久又回来了,她脸色不太好,紧张道:“不好了,是金吾卫来拿人!”

    宋蕴枝闻言眉心一皱:“可有说是因为什么事,要拿的又是谁?”

    夏竹摇头:“他们要捉的人是三少爷,前院已经乱作了一团,那金吾卫领头的人还说了,要是不交出来就在宋家搜人!”

    宋蕴枝就知道她这没用的弟弟,迟早会给自己惹出祸事,但是以他的胆子,杀人放火是不敢的。

    大约是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

    眼下金吾卫为了拿他要搜家,那可不行!

    芃芃还在养病,要是因此受了惊吓导致病情加重,她一定不会轻易饶了宋景安。

    “走,咱们去前院看看。”她说着就抬腿往前院走去。

    此时的前院聚集了一群人,丫鬟婆子或站在廊下或站在角落里看热闹,而金吾卫领头的陈四正在和匆匆赶来的宋老爷说话。

    宋老爷曾经在朝中也是有官职的,所以陈四对他倒也有几分客气,“宋老爷,三少爷犯了点事,需要跟我走一趟府衙,还请告知他在哪。”

    要是这宋老爷不配合,他也不必顾着对方的面子。

    宋老爷闻言脸色不太好,但是面上还是将人给请了进去:“这位大人,还是先进来坐下喝杯茶,不知道我那孙子犯了什么事?”

    陈四自然没时间跟他闲聊,只简单道:“三少爷被牵扯进了一桩人命官司中,宋老爷就不要在这里跟我打太极了,还是快些把人叫来!”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瞬间哗然,就连宋老爷也差点跌倒,幸而身边的小厮眼疾手快把人扶住了。

    他呐呐道:“怎么可能,景哥儿一向心善,不可能会害人,一定是你们搞错了!”

    陈四见他不愿意说,脸上逐渐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宋老爷既然不说出他的下落,那我只好得罪了,来人,搜家!”

    “慢着!”

    一道声音打断了他,他看去,正好见一年轻漂亮的妇人朝着他走来,只见对方对着他行礼,而后道:“不必搜家,我知道他在哪。”

    宋老爷也看见了她,他脸色沉了下去:“你一个嫁出去的女儿,瞎掺合什么,这里没你的事,还不离开!”

    既然宋蕴枝知道宋景安的下落,陈四自然不会由着宋老爷把人给赶走,他对着宋蕴枝笑道:“请夫人告知他在哪,也好让小的拿了人回去刑部交差。”

    听到刑部后,宋蕴枝眼中闪过惊讶的神色,但是很快又隐去,她道:“你去后院的松风堂,他大约在那里。”

    陈四得了她的话,对着她拱手:“多谢夫人告知,走,去拿人!”

    陈四带着人走了,宋老爷却气得不清,颤着手指着她道:“宋蕴枝,你是要害死你弟弟不成!”

    宋蕴枝道:“祖父是觉得现在不告诉金吾卫宋景安在哪,金吾卫就没办法了?届时真要搜家,传出去丢的是整个宋家的脸。”

    宋老爷不听她的解释,瞪向她:“别以为嫁了个厉害的夫婿,翅膀就硬了,不把宋家放在眼里了,刚才金吾卫说是替刑部捉人,你今晚回去就找孙女婿求情,让他放了景哥儿!你别忘了,如今你姨娘和五丫头还在家中,她们还要靠宋家养着!”

    竟是用傅婉和宋仪安来威胁她。

    宋蕴枝恨意陡生,但她也不是傻子,才不会听他的话,于是敷衍道:“景哥儿是我的亲弟弟,孙女自然不会看着他有事。”

    说完似乎觉得多与宋老爷呆一会儿,都觉得晦气得很,不等宋老爷说话,就带着人离开。

    回去谢府之后,她才坐下没多久,就换来春桃:“春桃,明天你去外面打听,宋景安到底是搭上了什么人命官司。”

    祖父让她求谢谌放了宋景安,她自然是不会真的去求人,要是可以,她巴不得让谢谌给宋景安定死罪。

    芃芃四岁时的冬天,被宋媛安姐弟故意丢在大街上擦还能走丢的事情,她到现在还记得。

    谢谌最好别放过宋景安,那才好,她心道。

    夜晚沐浴完,正对着镜子梳头发,想起白天娘与她提起的包裹一事,于是去将施嬷嬷神秘兮兮放在柜中的包裹拿了出来。

    等她打开,看见里面装的是一件玫瑰色的纱裙,这裙子样式看着倒是好看,只是唯一不好的就是太薄,也太透了

    穿了和没穿没什么区别。

    所以她娘给她这件裙子,是让她穿上给谢谌看?

    不得不说,她娘是真的很懂她,不仅样式是她喜欢的,就连裙子的颜色也是她最喜欢的玫瑰色。

    只是要她穿给谢谌看是不可能的。

    她在心里算了算时间,离谢谌回来还有些距离。

    夜深了,丫鬟为了不打扰她,都在外面,内室只剩下她一个人,她的手放在纱裙上摸了摸,发现料子摸着很舒服,穿上应该也很舒服吧?

    她听了听外头的动静,察觉到外面很安静之后,心里动了动念头。

    没一会儿,她麻利地褪下了身上的寝衣,换上了那一身薄如蝉翼的纱裙。

    唯一不足的就是裙摆有些长,她走路时需得提起裙摆才不至于踩到。

    玫瑰色的料子衬得她肌肤赛雪,整个人像雪堆起来似的,她重新坐在妆奁前,对着镜子照了照,一头墨黑的情丝被她拢在手中,露出来的正张脸被衬得更加的鲜妍娇嫩。

    她正坐在镜中欣赏着自己出色的容貌,谁知道身后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以为是夏竹进来了,于是笑着回头故意娇声问道:“好看吗?”

    然而在对上那双明显带了惊讶的清冷眸子后,她脸上的笑瞬间僵住了。

    第26章

    宋蕴枝没想到进来的人是谢谌,她脸上的笑意瞬间僵在唇边,与来人大眼瞪小眼。

    而谢谌,也没想到宋蕴枝会在房中穿成这样,他今晚回来得早了些,上次陆温推给他的案子,涉案的那些公子少爷,在白天已经全部暂时收押在刑部大牢中。

    事情解决了,留在书房也无事,索性回了这边,回来之前他还特意问了流风,得知宋蕴枝每晚睡得都较早,进来的时候才没有让外面的下人出声。

    在房门前夏竹见了他,还想同他问好,谁知道谢谌半抬手,制止了她出声,而后自己抬步走了进去。

    夏竹正要提醒他宋蕴枝还没就寝,可一想正好,又眼中带着笑意懂事地从外面关上了房门。

    接着叫来春桃:“去让底下的婆子准备着热水,姑爷今晚这般早回来,说不定后面会用上。”

    春桃立刻心领神会,笑着应声。

    房中。

    少女穿着一身薄纱裙不安坐在铜镜前,一手虚虚地拢着一头柔顺的青丝,薄纱似烟似雾缠绕在她身上,更增添了朦胧的感觉。

    谢谌的视线先是落在她那张娇妍的脸上,继续往下,是被纱裙包裹着的妙曼的身材。

    他先前觉得宋蕴枝年纪小,皆是因为自己觉得宋蕴枝的性子单纯不谙世事,又比自己的胞妹小一岁,可大梁女子十五岁便及笄可以嫁人生子,如今她已经十六岁,其实已经不小了。

    想起白天母亲让人递给他的话,明说了她何时能抱上孙子,便何时回来。

    而谢均娶的那位,今天底下的人传来消息,说是已经诊断出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听说父亲知道后,很是高兴,若是那位先生下二房的长孙,谢均许是会借机与他爹提出要将柳姨娘接回来的事。

    对谢谌来说,谁都能呆在谢府,唯独柳姨娘不行。

    只有母亲从福安寺回来,才能阻止柳姨娘的归来,可母亲当初与父亲闹得那般僵,父亲气母亲任性,拉不下脸去请她回来,而母亲也明说了,若不是为了自己的亲孙子,是不会轻易回来的。

    思及此,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坐在那边大气不敢出,怯生生地望着他的少女身上。

    宋蕴枝被谢谌那双漆黑的墨瞳看的有些不自在,那双眸子里藏了些她看不懂的情绪,莫名的,她像是被他的目光给烫到了,缩在裙摆下的脚趾蜷缩了起来。

    她从未在男子跟前穿成这样,他不会觉得她这是在故意勾引他的吧?

    半晌,她实在是受不

    住他的目光,想起自己眼下衣不蔽体的模样,瞬间心里被羞耻的情绪占满,她冷不防站起身,双手拢了拢没什么用的衣襟,惊慌失措道:“郎君,热水已经备好了,您先去沐浴?”

    她一紧张,连敬语都出来了。

    谢谌仍旧站在原地没动,宋蕴枝这回觉得身上的这身衣裳是烫手山芋了,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只想把这衣裳换下,于是连忙起身要去拿放在不远处的寝衣。

    可越是慌乱就越容易出岔子,她忘记了裙摆过长,一不小心脚踩到了裙摆,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一个趔趄,她惊呼一声,看着就要一头撞到不远处的架子上。

    慌乱间,一只大掌将她稳稳的托住,一瞬间,清冽的雪后松香与女子身上的馨香混在了一起,带着若有似无的暧昧。

    “可有事?”低沉微哑的嗓音响在耳畔。

    宋蕴枝大脑空白了一瞬,直到贴着她后腰的手掌传来滚烫的感觉,她这才回神,抬头对上他,眼尾泛着红,仿佛要哭了一般,“我没事,多谢郎君。”

    怕他怀疑她是故意投怀送抱,说着她忙从他的怀中退出,不给对方一点反应的机会。

    掌心的那抹柔软滑腻触觉消失,谢谌瞧见少小姑娘乖巧地立在一旁,那只扶过她后腰的手垂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不再看她,转身进了净室。

    呼宋蕴枝松了口气,忙拿起寝衣换上,昨晚她已经察觉到了他对自己起疑,白天又有宋景安被金吾卫带走的事在前,今晚碰上这样尴尬的情况,她实在是怕谢谌误会她,是故意穿着这样等他回来。

    她红着脸收起那件衣裳放好,想了想不放心,又把它放进了柜子的最里面。

    以后都不想再见到它了。

    娘还说这衣裳没男人见了不喜欢的,就谢谌刚才的反应,怎么看都不像是蠢蠢欲动的眼神,估计还觉得她伤风败俗。

    她觉得自己就算是脱光了站在他跟前,他都是能做到无动于衷的君子。

    为了缓解心中的尴尬,她钻进自己的被窝,深呼吸了几个来回,这才将乱糟糟的心绪平复下来,想着今晚是不能再去招惹他了,否则真的要被他认为是刻意的。

    她躺在床上想着。

    只是不知为何,今晚谢谌沐浴的时间似乎比之前长了些。

    等他出来的时候,宋蕴枝已经快迷迷糊糊睡着了。

    直到人在身边躺在,她才从迷糊中醒来,不知为何,经过不久前的事情,男人再次在她身边躺下之后,即便是没有做什么,可是她的心跳却忍不住逐渐加快。

    原本想要装睡的她,没忍住翻了个身。

    谢谌知道她没睡,听到她翻身的动静,他抛去脑中一直出现的画面,想起了另一件事情,于是头一次在榻间主动与她说了话,他的嗓音恢复了清冷,“过几日是皇后生辰,你大约知道,娘娘是母亲的亲姐姐,你我成亲时正逢她身子不好,没有召你前去见一见,所以便让我在她生辰那日,带你去见一见她。”

    宋蕴枝只知道皇后与谢谌有一层亲戚关系,却不知道皇后竟是谢谌的亲姨母,她从前好像见过这位皇后娘娘,印象中的皇后温柔和蔼,还会拿着糕点逗她,而带她进宫的外祖母则在一旁与太后说笑。

    那些久远的记忆一点点浮了出来,等她要抓住的时候,又飞快地溜走了。

    不知为何,她的眼角生出些酸涩的感觉,轻轻嗯了一声,可这一声太小声,谢谌竟是没听到。

    他以为小姑娘是因为被他撞见的事情而羞恼,所以故意装睡不理他。

    突然想起陆温扔给他的那庄案子,白天刑部让金吾卫去抓拿的几个人里,宋景安也在其中。

    这让他不得不多想,她今晚是否为了自己弟弟的事情,所以想要用这样的方法去讨好他,再给宋景安求情。

    她今晚确实穿得不成体统。

    好不容易将她今晚坐于铜镜,回头对着他巧笑倩兮的模样从脑中挥去,眼下那画面又浮现在脑海中。

    他无奈地抬手揉了揉眉心。

    “既然是皇后娘娘想见我,我自然是要去的。”闷闷地声音从她的方向再次传来,说完之后也没有再说什么。

    谢谌觉得她大约会害怕进宫这件事,毕竟宋家的门楣,她从前大约是没有机会进宫的。

    按照她的性子,心中定然是会担心,没想到她答应得这般爽快,也没有趁机缠着他问一些关于皇后的事情。

    “娘娘她性子温和,见了她不必紧张,也不必害怕,她是个很好的人。”

    谢谌也不知为何,见她沉默,便开口多说了一句。

    宋蕴枝压下心里头那点难受的感觉,她嗯了一声,又恢复了与他相处时的状态,她翻身面对他,一双眼睛盯着他的侧脸,语气轻软:“娘娘与母亲一母同胞,母亲性子好,娘娘的性子自然大约也是差不多的。”

    虽然她对婆母宁愿住在福安寺,也不愿住在家中有些疑惑,可婆母不在府上,对她来说却是好事一桩,这样她也不用侍奉婆母,每天都能悠闲许多。

    而公爹似乎更偏爱庶出的儿女,并不怎么关注他们夫妻二人,唯一和她爹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没有到宠妾灭妻的地步。

    她在心里狠狠唾弃了一番公爹,突然对谢谌生出同病相怜的感觉。

    “母亲她确实很好若是有时间,你可前去福安寺陪她。”谢谌赞同她的话,只是母亲的性子外表看着柔和,可内里却是个刚烈的,为了柳姨娘的事情,甚至连祖母的面子都不给,当着一大家子人的面痛骂父亲。

    宋蕴枝不想去福安寺,但也面上乖巧道:“郎君说得是,得空了,我一定要去瞧瞧母亲,只是希望母亲不会嫌我扰了她的安静。”

    她这般乖巧,让谢谌生出那天在柳家看见的画面只是他的错觉,他沉默了一瞬,淡声回道:“母亲喜欢懂事乖巧的,她会喜欢你的。”

    “郎君这样说,那我就放心了。”甜软中带了笑意的声音钻入他的耳中,令他的心中生出异样的感觉。

    但是很快又被他按下。

    提到自己的母亲,谢谌不由又想起白天,母亲让人来传给他的话。

    他与宋蕴枝成亲两月未同房,一开始是他觉得她年纪小,不宜过早同房。

    可今日在刑部府衙休憩的时候,听见同僚闲聊,说起他家中弟弟新婚一直为与弟妹圆房,家中长辈不忍责怪他那弟弟,便觉得是弟妹的问题。

    家中不少人都在背地里笑话弟妹。

    如今他想起自己迟迟未与宋蕴枝圆房,家中的人,是不是也暗暗嘲笑她?

    谢家重规矩,自然没人敢说宋蕴枝的不是,可也难免有人会在私底下讨论这件事,而她虽然面上没说什么,可今晚她穿那一身衣裳,是不是说明她也是想圆房?

    或许不应该让她遭受流言蜚语。

    蓦地,他想起先前那一晚,她贴上他说冷,却被他无情推开的事情。

    “冷吗?”他突然道。

    正在昏昏欲睡的宋蕴枝,冷不防听见他这莫名的问话,反应了半晌。

    “不冷呀,郎君是冷吗?要是冷的话”她软软地回答,不等她继续说话,一只温热的手掌钻进了她的被子,握住了她那截纤细柔软的腰肢,很快就将她从被子中挖了出来。

    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她仰倒在床榻上,等她后知后觉要发生什么时,滚烫的身躯骤然覆了上来。

    第27章

    翌日,宋蕴枝起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腰很是酸痛,想起昨晚的事情,她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明明之前她故意往谢谌身上贴的时候,他却无动于衷,谁知道昨天他受了什么刺激,居然

    她艰难地坐起身,让夏竹和春桃扶着她下榻。

    夏竹见她脸色不太

    好,心中还纳闷,但是到底没说什么,只是道:“姑爷临走前说,让夫人准备好几日后进宫的事。”

    “有什么好准备。”宋蕴枝撇了撇嘴,她不高兴的坐在铜镜前,只觉得腰酸得厉害,“一会儿给老夫人请安回来你替我按按腰。”

    夏竹抿嘴一笑,与春桃对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

    宋蕴枝算了算时间,皇后的生辰在五日后,五日后正好她能轻松一些,这几天就好好在府上养着,哪也不去。

    也能在这几天之内把给永宁的画给画好。

    谁知道她不出去,倒是有人先找上了门。

    “你说谁来找我?”宋蕴枝不满意自己听到的话,再一次问。

    施嬷嬷只得再一次回她:“四姑娘来了,说要见夫人一面。”

    宋蕴枝哪里不知道宋媛安来谢府找她的目的,只是她不想见对方,于是趴回贵妃榻上,有气无力道:“不见,就说我身子不爽利,没精力见她。”

    施嬷嬷一脸为难,“人已经被二少夫人给请了进来,此时正在花园里,夫人要是不见的话,恐怕又要被人说不好的话。”

    “林宛贞很闲吗?她这么喜欢接待别人的妹妹,就让她自己和宋媛安好好聊呗。”

    宋蕴枝觉得自己见了宋媛安肯定会心情不好,所以为了自己的身心着想,决定不去见这个从小就与自己不对付的嫡妹。

    她趴在贵妃榻上,身后是夏竹给她按摩,自那天让夏竹给她按摩之后,她才发现夏竹的手艺不错,所以经常让夏竹给她按摩。

    “夫人,你今天若是不见四姑娘,万一四姑娘回去后,与二爷和老爷说夫人不愿意见她,就怕会因为夫人迁怒到竹影轩。”施嬷嬷担忧道。

    竹影轩正是傅婉和宋仪安住的地方,宋蕴枝在谢府,自然是不怕宋家老爷二爷,只是她娘和幼妹还在宋家,少不得会被连累。

    提到母亲和幼妹,果然奏效,只见宋蕴枝不满地撑起了身子,而后将垂落在身侧的青丝拢到了脑后,语气带了不耐:“给我身好看点的衣裳。”

    见她总算是起身,施嬷嬷松了口气。

    花园的一个凉亭中,宋媛安正端坐在林宛贞对面,她面上挂着得体的浅笑,心中却在暗骂宋蕴枝故意让她在这里等着。

    林宛贞早已经找人打听过,知道宋蕴枝和她这位嫡妹关系一般,所以得知宋媛安前来找宋蕴枝,便故意放了人进来,如今特意陪着宋媛安在这里等宋蕴枝,就是想要亲眼看姐妹针锋相对的好戏。

    “林夫人,我姐姐在着府上可还好?”宋媛安喝了一口茶,想着出门前父亲叮嘱的话,便装模作样问。

    林宛贞拿眼扫了眼前的少女一眼,没有戳穿,只是笑着道:“三弟妹在府上自然是好的,吃穿不缺,还有一群奴仆伺候,说句得罪四姑娘的话,这里的日子可是比在你们宋家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这话简直是拿刀在往宋媛安的心窝子上捅,她放在桌子下的手都要把帕子扯烂了,明明只是庶出的姑娘,为何偏偏宋蕴枝这么好运,能攀上这样让人望而却步的高枝。

    这让见不得宋蕴枝好的她难受得不行,有了宋蕴枝的高嫁做对比,让她如何能再看得上那些想要上门提亲的人家!

    她勉强维持住脸上的笑:“原先我还担心姐姐会不习惯,毕竟以她的出身,能嫁给姐夫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我们家不像府上这般重规矩,就怕姐姐一时没改过来,惹了笑话。”

    林宛贞听着她暗暗贬低自己的姐姐,心道果然把人放进来是对的,她道:“四姑娘也不必担心,三弟妹虽然人笨了些,不过倒还是懂规矩的人。”

    就那个连话都听不明白的傻子,能有什么不安分的。

    在林宛贞心里,宋蕴枝已经是个笨得连好赖话都听不出的傻瓜了,原先她还以为宋蕴枝门楣不高,且又是庶出,能够嫁给三弟一定是手段了得,谁知道这些日子的接触下来,只觉得她能嫁给三弟,纯属像外面说得那般,只是踩了狗屎运。

    于是她也没有了继续刁难这傻子的心思。

    “姐姐她,确实是个懂规矩的人。”没能从林宛贞的口中听到关于宋蕴枝不好的话,宋媛安有些失望,只得闭嘴,安静地等宋蕴枝。

    直到等她快要没有耐心的时候,才听见一道软软的声音从亭子外传来。

    “抱歉,让四妹妹久等了,二嫂也在呀。”

    宋蕴枝踩着平稳的步伐缓缓走进了亭子中。

    宋媛安见她进来,目光落在她那身绫罗绸缎,以及头上精致的珠钗上,即便是心中嫉妒得要命,面上却怯怯地问好:“三姐姐,今日是爹让我来看看你,想知道你在谢府过得怎么样。”

    语罢,就见宋蕴枝脸上生出动容之色,“谢谢四妹妹能来看我,我在谢府一向都好。”

    宋媛安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如今有外人在,她不好明说,只得又生硬地捡了几个话题与宋蕴枝聊。

    多半时间都是她在说,而宋蕴枝则表面得认真倾听的模样。

    一旁林宛贞被她们这虚假的姐妹情谊弄得无趣,她是来看姐妹不和的,不是来看虚情假意的,她向来没什么耐心,听了一半便借口起身:“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们了。”

    林宛贞一离开,宋媛安脸上的笑立刻收了起来,而宋蕴枝仍旧是带着浅笑。

    “三姐姐,实不相瞒,我来找你是祖父和爹爹有事要你帮忙。”宋媛安开门见山道。

    “不帮。”宋蕴枝仍旧挂着天真的神情,然而说出的话却能气死人。

    宋媛安没想到她拒绝得这般干脆,气得声音都拔高了不少:“宋蕴枝,景哥儿也是你的弟弟,难道你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他遭受牢狱之灾,见死不救?”

    “弟弟?”宋蕴枝收起脸上的笑,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宋媛安,“凭他也配?”

    说完又对着她补了句:“哦,你也不配。”

    宋媛安猛地站起身:“宋蕴枝,别以为你如今嫁进了谢府,嫁了个厉害的夫婿,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了,你别忘了,傅姨娘和宋仪安还在宋家,宋仪安明年就及笄了,我娘想要让她嫁给谁就嫁给谁,你要是不帮景哥儿,就等着我娘把宋仪安随便配了人!”

    话音才落,还有些烫的茶水迎面泼来,宋媛安尖叫一声,忙拿出帕子擦拭脸上的茶水,身边的丫鬟也拿出帕子替她擦身上的水珠。

    宋媛安大声道:“你做什么,你敢拿茶水泼我?!”

    而始作俑者则平静地站在对面:“有什么不敢的?宋媛安,你知道我最讨厌的是什么,你下次若还敢拿我娘和芃芃威胁我,泼你脸上可就不一定是茶水了,你也不想你这张还有几分姿色的脸被划花吧。”

    被她那双似淬了毒的眸子看着,宋媛安后背逐渐被冷汗浸湿,这才慢慢冷静下来,她性子一向冲动,每次都会被宋蕴枝几句话挑起怒火,祖父和父亲在她来之前让她要顺着对方,不能轻易惹恼了对方。

    可她听见宋蕴枝用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说她不配的时候,心里的火是真的一下子就升腾起来,烧了她的理智。

    景哥儿如今还在狱中,她要冷静,突然她的眼角余光瞥见有两个人正往这边走来,其中一道是熟悉的身影,顿时心生一计。

    她眼中瞬间含了眼泪:“三姐姐,我知道你讨厌我和景哥儿,可是景哥儿是你唯一的弟弟,景哥儿性子胆小单纯,是不会做出害人性命的事情来的,你不能因为小时候景哥儿与你玩儿,捉弄过你,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弟弟被冤枉。”

    宋蕴枝见她态度转变得这样快,唇边露出一个笑:“四妹妹,你真的觉得宋景安只是跟我玩闹吗?”

    她七岁那年,被宋景安锁在佛堂一天一夜,差点被冻僵在佛堂,饿得只能偷贡品

    吃,结果被祖父那老东西打得差点命都没了,如今她可是还记着。

    宋媛安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时不时往宋蕴枝的身后瞟,“三姐姐,景哥儿如今才十六岁,他还小,你是要毁了他吗?”

    这意图宋蕴枝一眼就能看穿。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其实并不聪明,只不过被宋家的这些人一衬托,便是矮子里拔高个儿。

    她没有如宋媛安的愿继续说冷酷无情的话,只是凑近她耳边,轻声道:“就是因为他年纪小,所以才不要轻易放过他呀~”

    “你!”宋媛安正要发火,然而那边的人已经走到了亭子下。

    宋蕴枝一只手从她肩上拿下一片茶叶,然后退开,娇嗔道:“你瞧瞧你,喝个茶都能把自己给弄湿。”

    “三哥,我就说亭子里的人是三嫂吧!”

    谢铮爽朗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宋蕴枝回头,见谢谌正与谢铮站在亭子外,她的脸上顿时换上惊喜的神情:“郎君回来了!”

    说着已经提着裙子走下了亭子的石阶,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了谢谌的身前,扬起一张脸,双眸含笑地看着他。

    谢铮瞧见少女踩着轻快的步子从亭子里走出,看着谢谌的眼中满是欣喜,最终停在堂兄跟前。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晦涩,意味不明道:“三嫂和三哥感情可真好。”

    第28章

    因为谢铮的话,宋蕴枝的脸悄悄的红了,眨巴着一双漂亮的杏眸盯着谢谌,似乎在等他的回应。

    这样的场合之下,谢谌就算是有些怀疑宋蕴枝是不是在装乖,也不得不在妻妹和堂弟的面前,给她一个面子,于是抬手将她脸庞的碎发替她别到了耳后。

    可是当他温热的只见触碰到她带着温热的小巧耳朵后,心中却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情绪,他放下手,回她:“今天事情少,处理完便回来了。”

    其实他走这里,是因为这条路离书房较近,谁知道宋蕴枝竟会在这。

    而宋蕴枝,也根本没有想到他会当着旁人的面,会对她做这般亲昵的动作,原本脸上的害羞只是装出来,如今却因为他的这个举动,脸上真正升起了一股热气。

    索性他们看不出来,她顺势而为,趁机挽住他的手臂:“那郎君今晚可要回汀兰院与我一道用晚膳?”

    当着其他人的面,谢谌不好拒绝宋蕴枝,即便是有些不适应,但也不能把手抽出来,只得点头:“嗯。”

    得了他的回应,宋蕴枝也顾不得什么,用脸轻轻蹭了一下他的手,而后抬起一张红扑扑的脸,带着笑意的眼睛弯了弯:“那郎君现在要与我回去吗?”

    最好现在就回去,就不用继续看宋媛安那张讨厌的脸,她心道。

    谢谌尽量忽视被她蹭过的传来的感觉,他心中生出无奈,后悔不该为了贪图方便而走这条路会书房。

    他本想拒绝,可对上她那隐隐带了期待的目光,最终是没有狠下心拒绝,“走吧。”

    被忽视的谢铮和宋媛安,眼睁睁看着他们就要离开,前者用隐秘的眼神打量兄嫂,后者则是暗暗咬唇。

    宋媛安的目的没有达到,怕回去后会被祖父和父亲责备,她只得对着谢谌开口:“姐夫”

    一副有话要与谢谌说的样子,看向他的眼神中也带了些许的可怜,然而她的火候还是不够,谢谌一眼就看出是装的,一时没理她。

    而谢铮收起眼中的探究,扫了一眼还站在亭中,略显狼狈的宋媛安,直觉告诉他,宋蕴枝大约是不喜欢她这位妹妹,于是对着宋蕴枝问道:“嫂子,这是你娘家的妹妹吗,我记得她的年纪似乎不对?”

    被谢铮提起,宋媛安立刻红了一张脸,她来谢府之前,已经做足了功课,知道谢家哪些郎君没有成亲,谢府其他人她都眼熟,只有这一位眼生,大约就是才跟着其父从边关回来的谢小将军谢铮。

    而她来这里,除了求宋蕴枝帮忙救人之外,还有另一个目的。

    她似有些害羞道:“我与姐姐是同一年出生的,我叫宋媛安,四公子可以唤我媛安。”

    虽然谢铮的父亲谢据是庶出,但好歹也封了大将军,而谢铮更是年纪轻轻就立下了不少军功,前途不可限量,即便与谢谌相比差了些,可也算是不错的选择。

    她来谢府的另一个私心,便是想要撞一撞运气,看看能不能碰上谢铮。

    谢铮听了她的话,还是觉得不对,他没有理宋媛安,转头直接问宋蕴枝:“嫂子,除了她,你是不是还有别的妹妹?”

    宋媛安的心思就差写在脸上了,宋蕴枝心里嫌弃得很,面上点了点头,认真地回谢铮:“我确实不止四妹妹一个妹妹,四妹妹并不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我还有一个比我小两岁的胞妹,名唤仪安。”

    这就对了,他记忆中的小姑娘,在见到他的时候,会将另一个比她还小一点的,生得和雪团子一般的小女孩紧紧护在身后。

    然后警惕地看着他,似乎怕他欺负自己的宝贝妹妹。

    似乎叫芃芃?

    他能记住那个雪团子的名字,也是因为宋蕴枝一直唤她的小名。

    家宴那晚回去,他已经问了母亲为何对宋蕴枝那般热情,才得知原来他和宋蕴枝,差点就订了亲,要不是他们母子要跟着父亲赶赴边关,说不定现在三嫂,是自己的妻子。

    也是经过母亲提醒,他才渐渐想起少时的事情,确实曾经与他这嫂子姊妹二人见过几次面,后来他就离开京城了。

    眼下得到了宋蕴枝的回答,谢铮没再给宋媛安多余的眼神,笑道:“嫂子许是忘了,咱们小时候还见过几次呢。”

    宋蕴枝有些意外,她搜寻了一下记忆,发现自己没有印象,但也道:“三婶与我娘是旧相识,你我少时见过也正常。”

    谢谌听着他们说话,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扫了一下,而后垂下眼眸,似乎在思索,就在谢铮还想与宋蕴枝说什么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了:“时间不早了,回去了。”

    宋蕴枝听见他微冷的嗓音,抬眸去看他,却见他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不过正和她意,她笑着应下。

    宋媛安见她直接被所有人无视了,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气,尤其是谢铮,分明是没把她放在眼里。

    她暗暗咬牙,方才见了他,她已经是看上他了,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再见他,进而让对方喜欢上自己。

    眼下还想借机继续与谢铮说话,谁知道谢铮听出了他三哥语气中的冷淡,绕有趣味地看了对方一眼,收到对方带了冷意的眼神后,立刻识趣道:“我娘还在等我,三哥三嫂,我先回去了。”

    说罢直接离开。

    宋蕴枝见状,直接对宋媛安下逐客令:“四妹妹,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祖父和爹爹也能安心,我让施嬷嬷送你出府,回去的路上小心,我就不送你了。”

    说完施嬷嬷刻上前,皮笑肉不笑地对着宋媛安道:“四姑娘,请吧。”

    见宋蕴枝完全不给她机会,宋媛安眼巴巴看向谢谌,谁知道后者已经转身,就要离开。

    于是只好压下心里的憋屈,强迫自己笑着说道:“今天见过姐姐,知道姐姐在府上一切都好,我也能放心回去交差了,爹爹说了,姐姐虽然是嫁人了,但是宋家是姐姐的娘家,姐姐随时都能回去。”

    宋蕴枝心中早已不耐,她见谢谌已经走出几步,于是敷衍地嗯了一声,接着快步跟了上去,“郎君,等等我。”

    她不再去管身后宋媛安地脸色如何难看,追上谢谌,小心翼翼问:“郎君是不喜欢我娘家妹妹吗?”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察觉到她为了紧跟他的步伐,说话中微微喘气后,他脚下的步子下意识慢了下来,接着才道:“没有。”

    嘁,她才不信。

    宋蕴枝对这些本就比较敏感,刚才宋媛安唤他姐夫的时候,明显他就是不想搭理对方,至于原因是什么,大概是

    上次宋媛安误认为永宁是男子,在谢谌跟前污蔑了她。

    大约觉得宋媛安是个搬弄是非,挑拨姐姐与姐夫关系的人。

    也许还不止这个,说不定宋媛安还在他跟前说了她不好的事情,她真实的样子究竟是如何,宋媛安再清楚不过,一旦谢谌将她的话听进去了

    不行!她不能放任谢谌继续对自己的猜忌!

    上次的事情,谢谌估计还没打消对她的疑虑。

    她很快就酝酿出了情绪。

    “其实,我也不喜欢四妹妹,就连三弟,我也不喜欢”

    小姑娘沉闷的嗓音从身侧缓缓传来,他偏头,正好看见她微微低下头,一双淡粉色的唇紧紧抿着,情绪看着有些低落。

    心中一动,半晌,他终是问:“为何?”

    宋蕴枝这时候却抬头,紧张地问他:“郎君不觉得我不喜欢自己的亲人,是不对的吗?”

    见她一脸地紧张,仿佛害怕他的训诫一半,谢谌觉得她着表情有趣,突然轻笑了一声,“亲兄弟也有反目成仇的,更何况你只是不喜欢他们,却没有做出什么伤害他们的事来。”

    呃,伤害他们的事,从前她倒是没少做。

    她略有心虚,但是很快又继续小声道:“其实我也不会无缘无故讨厌他们,许是因为我是庶出,从小到大,父亲总是偏心他们姐弟,什么好的东西都给他们,而留给我和芃芃的,永远都是他们挑剩下的不要的,甚至他们会仗着自己是嫡出,还有父亲的偏爱,没少捉弄我们。”

    不仅如此,还会恶人先告状,在她反抗的时候不要命与他们扭打在一起后,会哭着去找宋彦,让宋彦做主,宋彦自然是二话不说就罚她。

    小时候还会拿藤条打她,等她到了十二三岁,就罚她去佛堂跪着或者抄书。

    印象中慈爱的父亲,早已不知不觉消失。

    她一股脑把那两姐弟怎么欺负她的事都说了出来,不过隐去了最终都会被她想法子报复回去的事。

    谢谌愕然,他只知道她爹不重视她,却不知道连其他人也能随便欺负她。

    他听着她的述说,眉头渐渐拧在一处,所以她从前在宋家的日子,是不好过的。

    见识过宋彦和宋媛安姐弟对她的态度,他这回倒是没有怀疑她的话是否假的。

    那么之前宋媛安在他身前细数宋蕴枝的种种不是,大约是信不得的。

    宋蕴枝说完,见他似是在沉思,心中难免生出忐忑。

    他到底听没听进去,宋媛安姐弟不是什么好人呀,哦,还有她爹以及嫡母吴氏,也都是一丘之貉。

    就在她忐忑的时候,男人终于说话了。

    “你既然嫁给了我,我自然不会再看着他们继续欺负你。”

    男人嗓音清冷,可说出的话,却莫名让宋蕴枝感觉到,心脏似乎被一股暖流慢慢填满,她呼吸一乱,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想要把那股异样的感觉给压下去。

    良久都没有得到小姑娘的回应,谢谌奇怪地看向身侧,却见她红着一双眼睛,他心中莫名一紧,温声问:“怎么了?”

    宋蕴枝这才从那股子不适的感觉中抽身而出,很快仰起头对上他,眸中明明带了水雾,却还是笑道:“没什么,虽然我知道郎君是不得已才娶我的,可我很高兴,就像那些人说的,能遇见郎君,最后还能够嫁给郎君,许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望向他那双似水洗过的琉璃般的眸子中,含着坚定。

    谢谌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眸,头一次失神了。

    第29章

    前往宫中的马车里,这一次谢明希因为去了外祖家没能一起前去,所以马车里只有谢谌和宋蕴枝两个人。

    宋蕴枝没忍住打了个呵欠,她从前不知道,距离自己再次进宫,会过去这么久。

    可即便是如此,她心中也没有生出任何的紧张。

    谢谌见她打了个呵欠,放在膝上的手动了动,想起那夜的事情。

    他想要母亲早日回府,阻止柳姨娘回来,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让宋蕴枝怀上孩子,所以那晚,他生了圆房的念头,不过最后二人自然是没能圆房,因为宋蕴枝突然来了癸水。

    算了算时间,她的癸水大约已经干净了

    这般想着,掌心仿佛又浮现握住她纤细柔软时带来的触感。

    “郎君,进宫之后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我怕我不懂规矩,惹的郎君也跟着被人笑话”宋蕴枝突然道。

    谢谌听见小姑娘绵软的声音,这才转头看去,只见对方睁着一双明澈的眸子,认真地看着他,放在膝上的双手抓着上面的裙摆,乖乖地等着他回答。

    被她这双眼睛看得有些不自在,想起他方才还在想那种事,他顿时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半晌缓缓道:“我已经与永宁公主说了,你进了宫跟着她便可,有什么她会护着你,不用担心。”

    提到永宁,宋蕴枝顺势小心翼翼地问:“郎君与永宁公主似乎关系很好,我听人说,皇后娘娘曾经有意撮合你们,是真的吗?”

    等了好一会儿,谢谌都没有出声回答她,她的心沉了下去,多半是他们之间有什么,不然以他的性子,若是他与永宁公主只见没有什么,一定会立刻解释的。

    怕他会觉得她心胸狭隘,于是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要问这些,只是好奇好奇罢了,而且郎君就算是喜欢永宁公主也是正常的,毕竟她生得好看,性子也好,更重要的还是皇室公主,任谁见了也会喜欢,不像我这样的出身”

    越说她语气里的失落就越明显,最后垂下脑袋,似乎是泄气了。

    谢谌听出了她话里失落,甚至还隐隐带了一点醋意,女子吃醋对男人来说本是不该,可他竟然觉得她吃醋的模样,并不讨厌。

    至少没有让他有心烦的感觉。

    “你,吃醋了?”谢谌明知故问,突然生出了逗她的心思。

    宋蕴枝自然没有,不过是演给他看的,想知道他会不会讨厌自己的妻子吃醋,眼下看来并没有。

    她咬了咬唇,再次抬头的时候,脸颊红了,睁着一双湿漉的眼睛看着她,摇头不承认:“才没有!”

    这神情看起来就像是欲盖弥彰。

    “果真?”男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是不信,唇边露出一抹淡笑。

    听到他质疑的话,小姑娘瞬间露出一副快哭的样子,着急道:“就是没有,郎君爱和谁关系好就和谁关系好,反正我也管不着!”

    谢谌知道再继续逗下去的话,她应该就要哭出来了,于是收起唇边的淡笑,难得耐心地与她解释道:“我与永宁公主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京中的留言当不得真,我和她之间并无什么,以后再听见我与她的传言,不要去信,好么?”

    宋蕴枝觉得他没有要骗她的必要,面上乖巧地点头,但是很快,她又歪头问他:“那郎君心中可有喜欢的人?我知道郎君娶我并非自愿,我不想因为我自己,而毁了郎君的姻缘。”

    “没有。”谢谌知道姑娘家的小心思比较多,所以回答得很干脆,因为他怕对方多想,又生生给自己找一些莫名其妙的醋吃。

    “真的没有吗?”宋蕴枝没想到他回答得这般干脆,面上有些狐疑。

    视线中是她一张巴掌大的脸,许是因为今日进宫,她脸上特意画了精致的妆容,细长弯弯的眉毛,双瞳剪水,粉嫩水润的唇瓣,整张脸看起来比往日更加的娇美。

    他喉头动了动,最后强迫自己收回目光,低声道:“没有。”

    却没想到,得到他再次的否定,少女脸上迅速染上了笑

    意,甜软的嗓音里也是掩不住的高兴:“如果没有的话,我一定会努力让郎君喜欢上我的!”

    谢谌看着她因为他的话,顷刻间天真的脸上绽开笑,他神色微怔,而后眼底跟着溢出一抹浅笑,觉得她果真是小孩子心性。

    宋蕴枝被他这抹不在意的笑给激起了斗志,她鼓起脸颊,不满道:“郎君等着,总有一天,你会喜欢上我的!”

    毕竟她这么好的人,想要不喜欢都难,就算是他是块冰块,她也能给他捂化了!

    谢谌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这世间男女之间的感情,最是不牢靠,也许真的等宋蕴枝在他身上栽了跟斗,就不会如现在这般单纯了。

    他最开始娶她,便是出于责任,从未想过要给她多余的感情,两个人能相敬如宾过一辈子,便是最好的结果。

    至于其他多余的感情,他给不了她。

    下了马车,宋蕴枝抱着一幅画走下,谢谌见了她怀中的画,问:“这画,是给永宁公主的?”

    宋蕴枝点头:“公主托我找的洛安居士的画,郎君房中不是也有一副吗,听说公主向你要你没给她,所以就让我帮忙再给她找,公主说皇后娘娘也喜欢她的画,所以这画是今天要送给娘娘的生辰贺礼,郎君和娘娘一样有眼光。”

    她借着谢谌和皇后暗暗夸赞自己。

    谢谌见她提起洛安居士,一双眼睛变得亮晶晶的,即便是后面说了夸他的话,落在他耳中也让人高兴不起来,他的声音蓦地冷了几分:“永宁还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

    竟是连尊称都不带了。

    许是他素日里说话语气就如现在差不多,宋蕴枝听出他话里的不高兴,她一双好看的眉毛轻轻蹙在一起,抬眸问他:“公主说喜欢我,拿我当朋友,自然是没把自己当外人,而且我觉得帮一帮朋友也没什么,郎君是不高兴我与公主来往吗?”

    听着她天真的语气,谢谌竟然生出后悔的感觉,后悔在马车上说了那样的话。

    永宁心眼多,行事不重规矩,在马车上他的那些话是无异是让小姑娘要相信她,可万一永宁把人给带歪了便是得不偿失。

    见小姑娘眨巴着一双清澈的眼眸盯着他,似乎想要听他的回答,他的心底突然生出一股无奈,只好道:“永宁性子直爽,她既然这般说,就是真的把你当朋友了,方才我说她的话,你便当我没说过。”

    却也没有任何的解释。

    说罢快步往前走了几步,直到察觉到宋蕴枝被落在了后面,这才放缓步子,等她跟上来。

    宋蕴枝盯着前面那道挺拔的背影,眼中划过得意的笑。

    呀,冰块这么快就被她捂化了一点点。

    “郎君,你走太快了!”

    她抱着画匆匆跟了上去,然后与他并排走在一起。

    夹道周围是高大巍峨的宫墙,她抬头望去,满目都是错落有致的琉璃瓦,远处的屋檐上挂着檐铃隐隐传来声响,再往上看,是一碧如洗的湛蓝天空,偶有几只大雁从头顶飞过,发出短促的叫声。

    一副正浓的景象。

    她跟紧谢谌,路上碰到的内侍宫女都会停下与他行礼,加之他熟悉宫中复杂的路,于是她忍不住好奇地问:“郎君经常来宫里吗,感觉你似乎对这些路很熟悉。”

    谢谌一时没有回答她,他看了一眼东宫的方向,从前太子殿下还在的时候,他确实经常入宫,只是后来出了那件事,殿下自杀,从此以后,若没有姨母的召请,他几乎没入过后宫中。

    “皇后娘娘偶尔会召请。”他淡声道。

    宋蕴枝歪头看他,想要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什么,只是他的脸上一贯是没有什么神色,所以她竟是看不出任何的东西。

    走了不知道多久,才到了设宴的宜春苑,谢谌在离宴席没多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对着她道:“永宁公主此时因是在里面,你进去后会有宫女引你入座,进去吧。”

    宋蕴枝眼中闪过意外,这才发现是男女不同席,所以他是因为担心她,才亲自领着她过来的吗?怪不得一路上偶尔碰上的贵人,都是由宫人带路的。

    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抿了抿唇,轻轻嗯了一声。

    谢谌听情绪不高,以为她是紧张,只好安慰她:“别担心,皇后是我姨母,便也是你姨母,有这层关系,其他人看在娘娘的面子上,不会轻易与你为难。”

    语罢就要转身,然而袖子却被人轻轻地拉住了,他身子一顿,回头,却见小姑娘扯着他的袖子,她头低垂着,他看看不清她的神情。

    “怎么了?”见状他声音不由放轻了些。

    半晌,宋蕴枝才抬起头,微微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就是有些舍不得郎君离开,不过郎君也说了不用担心,我相信郎君!”

    说着她的脸上慢慢露出一抹笑容,亮晶晶的眸子认真地看着他,而后道:“我很高兴,很高兴郎君能替我想这些。”

    谢谌垂眸对上她那双水润的眸子,终于没忍住朝着她伸了手。

    就在宋蕴枝心中因为他突然的举动瞬间生出防备的时候,对方只是把手放在了她的头顶,轻轻摸了摸。

    “你是我夫人,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清凌凌的嗓音响在耳畔,仿佛是冰玉相撞,尤为好听。

    第30章

    果真如谢谌所说,她才进了宜春苑,就有宫女上前对着行礼:“宋夫人,请随我来。”

    宋蕴枝眉梢微微一抬,自嫁给谢谌之后,她还是头一次进宫,这宫女见了她便认了出来,想必背后是下了不少功夫,不愧是在皇宫当差的。

    宜春苑从前她倒是来过,只是时间过了太久,记忆早已经模糊,她谨慎地跟在宫女的身边,由着她将自己引到了位子上。

    等坐下后,就有另外的宫女上前看茶,茶香瞬间钻入了她的鼻子中。

    很快就有上次在柳家喜宴中相识的人上前与她打招呼,“宋夫人,方才我可是看见了,谢大人亲自把你送了来,宋夫人与谢大人的关系可真好。”

    来人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孙大人家的孙明薇,上次宋蕴枝与之相谈甚欢,所以对她还有些印象,见此她对着孙明薇浅笑着颔首:“孙二姑娘。”

    她因为孙明薇的打趣而微微红了脸,一副害羞的模样。

    孙明薇对有幸嫁给谢谌的宋蕴枝颇有好感,所以顺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而后抿唇一笑:“上次在柳家,第一次见到宋夫人,我便心生好感,宋夫人不如唤我明薇。”

    对于愿意示好的人,宋蕴枝从来不会拒绝,于是她露出一个略微腼腆的笑,乖巧道:“明薇。”

    孙明薇见状不由心中一软,眼中的笑意更深:“怪不得谢大人这般着紧你,换了我估计要把你放在眼皮底下才行,就怕你被人欺负了去。”

    宋蕴枝觉得暂时是没人能够欺负得了她,不过面上憋红了一张脸,解释道:“郎君他不过是担心我紧张,所以才送我到这里。”

    话音才落,就听见一道冷嘲热讽的声音从斜对面传来。

    “又不是小孩子了,还需要人带着,宫中自然有引路的宫人,果然没进过宫的就是有一股小家子气。”

    宋蕴枝闻声看去,正好看见对方高高在上的眼神,她顿时有些无措,脸上的红晕逐渐消退,她小心翼翼地问:“我确实是头一次入宫,你说我小家子气就算了,为何要连我夫君一起说了,可是我与夫君曾经得罪过你?”

    说话的人正是寿安郡主沈雪宁,她最看不上的就是家世一般的人,而宋蕴枝出身不高,正是她所看不上的这一类,若是在宫外,她才不会允许这样的人与自己出现在同一场宴席上。

    她说那样的话,也只是想要当众羞辱宋蕴枝,谁知道宋蕴枝竟是连谢谌都给拉下了水,还一口一个夫君,听得她心中升起一股火。

    更要命的是,周遭的人因为宋蕴枝的话,看向她的眼神中都要了探究,刚才的举动不仅没有让众人笑话宋蕴枝,反而显得她是在故意找茬。

    听着周围人窃窃私语的声音,她顿时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只好咬牙道:“谢大人不曾得罪过我,我只是看不惯你得了便宜还卖乖,明明皇姐才是那个该与谢大人成

    亲的人,要不是你半路截胡,谢家三少夫人的位置,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人来坐。”

    宋蕴枝在心里骂了沈雪宁几句,才抬起无辜的脸,提起谢谌还面带感激:“我与夫君的婚事确实是因为那场意外,可我对夫君心存感激,若不是他,我恐怕早已溺毙在湖中,如果真如你所说的那般,今晚回去我就求夫君给我一纸休书,一定给你口中的公主和夫君让路。”

    说着脸上神色黯淡了下去,周遭看热闹的人都知道这回沈雪宁说得话有些过分了,常言道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沈雪宁当着众人的面说这些,无异于逼宋蕴枝。

    尤其是孙明薇,她站起来,对上寿安郡主:“沈雪宁,你可知道,休书对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今天是皇后娘娘的寿辰,你却这样对待她的外甥媳妇,是否过于咄咄逼人了。”

    沈雪宁没想到还有人站出来替她说话,正要回怼,发现是孙明薇,那些话又生生咽了回去,她哼了一声,道:“我不过是替皇姐打抱不平,孙二姑娘,我劝你还是离她远一点,别自降身份!”

    “明薇,要不你还是别跟我坐一起了,不然郡主该会连你也瞧不上”宋蕴枝对着孙明薇委屈道。

    孙明薇冷笑一声:“我愿意和谁坐一起就和谁坐一起,不像有的人,祖上往上数几代还是佃农出身,这会子就开始瞧不起人了。”

    寿安郡主的祖父是异姓王,泥腿子出身,当年跟着高祖皇帝打天下,才一跃成了王爷,到了寿安这一辈,已经没有什么出众的小辈,不过是借着祖父的光,就在京中横行霸道。

    祖父是泥腿子出身,是沈雪宁最不愿意让人提起的事情,她自觉身份尊贵,不把普通百姓放在眼里,如今祖父的出身被孙明薇当众拿出来说,她的脸色顿时难看得厉害,气道:“孙明薇,我祖父是大梁的功臣,你怎么敢这样说他,等我告诉了皇后娘娘,让娘娘罚你!”

    宋蕴枝这时候小声反驳道:“可明薇也没有指名道姓说你祖父,莫非你祖父是佃农出身?”

    “就是,我可有说是你祖父吗,你怎么这么着急。”孙明薇在一旁附和。

    当初她兄长被沈家兄妹恶意中伤的事情,现在孙明薇还记着,虽然不能对沈雪宁动手,可给对方心里添堵,她很是乐意。

    “你们!”

    沈雪宁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只得气得瞪了宋蕴枝二人一眼,今天的事情,她跟对方没完!

    这时候永宁来了,沈雪宁立刻红可一双眼圈,可怜道:“皇姐。”

    谁知道永宁竟是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往宋蕴枝的方向走去,最后停在宋蕴枝身前,见到她要行礼,还忙摆手,带着热切的语气问:“般般,我让你替我找的东西呢?”

    宋蕴枝对着微微一笑,把放在身后的画卷拿出来:“不负公主所托。”

    永宁见了,让身边的宫女收好,高兴道:“我就说,谢谌不愿意把画给我,但是他夫人要是开口了,他肯定不会这般小气!”

    宋蕴枝知道永宁误会了,以为那画是她找谢谌要的,她想那可不行,这可是她花了几天的时间画的,功劳自然是她自己的。

    于是红着脸轻声道:“这是我在京中找寻了好几天寻到的,郎君那副还挂在他的书房,公主放心,我找人验过了,这画是洛安居士的真迹。”

    “般般,没想到你这么厉害,我差人寻了这么久都没寻到,竟然让你寻到了。”永宁夸赞道。

    被永宁冷落的沈雪宁,看向宋蕴枝的眼神就像是带了刀子,直到永宁和宋蕴枝聊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才上前酸溜溜道:“皇姐,你和宋夫人什么时候认识的,她可是抢了谢大人,让你没办法和谢大人成亲的人,我看着她就一副心机深沉的样子。”

    闻言,永宁收起脸上的笑意,警告她:“谢谌爱和谁成亲是他的事,且我与他之间本就没什么关系,当初要不是你最先曲解传了出去,闹得满京城皆知,连我父皇都以为我与他郎情妾意,意欲赐婚,才会成了眼下收不了场的局面,雪宁,我早就说过,祸从口出,你要是再不收敛,迟早大祸临头!”

    沈雪宁没想到一向疼爱自己的永宁公主,会对自己这般疾言厉色,更觉得她是被宋蕴枝给蛊惑了,她心中怪上了宋蕴枝,面上却听话道:“我知道了,皇姐,以后一定不会乱说话了”

    宋蕴枝往沈雪宁与永宁的方向看去,正好瞧见永宁在训诫沈雪宁,她端起茶喝了一口,慢慢观察着沈雪宁的神情,发现对方脸上隐隐有不甘。

    不甘心的话,是不是还会再找她的麻烦?

    很烦,和她爹沈王爷一样让人觉得恶心。

    要不都去死好了。

    “宋夫人,方才公主叫你般般,般般可是你的小字?”孙明薇问。

    “嗯。”宋蕴枝漫不经心地回答。

    她在想要怎么让谢谌知道,自己被沈雪宁给当中羞辱了,借机博得他的同情,让他心疼。

    她娘说了,心疼一个人就是喜欢一个人的开始。

    孙明薇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开心道:“那我以后也叫你般般,你不介意吧?”

    语罢就见宋蕴枝对她露出甜甜的笑,用轻软的声音回她:“自然是不介意的。”

    在闺中的时候,她没能交到什么朋友,如今成了谢谌的夫人,反而认识了不少人。

    倒是沾了他的光。

    宴会结束已经到了晚上,宋蕴枝在宴席上见到了皇后,发现对方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是苍老了一些,可精神看着还好。

    只是问起她的时候也只是寻常的问话,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她想大约皇后是记不得她了。

    没来由的,她心中竟然生出了一点儿失落来。

    回去的时候,仍旧是和谢谌乘坐同一辆马车,二人挨得近,她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淡淡松香。

    “在席间,可是被人欺负了?”安静的车厢内,清冷如玉的嗓音蓦地响起。

    她微微一愣,而后转头,撞进墨色的眼眸中。

    谢谌搭在膝上的手指点了点,继续问道:“你从宫中出来就一直没说话,是不高兴了?”

    不高兴,便是在席间被人欺负了。

    这是他得出的结论。

    宋蕴枝不高兴不是因为沈雪宁当众羞辱自己的事,而是因为皇后的事情,她见了皇后,听见她如从前那样温柔地与她说话,心里就难受。

    如今对上那双暗含担忧的眸子,她鼻尖一酸,转身猛地扑进带有雪后松香的怀中。

    被少女突然扑了满怀,谢谌下意识抬手抱住她,觉得自己猜对了,顾不上心跳有一瞬的停顿,拧起眉头冷声问:“谁欺负你了?”

    怀中的少女只是把脸埋着,迟迟没有说话。

    而谢谌耐心地等着她开口,他眸中带了冷意,明明交代了永宁要把人给看好,不能让人随意欺负了她去,眼下她这幅样子,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欺负了。

    宋蕴枝因为见到皇后,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又见皇后憔悴苍老了不少,才会生出伤感的感觉来,只在短短的时间内,她便利用此时的情绪,趁机让身前的男人心疼自己。

    还有一件事,也想同他确认。

    良久,她才缓缓抬起头,红着一双眼圈楚楚可怜地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嗓音里带了哽咽:“郎君白日里和我说,让我不要轻易别人的话,可是她们总是喜欢在我跟前,说郎君是不得已才娶我的,还说我小门小户的出身,要不是出了那档子事,哪里轮得到我嫁给郎君,郎君,你是不是也在背地里嘲笑我的身份?”

    她自己说是一回事,旁人说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说着她眼中已经聚集了一颗眼泪,沾在眼睫上欲掉不掉,就像是清晨花瓣上的露珠。

    可怜可爱。

    谢谌放在她背后的手指微微收紧,他眼中的冷意更甚,却也不好责怪眼前的少女不听自己的话,只得道:“我并未嫌弃你的出身,这世间出身有高低贵贱,可人本身没有,明白吗?”

    宋蕴枝没想到他会与她说这样的话,觉得他是真的不识人间疾苦,这话说得这么漂亮,若他和她一样经历了那些事,自然不会这么轻松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过他说了不嫌弃她,这话她便记下了。

    虽然心中不认可他的话,可面上却露出懵懂地神色,问道:“郎君说得可是真的?郎君真的不嫌弃我吗?”

    谢谌觉得她有时候真是心性单纯,他方才的话,其实重点在后半句,可她只听见前半句,罢了,以后或许她自己会懂。

    看着对自己信任的少女,他的心竟然觉得如果宋蕴枝能一直这般单纯,说不定日后他会喜欢她。

    念头一起,他自己微微一怔,明明他白天的时候,才觉得男女关系最不牢靠,他也不会予她男女之爱。

    现在他是怎么了,宋蕴枝不过是对着自己哭一哭,就这般着紧?

    眼前的少女眼中还带着泪,透过她含泪的双眼,他依旧能隐隐看见里头盛着的期待,最终只得点头,嗯了一声。

    得了他的再次肯定,宋蕴枝破涕为笑,原本紧紧抓着他前襟的双手,改为环住他的腰,然后抱住他把脸贴在他的胸前蹭了蹭,开心道:“有郎君的话,我便放心了,以后要是再有人说我配不上郎君,我就不会难过了!”

    谢谌没想到她突然抱住自己,只觉得胸前被她蹭过的地方带着酥麻的感觉,他眸色微微一变,放在她背后的手也慢慢松开了。

    宋蕴枝听着他依旧沉稳的心跳声,感觉到他因为她这个举动而松开的手,心慢慢沉了下去。

    看来想要捂化这块冰,是没那么容易了。

    可不管如何,只要是她咬住的东西,旁人是无论如何都别想从她的口中抢走。

    回去之后,宋蕴枝还以为谢谌会直接往书房去,谁知道竟是和她一起回了汀兰院,虽然之前也有过,但是很少。

    更何况她明显能感觉到,自她抱了他之后,他身上那股子疏离的感觉又莫名出现了,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但她捕捉到了。

    谢谌与她一道回来,却是想与她坦白母亲的事情,那晚他虽然一时冲动,可最后却因为她身子不适,到底没能成功。

    且他也不想自己瞒着对方,带着目的与她圆房,但也知道,如果他与她说了母亲的事情,料想她大约会不开心,可在这种事情上,他不想隐瞒她。

    至于说了之后,她愿意还是不愿意,他都会尊重她的意愿。

    若是不愿意,想要母亲回来的事,他会另想办法。

    “我有话要与你说。”他在桌边坐下,对着正准备卸下钗环的宋蕴枝道。

    宋蕴枝才在妆奁前坐下,听着他的话,揣摩他比以往正经的神色,心中猜想他想要与自己说什么。

    “郎君有什么便说吧,我听着。”她抬手,就要把头上的珠钗拔下。

    他正想着要怎么与她开口,二老爷院中却突然派了人来,说是二老爷今天在外面和朋友多喝了几杯,在回院子的小路上摔了一跤,把腿给摔伤了。

    “郎君,我与你一同前去!”宋蕴枝看着已经要离开的谢谌,忙出声。

    虽然与公爹见面的次数不多,也心知对方不满意自己的出身,可身为长媳,公爹摔伤了,总不能自己这个儿媳连看都不去看一眼。

    谢谌回身,正好看见追了上来的宋蕴枝,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到底是没有说什么,用眼神示意她跟上。

    不知为何,宋蕴枝总觉得谢谌不担心自己的亲爹,即便是方才听见下人着急地说情况如何危机,也不见他的神色有所变化,仍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就连前往公爹院中的路上,脚下的步伐也没有加快,甚至为了照顾她放缓了步子。

    直到进了公爹谢韶的正房,她看见谢谌那庶弟弟媳以及庶妹忙前忙后的身影。

    谢韶见了谢谌进来也似乎没看见一般后,宋蕴枝大约是明白了什么。

    又是一位和她爹一样拎不清的玩意儿。

    “父亲可还好?”谢谌站在离谢韶躺的床榻有些距离的地方,对上床上的谢韶淡声问。

    谢韶本就因为摔伤了心情不好,听见谢谌不冷不淡,丝毫没有半点关心的语气的话,对比床前一脸担忧紧张的庶子庶女,他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再晚些到,估计为父的伤都要好了。”

    谢均见此,劝道:“大哥和大嫂也是才从宫中回来没多久,一时不知道您伤了,想必大哥和大嫂也是听见爹你受伤了,所以忙赶来的。”

    谢明玉正在给谢韶的额头擦汗,也跟着嘟嘴道:“爹爹,我和二哥这不是听到你受伤立刻就来了,就连怀着身孕的二嫂都急得跟了过来,这么多人在您跟前进孝,您就别生气了,再说以前大夫说了,您不能动气,否则对身体不好。”

    谢韶听着他们兄妹二人的话,冷哼一声:“你们也别替你大哥说话,他对我是什么样的我比你们清楚,他心里就是没我这个爹!”

    谢谌冷冷撇了那对兄妹一眼,却没有反驳谢韶的话,他心中确实没这个爹。

    为此谢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正要继续指责他

    “爹,这是刚熬好的药,您快趁热喝了。”说着就见秦氏亲自端着药进来。

    谢韶见了,瞪了谢均一眼:“你媳妇怀着身子,怎么还能让她做这样的事情!”

    谢均则委屈道:“我说了她,她自己不愿,非说要在爹跟前尽孝。”

    谢韶看着这个实心眼的庶子,想起屋里还有另一位儿媳,于是对着宋蕴枝不满道:“你身为大嫂,就这样看着有身子的弟媳辛苦?”

    老东西,怎么没把你摔死?

    宋蕴枝在心里白了谢韶一眼,端个药而已,还能累死秦氏不成?

    可她也知道,公爹本就不满意谢谌这个儿子,要是她再做出什么让对方不高兴的事来,以后说不定他还会变本加厉地对待他们夫妻二人。

    这般想着,她就要往秦氏身边走去,没想到谢谌却拦住了她,“我来吧。”

    宋蕴枝有心要折腾谢韶,哪里会让谢谌去,她对他露出一个浅笑:“我身为嫡长媳,服侍爹是理所应当。”

    她故意把嫡字咬得重了些,秦氏听了脸色白了一些。

    宋蕴枝走到了秦氏身前,不等秦氏说什么,从她的手中接过药碗,挤开谢明玉坐在了床前。

    被挤开的谢明玉对着宋蕴枝撅了撅嘴,想要说什么,却在看见谢均的眼神时把话咽了回去。

    谢韶见儿媳比儿子听话,心里的气总算是消了一些,可到底是不满意儿媳的出身,所以面上仍旧没给宋蕴枝好脸色。

    宋蕴枝还在宋家时,经常给宋仪安喂药,这种事情她熟悉得很。

    所以动作娴熟地舀了一大勺药汁,象征性吹了几下后立刻送到谢韶的嘴边,“爹,请喝。”

    老东西,看不烫死你。

    她面上是殷切的神色,谢韶没想太多,张嘴就喝下,没想到却被烫到了,他红了一张脸,艰难咽下口中的药汁,瞪道:“你要烫死老夫吗!”

    宋蕴枝眨着一双纯真的眸子无辜道:“我在闺中时,也是这般喂幼妹吃药的,幼妹从未说过烫呀。”

    本以为她是故意的谢韶,此时也觉得她是无心之失,只得让她继续。

    谁知道接下来的几口,温度还是很烫,他忍不住了:“老大媳妇,你就是成心要烫死我,笨手笨脚的能成什么事,明玉,你来!”

    宋蕴枝闻言,眼中的眼泪掉了出来,伤心道:“我知道爹不待见我,是我的错,我不该听见爹受伤就跟着夫君过来的,我这就走,不给爹气受。”

    说着就把手中的药碗重重放在谢明玉的手上,溅出来的药汁烫到谢明玉的手,谢明玉抽了一口冷气,嘴上正

    要说她,却见她已经转身跑出了外面。

    这样子,就像是公爹不满意儿媳,故意折腾儿媳一样。

    “父亲不喜欢般般,也不必这样借此刁难她,有他们照顾父亲,想来用不上我,父亲好好休息,我先走了。”说完这些谢谌也跟着离开了。

    谢韶只觉得一股气堵在心头,差点被气晕了,这还是谢谌头一次当着众人的面给他面子,他不想承认这个儿子心里真的没他,只好认为是大儿媳的错。

    而宋蕴枝出了谢韶的院子,脸上伤心的表情瞬间就消失,她慢慢停下呼吸了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回头白了一眼那院门。

    谁爱伺候老头谁去伺候,她才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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