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因为谢韶受伤的事情,谢谌想要与宋蕴枝说的话最终是没能说出口。
倒是宋蕴枝前去谢韶院中走了一遭,也摸清了大房与二房之间的关系。
而婆母为何会宁愿住在福安寺,而不愿意住在谢府,她觉得自己大约也猜到了原因。
即便是不喜欢谢韶这位公爹,可是为了做表面功夫,一大早她从谢老夫人那请了安之后,往回走的时候还是跟着怀有身孕的秦氏一道前往谢韶所在的院中。
二人安静地走在鹅卵石铺的小路上,宋蕴枝好奇地看眼秦嫣然的肚子,听说她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只是眼下小腹仍旧平坦,就像是没有怀孕一样。
秦嫣然没怎么和宋蕴枝单独相处过,只得随便找了个话题:“大嫂和大哥成亲已经两个多月,想来也是快有好消息了。”
宋蕴枝突然听她这般说,想起自己到如今都还未与谢谌圆房的事,如今弟妹已经怀上了,要是她再不与谢谌圆房,说不定以谢韶的性子,就要给谢谌纳妾了。
那可不行,她的事情还没做,谢谌暂时不能有别的女人。
她露出天真的笑:“那就借弟妹吉言。”
说完看向秦嫣然的肚子,思考着她以后或许会怀谢谌的孩子。
秦嫣然被宋蕴枝看得有些发毛,她知道自己的这位大嫂嫁给大哥后,都两个多月了,肚子还没有动静,眼下她身为弟妹反而先怀上了,就怕大嫂会生出些不好的念头来。
况且她昨夜也听夫君说了,如今她怀有身孕,又加之父亲受伤,嫡母不在身边,父亲也缺个日日侍奉汤药的人,他们正好借机提醒父亲,把姨娘接回来。
可也料定大哥不会同意,就怕大哥大嫂会对她这个有身子的人不利。
想到这,她双手下意识抚上小腹,想要遮挡住她的目光,勉强对着宋蕴枝笑道:“大嫂一直看着我的肚子,可是有什么不妥?”
这时候宋蕴枝才回神,她方才一直在想,什么时候她能和谢谌圆房。
可一想到怀孕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尤其是生孩子,要在鬼门关走一遭,稍有不慎,就会导致母子俱亡,她心里生出圆房也不是那么着急的想法来。
于是她难得好心地对秦嫣然提醒道:“弟妹是头胎,一定要好好保护好自己,千万不能出任何的意外。”
秦嫣然对上她那双纯净的眸子,却因为方才胡思乱想而后背生出冷汗,她仔细观察宋蕴枝的神色,见她唇角微微弯起,霎时更觉得她的话别有深意。
“大嫂说得是。”她扯出一个笑,拿着帕子擦拭额角的冷汗。
许是心不在焉,又许是因为紧张,她脚下踩到一颗滑溜的鹅卵石,身体往旁边一歪,看着就要跌倒,她心中大骇,道完了,大夫说她的胎还不稳,要是摔这么一下,肚子里的孩子恐怕是凶多吉少。
电光火石之间,她身边的人和丫鬟眼疾手快,伸出手稳住了她的身形,她正惊魂未定时,轻软的嗓音响在她的耳畔:“弟妹怀着身孕,走路还是小心点。”
秦嫣然抬眸,见自家大嫂脸上带着关心,心里却觉得她在假惺惺,平日里她走这条道都没事,怎么偏偏和宋蕴枝一起走就出事了?
夫君说得没错,能以庶女身份嫁给大哥的女人,绝对不简单。
她抚了抚自己的心口,对宋蕴枝生出些防备:“多谢大嫂关系,以后我一定小心。”
宋蕴枝几不可查地皱眉,觉得秦嫣然这话意有所指,难不成对方以为自己莫名其妙脚滑是她干的?
她确实不算什么好人,可也不至于连个与自己不相干的孕妇都要陷害,方才对方要摔的时候她还难得好心伸手帮着扶了一下,看来是她多此一举了。
念及此,她脸上的笑意更甚,“弟妹可要小心呀,以后走路记得看路,万一又不小心摔了,那可怎么好?”
这回秦嫣然才算真正的被她这笑给吓到了。
她瞬间白了一张脸,快步往前走去。
嘁,真不惊吓。
宋蕴枝收起脸上的笑,面无表情地跟在秦嫣然的身后。
进了谢韶的屋子,有了那晚宋蕴枝伺候汤药的前车之鉴,谢韶是如何也不敢再让她喂药了。
眼下侍奉汤药的是谢均。
谢韶见了宋蕴枝进来,直接无视她,倒是看见她身边的秦嫣然,便对着谢均道:“一大早的让你媳妇过来,也不怕累坏了她。”
谢均闻言一笑:“哪里是我让她过来的,还不是她不放心爹,一定要过来看看,这些天不都是这样,哪里就有那么金贵了。”
谢韶哼了一声:“她如今怀的可是二房的长孙,可不就是金贵。”
说完见到杵在一边的宋蕴枝,道:“虽说你在仕途上比不得你大哥,可论尽孝,你大哥是如何也比不得你,就连娶的媳妇都是用来气我的。”
宋蕴枝真是要受不了了谢韶了,夸谢均就算了,有必要连带着损他们夫妻?
她在心里呸了一声,面上却难过道:“父亲说我我没有怨言,可是夫君前几日还特意从宫中请了御医给父亲治腿,父亲眼下吃的那些上好的药也是夫君让下人买的,父亲不念着他的好,怎么反而指责他,父亲这样做,只会寒了夫君的心,若是传出去,说不定旁人还道父亲偏心。”
老东西,有本事别让御医看病,别吃谢谌买的药。
谢韶没想到,这位连伺候汤药都笨手笨脚的儿媳,能说出这样的话,顿时谢均送到嘴边的药吃也不是,不吃也是,他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难看得很。
谢均见状立刻缓和气氛:“大嫂的话也太过了,大哥身为爹的儿子,做这些都是应该的,再者爹对待我和大哥都是一样,大嫂是心疼大哥,才会说爹偏心。”
他的话似乎给谢韶提醒,谢韶登时道:“老大媳妇一心只有老大,自然是觉得我偏心,罢了,我不跟你计较,你回去吧,这里有钧儿和钧儿媳妇在就行。”
宋蕴枝巴不得赶紧离开,得了他的话,头也不回地出去了,连装装样子的功夫都不想给。
谢韶见此又气得不行,而秦嫣然和谢均只好又替他顺气。
午后。
只听“轰隆”一声,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接着一场秋雨如期而至。
秋天的雨丝带着冰凉的触感,宋蕴枝把从窗户伸出去接水的手收回来,拢了拢衣襟。
自从谢韶的院中回来后,她就一直在思考与谢谌圆房的事。
娘和她说,没有圆房,自己和他就算不上真正的夫妻,而圆房后的夫妻,感情会更深,尤其是男子,在那事上得了趣,上了瘾,日后自然会好好待她。
可宋蕴枝想象不出,清冷如谢谌这样的人,连主动两次扑进他怀中都能无动于衷的人,真的会在那事上上瘾吗?
嘶,还是不要想了。
外面雨声嘈杂,夏竹换了一壶热茶进来,担忧道:“姑爷上朝一向是骑马,眼下快要下值,这雨没有要停的意思,也不知道流风他们有没有带伞。”
宋蕴枝撇了撇嘴,满不在意道:“他又不是小孩子,不会等雨停了再回来?”
“说得也是。”夏竹给宋蕴枝倒了杯茶,同意她的话。
谁知道这雨下起来便没完没了,直到接近黄昏,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秋意凉,院中的梧桐树叶被这场秋雨打得七零八落,伴着远处隐隐传来的雷声,让人倍感萧瑟。
宋蕴枝还记得自己在
谢谌跟前,一直是乖巧懂事的样子,于是在心里叹了口气,突然起身道:“我去给郎君送伞。”
很快车夫就套好了马车,宋蕴枝一个人上了马车前往刑部府衙。
等她到了的时候,刑部的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她下了马车,自己一个人撑开伞,往刑部府衙的大门走去。
她站在门口,与守卫道明了身份,让其中一名守卫进去找谢谌,又拒绝另一名守卫请她进去躲雨的好意,自己一个人站在檐下仰头,静静看雨珠一颗颗从瓦砾的凹陷处滚下,最后落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于是弯起唇角笑着回头,谁知道在看见那人的相貌之后,脸上的笑凝滞了。
来人见了她,也是神色一怔,最后脱口而出:“般般?你怎么在这?”
贺时章。
宋蕴枝从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他。
她收起脸上的笑意,“贺大人,许久不见。”
隔了半年,再见到宋蕴枝,贺时章想要上前,然而再看清楚她妇人的打扮之后,又止住了脚步。
他有些不可置信,质问她:“你嫁人了?”
宋蕴枝道:“不难看出。”
当初说好的要娶她的人,结果转头就有了未婚妻,她又不是傻子,难道还上赶着给他当妾去。
许是从前在自己跟前一向懂事乖巧的小姑娘,如今对待他却是冷漠的态度,一时有些接受不了,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朝着她逼近:“不是说好的等我娶你,你怎么可以自己先嫁人了?”
宋蕴枝冷冷看着他,让她等他,他自己却先与别人结了亲,真把她当成傻子,他自己什么意图难道她还不知道?
贺时章被她的目光看得一激灵,忘记要继续往下说的话。
她的目光突然越过贺时章,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里头走出,忙绕过贺时章小跑到了谢谌的身前,仰起头道:“夫君,下人说你没有带伞,所以我来给你送伞。”
夫君?!
贺时章听见小姑娘甜软的喊人夫君,顿时心中一痛,想要看看是谁,在看见她身前站着的人之后,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如何也没有想要,说好了等着自己回去娶的心上人,转眼就嫁给了旁人,且嫁的人还是刑部侍郎谢谌。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谢谌居然会娶般般,以般般的家世,在谢家面前根本就不够看,就算贺家是清贵,可般般嫁给他也算是高嫁,所以母亲才会百般阻挠他,不准他娶般般。
父亲母亲明确与他说了,娶般般做正妻是不可能的,甚至还瞒着他给他定下了一门亲事,他一向孝顺父母,所以不忍心反抗父母给他定下的亲事,只得暂时答应,想着之后再想办法给退掉。
后来他让般般等他想办法,然而半年前他跟随上峰前去瞿阳县查案子,般般竟是连送他都没有,那时候他觉得是般般在与他赌气,所以才故意不来相送,不过没关系,他相信他的般般会等他回来的。
半个月前在瞿阳县结了案子,昨天才回来京中,他就想着过几天去宋家找般般。
半年不见的时间里,他心里想她想得厉害,在瞿阳县的时候,只要闲下来就会想她,就连未婚妻给他写信,他都没有回信,只等着般般的信。
谁知道般般竟是一封信都没有给他。
从前满心满眼只有他的小姑娘,如今正乖巧天真地站在谢谌的身前,看向对方的眼神里全是笑意,完全不像是他想象中的因为思念他而形容消瘦。
不过是短短的半年,般般就已经移情别恋了吗?
他心里有不甘心,也不相信,觉得着其中一定是有什么隐情,说不定般般是被迫嫁给谢谌的。
这样想着,他于是上前,对着正准备接过宋蕴枝递上前的伞的谢谌问道:“谢大人,这位可是谢夫人?”
宋蕴枝以为贺时章已经离开,没想到他还在,听见他问谢谌的话,她握着伞的手一顿,继而转头去看贺时章。
后者见她看过来,眼中出现一抹痛色。
宋蕴枝见此眉心微微拧起,她从前怎么没有发现贺时章是个情种?
谢谌没有察觉到二人之间怪异的气氛,自然地从宋蕴枝手上接过伞,扫了贺时章一眼,缓缓道:“贺大人两个月前还在瞿阳县,不知道也正常,般般,这位是大理寺寺丞贺大人。”
从前只有自己唤的小字,现在从另一个男人的口中说出,即便是如谢谌这般清冷的性子的人,可贺时章仍旧听出了他在唤般般的时候,语气比平日里温柔了一些。
而宋蕴枝则腼腆地跟着唤了声贺大人,就好像与他是第一次见面,以前唤他时章哥哥的小姑娘,似乎变得陌生了起来。
他掐着掌心,强迫自己笑道:“恭贺谢大人与谢夫人新婚,等这件案子了解,我一定做东好好谢过谢大人,还请谢大人携谢夫人前来赏脸。”
宋蕴枝立刻道:“我一个内宅妇人还是不与你们一道了,贺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
谁还要再见你,她在心里不满道。
当初是他与旁人定亲在先,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又不敢违抗父母的意愿,如今这幅样子做给谁看?
谢谌带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贺时章,发现他正盯着宋蕴枝看得失神,顿时他神色微微一变,脸上的笑意渐渐消退。
半晌,他道:“朝廷有规定,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私下不能走得太近,贺大人能在后续的事情上配合我,就是谢我了。”
贺时章与他本就没有深交,方才那话是他想日后再见般般才说的,只是没想到般般会推拒,这让他的心里很不好受。
“夫君,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去吧。”宋蕴枝自然地抱住了谢谌的胳膊,仰头冲着他道。
谢谌嗯了一声,对着贺时章道:“天色已晚,贺大人也早些回去,免得让家中母亲担心。”
这话仿佛是在嘲讽他之前因为母亲做主定亲的事,在谢谌和宋蕴枝走进雨幕之后,贺时章的目光死死盯着挨的很近的,形状亲密的两个人。
般般从前,从未那般亲密地对他过。
伴随着悔意,嫉妒悄悄在心底滋生。
般般这么单纯的人,一定不是自愿嫁给谢谌的,一定是谢谌看上了般般的相貌,用自己的身份逼着般般嫁给他的!
他紧紧握住拳头。
马车里。
宋蕴枝低头思考,方才他们二人提到了案子,让她想起宋景安如今还在刑部大牢中,她实在是有些好奇,胆小如宋景安,究竟是怎么惹上人命官司的。
她忍了忍,到底是没忍住,开口道:“郎君,我有件事想问你”
谢谌还在想贺时章看向宋蕴枝的眼神有些耐人寻味,而在贺时章面前一直唤他夫君的少女,如今只有两个人时,又唤他郎君,让他不得多想,她和贺时章之间,其实早已认识。
此时听见她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垂眸看她,“想问什么?”
身边的少女双手放在膝上,下意识抓着裙摆,似乎在纠结着要不要问出口,最后才鼓足了勇气,用一双清澈的眸子对上他:“上次四妹妹来找我,其实是为了让我向你给景哥儿求情,听说景哥儿惹上了人命官司,如今被押在刑部的大牢中,就等着案子审了定罪。”
谢谌眸色微动,明明她上次才与他说了不喜欢宋媛安姐弟,眼下问他宋景安的事情,莫非还是舍不得亲情,想要求他放了宋景安?
她性子软,说不定旁人求了她,她便心软了。
那么,她会为了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向他求情吗?
他的目光落在她水润的眸子上,观察着她的神色,而后慢慢开口:“他没有动手杀人,但是也算帮凶。”
她就说,给宋景安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杀人,心中虽然嫌弃他不中用,可面上却是意外的神情:“帮凶?”
谢谌嗯了一声,继续道:“真正的犯人你那晚见过,就是那几位与宋景安一起在醉仙楼喝酒的世家子弟。”
半个月前,这几位纨绔和平常一样,整日里不学无术,斗鸡走狗,最后在酒楼听曲,其中几位喝了酒看上了抱着琵琶唱曲儿的女子
,想要占便宜。
那女子不从,称自己卖艺不卖身,那些世家子弟从未被人拒绝过,所以对她用强的,其父正好前来接女儿回家,听见女儿哭喊的声音,冲进去,看见女儿被几个人按在桌上,身上的衣裳已经被他们撕扯了,而一个人正趴在她的身上。
于是气血上涌,抄起掉在地上琵琶就往那人头上砸去。
屋里顿时乱作一团,女子父亲自然敌不过那些人,被打得当场身亡,而女子见父亲死了,一时受不了刺激,触柱而亡。
“事情便是这样。”谢谌平静地说完这些。
宋景安也参与了一起折辱那姑娘,不过看他的供词,打人是没有。
“那姑娘和其父好可怜,他们是罪有应得。”宋蕴枝红了眼圈,心里想得却是那姑娘死前就该带着这些畜牲东西一起带下地狱。
谢谌眉梢微微抬起,有些意外:“你不想替你弟弟求情?”
宋蕴枝红着眼睛摇头:“我问郎君也只是好奇,那日我与郎君说过,我不喜欢宋媛安和宋景安,而且,就算是我和他们之间没什么,也不能因为他是我的弟弟,就能罔顾人命,昧着良心替他求情,让郎君放了他。”
闻言,谢谌了然,道:“案子还在审理,宋景安没有杀人,可也是帮凶,几年牢狱是免不了。”
宋蕴枝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说真的,只是关宋景安几年,她还是有些失望的,此时她恨宋景安怎么胆子就不能大一点,干脆杀个人,这样她爹眼中将来能为他光宗耀祖的宋景安,就能去死了。
真是可惜了。
“怎么了?”察觉到了宋蕴枝失落的情绪,谢谌问。
面对他的询问,宋蕴枝默默反思,她有那么明显想让宋景安去死吗?
很快,她干脆利用这种情绪,状似不安地对着谢谌,怯生生地问:“宋景安是我的弟弟,我不仅没有伤心,求郎君对他网开一面,甚至还觉得他是自食其果,我是不是不该这样想?这样是不对的。”
谢谌望进她湿漉漉的眼眸中,轻易看见里面带着自责,以及面对他时的小心翼翼,莫名的,他的心跳停顿了一下,而后,他听见自己嗓音温柔道:“任何人犯了大错,都不值得同情,且你与他之间只是有着一层血缘关系,并无任何感情,所以,你不必因为自己没有对他的遭遇感到难过,而责备自己。”
冷冽的嗓音是难得的温柔,宋蕴枝怔怔地看着他,她不过是借机想要在他跟前装一装可怜,没想到他的回答依旧是没有任何的指责,就和上次她说自己不喜欢那对姐弟一样,都是出人意料的回答。
他这样,倒是让她有些舍不得继续欺骗他了。
谢谌耐心地等着宋蕴枝的反应,没多久,就见她眼睛亮了起来,接着弯成了月牙儿,甜软的声音再次传到他的耳边:“我知道了,郎君说得对,犯了大错的人不该原谅,更不值得同情,以后就算是父亲和母亲亲自来求我,我也不能因为他们的自私,而让郎君为难!”
他对上她那双如同星子般的双眸,神色微微一愣,很快又回神,淡声道:“若是他们真的求你,你可与他们说我已经拒绝过你几次,若是他们不信你的话,大可来寻我。”
宋彦虽然是他明面上的岳父,可他知道,对方根本不敢真的来找他,就算真的找了他,结果还是一样,他不会徇私。
且陛下似乎有意打压世家,所以格外重视这桩案子。
正想着事情,身边突然贴上一个温软的身体,他身体僵了一瞬,低头正好看见宋蕴枝唇边带着笑意,凑上前扬起一张小脸认真地问:“郎君是担心我被他们为难,才替我考虑得周全的吗?”
大约是的。
谢谌在心里想。
第32章
宋家二房因为宋景安的事情乱作了一团,自从那天宋媛安回来之后,直说宋蕴枝不会为了宋景安而去同谢谌求情之后,宋彦和吴氏几乎天天骂她白眼狼。
女婿的路子走不通,他便去求其他人,然而这桩案子是谢谌在管,就连主审听说都是谢谌的人,他拉下一张脸求了好些人,得到的结果都是不会轻易放人,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一个贿赂的罪名下来,连他也要进去。
可是他怎么能不着急,宋家除了他爹娘之外,大房三房的人都是在看热闹,大哥甚至还责怪他教子无方,教出这样的儿子,丢了他们宋家人的脸,连累了还未娶亲的兄弟。
宋彦心焦的同时,气宋蕴枝不念旧情,果然是个没心肝的。
“二爷,景哥儿好歹也是三姑娘的亲弟弟,她不会见死不救的,我想一定是她还记恨着我抢了她娘的位置,所以现在故意不帮着景哥儿,如果她同意帮我们把景哥儿救出来,我愿意将宋家二夫人的位置还给傅姨娘。”
吴氏拿着帕子一边拭泪,一边楚楚可怜道。
每次她一哭,宋彦都会心疼得不得了,宋彦见妻子哭得我见犹怜,不由得更加生气,他安慰吴氏:“那个逆女就算是嫁人了,也还是我们宋家出去的,难道她的亲弟弟犯了事被关在牢里,她自己就能置身事外,谢府的人要是知道了,会更加地瞧不上她,等她受不住那些人的闲言碎语,自然就会帮景哥儿!”
他等得起,可是吴氏等不起,她拉住宋彦的袖子,哭着道:“要不我明日就去一趟谢府,亲自给她赔罪,等把我这位置还给傅姨娘,说不定三姑娘就不生气了,就会帮我们求女婿。”
宋彦见妻子这般低声下气,心疼地把人搂进怀中,一双眼睛眯起:“当初贬妻为妾的人是我,为了保护宋家我不得已那样做,她要是怨恨,也该怨恨我这个做父亲的,而且在我心里,妻子的位置只有你才配得上,要不是傅婉她爹当年被太子一案牵扯其中,我还没这个机会向你证明我对你的真心。”
吴氏听着他的表白,脸慢慢变红,她就是知道宋彦不会让她再当回低贱的妾室,才会故意说的,她道:“当初我与夫君两情相悦,要不是夫君被太子太傅看上,为了夫君,我不得不成为夫君的妾室,夫君现在养着傅婉母女三人,已是仁义至极,只可惜三姑娘不懂夫君的苦心,喜欢和夫君作对,如今连举手之劳都不愿意帮忙。”
说完她趴在宋彦的胸膛前嘤嘤哭泣,惹得他一阵心痛,忆起从前的事情,只感觉到了屈辱,当年他高中探花,被傅安榜下捉婿,他们宋家家世在京中排不上号,为了前途他只得忍辱负重娶了傅婉,谁知道才过了几年,傅安因为科举舞弊案被太子牵连。
为了与傅家撇清关系,他原本想要休了傅婉,可是想到夫妻几年,不能做得这么绝,且真要休了她于他的名声也不好,便勉强将她贬妻为妾,当时这个举动还受到了同僚的赞赏。
如今自己心爱的女子为了救自己的儿子,宁愿将正妻的位置还给傅婉,他哪里会愿意,只要傅婉坐回正妻的位置,他就会想起以前在傅安跟前卑躬屈膝的场景。
半晌后,他突然道:“听说亲家公受伤了,你去准备补品,要上好的,我亲自带去探望他。”宋彦突然道。
吴氏脑子转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宋彦这是亲自上门找人,可她了解宋蕴枝的性格,别说是自己求她没用,就算是她爹求她也不一定会答应。
于是她问:“二爷可是要亲自去求三姑娘?”
宋彦捋了捋下巴上胡须,意味深长道:“料想那逆女不会答应,我打算去找女婿,自己的老丈人拉下脸去求他,总不能连这个面子都不给。”
很快,宋彦就带着补品出了宋家的大门。
宋蕴枝正躺在美人榻上舒服地小憩,施嬷嬷突然进来,忐忑地唤醒了她:“夫人,二爷带了补品亲自上门,说是前来看望受伤的二老爷,此时正在二老爷的院中,姑娘可要前去?”
“我记得他与公爹似乎并没什么来往,他现在带着补品来,一定没憋什么好屁。”
她不喜在睡着的时候被人叫醒,听到是与宋彦有关的消息,忍着心里的不快翻了个身,将覆在脸上的丝帕拿了下来,懒洋洋回答。
施嬷嬷赞同她的话:“如今三少爷还在刑部大牢,说不定二爷是为的三少爷来的。”
这时候宋蕴枝清醒了一些:“我倒是忘了,我那不成器的弟弟眼下还在牢中,我爹大约是为了他来的,只是他不知道找我比找公爹有用吗?”
但是谢韶摔伤的是腿不是脑子,不会因为宋彦拎着补品去看他,低声下气说几句就同意帮他,更何况谢谌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听他爹话的人,这点她是完全不用担心的。
她还等着宋彦亲自来求她,她一直在期待自己的亲爹向自己下跪的场面,那种感觉一定很爽吧。
可惜了,她这辈子大约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她恹恹地想。
施嬷嬷担心道:“夫人,三少爷好歹是你的弟弟,我不是在替他求情,这些日子因为他的事情,府上的人都在背地里说您,说您有那样的弟弟,说不定夫人也不是什么好人,甚至还有说夫人居然沉得住气,不求姑爷放人,夫人真是铁石心肠,夫人不念亲情,好歹顾念着自己的名声才是。”
宋蕴枝把玩着手中的帕子,轻嗤一声:“嬷嬷,名声这种东西,在我算计谢谌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乎了,对于那些流言蜚语,我若真的要一个个去计较,早扯一根白绫吊死了,能让宋景安在狱中受苦,让宋彦和吴氏母女伤心,我心里不知道有多开心,这些都是他们应得的。”
施嬷嬷看着宋蕴枝阴沉的脸色,后背莫名生出冷汗,从前那个乖巧可爱的小姑娘,不知道何时成了满是怀仇恨的人。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宋蕴枝察觉到了施嬷嬷的情绪,脸上很快就换上成了一张天真的神色,语气也变软了许多,带着撒娇地语气对着她道:“嬷嬷,你去书房问问郎君今晚回不回汀兰院用晚膳,好让底下的人准备。”
她的变脸速度实在是太快,但是施嬷嬷也早已习惯,她无奈应了声,很快就离开。
宋蕴枝听见施嬷嬷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复又将那丝怕重新覆在了脸上,重新闭上了眼睛。
宋彦爱求情就求情,反正她知道谢谌是不会心软的。
秋风吹得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不多时她又重新睡了下去,施嬷嬷进来的时候见她在熟睡,于是又悄悄地出去了。
方才她前去书房,却被告知姑爷去见二爷了,原来二爷来谢府不是找二老爷帮忙,而是亲自来找姑爷了,她想着也好,等姑爷答应了二爷的请求放了三少爷,外头那些说夫人不好的话也会消失了。
替宋蕴枝盖好身上的薄毯,她转身轻手轻脚出去了。
半个时辰后,谢谌在花厅见完了宋彦,路过汀兰院的时候,想起在小、花厅宋彦对自己说的话,于是脚尖转了个方向,进了汀兰院。
施嬷嬷和夏竹春桃正在院中打理花草,见了谢谌进来,三人脸上皆是有些意外,同时又有些惊喜,施嬷嬷放下手中的剪子,忙上前道:“夫人正在屋中小憩,可要奴婢去叫醒她?”
谢谌道:“不用。”
语罢抬腿往正房走去。
进了屋中,他的视线落在一边的美人榻上,见宋蕴枝正躺在上面睡觉,身上盖了一件薄毯,视线往上的时候停在了她用丝怕盖着的一张脸上。
窗外的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撒在她的身上,想来她特意把丝帕盖在脸上是为了遮挡日光的,这幅静谧的画面落在他的眼中,竟然让他生出安心的感觉。
屋内案上放置的朱雀铜熏炉没有燃香,可他鼻尖却若有似无地缠绕着略显熟悉花香,是四月蔷薇花的馨香,此时是十月,院中蔷薇花早就谢了。
所以这香味是大约是从宋蕴枝的身上传来的?
他不爱甜香,从前若是有女子靠近了些,闻到她们身上的香味,都会下意识避开,可是对她身上的香味却没有一点排斥的感觉,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疑惑的时候,他下意识往美人榻走去,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停在了榻旁。
许是因为他的接近,那股子蔷薇花的甜香越来越明显。
透过半透明的丝帕,谢谌清晰地看见她脸部的轮廓,以及她微微张开的唇瓣,那丝帕随着她的呼吸颤动,这一幕落看在眼中,让他莫名生出一股想要触碰的冲动。
他闭上眼睛,到底是将那股冲动按下。
“娘亲,芃芃”安睡中的人浑然不知道有人靠近,于睡梦中发出轻轻的呓语。
谢谌听见轻微的声音,他睁开眼睛,一双晕着浓墨的眼眸垂下。
“般般会乖乖的”过了一会而,她又呢喃道。
他并未听清楚她说了什么梦话,于是弯腰靠近她,想要等她再次说话,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
只是她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他不得不越靠越近,最后距离她的脸只剩一指的距离。
“你说什么?”他轻声问。
这回宋蕴枝没有再说话,她做梦梦到小时候的事情,因为自己揍了宋媛安姐弟而受罚,娘亲和妹妹见她被打了,心疼得不得了。
她在梦中正安慰着她们,耳边突然传来谢谌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她一个机灵猛地醒来,身体下意识要撑起来。
谁知道才起到一半,正要唤人的时候,她的头撞到了冷硬的物什,双唇贴上微凉的柔软。
她顿时睁开眼睛,丝帕滑落,她看见一双带着一丝惊诧的暗色眼眸。
宋蕴枝瞧见那双微冷的眸子,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她瞪大眼睛,整个人连忙往后一仰,丝帕霎时间从她的下半张脸滑落。
然而却被一只修长的手稳稳接住。
她眨了眨眼睛,想到方才糟糕的画面,一时之间心有余悸,不知道谢谌什么时候走进来的,更加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靠近自己的。
要是被他听见自己在梦中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就岂不是丢人。
她就怕她会在梦中骂人
“郎郎君?”她的语气中带了微微的轻颤。
谢谌重新站好,感觉唇上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和温度,他遏制住想要抬手去摸的冲动,压下异常跳动的心,听见耳边传来宋蕴枝的声音,他才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沉默了一瞬,他很快就把刚才的意外抛诸脑后,看着双靥带着薄红的少女,轻生道:“你父亲方才见了我。”
宋蕴枝愣了一下,原来宋彦来探望谢韶只是个幌子,找谢谌才是真。
她观察着谢谌的脸色,发现他神色如常,想起那日他在马车上与自己说的话,于是试探地问他:“我爹找你,是不是为的景哥儿的事情?”
除了这个,她不信宋彦还能有什么事亲自来找谢谌。
谢谌微微点头:“岳父找我是提了你弟弟的事情。”
除此之外,还暗戳戳说了许多自己女儿不好的话,甚至暗示他若是宋蕴枝一直怀不上的话,可以随意纳妾,不用顾着她的面子。
当然,这话他自然是不会告诉眼前的少女,否则她听了一定会伤心难过。
听了他的话,宋蕴枝倒是没什么意外,她之前便想过
,宋彦夫妇一直没有来找她,或许是知道她这条路走不通,也担心来找她反而和宋媛安一样被她羞辱,所以选择了谢谌这条路。
算他们识相。
即便是相信谢谌不会答应宋彦的无理要求,她仍是想要从他的口中听见答案,于是仰起头继续问:“那郎君可有答案我爹,放了景哥儿?”
这一回,她语气中明显带着的忐忑,并不是装出来的。
不等谢谌回答,她又先泄气了:“不过既然是我爹亲自求了郎君,郎君要是不答应他,倒是坏了你们翁婿之间的感情,算了,就当我没问吧。”
说完她便耸拉着头,活像是被抛弃的小狗。
谢谌见状,不觉有些好笑,眼底瞬间现出一抹笑意,但是很快又被压了下去,他道:“我没答应他,就算是我父亲犯了法,我也不能利用职权轻轻放过。”
得了他的回答,少女的唇角很快又翘了起来,许是意识到被关在牢中的是自己的亲弟弟后,自己不该因此幸灾乐祸,又悄悄把唇角压了下去。
其实在心里她笑得想死。
她面上露出大义凛然地神色,对着谢谌道:“郎君当真是铁面无私,景哥儿犯了错,就应该替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谢谌一眼就瞧见了她的小心思,唇边染上一丝笑意,倒也没说什么,不知为何,听着她奉承的话,他竟是一点也讨厌,反而觉得她一脸正经地说出这种话的样子。
有些可爱。
宋蕴枝沉浸在谁也救不了宋景安的高兴中,没有发现谢谌脸上的笑意。
宋彦,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啊。
还指望着宋景安替你光耀门楣,这回是丢了宋家的脸了,这些日子,你一定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吧。
宋蕴枝在心里乐道。
“你不怪我不近人情?”谢谌突然道。
宋蕴枝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很快就冲着他轻轻摇头,一脸认真道:“为何要怪郎君?郎君身在刑部,掌管着大梁的刑法,本就该严惩罪犯,要是做不到公正,那些罪犯岂不是就敢肆无忌惮地做坏事?”
这话她发自肺腑,她想如果十年前谢谌在刑部的话,说不定外祖父也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这就是为什么她会在最后选择谢谌,她眼中的谢谌,公正,无私,她相信眼前的男人不会徇私枉法,所以,她一定要想办法让他帮外祖父洗脱冤屈。
谢谌被她用清澈的眸子看着,头一次,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信任,虽然他不知道她对他的信任从何而来。
良久,他那双墨色的瞳仁看着她,道:“你说得对。”
其实还有一件事他没有和她说,他没有给宋彦面子,宋彦临走前,脸色黑得能滴墨,称原以为他重情重义,没想到这样不近人情。
他虽然不会在意外人对他的评价,可他莫名的,他却想知道她会不会也和宋彦一样,觉得他是个冷冰冰,不近人情的人。
看着少女唇边带着的笑意,一颗心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宋蕴枝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于是轻声对着他道:“郎君,你让开一些,我要穿鞋子”
谢谌见她动了动,只好转身往一边走去,只是转身前,眼角余光瞥见她没有穿罗袜的脚从薄毯中伸出,莹白如玉的小巧脚掌在他眼底晃了晃,他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直到走出房间,那画面仍旧在脑中挥之不去。
看见他离开的背影,宋蕴枝莫名松了一口气,她麻利地穿上鞋袜。
总觉得自己和他之间,隔着一层朦胧的纸,二人虽然相处了两月有余,可是双方彼此都知道,他们和寻常夫妻还是有些不同,各自都带着淡淡的疏离。
要怎么才能打破这种疏离的感觉呢,难道真的要和她娘说得一样,只有圆房吗?
*
谢韶经过几天的修养,还是觉得受伤的地方疼痛有些难忍,而谢均这些天忙着公事,谢明玉虽然日日都来,可她从小被人伺候惯了,也不会伺候人。
唯一还算细心的二儿媳秦氏,也因为怀的是头胎,因为要安心养胎,不能时时前来,大房他是不指望了,可大女儿谢明希在他受伤前就去外祖家,知道他受伤了也没回来。
称外祖母生病,要在外祖母身边尽孝。
合着他就不需要她尽孝是吧?
他院中的人虽然没什么大过错,可他总觉得伺候得不得劲。
所以身边尽是没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
这时候,他便想起在庄子上的慧娘,慧娘温柔小意,一心一意待他,很是贴心,只可惜,这些年他一直想要把人给接回来,可发妻和大儿子一直在阻拦。
每每想到慧娘独自一人在庄子上受苦,他就心痛难忍。
眼下因为受伤,更是想念慧娘想得紧。
对了,他受伤了,需要人照顾,不正是个接慧娘回来的理由?
*
宋蕴枝和谢谌用过晚饭,谢韶就遣了人来,说是有事找他们商量。
她有些纳闷,谢韶巴不得她不前去添乱,怎么今晚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叫谢谌的时候竟是连她也一起带上了?
带着这个疑问,她跟着谢谌去了二房的正院。
进去后,果真谢均兄妹和秦嫣然已经在了。
“人都齐了?”谢韶半坐在床上,喝下丫鬟喂进去的最后一口苦涩的药汁,才缓缓开口。
谢均恭敬道:“爹,您今晚找我们来,可是身体还有哪里不适,我现在就去给你找大夫。”
说着就要转身出去吩咐下人。
谢韶见二儿子如此关心自己,心中一阵感动,及时打断他:“你爹身上除了这条腿之外,没有别的问题,今晚叫你们来,是想和你们商量一件事。”
谢均猜到了谢韶心中的打算,他压下心里的喜色,心道不枉他这段时间的费尽心思布局。
“是什么事情?”谢明玉好奇地问。
秦氏也有些好奇,公爹大晚上地突然把他们叫来,为的到底是何事。
“这件事我想了几天,觉得还是问你的意见。”
谢韶看了一眼大儿子,发现他神色依旧淡淡的,每次见到对方这样的神色,他内心就会生出一股受挫感,也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总是喜欢黏着他的大儿子,与他的感情越来越淡,人也变得不似少时那般活泼。
他收起心里的那点怅然,再看大儿媳,发现对方正一脸乖巧地站在大儿子身边,似乎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若是不考虑她的出身,二人站在一起倒也般配。
据他所知,大儿媳除了笨手笨脚之外,性子单纯天真,更重要的是她的生母也是姨娘,这也是他把她一起叫来的原因。
他道:“我身边太久没有知冷知热的人,这些天受伤身边更是没一个人能尽心伺候的,所以,我想让慧娘先回来照顾我一段时间,等我好了,再将她送回庄子上。”
他想好了,等他好了,再找个借口留下慧娘。
“我不同意。”谢谌毫不留情地拒绝。
谢均和谢明玉原本听见谢韶地话,还很高兴,谁知道大哥会拒绝得这般快,心瞬间跌到谷底。
“大哥,姨娘在庄子上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也知道错了,看在我和明玉的面子上,你就不能放过姨娘吗?”谢均道。
“姨娘已经受到了惩罚,大哥就网开一面吧。”谢明玉也跟着附和。
谢谌像是没听见他们兄妹二人的话,“什么事都可以,唯独这件事,我不会同意。”
谢韶早已知道了谢谌会拒绝,他没有因为谢谌的拒绝而生气,转而看向一旁的宋蕴枝,问:“老大媳妇,你觉得呢?”
就连谢谌也跟着看向她,身边的少女也同样是姨娘生的,或许她与谢均兄妹才是一路人,更能体会他们的感受。
所以,她会同意还是拒绝?
宋蕴枝明显能感觉到男人投来的目光带着寒意,她面上装出为难的样子思考了半晌。
最后在谢韶期待的目光之下,绷着一张脸摇了摇头:“我都听夫君的,夫君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也不赞同父亲的做法。”
少女轻软的嗓音落在耳畔,带着坚定。
谢谌神色微怔,很快,眼中寒意瞬间消融。
第33章
宋蕴枝的回答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谁也没想到,她竟然会不同意。
明明她的生母的身份也是姨娘,就算是她的性子没表面上看起来这般单纯,可换做是她,自己的姨娘被赶去庄子上受苦,她一定也会时刻都想着自己的姨娘能回来吧?
谢韶被她的回答噎了一下,又继续循循善诱:“老大媳妇,换做是你姨娘在庄子上,你一定会很想她吧?”
宋蕴枝面上仍是天真的表情,她道:“可是我姨娘不会犯错被赶去庄子上,我听人说,像咱们这样的大户人家,只有犯了事的妾室,才会被赶去庄子上,想来柳姨娘一定是犯了很大的错,才会被赶去的,父亲实在是想要人伺候,儿媳也是愿意伺候父亲的!”
谁要你伺候啊!
谢韶听着她的话,差点气得吐血,他本来还对宋蕴枝抱有期待的,结果被她这样一说,估计大儿子那边更是不会轻易松口了。
谢均也是着急,这是他娘唯一能回来的机会了。
为了让他爹主动开口,他可是废了好大的功夫,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于是他站了出来,朝着谢谌跪下:“大哥,算是我求你了,就让我姨娘回来吧,她年纪也大了,身体又不好,这几年在庄子上吃了苦,她一定悔改了,只要大哥让姨娘回来,我就算是给大哥当牛做马都可以!”
宋蕴枝被他的举动给惊到了,心想他还真是能豁得出去,她朝着谢谌看去,发现他脸上的神色仍旧是冷冰冰的。
而跪在他身前的谢均,则是一脸难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谢谌欺负他了。
啧。
“就算是二弟对我磕头也没用,我更不需要二弟给我当牛做马,当年柳姨娘对我们母子做了什么,你们自己清楚,所以,只要我还在谢家,就没有她的立身之地。”
谢谌全然没有因为谢均的跪下而心软,反而语气更加的冰冷。
谢均暗自咬牙,求助地看向谢韶。
谢韶见一向疼爱的小儿子,对着自己的大儿子这样卑躬屈膝,大儿子依旧不为所动,气不打一处来:“你今晚的所作所为,还有一点身为儿子,身为兄长的样子?你读的那些圣贤书难道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就是这样对待你的父亲和弟弟?”
一连的发问说出口,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屏声静气,不敢去触犯正在盛怒中的谢韶。
谢均的目的达到了,还想继续添一把火,让他爹不管谢谌的意愿,直接去庄子上把姨娘接回来。
只是他还想开口,却听见谢谌笑了一下,他诧异地抬头,只见他笑意不达眼底,而后冷冽的嗓音在儿耳边响起:“父亲年轻时也曾读过圣贤书,却能纵容自己的妾室欺压到正室头上,甚至还想要宠妾灭妻,可见读了圣贤书的人也不能成为真的圣贤。”
谢韶听出了他话中的嘲讽之音,气得摔了手中的茶杯,“逆子!你”
茶盏摔碎在谢谌的脚边,茶水溅湿了他的下摆,然而他却不为所动,甚至还在茶盏落地前往宋蕴枝的身前挡了一下,他撇了一眼地上茶盏的碎片,对谢韶微微颔首:“时间不早了,父亲好好休息,祝父亲早日康复。”
说完转身,宋蕴枝见状也忙跟在他身后出去。
谢谌从始至终都没跪在地上的谢均一眼,他的脸色慢慢沉了下去,知道这次是没机会了。
果然,身后传来谢韶的叹气声。
“罢了,慧娘的事情,还是以后再说吧。”
谢均扯了扯嘴角,知道他爹面上是气大哥,可这些孩子中,也是最看重大哥,所以只要大哥不松口,他爹为了维持与大哥之间的表面和平,也只得作罢。
他虽然不甘心,可也知道,凭他如何努力,爹都不会听他的,而且他也比不上大哥的半根手指头,他们二房日后自然是要靠着大哥的。
可若是大哥也出错了呢?
他知道大哥最近接了个棘手的案子,里面涉及到了世家子弟,听说近日来,总有人想要前来拜访大哥,但都被拒绝了,想来就是那些涉案人员的家人想要见大哥,想要让大哥看来他们的面子上从轻发落,甚至还有可能想让大哥就这样轻轻了结这桩案子,直接把人给放了。
可从来没有人能从大哥那得到好处。
不过要是那些人从大嫂身上下手呢?他早就去宋家调查过大嫂,大嫂有个生病的幼妹,需要大量的上好的药材吊命,更是从宋家那里得知,大嫂的品性可是和在谢府完全不一样的。
这样的人,能轻易被诱惑到的吧?
很快,他脑中生出一个想法。
*
宋蕴枝跟在谢谌的身后出了院门,看着走在前头的男人,她陷入了沉思。
从方才他们父子二人的对话中,大约也猜到了之前柳姨娘还在府上的时候,大约是对婆母和谢谌做了什么不能饶恕的事情。
所以婆母不愿住在府上,宁愿在福安寺日日面对青灯古佛,也不想看见公爹和柳姨娘的孩子。
换做是她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伤害过自己的人,柳姨娘的惩罚不过是被赶出了庄子上,在庄子上她还是半个主子,而谢均兄妹还好好的府上,完全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
从惩罚来看,谢韶还是偏爱柳姨娘母子的。
倒是让她开始对这位柳姨娘好奇了,究竟是有什么的手段,让谢韶这般想着她。
谢谌离开谢韶的院子,走了一段路之后,人也渐渐冷静了下来,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走得太快,身边只有他一个人,并不见宋蕴枝的身影。
方才因为和父亲的争执,他忘记了还有宋蕴枝的存在,离开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她。
他脚下的步子一顿,忙转身,正好看见身后几丈远的距离,宋蕴枝正朝着他的方向走来,发现他在前面停了下来,于是对着他笑了笑。
唇边的梨涡在昏暗的烛光若隐若现。
宋蕴枝知道他在等自己,心道真是的,现在才想起她来,可见她在谢谌的心中并不是很重要呀。
想起自己之前还信誓旦旦当着对方的面说要让对方喜欢上自己的话,这会子倒是生出了一点儿羞恼来。
说实话,有些丢人。
幸好那天是在马车里说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她压下心里的那点尴尬,朝着他快步走去。
这还是他头一次主动停下来回身等她呢,这样的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等她到了身边,谢谌什么也没有说,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继续往前走。
二人安静地走到会汀兰院的小道上,谁也没有开口提在刚才在谢韶屋中发生的事情。
就在宋蕴枝以为会一直这样安静下去的时候,身边沉默的男人开口了,“柳姨娘的事情,以后若是有机会,我会告诉你。”
哦,这是让她不要自己私自去打听的意思。
可她实在是很好奇呀。
她脚下的步子没停,软着声音眼巴巴看着他的侧脸问道:“那今晚还有机会知道吗?”
谢谌没想到她会顺杆子爬,他转头看她,见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暗含着期待。
一想到她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面对父亲的话没有丝毫的动摇的场景,原本不欲今晚与她说的过往,最终还是在回去后与她说了。
“没想到柳姨娘竟然这般坏,居然连小孩子都不放过,还害得母亲滑胎。”宋蕴枝气愤填膺道。
心想都这样了婆母竟然还能轻轻放过柳姨娘,况且自己有个做皇后的姐姐,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捏死柳姨娘。
许是看出了宋蕴枝的心中所想,谢谌淡声道:“十年前,太子畏罪自杀,皇
后被禁足在中宫,母亲在府上也受到了牵连,所以她没办法对柳姨娘如何。”
提到这些,宋蕴枝眼神变了变。
十年前啊,这辈子她都忘不了的事。
不过没关系,那些害皇后娘娘和外祖父的人,一定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她藏起眼中的恨意,抬头对着谢谌笑道:“我看书上大多写得,坏人最后都不会得到好的下场,说不定能等到那一天。”
谢谌觉得眼前的少女还是太天真了,这世上的好人和坏人,要真的和书上写的一样,为何太子要遭受那些,死得不明不白?
可他同时又觉得宋蕴枝的天真难得可贵,只有保持着这份天真,她才能一直无忧无虑。
这一刻,他突然不忍心在她面前揭露那些肮脏。
他嗯了一声:“坏人总有一天会得到惩罚。”
因着柳姨娘的事情,谢谌想起上次想要和宋蕴枝说的事情,现在他爹已经动了要把人接回来的心思,虽然被他制止了,可他知道他爹不会轻易就放弃。
只有娘回来了,他爹才会彻底歇了这个心思。
“般般,还有件事,我要与你说。”他道。
宋蕴枝见他神色比方才严肃了,于是正襟危坐,小心翼翼问:“什么事呀?”
谢谌盯着她这张无辜的脸,喉头滚了滚,到底是说了出来。
说到最后,他发现宋蕴枝的脸上已经染上了薄红,只得道:“你若是不愿意,便算了。”
她乐意得很!
宋蕴枝在心里大声道,只是面上还是要装一装,她细若蚊蝇的声音在屋中慢慢响起:“圆房本就是夫妻该做的事,只是郎君突然说起这个,有些突然,请给我几天的时间让我做好准备。”
*
不知为何,谢谌昨晚与她说起圆房的事情,宋蕴枝总觉得他的语气像是公事公办,许是因为二人之间本就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所以说起来就像是寻常的聊天。
而她在见他用冷淡的语气与她提起的时候,没有半点旖旎的意思,她原本心里那点害羞也跟着消失了。
反正是他提出来的,她照着做就是了,圆房是迟早的事,更何况他们成亲都两个多月了,再不圆房估计谢老夫人就要开始考虑给他纳妾了。
前几日去请安,话里话外都有指责她没圆房的事,而站在她身边的王清芷一脸的得意,那模样就差在脸上写着要上赶着给谢谌当小妾。
至少在她站稳脚跟之前,她不会允许谢谌纳妾。
昨晚说要准备的话是假的,其实不过是为了在谢谌跟前假装一下矜持,她觉得圆房还是有必要早点,可圆房的事情一旦说开了,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她趴在美人榻上叹了口气。
“好好的,夫人这又是叹的什么气?”春桃抱着衣裳进来,听见她叹气的声音,浅笑着问。
宋蕴枝翻了个身,正好看见春桃怀中抱着的,正是几日前府上请了裁缝来给各院主子新做的衣裳。
她撑着坐起身,问:“衣裳这么快就做好了?”
春桃道:“奴婢也纳闷这衣裳做得这么快,我想果然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奴婢跟着夫人也沾了光,得了两身新衣。”
提起新衣裳,宋蕴枝这才想起来,上次给谢谌做的那几身衣裳,可是花了她好些银子,虽然是为了答谢他请了御医给芃芃看病,可她后面是准备趁机与他提俸禄的事情,最后到底是没有提。
要不这几天找个机会旁敲侧击一下?
她想。
蓦地,她又想起了她娘说的话,说什么男人在那事之后是最好说话的。
难不成她要在与谢谌成事之后提?
那也太奇怪了吧,可是她娘的话从来都没有错的。
算了,还是再想想。
春桃瞧见宋蕴枝又趴了回去,只得笑着摇了摇头,她之前跟过的主子,是一位活泼的小姑娘,日常做的事情就出门找小姐妹玩,在家是呆不住的。
夫人是她见过的最能呆在房中的人,只要没什么事,一般不会出门。
她一边想着一边将新制的衣裳放进柜子里,顺便收拾一下之前的衣裳,只是在她收拾的时候,发现角落里有一块玉佩。
这块玉佩看着不像是女子的,她举起瞧了瞧,看到上面刻个章字,看见这个字的时候,她心中有些疑惑。
“夫人,我方才在衣柜里发现了这块玉佩。”她拿着玉佩给宋蕴枝看。
宋蕴枝抬头,正好看见一块略显眼熟的玉佩,她看见上面的字后,脸色微微一变,从春桃的手中夺过那块玉佩紧紧握在掌中,面不改色道:“一块普通的玉佩罢了,许是不小心落在了柜子里,你继续去收拾吧。”
春桃应声,没有多想,转身重新走到柜子收拾衣裳。
呼,差点被看到了。
宋蕴枝握着手中的玉佩,暗暗松了口气。
见春桃还在收拾东西,她才摊开手掌,细细查看掌中的玉佩。
这玉佩是去年她及笄之后没多久,贺时章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只是时间过得太久了,她早就忘了,那时候她对贺时章还是有几分期待的。
所以很是宝贝这块玉佩。
她拿着玉佩放在窗前,光从外面透过,玉佩被光一照,显得更加的温润,里面一点杂质也没有,是一块上好的玉。
对着光看了半晌,最后她还是小心翼翼收了起来,觉得还要找个时间把玉佩还给贺时章。
施嬷嬷进来的时候,见自家小主子又赖在了美人榻上,她眉心微微一皱,劝道:“夫人好歹也出去走走,秋天府上的园子景色好,不如去看看,整日里闷在屋中,人都要闷坏了。”
对于施嬷嬷的话,宋蕴枝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她翻了个身,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躺着,无所谓道:“从前在宋家要费尽心思与那些人周旋,如今到了这里好容易没人来找我不痛快,可不得好好的享受安静的时间。”
怪不得夫人六岁前是个安静的性子,能在老爷的房中安静地坐上几个时辰学习写字和画画,看来这不爱出门的习惯还是没有变。
她还想要继续劝说,就见夏竹进来了。
“夫人,四少夫人请您前去花厅,说是江夫人和唐夫人前来拜访。”
江夫人?唐夫人?
都是谁啊?
宋蕴枝脸上适时露出疑惑的神情,“我认识她们吗?而且为什么是秦嫣然也在那?”
夏竹道:“四少夫人遣来的人没说什么,只说二位夫人是来找夫人的,让夫人前去见她们,或许是之前夫人在宴会上认识的人也不一定。”
宋蕴枝回想了一下,大约是之前在柳家喜宴上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她没有多想,起身收拾了一下,便前往花厅。
只是进去后,见到了却是两个完全陌生的面孔,秦嫣然则笑着迎了上去:“大嫂,我才从娘家回来,就见二位夫人在大门口,说是想要见大嫂,我便自作主张把人给请了进来,大嫂不会怪我多管闲事吧。”
宋蕴枝心中立刻生出戒备,她与秦嫣然之间没什么交集,而眼前这两位看起来面生的夫人,她更是没见过,秦嫣然就这样把人给放进来,还亲自在这里等着她的到来,怎么想都有些不对劲。
只是她的面上仍旧是无害的笑:“二弟妹多心了,我怎么会怪你呢,只是我与这两位夫人并不认识,二弟妹可是听错了,其实她们要找的人并不是我?”
秦嫣然谨记丈夫的话,自然不会轻易让宋蕴枝推脱,她道:“大嫂或许不知道,咱们这种人家,男人在外面干一番事业,我们女人自然也要与各家夫人来往,二位夫人也是想见一见年轻的侍郎夫人,与侍郎夫人结交。”
江夫人知道秦嫣然这是在帮她们,于是上前拉住宋蕴枝的手,笑得亲切:“秦夫人说得正是呢,我也是好奇谢大人那样的人物,究竟是娶了怎样一位厉害的夫人,外头的人都夸赞宋夫人有福气,人生得又和神仙一般,我这种没见识的,便不请自来,如今见了宋夫人,还真是和外头说的一样。”
一旁的唐夫人没有江夫人会说,只是点头:“宋夫人年纪轻轻就是侍郎夫人,真是让人羡慕。”
宋蕴枝的手被江夫人紧紧握着,她试着想收回,但是对方力气比自己大,她硬是没有成功,只得装作受宠若惊:“江夫人谬赞,我也不过是沾了我夫君的光,若不是他早早就成了刑部侍郎,我哪里是什么侍郎夫人,二位夫人别站着,快坐下吧。”
果真是小丫头片子,看来从宋蕴枝身上下手,要比找谢谌容易得多
,江夫人心想。
小门小户的出身也是有好处,看看这位,不就是不能担事的主儿?
她脸上的笑意更甚,松了她的手,自己坐到了位置上,对上正在给她们奉茶的秦氏,笑意就真诚了许多:“听说秦夫人已经怀了身子,还没恭喜你呢,改日我携了礼来,再拜访秦夫人。”
她们这些世家之间多是有来往,秦嫣然虽然是庶出,可也是世家女,自然是与江夫人认识,于是道:“才一个多月呢,日后还要与江夫人请教,江夫人可不要嫌我烦。”
二人一来一往说了好些话,直到唐夫人咳了一声,江夫人这才想起自己前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她脸上换上难过的神情:“看着秦夫人怀了身子,我也想起当初怀霖哥儿的时候,霖哥儿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就是个调皮的,经常闹得我晚上睡不着,还以为生出来就好了,谁知道,眼下更是给我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唉。”
秦嫣然笑了笑:“我之前倒是见过卫公子,瞧着是位心思单纯之人,怎么了,是卫公子给江夫人惹了什么麻烦吗?”
她的话才说完,就见江夫人拿了帕子拭泪,“真真是我的冤家,我也说他这么善良的人,怎么会作出那样的事情。”
秦嫣然见状忙安慰她:“是我不好,惹得夫人伤心了,夫人莫哭,有什么事说出来就好了。”
宋蕴枝静静地看着这两位你来我往的,突然觉得有些无聊,她顺手拿起了一旁的瓜子,想要一边磕一边看她们二人演戏。
秦嫣然把她叫来,就是为了让她见她们这些高门世家的夫人之间,是怎么寒暄的吗?
江夫人哭了半天,秦嫣然也安慰了她半天,而宋蕴枝坐在一边看戏看了半天。
不是说这位宋夫人性子绵软心善,怎么她哭了这么久,也不见她上前和秦氏一起安慰她,连身边的唐夫人也跟木头似的。
没有得到想要的效果,她尴尬地擦了擦眼泪,这才对着宋蕴枝讪讪道:“抱歉,我失礼了。”
宋蕴枝表示自己理解,道:“无事,江夫人也是性情中人罢了。”
江夫人觉得眼前的少女脑子估计不是很灵光,要是她不直白点,时间只会越耗越久,于是她捏着帕子道:“实不相瞒,我今天来找宋夫人,是想要求宋夫人救救我的霖哥儿。”
果然,宋蕴枝就知道不认识的人来找自己,准没有什么好事。
第34章
宋蕴枝装糊涂,满脸的疑惑:“江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江夫人观察着宋蕴枝的神色,发现对方说完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似乎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被刑部带走了,很快又想通了,这种事情她一个妇道人家自然是不知道,于是哽咽着与她道:“前段时间我儿被金吾卫带去了刑部,最后关在刑部大牢,说是犯了事,可是霖哥儿心地善良,怎么会做违法的事情呢,一定是其中有什么误会,所以我想请宋夫人帮我与谢大人说说,以宋夫人和谢大人之间的感情,一定能劝说他放了霖哥儿和他那几个朋友。”
说话的间隙她朝着唐夫人使了个眼色,那唐夫人接收到之后,跟着上前握住了宋蕴枝的手,情真意切道:“宋夫人看着就是一副菩萨心肠,一定不会忍心见无辜的人在牢里受罪,还请宋夫人帮帮我们!”
说完她松了宋蕴枝的手,眼看着就要对着她下跪。
宋蕴枝忙往旁边一站,又示意施嬷嬷去把人给扶着。
施嬷嬷是个力气大的,唐夫人这种养尊处优的人自然是比不过,想要跪下的动作硬生生被拦下。
宋蕴枝一脸为难,语气还是如她们所料软绵绵的:“两位夫人折煞我了,我与夫君之间虽然感情还算可以,可是夫君在刑部的事情我是一概不知,更是一点儿也插不上话,而且刑部这种朝廷机构,定然不会无缘无故抓人,这其中是否有误会,令郎是否真的被冤枉,也要等刑部审了之后才能定夺。”
就那几个畜生犯下的事,照她说直接杀了了事,免得以后出去了还要继续祸害别的姑娘。
她在心里深深地鄙夷那几个人,当初她就应该使劲给他们灌酒,喝死他们算了。
江夫人自然是不会因为她的婉拒而放弃,她知道宋蕴枝这样的人,是最容易心软的,只好继续哭道:“宋夫人,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我才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将来可怎么活啊!”
一时之间整个花厅都是她的哭声。
宋蕴枝秀眉皱起,江夫人哭得她有些心烦,可面上又不能骂两句,只能装作有些慌乱地替江夫人擦眼泪,“江夫人你先别哭,你也说了令郎是被冤枉的,说不定等我夫君审了案子之后,就会还他一个清白。”
她一边安慰江夫人,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一个不小心用力过猛,按到了江夫人的眼珠,江夫人疼得整个人颤抖了一下,眼泪不住地往下掉,这回假哭变成真哭了。
“你!”江夫人抬头瞪向宋蕴枝,正要呵斥她几句,想起自己有求于人,骂人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宋蕴枝顿时惊慌失措道:“抱歉,我笨手笨脚的,弄疼你了!”
道歉的话来得很快,江夫人那股气只能憋屈地憋了回去,强迫自己摆出和善的表情,揉了揉被她弄疼的眼珠子:“无事,你也是好心,我不会怪你,只是霖哥儿的事,还是请宋夫人替我求谢大人,要是谢大人肯放人,我这辈子一定吃斋念佛,日日在菩萨面前给宋夫人祈祷。”
唐夫人也跟着附和:“宋夫人你就做一回好人,帮帮我们吧!”
秦嫣然见了也忍不住心生同情,同时也记着丈夫交代的话,她苦口婆心劝道:“大嫂,不过是举手之劳,你就可怜一下两位夫人的爱子心切,帮她们这一次,就当是给自己行善积德了。”
行善积德?宋蕴枝扫了秦嫣然一眼,之前她还觉得对方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人,所以没把她当一回事,这次秦嫣然这么殷勤,先是把人请进来,现在又帮着她们劝她,明面上是好心,实际上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她自然不会如她们的愿,但也不能随便得罪人,于是面上叹了口气,做出苦恼的样子:“二位夫人的心情我能理解,我考虑一下吧,这件事毕竟我夫君一个人也做不了主。”
江夫人瞬间就急了,连哭都忘了:“谢大人是刑部侍郎,怎么能做不了主,这有什么好考虑的,我记得宋夫人有一个病弱的幼妹,我在京中有间药材铺子,里面经营的都是上好的药材,宋夫人若是愿意帮这个忙,这铺子就归宋夫人了,届时令妹想要吃什么的样的药没有?”
说完让身边的丫鬟拿出一个匣子,匣子打开后,放在最上面的地契正是那间药铺的。
说实话,宋蕴枝看见那张地契的时候确实心动了。
江夫人也捕捉到了她眼神的变化,直接把地契塞到她的手中,再次好声好气道:“好妹妹,你就当是帮我在谢大人那里说句话,没什么的”
宋蕴枝的目光仍旧在那地契上面,耳边像是没有听到江夫人的声音。
不多时,江夫人和唐夫人被妯娌二人送到了大门口。
等上了马车,唐夫人立刻担心道:“你说那丫头真的会帮我们?”
江夫人揉了揉被宋蕴枝“不小心”戳疼的眼珠,脸上的柔和早已不见,她沉着一张脸,语气不善:“她愿意替咱们说话自然是好的,不愿意也不打紧,你以为她收下的东西只是一张地契,里面还有一千两的银票,官员收受贿赂,你说会有多大的罪名?到时候我把这件事捅出去了,谢谌自然也自身难保,和离书我已经写了,事发后只要我夫君签下字,江家不会受到任何的牵连。”
闻言唐夫人眼睛瞪大,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她没想到,江夫人为了自己的儿子,竟然做出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来!
真是好算计!
宋蕴枝回去后,看了一眼放在桌面上的匣子,眉头轻轻拧起。
她本来是想要拒绝的,可是江夫人和唐夫人加上秦嫣然三个人在,她一个人根本应付不过来她们三个,尤其这三个人的目的性这般强,让她一时没招架住。
当然,她承认她自己心中也生出了那么一点儿贪念,毕竟这样好的一件药材铺子,真要是自己的,以后芃芃的病就不用再愁了。
所以推拒的时候自己也没怎么走心。
“夫人,这些东西您难道真的要收下?”夏竹虽然看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可也知道这些东西是不能收的,万一被对方反咬一口,不仅夫人完了,姑爷在官场上估计也会遭受不小的打击。
她能想到的,宋蕴枝自然也能想到。
毕竟当年外祖父,就是在这一事上栽了跟头。
如今又有人想要故技重施,要用在谢谌的身上,她捏着帕子的手逐渐用力,直到指尖泛白。
良久,她慢慢松开,不紧不慢道:“你说,行贿官员的罪名有多大?”
*
谢谌回来的时候,在归汀兰院的途中正巧碰见了谢均。
后者见了他,露出浅笑上前,对着他恭敬地唤了声大哥,就好像那晚在谢韶房中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般。
因着柳姨娘的缘故,谢谌和谢均兄妹之间没什么感情,只是同在一个府上,面子上总得要过得去,便嗯了一声,然后准备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下午宋蕴枝在花厅见江夫人和唐夫人,收了江夫人给的东西的事情,谢均已经从秦嫣然那里得知,他不会放过这次能挑拨谢谌夫妻的机会,忙开口:“听说大哥最近在处理一件棘手的案子,涉案的人里面似乎还有大嫂的弟弟?”
谢谌停下脚步,看向谢均,后者的脸上仍旧是带着温和的笑。
就像是一张面具,让人有时候看不穿他真实的样子。
谢谌原本不想回答对方,似乎想起了什么,他问:“府上的人都知道了?”
谢均不明白他为何问这个,但对方总算是愿意与自己说话了,便老实回答:“不止府上,京中的世家大多都知道了,不过大哥还是不要去打听为好,那些人不知情,所以才会说大嫂不好的话。”
谢谌眼神变了变,“他们说了你大嫂什么?”
谢均脸上的笑深了一些,看来大哥与大嫂之间并不是和下人所说的没什么感情,他不过是说了外面的人说大嫂闲话,看大哥这反应,分明是在意的。
本来他还觉得这个挑拨离间,大约是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不过是想膈应一下大哥,如今看来是不止膈应这么简单了。
他装作迟疑了一下,然后才收起脸上的笑,认真回想了那些话,才慢慢把外面的传言添油加醋地学给了谢谌听。
说完之后他不动声色地观察谢谌的脸色,发现对方脸上的神色如常,他心中纳闷,怀疑自己猜错了。
他没发现的是,谢谌的眸色深了些,里面比方才多了些寒意。
“这些事不要让你大嫂知道了。”他道。
听他说完这句话,谢均松了口气,看来大哥还是在意的,趁着这个机会,他又继续说:“这是自然,不过还有件事要与大哥说。”
谢谌道:“何事?”
谢均知道谢谌上钩了,便道:“今天江家和唐家的两位夫人上门拜访大嫂,听嫣然说是来替她们的儿子求情,说她们的儿子是被冤枉的,这是不是冤枉的也只有大哥知道,所以嫣然也不敢跟着劝大嫂,只是大嫂一向心善,或许会心软,听说两位夫人临走前,还送了东西给大嫂,好像药铺的地契和银票。”
“她收下了?”
冰冷的语气响起,激得谢均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再次回神的时候,他看见了一双覆了冰霜的眸子,被他凉凉地扫了一下,谢均的后背陡然间生出一股寒意。
他忍着那股不适,硬着头皮回答:“自然是收下,大嫂心善,或许是不忍心见两位夫人伤心难过。”
“很好。”
谢谌丢下这冷冰冰的两个字,就跨步往汀兰院走去。
谢均盯着那道修长如竹的背影,心里的嫉妒慢慢地升了起来。
很快,他的唇角弯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大嫂,请自求多福。”
*
谢谌带着一身寒意回到汀兰院,进了正房却没有如期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往常她都是乖巧地在屋中等待他回来。
这时候春桃从内室匆匆走出,正好看见他,不知为何她顿时有些心虚,但是很快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恭恭敬敬地对着谢谌行礼:“姑爷。”
谢谌看了一眼她的身后,发现内室里面空无一人。
宋蕴枝不在?
春桃的直觉告诉她,姑爷心情似乎不太美妙,想起方才夫人匆忙带着一个黑色的匣子离开的场景,她心中猜测或许是出了什么事,她之前没有跟着夫人前去花厅,所以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她见夫人回来的时候,夏竹一脸担心,好像还因为匣子的事情劝了夫人
莫非是那匣子有什么问题,而夫人不久前急匆匆地离开,是为了去把它处理掉?
就在她心里胡思乱想的时候,谢谌终于开口了,他问:“夫人呢?”
春桃听见他微冷的声音,顿时一个激灵,忙回神,她不敢去看那双像是能洞悉一切事物的眼睛,只得低下头,硬着头皮回答:“夫人和施嬷嬷一道出门去了,并未说是什么事,只说了很快就会回来。”
因为夫人走得太匆忙,所以没有交代她和夏竹出门具体是去做什么。
不过她猜大约也和那个奇怪的匣子有关。
她心惊胆战地偷觑了一眼谢谌,发现对方的神色没有因此缓和,反而因为她的话而沉了几分,顿时大气不敢出。
谢谌扫了一眼春桃,见她低垂着头,身体微微发抖,像是被他给吓到了。
他知道从这丫鬟身上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于是不再说什么,转身出了门。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春桃很快就反应过来,忙追到了门口,眼睁睁看着他走出了汀兰院的大门。
“夫人,希望你会没事”她倚在门框处,喃喃出声。
这边宋蕴枝从谢府的马车上下来,施嬷嬷早就候在马车前,她抬手扶着宋蕴枝,等她双脚稳稳落在地上之后,才慢慢松开了手。
宋蕴枝看着近在咫尺的御史台,晃了晃神,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来到这里。
握着江夫人给她的匣子的手紧了紧,她看着略显朴素的御史台大门,深吸了一口气,到底是带着施嬷嬷走了进去。
时值下值后的时间,里头的人并不多。
有人见了她进来,面上皆是露出奇怪的神情,御史台几乎没有女子踏足过。
如今这样一位生得貌美的女子进来,自然很快吸引了过往之人的目光。
众人纷纷在心中猜想,或许是哪位大人的夫人,不然她一个妇道人家来御史台做什么?
宋蕴枝随便抓住一位路过的年轻官员,慢声细语地开口:“请问这位大人,我想找中丞大人,他眼下在何处?”
那年轻的小郎君被她拦下,听着她柔美婉转的嗓音,又猝不及防对上她那双水润的星眸,他的脸顿时红了,结巴道:“李,李大人他,正在里面”
得知李中丞还在这里,宋蕴枝松了口气,瞬间对着小郎君笑了笑:“如此,多谢大人。”
眼前的少女一笑,小郎君只觉得周遭的的景物都
失了颜色,耳边只剩下自己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眼看着宋蕴枝就要抬腿继续往前走,他着急道:“姑娘不熟悉这里,我,我带你去见他!”
宋蕴枝想了想,也是,她第一次来这里,并不熟悉周遭的环境,若要自己去找李大人,只能一路问路过的人,既然有人带路,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她对着小郎君微微颔首:“那有劳大人了。”
小郎君顿时脸色更加红,忙道:“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客气。”
说着就带着她往另一边走去。
*
谢谌从管事那里得知,宋蕴枝不久前出府,去的地方不是什么不该去的地方,而是御史台。
他皱眉,不明白她这个时候去御史台是想做什么。
本是念在她不懂官场的事情,他想去找她,让她把江夫人给的东西还回去,谁知道她不仅出去了,去的地方竟然还是御史台。
“少爷,您不陪夫人一道用晚膳,这是又要去哪?”
原本流风跟着他回来,见他进了谢府的大门就匆匆往汀兰院去,还以为姑爷这回总算是开窍了,终于把夫人放在心上了,谁知道这才进去汀兰院没一会儿又匆匆离开。
谢谌动作熟练地跨上了流风牵来的马,只丢下了御史台三个字,就一扬马鞭离开。
留下流风在原地,他对着那道越来越小的身影,不解地挠头,少爷素日里很少与御史台的人来往,这回这样着急地前去御史台,难不成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在他心里,少爷下值之后,没有什么比与夫人一同用晚膳更重要的事情。
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谢谌就停在了御史台前,他把马随意拴在一边,瞧见旁边停了一辆熟悉的马车,他顿了一下,很快又抬腿踏进了御史台的大门。
只是他才进去没多久,就远远看见了宋蕴枝。
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位年轻俊俏的小郎君,那小郎君脸色通红,看着宋蕴枝说话的时候神情专注,同为男子,谢谌一眼就能看出那人对宋蕴枝有好感。
而且不止一点儿。
而那小郎君身边的少女,脸上也带了轻松的笑意,与旁边的人说话的时候,一双漂亮的杏眸闪着亮光,仿佛是带着微微的崇拜之意。
谢谌的脚步停了下来,在郁气中陡然生出一丝迷惘,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从谢均那里得知宋蕴枝收取了江夫人送的东西而生气,到知道她不在府上后,带着急躁的心情匆忙追到御史台中。
这每一步都有点不像自己,现在的他,好像只要听到关于她的事情,就会变得冲动。
明明一直以来,他都是冷静自持的。
尤其是看见眼前男子与女子走得很近的画面后,他的心里更是无端生出浓浓的郁气。
宋蕴枝正在认真的敷衍身边的人,她一抬眸,正好看见站在不远处的男人,此时男人那双漆黑的眼眸,正定定地盯着她。
她的心顿时咯噔了一下。
他怎么来了?
“冒昧的问一下,姑娘名唤什么?”身边的小郎君没有感觉到她的变化,红着脸殷切地问。
宋蕴枝此时哪里还有心情理他,对着他扯了个笑:“我夫君来找我了,方才的事情多谢大人的帮忙。”
管谢谌是不是来接她的,先把这朵不必要的桃花给甩了再说。
本来还红着脸的小郎君,听见她提到夫君,顿时那颗热烈的心被一盆冷浇凉,他诧异道:“姑娘嫁人了?”
宋蕴枝自然是知道这人的心思,但是她没有戳穿,只是点了点头,对着谢谌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是呀,喏,那位正是我夫君!”
小郎君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瞧见那张有些熟悉的俊美的脸之后,顿时感觉自己那颗心不会跳动了。
他有不敢置信,问:“姑娘说的夫君,难不成是刑部侍郎,谢大人?”
宋蕴枝冲着他一笑:“正是。”
少女的笑容还映在他的眼中,但是人已经踩着轻快的步子,朝着不远处那道如松如竹的挺拔身影而去。
“郎君!”
甜软如糯米团子的声音钻入谢谌的耳中,他于茫然中回神,就看见少女提着橙黄色的裙摆迎面而来,轻盈地如同一只蝶。
他的眼中只剩下她一个,直到她走近,那股若似无的甜香又出现的鼻间。
“郎君,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蕴枝扬起一张因为方才小跑而微微泛红的脸颊,满眼都是眼前的男人,乖巧地等待着他开口说话。
这话本该是谢谌要问她的,谁知道她倒是先问了。
他垂眸,正好看见少女红扑扑的脸,不知道为何,心里头的郁气在闻到她身上那股甜香之后,渐渐地就消失不见了。
原是想要质问她关于江夫人的事情,可看见她那双湿漉漉的眸子,又在心里叹了口气,“你身边的丫鬟说你来了御史台,我放心不下,便来了。”
这话宋蕴枝持怀疑态度,她自认自己和谢谌之间的感情还没到那种地步,谢谌如今待她,虽然比成亲那会儿好了些,但也不会事事关心。
蓦地,她想起了江夫人和唐夫人见自己的事情,很快她就明白了,大约是她那位弟妹或者谢均,在谢谌回去后与他说了什么。
她假装不知,冲着谢谌眨了眨眼睛:“郎君不想问问,我来御史台是做什么吗?”
谢谌难得在她身上看到这样俏皮的一面,他的目光越过她,正好看见那位和她一起出来的小郎君,正站在原地没有离开。
此时那双眼睛还在看眼前的少女,他心中生出一点不悦,下意识抬手替宋蕴枝拂了拂她光洁额头上的碎发,动作亲密却又不显轻浮。
“般般来这里做什么?”他顺着她的话问,语气难得温柔。
这般举动落在那小郎君的眼里,果真见他神色暗淡,谢谌见此,唇角勾出一抹极淡的笑。
而宋蕴枝,则是不太习惯他当着外人,对她做出这样亲密的举动。
只是很快她就压下了这股不习惯的感觉,脸上的笑也收了起来,一脸神秘道:“有人想要害郎君,可是我才不给他们这个机会,我来这里,是为了帮郎君出一口气,事情已经解决了,他们不会有机会陷害郎君了。”
说完她又露出一副求夸的表情。
那样子,活像是一只可爱的小猫咪。
让人忍不住想要将她带回家,自己一个人独自占有。
第35章
念头才起,又被他强压了下去,他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的少女,见她露出一脸骄傲的表情,他的看向她的眼底不自觉漾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所以,你到底做什么事情?”
宋蕴枝没有错过他眼底的笑意,但是她一向是喜欢吊人胃口,所以她冲着他露出一个浅笑:“等回去我再细细说给郎君听!”
她自然地挽住谢谌的手臂,抬头看他:“我饿了,咱们快些回去吧。”
说着直接拉着他往外面走去。
小郎君眼看着他们二人渐渐走远,脚下的步子突然急着往他们的身后追上去,他张了张嘴,见谢谌垂眸对上少女明亮的眼睛,唇边挂着一抹浅笑,似乎在与她说话。
二人形状亲密,怎么看不像是外面传的那般。
他脚下的步子顿时停了下来。
人家夫妻和睦恩爱,他凑上去只会自讨没趣。
谢谌听见身后人的脚步声停了下来,唇边的笑意深了一些,他再次垂眸看向宋蕴枝,认真地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今晚的晚膳想吃什么。
那些因为得知她私自收下别人的东西而生出的怒气,早已消散不见。
回去后,宋蕴枝换下那身为了见客特意穿的衣裳,春桃正在重新给她梳头发,她一开始还担心姑爷是去找夫人的麻烦,谁知道见到他们二人一道回
来。
气氛看着也没什么问题,她偷偷在心里松开了口气,她知道姑爷坐在外间,于是小声对着宋蕴枝把谢谌之前回来时的事情说了。
宋蕴枝听完春桃的描述,略微沉吟了一下,才慢慢道:“大约是有人故意在郎君跟前说了我什么,不过现在应该是没什么事了。”
不过谢谌看着不像是冲动之人,没想到他竟然得知她见了江夫人和唐夫人后,竟是追到了御史台去,也不知道是怕被她连累,还是担心她被江夫人和唐夫人坑了。
她盯着桌上的半月梳微微出神。
“姑爷,请喝茶。”夏竹给谢谌倒了一杯茶,然后有些担心地往内室看了一眼。
不久前她听见春桃说姑爷回来过,而且看着心情不太好,估计是有什么急事要找夫人,得知夫人出去后又什么也没说的离开了。
虽然看着夫人和姑爷回来的神情没什么不对,可她就怕姑爷还在忍着没发作,毕竟夫人收了江夫人的东西,到底是理亏在先。
而且收了东西之后没多久夫人就带着施嬷嬷出府,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去看那药铺。
夏竹心中隐隐担忧。
谢谌抿了一口茶,他想起自己今日的种种举动,只觉得陌生。
先是因为谢均的话而动怒,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这怒火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宋蕴枝,等他到了御史台之后又生出一丝茫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这些所有的情绪,在看见宋蕴枝的时候,听见她唤他夫君的时候,瞬间就荡然无存。
只余下一点异样的情绪,让他觉得自己变得不像是自己了。
半晌,他收回思绪,想起回来之前,她在他耳边絮絮叨叨,细数着想吃的菜色。
他放下手中茶盏,对着立在一旁的夏竹淡声吩咐:“你去厨房”
等宋蕴枝整理好身上的衣物,重新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出来的时候,夏竹已经前往谢府的厨房。
她见谢谌一个人坐在那,思索了一下,便换上天真的笑走了过去,在他的对面坐下,双手托腮,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对上眼前的男人,语气轻软:“听春桃说郎君回来后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其实她早就猜到了,谢谌大概是怕她真的收下江夫人给她的东西,才会那般着急。
不过她倒是不介意听谢谌狡辩,印象中,他似乎没有对她说过谎。
谁知道谢谌并未顾左右而言他,直接道:“二弟与我说了你见江夫人和唐夫人的事情。”
宋蕴枝眼中闪过诧异,但是很快又认真地点头,“我是见过她们二人,其实我根本不认识她们,是二弟妹把人给带进来的,不然我也不会见她们,我想着既然二弟妹都把人给请了进来了,我总不能不见,所以就去见了她们。”
说着她垂下眼眸,像是有些负气,似乎是不满意秦嫣然的做法。
谢谌在听见是秦嫣然请进来的后,眸色一暗,他握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我之前吩咐过门房,只要那几家人上门拜访,不许放他们进来。”
他指的那几家人,自然是最近案子涉及的世家,最开始他还以为是宋蕴枝收到了她们的拜贴,这才去见人的。
原来是秦嫣然擅自做主。
看来他的好弟弟连他这个大哥都想算计。
“原来是这样吗,我不知道,那我去见了她们,是不是做错了?”宋蕴枝说着不安地看着男人墨色的眸子。
没想到谢谌竟是防那些人到了这种地步,但是千防万防,却没有防过自家人。
果然她的直觉很准,谢均不是什么善茬,幸好她预料到了一些事情,不然说不定谢谌真的会被她害惨了,谢均还真是为了让柳姨娘回来,可以坑害自己的亲大哥。
只顾眼前的利益,愚蠢。
谢谌只见少女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此时正定定地等着他说话,好似只要他说一句重话,眼泪就会掉下来。
他的喉头滚了滚,知道自己不该迁怒她,于是缓缓道:“抱歉,是我没与你说清楚这些事情背后的复杂,不会再有下次了。”
眼下他也终于明白,他与她是夫妻,自然是荣辱与共,有些事情还是需要说开,不然很容易就会被有心人利用。
宋蕴枝还以为他要指责她随便见人,没想到他只是与她道歉,她心中惊讶,放下了手,换上正经的神情,认真道:“我不知道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可我知道,我与夫君是夫妻,夫君要是被人算计因此出事,我身为妻子也讨不到好,所以我不想给夫君拖后腿。”
没想到她能想得这般通透,他倒是有些意外,“日后有什么你不知道的,我会提前告知你,也可直接来问我。”
他始终没有提她收下江夫人送的东西的事情,为的是想让她自己主动道出,或者说是想要试探她。
“嗯!”宋蕴枝重重地点头,很快又想起了什么,她对着他得意一笑,邀功般道:“其实今天去御史台,我是要告江夫人行贿之罪!”
他神色微怔,原来她去御史台是为的这个,原本还以为她会毕竟他了解她,只要是关于她那幼妹的事情,她都是重视的,可却又没想到,面对那样的诱惑,她竟然拒绝了
眼前的少女笑得双眼微微眯起,素日里天真的脸上透露出一丝狡黠。
可不知为何,他不仅没有生出任何的厌恶,只想捏一捏她那细腻的脸颊。
他松了松握着茶盏的手,最后却也没有别的动作,他只听见自己道:“这样的事情,以后不要自己一个人去做。”
江家是世家,要是知道他们想要陷害他的事情不仅落空了,还反被宋蕴枝给坑了一把,或许会对她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这位看着没什么心眼的妻子,竟然能想到将计就计,还提前把证据给递去了御史台。
陛下正想着拿世家开刀,她这样做无异是帮了陛下一个大忙。
宋蕴枝听他说出这样严肃的话,顿时面上露出忐忑:“是不是我做错了,不该去御史台告发江夫人行贿?”
她才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江夫人想把她当棋子,也不瞧清楚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她岂是能甘愿当棋子的人,要当也是别人当她的棋子!
谢谌看着少女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面盛满了害怕和担忧,到底是没有把心底的对她的担忧说出,只安抚她道:“无妨,就算不送去御史台,我也会亲自送去。”
说完就见她呼出了一口气,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小声埋怨道:“郎君方才的话说得那样严肃,吓得我还以为自己捅娄子。”
真是的,她差点以为谢谌是傻子,想要任由别人算计自己呢。
她的声音软糯,配上那小表情,谢谌见了没忍住轻笑出声。
宋蕴听见那声轻笑,霎时间抬眸望去,只见他眼中还留有笑意,唇角微微弯起,明显就是笑过。
她登时不乐意了,撇了撇嘴:“郎君是在笑我吗?”
“没有。”
谢谌见她像是一只炸毛的猫,顿时收起脸上的笑意,“只是没想到你会有这样的胆量,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敢只身一人去御史台的女子。”
且也没想到她这般聪明,懂得先发制人,将江家一军。
“那是自然,小时候外祖父经常夸我聪慧,他还说如果我是个男
子,定然能比府上表兄弟有出息,要不是”
后面的话她突然止住了。
她头一次被谢谌夸了,竟然一时得意忘形,竟提起了外祖父,差点就露馅了。
原本还听着少女骄傲的说起小时候的事情,却见她突然停了下来,谢谌问道:“要不是什么?”
宋蕴枝勉强稳住脸上的笑,摇头道:“没什么,从前的事也没什么好提的。”
她既然不想说,谢谌自然也不会继续追问。
正好夏竹领着一众丫鬟进来,“夫人,姑爷,用晚膳吧。”
宋蕴枝看着夏竹从几个丫鬟的手中的食盒里,拿出菜一道道摆在桌面上,等她看清楚那些菜之后,面上出现奇怪的神色。
怎么回事,这些都是她爱吃的。
今晚的厨娘难道是她肚子里的蛔虫,还能知道她正想吃这些菜?
第36章
带着纳闷,她开心的吃完了一整顿饭,然后捧着夏竹给她泡好的茶,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口。
“奇怪,今晚的饭菜怎么这么合胃口。”她小声嘟囔。
声音虽小,但还是被一旁伺候的夏竹听见了,她撤下最后一道菜,微笑着对宋蕴枝道:“是姑爷让我去吩咐厨房的,姑爷待夫人真好。”
竟是谢谌吩咐的?
宋蕴枝想起自己不久前,为了不让气氛变得奇怪,故意在他跟前说了许多的话,其中就有提到自己今晚想吃什么。
只是她没想到他居然都一一记下了,不仅如此,还让厨房那边准备了。
她偷偷看了一眼正在外面听流风回话的男人,廊下的光照得他的身影愈发的挺拔修长。
要是他能一直这般待她就好了,说不定她以后也会同样对他好,她想。
察觉到男人要回头,她忙低下头假装喝茶。
然而不知为何,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别的,她只觉得自己心跳慢慢变得很快。
等谢谌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喝了一盏茶。
谢谌见她又让夏竹倒茶,便出声提醒她:“晚上别喝太多茶,不然会睡不着。”
宋蕴枝本也不是爱喝茶的人,眼下喝茶不过是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平静。
虽还想再喝一口,但还是乖乖地听了他的话,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整个人端坐好,一脸乖顺听话的样子:“我听郎君。”
谢谌一双没什么情绪的眸子看了她一会儿,最后才收回,期间春桃上了一碟饭后的点心,等春桃离开,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的时候,才缓缓道:“江家的事情你不用管了,我会替你善后,御史台那边我也会让人去说,若有什么事情他们不会再找你。”
她身为状告的人,本来还需要配合御史台那边调查,只是他不想那些人继续麻烦她,所以刚才去吩咐流风,让他明日前往一趟御史台,关于江家后续的事情,尽管去来找他便可。
不用她出马,那再好不过,宋蕴枝乐见其成。
只是她不能把高兴写在脸上,她担心道:“可证据是我送去的,要是我不出面的话,江家会不会反咬我一口?”
谢谌对上她那双水润的眸子,道:“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
他的语气带着肯定。
说完就见少女松了口气,然后冲着他弯了弯眼睛,甜软的嗓音再次轻快的响起:“那我便不管了,谢谢郎君!”
不等谢谌有任何的回应,她自己先拿起了桌面上的一块沾了糖霜的白玉糕点,她记得她没有说想吃这个,不过它看着挺诱人。
她爱吃甜食,于是咬了一口。
绵密香甜的味道在舌尖漫开,她没忍住,很快就吃完了一块。
不过吃一块也就够了,她拿帕子擦了擦唇角,将沾上的糖霜都干净。
谢谌见她浅色的唇瓣因为方才的擦拭,变得比之前的红了一些,加上喝了一口茶漱口,变得更加水润,看着就像是饱满的水蜜桃,让人忍不住想要采撷。
宋蕴枝自觉擦干净了唇角,她放下帕子之后,再次抬眸的时候,才发现谢谌在看她。
那双墨黑的眸子里,和素日里一样没什么情绪,可是她却莫名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最后她只得小声问他:“郎君这般看着我,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说着她抬手下意识摸了摸唇边,她原是怀疑自己吃过白玉糕,唇边沾着的糖霜没有擦干净,只是摸了一遍后发现没有摸到,这才放下手。
等她放下手的时候,却见对面的男人突然伸出了手,朝着她这边探来。
很快唇边有微凉的触感传来。
是谢谌的指尖。
她脑子懵了一瞬,睁着一双清澈的眸子,定定地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男人。
今天他是不是被人附身了,先是在御史台当着外人的面对她举止亲密,眼下没人的时候,又作出这样的举动。
嘶!
随着他的动作,她只觉得自己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虽然她之前说会努力让他喜欢上自己,那也不能这么快就喜欢上了吧?
指尖之下是她细腻的肌肤,谢谌细细摩挲了一下,等理智回笼的时候才愣了一瞬,但是很快又不动声色地把手收了回去。
忍着想要再次触碰她唇瓣的想法,他突然想起那天她小憩的场景,二人的嘴唇不小心碰到了一起的画面,念头一起,仿佛又感觉到了那柔软的触感。
他按下那些念头,嗓音清冷:“唇角没擦干净。”
宋蕴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神色如常,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于是又掏出帕子擦了擦唇角,只是她看不见的他垂下去的手,指尖碾了碾。
她再一次擦了一遍之后,抬头对上谢谌,认真地问他:“现在还有吗?”
谢谌眸色微动,喉头上下滚了滚,淡声道:“干净了。”
其实她吃东西的时候很细致,他从来没有在她唇边看见过食物的残留,不管是吃什么,都是干干净净的。
至于为何会突然伸手去触碰她,或许是出于心中某种隐秘的本能,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碰到了她。
他皱眉,他何时这般控制不住自己了?
心里那股想要触碰她的冲动,为何会生出,眼下他一时之间想不明白。
宋蕴枝不知道他在思索什么,只是见他皱起眉头,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不管了,反正总不能是在想她的事情。
*
晚上,宋蕴枝沐浴完,正给自己擦干净身上的水珠,等身上干了之后,她走到架子前取下自己的小衣穿上。
然而在系带子的时候,才打了个绳结,没想到系带却突然断开。
胸前的布料滑落,掉在地上。
她盯着地上已经沾上了水渍的小衣,秀眉轻轻拧在一起。
就算是这小衣没有沾上水,也是不能穿了,净室里并不比外面暖和多少,她身上如今光着,被从缝隙里钻进来的风吹了一下,身上立刻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不多时,她打了个喷嚏,然后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小衣仍在一边,胡乱把寝衣套在了身上。
她走到门边朝着外面喊了几声夏竹,想要让她再重新给她送一件小衣进来。
然而等了一会儿,等来的却是谢谌的声音。
“怎么了?”
清磁的声音骤然在门边响起。
门边瞬间印上一道高大挺拔的影子。
即便是隔着一道门,宋蕴枝看着那道高大的影子,仍旧下意识抱紧了自己的身子,感觉自己的脸颊热了起来,她指尖微微蜷起,咽了咽口水。
说出的话也比往常软了许多:“郎君,麻烦去把夏竹叫来,我有事要吩咐她。”
说完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站在门口的谢谌听见她打喷嚏的声音,他神色微怔,但是很快明白了,便道:“她不在,你有什么衣物要拿的,我替你拿。”
门后的宋蕴枝闻言一时无言,谢谌什么时候这般好心了?
只是要拿的不是什么普通的衣物呀。
是她今晚要穿的小衣!
“不劳烦郎君,还是去把夏竹叫来吧”她小声道。
就算是她脸皮再厚,也不敢真的让他帮自己去拿贴身衣物。
别的夫妻之间或许见怪不怪,可她和谢谌之间,说实话,别看他们最近的相处表面看
着自然,可她也能感觉到二人间始终有淡淡的疏离感。
正是因为如此,当他提出圆房的时候,她迟疑了。
谢谌听出了她的为难,想着如今天气凉,又听见她打了个喷嚏,所以没有多想,直接转身往外面走去。
只是走出去才发现廊下一个人影都不见,难不成她的那两个丫鬟偷懒去了?
他扫了一眼周围,确实没有见到任何人之后,只得又重新回去。
宋蕴枝正乖乖在门边等着,她搓了搓有些冷的手臂,没忍住又打了个喷嚏。
很快又见门边出现一道影子,只是那影子仍与刚才的一样,她有些纳闷,于是问道:“郎君?”
谢谌听见她带了点鼻音的嗓音,脚下的步子一顿,嗯了一声,“她们都不在,你想要什么衣物,我替你拿。”
这时候宋蕴枝才更加确定了,她的小衣的系带大约是春桃故意弄坏的。
她神色变了变,到底是忍住了,虽然有些难以启齿,可她总不能一直呆在净室里,沐浴过的净室水汽氤氲,潮湿得让她有些受不了。
最后还是豁出去地开了口:“既然她们都不在,那劳烦郎君了”
她把放置小衣的地方告诉了他,还说了要拿什么样式的全都一口气告诉了他,说完之后,她感觉自己整张脸都烫得能摊鸡蛋了。
而在门前的谢谌,直到她话音落下半晌,才微微有了动作。
他没说什么,按着她说的,很快就找到了一件她要穿的小衣,那轻薄柔软的布料握在手中,仿佛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直到他走到门边的时候,才觉得如释重负。
看到再次出现在门前的身影,宋蕴枝松了口气,她问:“拿到了吗?”
没一会儿,门外传来一道略微低沉的嗓音:“开门。”
听见这两个字,宋蕴枝只觉得自己的心跟着颤了一下,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才慢慢拉开了一条缝隙,一只白皙的手伸了出去。
“谢谢郎君。”
这四个字好似用尽了她毕生的力气。
很快对方就把小衣放在了她的手上,之后很快就转身离开。
关上门之后,宋蕴枝抱着那件小衣背靠在门边的墙上。
但是很快她就麻利地穿上了。
可不知为何,她总觉能闻到小衣上传来的淡淡雪后松香。
和之前她闻到的他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那松香无孔不入,慢慢将她包围
第37章
当晚,宋蕴枝便做梦了。
那梦被一层薄薄的雾缠绕着,她坐在堆了柔软锦被的软榻上,意识混沌之中,才发现自己身上仅着一件小衣,且那小衣还是谢谌拿给她的那件。
梦里的雪后松香愈发浓烈,慢慢的,她只觉得自己呼吸急促,一只手放在胸前慢慢攥紧,双唇微微张开,想要呼吸没有松香的空气,然而那松香却始终萦绕着她,久久不散。
蓦地,她感觉一只有力的臂膀圈住了她的腰身,接着后背贴上一具滚烫的身体,接着耳垂被柔软湿润摩挲,耳边是低沉喑哑的嗓音:“般般”
她身体随着对方的举动而微微一颤,瞬间软倒在他的怀中,然后听见她用带着轻颤的声音一遍遍地唤对方夫君。
无限旖旎
翌日一早,宋蕴枝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换下了身上穿的那件小衣。
昨晚她穿着被谢谌碰过的小衣,虽然穿在身上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可她的心里总是觉得有些奇怪,就连睡觉的时候,总觉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松香在。
最可气的是,她还做了那种可怕的梦,一想到昨晚做的梦,她的脸色逐渐沉了下去。
春桃见到她的脸色不好,心中暗暗纳闷,明明昨天她都做到那个地步了,还借口把夏竹和施嬷嬷二人拉走,特意给夫人制造了机会,为何姑爷和夫人之间看着却毫无进展,甚至夫人看起来还不大高兴。
对比,她不禁想多,夫人和姑爷都成亲两月有余,到现在还未圆房,莫非是姑爷他那方面不行?!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宋蕴枝说话,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平静:“昨夜的事情,你自作主张,我这里留不得你了,若想要体面一点,便自己离开。”
春桃猛地回神,她没想到夫人知道了。
更没想到,夫人第一时间不是责怪她,也不是罚她,而是直接不要她了。
霎时间,她的脸色刷的白了,立刻对着宋蕴枝跪下磕头:“夫人,奴婢也是为了您啊,求您网开一面,不要赶奴婢走!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宋蕴枝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打探着春桃,瞧见她微微颤抖的身体后,眼中除了冷淡之外,没有一丝的同情。
“我从来都不喜欢自作主张的人。”她缓缓道。
昨夜春桃敢瞒着主子做出自以为对主子好的事,明日就敢背着主子做出更加过分的事情来。
她要的是一个听话的丫鬟,而不是一个会自作主张,瞒着她私自行动的丫鬟。
春桃不敢相信,她不过是一心一意替夫人着想,才会帮着夫人的,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只得继续哭着磕头:“夫人,求求您了,我家中还有母亲和弟弟需要我养着,求您就绕了我这一回吧!”
夫人心善,一定是故意吓唬她的,不会真的把她赶出去的,而且要是真把她赶出去了,夫人的名声也会受损,她不相信夫人真的会把她给赶走!春桃在心里想。
宋蕴枝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春桃,心中不为所动,“我会让夏竹把这个月的月银给你,再多给你一个月的月银,到时候施嬷嬷会把你送走,春桃,你求我没用,你知道我讨厌什么吗?”
春桃脸上还挂着泪,她没想到夫人当真这般狠心,一时之间心跌落到了谷底,她怔怔地抬头,“什,什么?”
宋蕴枝蹲下身子,与她对视,慢悠悠道:“自然是底下的人擅自替我做些没用的事情,春桃,你身为我的丫鬟,昨夜做的事情已经逾矩了。”
春桃这时候才看清,她的眸子里带着淡漠,素日里纯良无害,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的脸,此时也面无表情,不带一点的温度。
她这时候才明白,为何之前夏竹一直提醒她,夫人不似表面看起来那般单纯,让她要尽心伺候,原本她不当一回事,这一回才终于懂了夏竹的苦心。
夫人这样决绝,说的话也不是吓唬她,而是真的,她抹了一把眼泪,即便是不甘心,但也知道她在夫人这里是留不得了,所以只得心如死灰地再次对着宋蕴枝一拜。
“夏竹,你进来。”
一直在外面候着的夏竹走了进来,方才的内室的动静她都已经知道,她看了一眼跪伏在地上的春桃,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与春桃虽然是一起被宋家买了当夫人的陪嫁丫鬟,可是二人之前并不相识,之前她也是出于好心,才提醒春桃在夫人跟前做事要小心,不要耍小聪明。
谁知道她竟是半点也没听进去。
“把这个月的月银先给她,再带着她去找施嬷嬷,施嬷嬷知道怎么做。”宋蕴枝越过她们二人往外走去,竟是一点也没有不舍的意思。
“夏竹,身为夫人的丫鬟,替夫人分忧难道也有错吗?”春桃喃喃问道。
夏竹把春桃扶起来,叹了口气,看来春桃还是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她安慰道:“春桃,咱们为奴为婢的,只要做好份内的事情便好,其余的事情,不是我们该插手的。”
听了夏竹的话,此时的春桃渐渐生出了后悔的心来,若是她知道夫人的性子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软弱,她是不敢替夫人做那样的事的。
说白了,她昨夜敢擅作主张,也是素日里看着夫人性子软,好说话。
如今说再多也无用。
施嬷嬷做事一向雷厉风行,很快就把人从角门带了出去,找了认识的人伢,听着春桃哭哭啼啼的声音也没不耐,很快就把人给卖了。
再次回到汀兰院的时候,夏竹正在给宋蕴枝撕着橘子上的丝络。
而后者正双手托腮,认真的看着夏竹手上的动作,一脸的天真,谁又能
想到就在不久前,她狠心地发卖了自己的陪嫁丫鬟。
“事情办好了?”见施嬷嬷进来,宋蕴枝抬起一双清澈的眸子看向她。
施嬷嬷点头:“人已经卖给人伢了,不过少了春桃,还需要再另寻一位丫鬟补上。”
宋蕴枝接过夏竹递来的橘子,将其放进口中,咬开的橘肉带着酸味,她眉头皱了一下,等咽下去才道:“今天就去卖一个回来,好好找找,要听话老实的,笨点都没关系。”
聪明的有一个夏竹就够了。
当晚施嬷嬷就带回来一位丫鬟,看穿着不像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相貌也比不得夏竹春桃,不过生了一张圆脸,看着倒是喜庆。
她在施嬷嬷的教导下,对着宋蕴枝跪下行礼:“奴婢云香见过夫人。”
施嬷嬷亲自挑的人,宋蕴枝自然是放心,她沉吟了一下,对着云香道:“想必施嬷嬷已经与你说了,做我的丫鬟需要注意的是什么,我也不再啰嗦,不过你这名字得改一改。”
先前夏竹和春桃的名字也是她赐的,所以她准备给云香把名字给改了,她歪头想了一下,很快便道:“以后你就叫冬青了。”
云香抬眸,正好看见宋蕴枝露出一个笑,唇边的梨涡若隐若现,她脸上一红,很快就磕头高兴道:“冬青谢夫人赐名!”
从前她呆的那家人,因为犯事了,她们这些下人才被发卖了,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被谢府的人买下,本以为是被买去做粗使丫鬟的,可就算是在谢府这样的大户人家做粗使丫鬟,都比从前好。
谁知道竟是给谢府的三少夫人做贴身丫鬟,且夫人不仅生得漂亮,说起话来也没有一点架子,语气软软的就好像是她邻家的妹妹,还亲自给她想了名字。
她以后一定要尽心尽力伺候好夫人!
另一边的春桃就没那么好运了,她是被主子发卖的,人伢是人精,知道她定然是犯了错,见她生得几分美貌,便想着把她卖去给人当小妾。
春桃知道自己即将被卖去给一个老头后,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没想到反抗了几下就被打了。
正在马车里的沈雪宁瞧见这一幕,她总觉得那丫鬟有些眼熟,直到和她坐一起的另一位姑娘奇怪道:“那不是之前跟着宋蕴枝的丫鬟吗,怎么会在这里?”
那姑娘之前在柳家见过宋蕴枝,所以认得春桃。
闻言沈雪宁突然道:“停车!”
马车外的丫鬟立刻上前询问:“郡主有什么事吩咐?”
很快沈雪宁就扔了个袋子给丫鬟,“你去把丫头从人伢手中买下,他要是不愿意,就报我的名讳。”
还在遭受人伢打骂的春桃,此刻肠子已经悔青了,就在她看着人伢的拳头要再次落在自己的身上时,一道大喝声传来。
“住手!”
她于泪眼婆娑中,看见一位丫鬟打扮的人走到她的跟前,扔了一袋钱给人伢:“我家主子看上她了,要买下她。”
那人伢先是收了别人的钱,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可怀中那袋银子沉甸甸的,似乎比那户人家给的还多,不过他没有松动,只道:“这个小娘们已经先被人看上了,不卖!”
那丫鬟下巴微微抬起:“我们郡主看上她,是你的福气,难道你还敢与我们王府作对?”
人伢这时候才看见停在一边马车上的家徽,他脸色一变,瞬间对那丫鬟笑得谄媚,“方才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姑娘若是想要她,小的给就是了!”
春桃就这样被沈雪宁买下,沈雪宁坐在车里,听着春桃对她说着感恩戴德的话,心里带着嫌弃。
她身为宋蕴枝的丫鬟,应该会知道一些宋蕴枝的秘密吧?
沈雪宁想。
第38章
凤栖宫。
谢谌与皇后面对面坐着,二人之间摆放着棋局,黑白两子正在焦灼对峙中。
窗边放置了一盆开了浅紫花朵的菊花,此时的花瓣上沾了不少的晚露,菊花的幽香萦了满室。
皇后手执白子,双眸盯着棋局,似乎在思索,半晌之后,她微微抬起眼眸,看见对面姿态闲适坐着的青年,见他神色淡淡,仿佛没有被棋局影响。
见状,她把白子下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慢慢道:“今天在含元殿的事情我已知晓,皇帝近年来愈发偏宠端王,竟是让他插手刑部的事情,那案子你真打算让他接手?”
皇后指的案子自然指的是最近那桩牵扯到众多世家的案子,皇帝想要借此打压世家。
这案子涉及到了好几家,甚至其中一名少年还是严太师的亲孙子,也是头一个动手打人的,刑部的人都当它是个烫手山芋,他倒是不介意当皇帝手中的刀,谁知道下朝后他被皇帝叫去了含元殿。
本以为是只他一个人,却不想端王也在,后来他才知道端王主动提出想要接手这个案子,义正言辞说是想要借机锻炼自己的能力,将来更好的替皇帝分担。
端王此人谢谌也算熟悉,自从太子死后,便逐渐在朝堂中崭露头角,近年来做事愈发老练,是皇帝的得力助手。
而皇帝似乎也越来月满意这个儿子。
谢谌想到端王一脸温和,虚心向他请教的模样,他的眼神变了变,指尖的黑子放置在棋局上,堵住了白子所有的路。
“这案子若是办好了,陛下大约会更加看中端王殿下,陛下大约也是有想要借着这桩案子,给端王殿下铺路的意思。”
端王或许已经揣摩到了圣意,又或者他有别的打算,总之案子落在他的手上,是他不想看见的,可皇帝信任端王,他也不能阻拦。
皇后自然也知道这些,她放下手中的白子,略显疲惫道:“端王这些年来倒是处心积虑,不过他可知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的道理,我儿当年就是吃了这个亏。”
太子宅心仁厚,深受百姓爱戴,到头来却落得那样的下场。
当年太子有多风光,下场就有多惨,然而端王唯一不同的就是,他懂得收敛,懂得在皇帝跟前藏起那些锋芒。
当一个只会唯皇帝是从的儿子。
谢谌听着皇后的话,一时之间沉默。
太子当年入朝堂,短短三年就凭着聪慧和满腔的热忱,为民做了不少的实事,更是深得朝臣的认可,可太子却不知道。
正是因为他太过优秀,所以引起了其他人的不满,最终遭到了皇帝的忌惮,死于非命。
光风霁月的太子,自此成了结党营私,徇私舞弊的罪人。
“当年之事,表哥被人陷害,自己最信任最尊敬的父亲都不信任他,只能在狱中绝望自尽,之后左相主动揽下罪名草草结案,最终被斩首示众,可表哥仍旧背负着不该有的罪名,而表哥的恩师傅大人至今还被关在诏狱,姨母,你告诉我,当年的事情真的没有疑点么,表哥当真是在狱中自尽的?”
十年前他才十二岁,可也知道,那位他用来做榜样的太子哥哥,不会作出徇私舞弊的事情来,更不可能与寒门士子勾结,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
“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提这些又有什么用。”皇后叹了一口气。
谢谌不认同,“姨母难道是想让表哥一直背负着这样的污点的么?”
闻言皇后一惊,她正了正脸色:“难道你想替我儿翻案?”
谢谌微微颔首:“是有这个打算。”
且从最开始他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进入朝堂的。
他的眼中透出坚定,不容置疑。
这也是当初他会选择进入刑部的原因。
皇后有些惊讶,旋即心中生出一些感动:“你有这个心,你表哥泉下有知的话也会高兴,可谌儿,十年前,那些所谓的证据早已销声匿迹,这其中的困难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十年,可以让很多事情都被遗忘,也足够时间给那些人做手脚。
谢谌笑了笑,而后道:“表哥曾经说过,做一件事,就算是知道它有多困难,但他也不会轻易放弃,我亦如此。”
一时之间,皇后仿佛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太子的影子,她恍惚了一下,最终自己想通了,慈爱地笑道:“你倒是和钰儿一样的性子,罢了,我也不劝你了,只是姨母要给你一个提醒,自己的安危最重要,姨母不想看到你落得钰儿那样的下场。”
谢谌自然有十足的把握,才会与皇后袒露自己要做的事,他点头:“姨母放心,表哥的事情没结束前,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这时候皇后又觉得谢谌不像太子,他行事似乎比太子更为谨慎,也更为沉稳。
她的心里也跟着隐隐生出期待,或许钰儿真的有昭雪的那一天。
看着眼前这位已经成长为更加出色的外甥,她突然想起了他新婚的夫人来,于是道:“那日在我的寿宴上,人太多所以没有与你夫人说上话,我那儿还有一套珍珠头面,你回去的时候带上给她,就当是我送给她的新婚贺礼。”
不知为何,那日见了她这位外甥媳妇,总觉得有点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心里没来由的对她有几分好感。
谢谌心中虽有些意外,但也没说什么。
直到他走出凤栖宫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
等他回到汀兰院的时候,施嬷嬷正好从屋中走出,她见了谢谌,对着他行礼,轻声道:“姑爷回来了,夫人才睡下没多久,可要奴婢去唤她?”
谢谌与宋蕴枝相处了这些日子,也逐渐摸清楚了她的性子,知道她不喜欢睡着的时候被人叫醒,若是把人给叫醒了,估计也是烦他一个人,且他也不需要她伺候。
于是如往常般淡声道:“不必,你下去吧。”
施嬷嬷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走到院门的时候她回头,正好看见房门被谢谌从里面关上了,她叹了口气。
也不不知道什么时候夫人才会怀上孩子,有了秦氏怀孕在前,府上她都听见好几回下人在偷偷议论夫人了,夫人再这样下去,在府上的日子只会越来越艰难。
唉。
宋蕴枝才睡下没多久,就陷入了十年前的梦中。
她身处在傅家之中,周围是乱糟糟的声音,哭喊声,叫骂声,怒斥声,还有求饶声,这些声音钻进她的脑中,梦中的她只感觉自己的头胀得厉害。
头实在是疼得厉害,她双手捂着自己的头,想要将着疼痛驱赶出去。
“外祖父!舅舅!”一道稚嫩的声音让她于疼痛之中恍惚了一下,渐渐的,那些声音又逐渐清晰了起来。
她只感觉有人把自己紧紧抱在怀中,想要挣扎却挣扎不开,这时候才发现她又变回了那个只有六岁的自己。
抱着她的妇人躲在一边,一双手紧紧捂着她的嘴,抱着她悄悄从角门出去,又站在傅家大门不远处,眼睁睁看着官府的人来拿人。
耳边的声音愈发的清晰,只见官兵抬着一箱箱封了白条的箱子从傅家巍峨的大门走出。
然后就是拷着手脚的外祖父和几位舅舅,以及表兄们,他们全被官兵从大门里赶着出来。
周围看热闹百姓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没想到傅家也会有这一天。”
“可不是,傅大人看着是个正派的人,没想到会作出徇私舞弊的事情来。”
“这些高门大户能有几个是干净的,不过是没被发现罢了!”
不是的!他们是被冤枉的!
外祖父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几位舅舅也是,他们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教她要做正直善良的人,他们不屑干那种勾当!
宋蕴枝在心里冲着那些人呐喊,恨不得上去打骂他们,更想要去拦住那些官差,不让他们带走傅家的人,可她被人死死抱在怀里,根本动弹不得。
情急之下她咬了那人一口,借此挣脱朝着那些挺直了脊背的人跑去。
“般般!”她不管身后的人喊她,一个劲儿往前跑。
就在快要追上的时候,却摔了一跤,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逐渐走远最后消失在视线之中。
画面陡然一转,已经衰败的傅家上下挂满了白绫。
几位妇人跪在棺椁之前,她抬头,正好看见灵位上写的正是外祖母的名字。
耳边是哀乐和哀恸的哭声,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她跌坐在地上,看着漫天的白色冥纸洋洋洒洒飘了下来。
这时候,耳边又传来唤她名字的声音。
只是这声音不再是方才的人发出的,而是一道略微清冷的男声,这声音里隐隐带了陌生的担忧。
“般般,醒醒!”
声音由远及近,她眼中的画面渐渐变成白茫茫一片,最后又归为沉寂的黑暗。
谢谌从净室出来之后,隐约听见床榻里传来宋蕴枝的声音,以为她被他吵醒了,等他走近的时候,才发现榻上的少女正紧皱着眉头,额头沁了一层汗珠,脸色潮红,嘴里在说着不清晰的梦话。
他神色一变,探身过去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唤了她好几声。
连他都没发现语气中带着担忧。
不多时,被恶梦缠住的少女总算是睁开了眼睛,只是在对上她那双带了绝望的眸子时,他微微一愣。
她到底做了什么梦,才会带着绝望醒来?
“郎君?”宋蕴枝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嗓子哑了,还带着疼痛。
谢谌见她脸色不对劲,收敛了神色道:“你做恶梦了。”
话音才落,就被少女扑进了怀中,他下意识抱住怀中体温滚烫的少女。
第39章
宋蕴枝只觉得脑袋有些沉重,许是太久没有做那样的梦,她被谢谌唤醒之后,梦中的情绪也跟着带了出来,一时之间没有忍住,露出了怯态。
那场梦并非只是梦,而是带了根据她的记忆而来,里面的画面大多都是真的。
外祖一家被抄家,男丁差点被流放,外祖母因为外祖父和舅舅们被冤枉的事情而一病不起,不出一个月就病逝。
这些都是十年前发生的。
即便是醒来,心里那股疼痛仍旧还在蔓延,她只觉得自己浑浑噩噩的,梦里没有哭出来,反倒是醒了之后,乍然看见男人暗含担忧的眼眸,瞬间觉得眼睛酸涩,下意识扑进了对方的怀中。
“郎君”她紧紧攥着谢谌的衣襟,身子微微颤抖,嗓音沙哑,带着悲痛与绝望。
而后将脸埋在他的胸前。
谢谌听着她的声音,呼吸一滞,最开始他以为她只是做了普通的恶梦,可眼下见她这幅样子,便直接否认了刚才的想法。
怀中的少女身子轻颤,没一会儿,他感觉自己的胸前濡湿了一片,他瞬间愣了愣。
她这是哭了。
这一次与之前的不一样,哭得无声无息。
他垂落在两侧的手终于还是抬起,最后轻轻放在了她的后背上,轻声安慰她:“只是做梦,别怕。”
宋蕴枝正默默哭着,借机发泄自己的情绪,听见他安慰的话,只能在心里说不是的。
傅家被抄家,外祖父和舅舅入狱,外祖母病逝,还有阿娘在宋家受到的屈辱,这些都是真实发生的。
可她现在不能说,只能在混沌中紧紧抱着眼前的男人,把他当成唯一的救
命稻草。
感觉到她的身体颤抖得越发厉害,谢谌抚了抚她纤薄的后背,还想继续出声安抚她,却发现掌心的触碰的地方传来的温度有些滚烫,他眉头一皱,把人从怀中拉出来。
垂眸却见她双靥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就连唇色也比往日深了许多。
骤然被他拉开,宋蕴枝没有反应过来,眼泪仍旧还在慢慢地往下掉,哭得眼圈鼻尖通红。
谢谌瞧见她眼眶里聚集了一颗又一颗的泪珠,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什么紧紧攥住,说不出来的感觉让他紧皱眉头,下意识抬手轻触她的脸颊,想要拭去她眼角的眼泪,才碰到,就被她脸上的温度给烫到了。
指尖顿了一下,他难得动作温柔,耐心地替她拭去多余的眼泪,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他这小妻子动不动就喜欢掉眼泪的毛病,什么时候才会改掉。
虽是这样想着,可他却并不反感她哭。
而宋蕴枝被他微凉的指尖触碰到之后,才逐渐回神,她抬眸,难得见到他皱着眉头的样子。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哭得通红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睁着,感觉脸颊上还残留着他指尖的触感,半晌,才后知后觉对方方才亲自替她擦了眼泪。
此时她的脑子像是装了一团浆糊,霎时间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在做梦,她吸了吸鼻子,头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谌还是第一次见她反应迟钝的样子,那副呆呆的模样,像极了少时谢明希养的小白兔,比任何时候都要乖巧,完全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然而他却生不出多余的心思,抬手就要往她的额上探去,而身前的少女见他突然抬手,身体本能的反应让她瞬间闭上眼睛往后仰去,这样子仿佛以为他是要动手打她。
谢谌瞧见她的反应,眉梢微抬,一手钳住她的手臂,冷声道:“别动。”
手臂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掌钳住,宋蕴枝这才乖乖没有再动,睁开一双不甚清明的眸子,谨慎地盯着他。
见她不再动,谢谌莫名在心里松了口气,重新抬手往她额头探去。
带着凉意的手背贴上她的额头,她身子抖了一下,而后又似贪恋一般往前凑,紧紧贴着他的手背,想要借着他的手带来的温度疏解一下。
短暂的舒适让她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谢谌被她主动贴着,只觉得手背的滚烫一路传到心尖,他像是被烫到了,很快就收回了自己的手,一双眼睛不自主地从她的身上移开。
“郎君?”
耳边是少女疑惑的声音,似乎对他的行为不解。
谢谌很快冷静下来,对着她淡声道:“你病了,我去让人找大夫来。”
说着他已经起身往外间走去。
生病?
宋蕴枝脸上适时露出困惑的表情,她只觉得自己头晕乎乎的,身体还有点热。
望着那道消失在外面的挺拔背影,宋蕴枝缓缓抬手往自己的额上摸去,体温确实是比往日的要高。
她大约是着了风寒。
以前芃芃动不动就会着风寒,如今倒是轮到她了。
慢慢的,她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沉重,身体也比素日疲惫了许多,她顺势倒下,整个人埋在如云朵般柔软的锦被之中。
不知不觉,只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眼皮也越来越重,不多时,她陷入了昏睡中。
等谢谌吩咐完流风快去找大夫,再次进来内室的时候,却见少女再次睡了过去,嫣红的唇瓣微微张开,似乎有些呼吸不畅,脸上的潮红依旧没有褪去,想起她在梦中出了汗,他又叫来了在隔壁值夜的夏竹和冬青二人。
“替夫人换一身干净的寝衣。”
刚才在隔壁的夏竹和冬青已经知道了宋蕴枝生病的事,二人正好端了一盆热水和冷水进来,听见他的话连忙应声,很快就给宋蕴枝换下了那身被汗珠浸湿的寝衣,又换了一床被褥,最后才把人重新放置在了床榻上。
“姑爷,夫人身子滚烫,怕是烧得厉害!”夏竹一脸担心地走到外间,对着负手而立的谢谌道。
闻言谢谌眉头微微一皱,没有说完,直接越过夏竹走进内室。
冬青正拿了帕子往凉水里放去,她动作麻利的拧干帕子转身要往床边走去,想要先用这样的办法给宋蕴枝降温。
却见谢谌不知道何时已经坐在了床沿,正在用手背试探宋蕴枝额头的温度。
“姑爷,奴婢先拿帕子替夫人降温。”
冬青委婉地出声,想要姑爷给她腾出位置来,好让她把帕子放在夫人的额头上。
谁知道坐在床沿的男人没有动,冬青等了一会想要再次出言提醒,只见对方侧身看向她,朝着她伸出一只修长的手,“帕子给我。”
冬青立刻反应过来,忙把手中沾了水的帕子给他,顺便提醒:“这帕子放在夫人的额头上,需要频繁换下,不然没有效果。”
话还没说完,只见男人已经把手中的帕子小心放在了少女光洁的额头上。
昏睡中的少女似乎不习惯额头上多出的帕子,突然见动了动,想要把帕子弄掉。
这时候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很快,她又恢复了沉静,不再乱动。
冬青见状,识趣地离开,只留下谢谌在内室。
“怎么出来?”夏竹正准备再去打一盆水来,却见冬青从内室出来。
后者轻声道:“我原本是想留在里面照顾夫人,奈何姑爷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说着她凑到夏竹身边,小声问:“施嬷嬷不是说姑爷和夫人之间没什么感情,刚才我瞧着却不像是这么一回事,姑爷还要亲自照顾夫人,哪里都不像是不喜欢夫人的样子,我瞧着姑爷很是紧张呢!”
“这种事情与你说不清,你在这里呆着,我再去打一盆凉水来,要是大夫来了记得把人给请进去。”夏竹不欲与她多说,匆忙出去了。
留下冬青不解地挠了挠头,从前在别的府上伺候主子的时候,她确实被主子嫌弃不聪明,可她看人却从来不会看错。
分明刚才在里面,姑爷虽然没有说什么,可她瞧着姑爷就是在紧张夫人,不然才不会从她的手中要了帕子,自己守在夫人的身边。
算了,主子之间的事情还轮不到她来操心,她只要尽心伺候好夫人就行了。
没多久,她就听见门外传来流风的声音,说是找的大夫到了。
冬青立刻打起精神,连忙把大夫请了进去:“姑爷,大夫来了!”
谢谌才给宋蕴枝换了第二次帕子,听到冬青的声音,他放下手中的帕子,把宋蕴枝的手从帐子里拿了出来。
那大夫给她把了脉,很快就写了一张方子,只说是寻常的风寒,吃几副药就会好。
谢谌谢过那大夫,让流风把大夫送走,又吩咐冬青去煎药。
等冬青煎好了药送来,他对着还在昏睡中的宋蕴枝道:“般般,起来喝药。”
如此耐心地叫了好几遍她的小字,才见少女的眼睫轻轻颤了颤,等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只感觉自己半靠在熟悉的怀中。
站在一旁的冬青红着脸不敢看形状亲密的主子,相比之下夏竹则是淡定多了,她舀了一汤匙的药汁送到宋蕴枝的唇边,温声道:“夫人,喝药吧。”
许是靠着的人给了她安全感,宋蕴枝无意识生出的防备很快卸下,听话地一口一口地喝完了药汁,换做是她清醒的时候,一定会趁机与谢谌撒娇,说药很苦。
可此时的她,竟是比之前装出来的还要乖巧,任人摆弄。
等她喝完药,丫鬟们收拾完后,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被她折腾了这么久,眼见着她又重新睡了过去,谢谌才感觉到身上有些疲惫,索性熄了蜡烛躺在了她的身边。
被褥被冬青换过,她不知道他们之前都是一
人盖一床被子,所以眼下床上只有一张被子,谢谌想着宋蕴枝病着,只好将就一晚。
谁知道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人往他的怀里钻,嘴里发出不满的哼唧声,似乎想要在他怀中找个舒适的位子。
这一回他只是短暂地思考了一下,最终没有推来她,任由她窝在他的怀中再度熟睡过去。
第40章
宋蕴枝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浑身疲惫,她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得厉害。
甚至就连坐起身都废了好大的力气,她感受着身体的不适,靠在床头安静地坐着,眉头轻轻皱起。
夏竹听见床榻上传来轻微的动静,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又让冬青去把在炉子上煨着的药和粥一起端来,自己先走进内室。
瞧见靠在床边的宋蕴枝,她忙快步走了过去,替她理好盖在身上的被子,提醒道:“夫人还病着,仔细着凉。”
“我怎么病了?”
她怔怔地开口,嗓音干哑,许是太久没有经历过生病,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接受。
夏竹莞尔,“夫人许是身子好,从前不怎么生病,昨天夜里夫人突然发起了热,幸而姑爷及时发现叫了大夫来给夫人看病。”
“他呢,怎么不见?”宋蕴枝只觉得大脑迟钝了许多,本能地顺着夏竹刚才的话问谢谌的身影。
夏竹道:“夫人莫不是忘了,今日不是休沐的日子,姑爷还要上朝呢!”
说完心中感概,夫人这一病,竟是比往日还要黏着姑爷了。
宋蕴枝抿了抿唇,原来昨晚不是做梦吗?
她还以为是自己做的梦。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想着昨晚她靠在谢谌怀中喝药,喝完之后男人还亲自拿了帕子给自己仔细擦拭唇角的场景,她只觉得周身的体温又逐渐升高。
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发觉有些烫,她喃喃道:“夏竹,我的体温好像又升了上去”
闻言夏竹脸色瞬间一变,忙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半晌之后她脸色才有所松动,脸上又恢复了笑意,劝慰道:“夫人昨夜喝了大夫开的药后烧已经慢慢退了下去,夫人觉得热,许是这被子厚实了些,奴婢替您换一床薄一些的。”
提到身上盖的被子,这时候宋蕴枝才发觉,床榻上,竟然只有一床被子。
所以昨晚她和谢谌盖的是同一张被子?
昨天半夜里她半梦半醒间,感觉后背依着一个坚实的胸膛,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温暖的体温,她知道谢谌不会对她做出这种亲密的举动来。
很有可能是她自己睡着后贴上去的
她有一个毛病,与人同盖一床被子的时候,睡着后会无意识与身边的人靠近,甚至喜欢钻到身边人的怀中。
这是她小时候与奶娘睡时被奶娘惯出来的,因为从前奶娘喜欢搂着她睡。
好不容易长大了独自一个人睡,她还以为这个毛病已经改掉了。
大约是先前她与谢谌一人盖一床被子,自己这个习惯没有发挥的机会,睡觉时便显得安分,但是昨夜二人同盖一床被子,所以她的老毛病又犯了。
她咬了咬唇,万一谢谌以为她故意借着生病靠近她,故而因为她的举动而心中生出反感,那给她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了。
看着夏竹麻利地换好了被子,想要让她再加一床,可又会显得自己的话很奇怪,只好默默地闭上了嘴巴,想着今晚要是谢谌回来了,要怎么开口解释她睡着后贴上去的事。
正烦恼着,冬青已经端了药进来,她把粥和药一起放在了一旁的小桌上,又搬来一张绣凳在床边放下,顺便开口询问:“夫人,药熬好了,您是先喝药还是先喝粥?”
这会儿宋蕴枝并不觉得饿,她心中藏着事,一脸虚弱道:“药拿来。”
冬青意会,知道她大约是没胃口,所以端了药在床边坐下,舀了药送到她的唇边,一口一口地喂她喝药。
很快一碗药汁就见底了,冬青虽然惊讶闻着就很苦的汤药,她竟能眼也不眨地喝下,心中佩服无比。
“夫人可要蜜饯压压嘴里的味儿?”冬青放在手中的空碗,红漆纹托盘上还放了一小碟的蜜饯,是夏竹让她准备的。
宋蕴枝摇头,“放着吧,给我茶。”
听了她的吩咐,冬青给她倒了一盏茶漱口,伺候着她重新躺下,收拾完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这一天除了被夏竹唤醒吃药之外,她都在昏睡中度过。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地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她迷迷糊糊地掀开眼皮,烛光掩映之下,瞧见床沿处坐个熟悉的身影。
男人一身影青色的衣裳,骨节分明的手中握着一卷书,墨黑的双眸正微微垂下,认真地看着书上的内容。
平日里冷峻的脸上,被烛光照得柔和了许多。
察觉到了身边人醒了,他顺势把手中的书放在床边的小桌上,转头看向她:“醒了?”
宋蕴枝睡了一天,觉得身上好了许多,可身体仍旧虚弱,她睁着一双不甚清明的眸子,语气中带着几分才睡醒的软糯,“郎君什么时候回来的,用过晚膳了吗?”
这种时候,她还想着他。
“才回来没多久,夏竹说你一天都在昏睡,现在可有饿了?”
身边的男人说话的同时,顺手从桌子上端了一碗放了没多久的粥,熟练地搅了搅碗里的粥。
怎么看都像是要亲自喂她的架势。
宋蕴枝做起身,想了一下,还是对着他轻声道:“倒是有些饿了,郎君把粥给我吧。”
说完眼巴巴地看着他,等着他把碗给自己。
然而谢谌却没有如她的愿,想着她眼下身子还虚弱,估计没什么力气,怕是连一只碗都端不住,于是自顾自舀了半勺子的粥,放在唇边试了一下温度,最后才送到她的唇边。
“喝吧。”
仍旧是不咸不淡的语气。
宋蕴枝不太习惯被他这样对待,大约是身体不适,所以她异常执拗,再次道:“还是我自己来吧,不然让夏竹或者冬青来也行”
说完就被对方的目光凉凉地扫了一眼。
被他这一眼看得有些发憷,她最终没有再坚持,泄气道:“那劳烦郎君了。”
谢谌瞧见她这模样,唇角微微勾起,看着她乖巧地喝下他喂的粥。
喝完半碗粥,本来还想歇一会的宋蕴枝看见谢谌接着又端了药在床沿坐下,顿时眉头皱起。
这药汁难喝得紧,怪不到芃芃还小的时候,一到喝药的时辰总是哭闹。
生病这一回,倒是让她更加地心疼起幼妹,芃芃天天要喝这么难喝的汤药,到了后面甚至习以为常,每每能笑着反过来安慰她说其实也不苦的场景。
她的眼睛逐渐变得酸涩,眼前的景象也慢慢模糊。
“怎么了,不想喝药?”
谢谌见她盯着他手中的药汁,眼睛上逐渐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以为她是害怕喝药。
宋蕴枝听见他的声音,这才强行把眼泪逼了回去,她摇头,苍白着一张脸道:“没有,喝了药才能好起来。”
这话落在谢谌耳中,直觉告诉他不是她对自己说的,更像是安慰别人的话。
很快,他就想起了她那病弱的幼妹。
他知道她很在乎她那妹妹,或许是她生病了,所以想她妹妹了?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他一边猜测一边喂她喝药,宋蕴枝安静地喝完了一碗药。
等夏竹和冬青进来把空碗端走,宋蕴枝的情绪也好了许多,她睡了一天,眼下是睡不着了,正想着要怎么打发时间,眼前突然出现一碟蜜饯并着几块精致的糕点。
她愣了一瞬,抬眸看向男人俊美的脸,正要说不想吃,只听见他道:“今天下值在外头买的,尝尝?”
不知为何,她微微垂下头,只觉得自己的鼻尖一酸,但是很快又把心里那股情绪压了下去,再次抬头,她脸上挂上了一贯的浅笑,伸手拿了一颗表面带了糖霜的梅子放进口中。
没有想象中的酸味,甜而不腻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把口中的苦涩全部都压了下去,最后只剩下满口的甜蜜,甚至这份甜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她的心里。
其实谢谌带着这些回来的时候,冬青便提醒他,说她白天的时候喝
完药后,就没用蜜饯压苦味,他有些意外,没想到她竟然不怕苦。
可他买都买了,索性让人装好放着,却没想过她会吃。
见她吃了,他的眼底慢慢浮出一抹及浅的笑意,等宋蕴枝仰头看他的时候,又很快消失不见。
“谢谢夫君的蜜饯,很甜。”宋蕴枝口中含着蜜饯,一边的脸颊因为那颗蜜饯微微鼓起,说出的话似乎也带了微微的甜意。
夫君二字仿佛在蜜糖里滚了一遭,带着甜滋滋的味道。
谢谌一时没有说话,只觉得心尖处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抓了一下,带着陌生的酥麻,他静静地看着眼的少女,半晌之后,才听见他用前所未有的温柔嗓音,缓缓道:“若是喜欢,下次我再买些回来给你。”
其实宋蕴枝吃着和从前吃的没什么区别,只是她谨记任何时间都不要放过撩拨谢谌的机会,所以才会说出这话。
如今听见他的话,她觉得自己这一次大约是成功了?
她心里一高兴,面上甜甜地冲着他笑开了:“那郎君不要忘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