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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除夕,天还没亮的时候,谢府各处的灯已经亮了起来,各院上下的主子都往祠堂去了。

    宋蕴枝跟在谢谌的身边,没忍住打了个呵欠。

    昨天她跟着裴书意干了一天的活,直到半夜三更才做好,谁知道才躺下两个时辰,就被身边的男人给叫醒,说谢府祭祖要早起。

    从前在宋家的时候,除夕祭祖一事并没有像谢府这般严格,左不过是天亮了去给祖父祖母请了安,才去祠堂那边。

    许是谢府的人加起来较多,还有旁支的族亲要来,且又是百年世家,所以显得较为隆重。

    一旁的谢谌见她打第二个呵欠的时候,忍不住往前遮了遮她的身影,走在他们前头不远处的正是自己家祖母,若是让祖母见了她打呵欠的样子,许又会说教几句。

    而宋蕴枝的性子他现在已经摸清了,知道她最不喜欢的就是旁人对着她指手画脚。

    这样的日子,他不想她不高兴。

    宋蕴枝没有察觉到他的这个举动,她往后面瞧了瞧,意外地看见了一个身影,见对方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谢谌的身上,她神色不变,看了看走在一起看似恩爱的谢均夫妇,回头的时候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什么。

    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是到了祠堂,众人一起拜过祖先之后,又分成了男女两拨人。

    宋蕴枝跟在裴书意身边,伺候着族中长辈拜完,后又跟着小辈一起祭拜,这样一个繁琐的流程下来,她只觉得很快。

    只是结束后却未能喘口气,她又跟着去前院布置晚间的家宴。

    知道傍晚,她终于能喘口气了。

    等宴席上的东西都准备好后,她绷着一张脸在谢谌的身边坐了下去,将头轻轻搭在他的肩上,然后闭上眼睛,很快又睁着一双清澈地眸子同他软软道:“再来一次这样的家宴,非要累死我不可。”

    他们身边没什么人,所以她说话也肆无忌惮。

    谢谌这一天也不轻松,在祠堂祭拜完祖先之后,还得带着贺礼去京中亲朋好友家,等他从陆家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正好赶上谢府的家宴。

    他放心不下宋蕴枝,所以早早就来了前院,家中男丁就数他来得最早。

    看看一脸恹恹的妻子,听着她带了抱怨的声音,他忍住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轻声道:“明年再有这样的事,你与大嫂告假,府上这么多管事和下人,少你一个也不碍事。”

    宋蕴枝把他的手拍开,却被他反手给握在掌心,手背被男人不轻不重地摩挲着,她抽不回来,索性抬头对上他黑色的瞳仁,娇声道:“这可是郎君教我的,明年我就照着郎君说的做,要是大嫂说我想偷懒,我就说是郎君的意思。”

    谢谌瞧着她娇憨的模样,语气不自觉跟着放软了许多:“嗯,你便说是我心疼你,不让你跟在身边帮衬,大嫂听了大约也不好意思让你帮忙。”

    闻言宋蕴枝坐直了身体,用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看着他。

    谢谌被她这样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眉梢微微挑起,捏了捏她的掌心问:“不信我?”

    宋蕴枝笑了笑,摇头道:“郎君的话我自然是信的,只是没想到心疼这两个字会从你的口中说出来,和你平时不大相符。”

    这样外表清冷的人轻易对她说出心疼二字,倒是让她生出些受宠若惊的感觉来,同时心里也有一股暖流慢慢淌过。

    谢谌笑笑,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没有反驳她的话。

    如今想来,当初在马车上觉得自己不会喜欢上她,觉得世界上最不牢靠的感情便是男女之情,谁知道才过了没多久,就被自己打脸了。

    果然人都是会变的。

    “三嫂怎么在这里?”谢铮来到这边的时候,正好看见他们两个坐在一处,举止中透过出自然的亲密,他脚下的步子顿了顿,到底是进来打破了二人难得的静谧。

    宋蕴枝起身对着谢铮浅笑:“五弟。”

    谢铮的目光落在他们还握在一起的手上,眼中的笑意不减:“我看着祖母去那边了,三嫂赶紧去吧。”

    经过他的提醒,宋蕴枝忙把手从谢谌的手中抽出,嗔了对方一眼,而后对着谢铮道谢,匆匆忙忙提着裙子就往隔壁的院子去了。

    只是在经过谢铮的时候,却意外发现了一个眼熟的香囊,那上面的图案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一时没有想起来,她便没有再继续深思,进了女眷所在的院子。

    这一次的除夕家宴倒是比上一次的团圆宴好了许多,她与卢氏还有谢明希坐在了一块儿,除了他们二人,就是婆母崔氏也被谢谌特意让人去给接了回来。

    当初因为柳姨娘的事情,崔氏与谢老夫人之间的关系一般,所以并不打算去伺候这老太太用膳,索性与她们三人坐在了一块儿。

    卢氏心中佩服自家嫂子的所作所为,所以与崔氏倒是颇为投机,妯娌二人聊得不错,倒是赵氏身为大房儿媳,不得不在谢老夫人跟前伺候,等老夫人吃得差不多了,才能回到席间与两位儿媳一起用饭。

    直到月上中天,从外面响起断断续续的烟花爆竹声,这边大老爷谢赟遣了人来,说是府上要放烟花,让女眷也出来一同观赏。

    宋蕴枝喝了好些酒,脸颊微微泛着薄红,一双水润的眼睛在看见谢谌的时候亮了亮。

    崔氏见她这样,慈爱地说道:“去谌儿那吧,听说你跟着詹儿媳妇忙了一天,等看完了烟花便回去守岁吧。”

    回去后管他们夫妻二人是睡觉还是守岁,她也不在意。

    宋蕴枝得了婆母的话,听话地去找谢谌。

    此时的谢谌原本和谢铮一起站在廊下,等宋蕴枝走近的时候,谢铮便识趣地找了个借口离开。

    她走到谢谌的身前,好奇地问:“方才和五弟说什么呢?”

    谢谌看见她脸上的薄红,担心她喝多了,于是拉着她一起在廊庑下坐了下来,替她整理好了身上的斗篷,才缓缓道:“五弟大约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想要我日后帮着在三叔跟前说话。”

    宋蕴枝有些惊讶:“五弟回来才几个月,这么快就有喜欢的女子了,想来那女子定然是很好的。”

    谢谌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正要说话,随着空中亮了起来,耳边突然嘭地一声炸响,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身边的少女直接钻进了他的怀中。

    他下意识抱住了怀中

    的人,而后轻轻拍了拍她:“是府上的烟花。”

    宋蕴枝抬起头,又一颗烟花在天上绽放,亮光把身前男人的整张脸都照亮了,她在他怀中缩了缩,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领。

    在第三颗烟花绽放的时候,她与他一同抬头看去。

    “好漂亮。”她轻声惊叹。

    谢谌听见怀中人柔软的声音,垂眸看去,视线落在她因为喝了酒而像是上了胭脂的脸颊上,后面的烟花他再没看,等烟花暂歇,他才嗯了一声:“是很漂亮。”

    宋蕴枝的目光从漆黑的夜空中收回,却骤然对上一双墨色的瞳孔,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方才的话,其实不是在夸烟花。

    在他愈发灼热的目光中,她感觉自己的脸慢慢变热了,想要从他的怀中退出,却发现放在背后的手慢慢收紧。

    她仰起脸,小声提醒:“郎君,那边还有人”

    只是她说完后,心虚地往周围扫了一圈,却发现这个角落不知何时只剩下他们两个,不等她自己重新转头,脑后的大掌直接将她的头扳了回来。

    “般般,可以吗?”温柔低哑的嗓音在耳边慢慢响起。

    周遭归于寂静,昏暗的烛火下,她只听见自己心跳怦怦的声音,她才说出一个字,嘴巴就被堵住了。

    “不,唔”拒绝的话被对方吞了下去。

    宋蕴枝只觉得一阵窒息,整个人被迫紧紧贴上他的胸膛,抓着他衣襟的指尖微微蜷起,连耳边不知何时响起的烟花声也没有注意到。

    回去的时候,宋蕴枝因为他方才的举动而鼓起了脸颊,她气呼呼地故意落在谢谌的身后一段距离。

    谢谌知道她生气了,正要停下脚步回头哄人,却见云袖在前面叫住了他:“三少爷。”

    这一声如泣如诉,带着哀怨的意味。

    他抬眸看去,见云袖穿着单薄,手上提着一盏灯笼,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云袖看他停了下来,以为是有戏,于是上前,楚楚可怜地开口:“三少爷喝了酒,奴婢伺候您回去歇息。”

    “伺候什么?”

    一道突兀的声音从谢谌的身后传来,云袖这时候才发觉走到后面的宋蕴枝,她看了一眼谢谌,发现对方皱着眉,以为是不满宋蕴枝没眼力见。

    谁知道听见谢谌温柔道:“没什么,还生我气吗?”

    宋蕴枝撇了他一眼:“我哪敢生三少爷的气,我不像三少爷,喝醉了还有人特意等着要伺候你。”

    听着她带了讽刺的话语,谢谌失笑:“我不需要人伺候,晚上有风,回去吧。”

    说着牵起她有些冰凉的手,带着她从云袖的身边走过,从始至终都没有看云袖一眼。

    云袖被冷落,咬了咬牙。

    她泄气的转身,谁知道被宋蕴枝叫住了:“站住。”

    再次转身的时候,宋蕴枝已经走到了她的跟前,而谢谌则远远地站在一边。

    云袖没想到宋蕴枝还会回来,对方是主子,她只能低头问:“三少夫人有什么吩咐?”

    宋蕴枝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直到一阵风吹来,对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才开门见山道:“与其在我夫君身上浪费时间,不如好好抓住眼前的机会,你是柳姨娘身边的人,自然知道我夫君有多厌恶柳姨娘,只要柳姨娘还在这世上一天,他就永远不会选择你,你要是聪明的话,就知道选择谁。”

    说完这一番话,她满意地回到了谢谌的身边。

    她知道谢谌对待的妾室的态度,本不想管云袖的事情,可她咽不下这口气,谢均膈应她一回,那么她也该还回去。

    回到汀兰院,她才把斗篷取下放好,累得闭着眼睛坐在妆奁前一边唤夏竹冬青,让她们进来替她拆了头上的珠钗发髻。

    身后响起脚步声,身后的人替她拆了头上的东西放好,又拿了帕子替她洗脸。

    谁知道她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却是谢谌,她眨了眨眼睛:“郎君,怎么是你,她们两个呢?”

    谢谌把手中的帕子随手扔在水盆里,把人拉了起来,手指捏住她腰带的一端,俯身在她耳边道:“夫人喝醉了,为夫伺候夫人歇息。”

    宋蕴枝:

    最后宋蕴枝伏在对方精壮的胸膛上,喘着气报复似的一口咬在了他的锁骨上。

    哪有谁伺候人伺候到床上去的!

    第62章

    在等待谢谌带来好消息的同时,宋蕴枝也不忘关注谢均院子的动静。

    汀兰院里谢均的人早就被谢谌逐个揪了出来,而她也借机敲打了一番院中的下人,甚至来了杀鸡儆猴,如今她与谢谌在汀兰院做了什么事情,外院的任何人一概不知。

    而她半个月前悄无声息往谢均的院子安了眼线,以此掌握他们院中的动向,这些谢谌都不知道。

    她不是什么好性的人,最喜欢的是以牙还牙,所以在谢均给他们使绊子的时候,自然要一一还回去。

    本以为云袖是柳姨娘的人,就算是她除夕那晚提点了对方,对方也不会轻易就被她的话给蛊惑,谁知道才过了一个多月,那边就传来消息,说是云袖被谢均收了。

    出乎了她的意料,她放下手中茶盏:“云袖倒是识时务。”

    有了云袖的事情,谢均的心思暂时是不会放在汀兰院了。

    夏竹笑了笑:“她知道姑爷这边行不通,便只能从四少爷那儿下手了,她也不笨,知道姑爷不为所动,便选择另一个,以她的身份,四少爷也不会对她怎么,反而因为那一层身份在,大约还会关照她一些。”

    毕竟云袖是柳姨娘的人,柳姨娘大约也没有想到,自己留在谢府用来接近谢谌的棋子,不仅没有成功,反而成了自己儿子的妾室。

    宋蕴枝道:“秦嫣然可有说什么?”

    夏竹浅笑着给她的茶盏倒水:“听说昨晚四少爷和四少夫人因为云袖吵了一晚,在他们隔壁院子住的三姑娘都听得一清二楚的,最后还惊动了二老爷,二老爷去说和了几句,夫妻俩才没有继续吵下去,不过”

    “不过什么?”

    夏竹继续道:“不过二老爷知道他们吵架的原因之后,气得差点要对谢均动用家法,说四少爷要谁不好,怎么偏偏要了云袖,可云袖已经是四少爷的人了,只得抬为姨娘,又因为他们夫妻二人吵架,这事都快闹得人尽皆知,今早听人说二少爷还笑话四少爷呢。”

    宋蕴枝轻笑了一下,昨晚不过是第一回,云袖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以后那俩夫妻吵架的日子还多得是,谁让谢均敢算计到她的头上来。

    她现在只要在汀兰院看戏就成。

    晚上谢谌回来的时候,难得看见她的好心情,只见她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一边写着东西,这些天他回来都能见她在写东西,最开始他还问她写的什么,可她捂得严实不想让他知道,说等以后他就明白了。

    所以他站在一边没有看她笔下的内容,只温声问:“什么事情这样高兴?”

    宋蕴枝没想到他这样早就回来了,写完在最后一个字收了起来,又从一边拿出一张白天画的画,对着他弯了弯眼睛:“听人说郎君的字写得很好,就连陛下都经常夸赞,要不郎君替我题字?”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倒也不在意,看着满面红光的少女,他的心神微动,但是到底没有做什么,而是从容地接过她递上前来的狼毫,而后在她的画上题了几个字。

    “郎君的字真好看。”宋蕴枝看着他写在宣纸上的字,发自内心的赞叹,原以为外祖父的字已经很好看了,没想到谢谌的不遑多让,一笔一划中隐隐带着风骨。

    谢谌放下手中狼毫,牵过她的手走到另一边,然后用帕子沾了水替她细细擦去手上不小心沾上的墨汁,等擦干净之后,便让人传晚膳。

    用膳前,宋蕴枝才想起方才谢谌进门后问她的话,她道:“方才郎君问我为何高兴,自然是看到我不喜欢的人吃瘪,所以我很高兴。”

    谢谌想起今早起来流风与他说的话,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问:“那晚,你是不是对云袖说了什么?”

    宋蕴枝见他一脸严肃,瞬间就不高兴地撇了撇嘴,委屈道:“郎君是正人君子,自然不喜欢我的做派,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

    身,又有什么错?”

    她的做法谢谌确实是不赞同,他做事一直秉承着君子之道,更何况她算计的到底是自己的弟弟,可看见她目露委屈,又不忍心责怪她。

    且是谢均自己先行不义之事,所以他的心里生不起一点儿气,只是道:“于情于理,你做的事情并不算过分,只是这样的事以后少做,你若是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便让我来替你做。”

    宋蕴枝还以为他要长篇大论地说教,没想到他竟是轻飘飘地接过,她的脸上瞬间就露出笑意,对上他那双温柔的眸子,高兴道:“那以后我要是被人欺负了,就找郎君,郎君一定要帮我!”

    少女轻软的嗓音在屋内响起,而后是男人低沉的嗓音:“我答应你。”

    晚饭过后,二人洗漱完,宋蕴枝坐在床边,看着从净室出来的谢谌,见他坐在窗边的炕上,炕桌上还放着不久前流风送来公文。

    想起外祖父的事情,她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下了床,光着脚踩在柔软的毯子上,轻轻走到了谢谌的对面坐下,她探身过去,随便扫了一眼桌面上公文,发现与十年前的案子无关,她泄气了。

    自皇后那日与她说了谢谌在暗中调查十年前的案子,她就想找他问清楚,只是他平日里太过忙,次次她想说的时候都等不到他。

    今晚他好不容易回来得早了些,她不如趁着今晚的机会与他说明。

    谢谌正想着事情,突然鼻尖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他回神的时候,少女已经坐在了他的对面,此时正双手撑着腮认真地盯着他看。

    她的袖口因为这个动作而往下滑,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

    “怎么了?”他的目光从她那莹白的手臂上划过,最后落在她未施粉黛的脸上。

    宋蕴枝直接开门见山:“那天皇后娘娘与我说,郎君一直想替太子殿下翻案,是不是?”

    谢谌虽然惊讶皇后会与她说这件事,但还是道:“娘娘告诉你,是因为你是傅大人的外孙女?”

    宋蕴枝点了点头:“是呀,小时候外祖母还带我进过几次宫,见了几次皇后娘娘。”

    说不定她还与少时的谢谌见过也不一定呢。

    谢谌听着她的话,回忆了一下,发现印象中确实有在皇后的宫中见过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小姑娘乖巧地坐在一位和蔼的老妇人膝上,听着大人聊天,不哭也不闹,乖巧可爱。

    “郎君,你会帮外祖父他们洗脱冤屈的,对吧?”宋蕴枝道。

    谢谌从回忆中抽出,深深看着已经成了自己妻子的小姑娘,最后才嗯了一声。

    “那郎君可以和我讲讲那些你知道的事吗?”她的眼睛亮了亮。

    谢谌沉默了一瞬,最后还是把十年前的事情,已经最近查到的都一一告诉了她。

    宋蕴枝认真地听着他说话,等他说完,才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早知道郎君会这样做,我当初就不该算计郎君。”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说起这个事,只是没了那晚的破罐子破摔,语气平常。

    才说完,下巴就被微凉的指尖捏住,她睁开眼,听见眼前的男人道:“当初你若不算计我,又如何能成为我的夫人,又怎么会有今晚这样的机会,心平气和地与我说这些?”

    宋蕴枝眨了眨眼睛,听出了他语气中不悦,很快眸中就覆上了一层水雾:“是我对不起郎君,不该算计郎君的,郎君弄疼我了”

    娇娇软软的声音带着委屈,落在谢谌的耳中,他顿时就心软了,本就没有用多少力度的手指松了松,正欲收回,手却突然被少女的双手握住。

    “抱歉”他的喉头滚了滚。

    只见少女双眸含泪,楚楚可怜地望着他,粉嫩水润的唇边一开一合:“郎君不用说抱歉,是般般错了,郎君要怎么惩罚般般都行,只要不生般般的气。”

    说完她缓缓松开了他的手。

    这一次她的手反被一只滚烫的手掌握住,她看着谢谌站了起来走到她的身边,睁着一双澄澈的杏眼看着走到自己身边的男人。

    很快,屋中响起少女的惊呼声,她双手搂住对方的脖子,像是在水中抱住了一根浮木。

    被谢谌突然打横抱起来,她着实吓了一跳,整个人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她抬头,看到对方完美的下颚线,慌张道:“郎君,你要做什么?”

    想起这人在床上的精力,她开始害怕了。

    随即耳边响起一声轻笑:“般般不是说要我惩罚么?”

    宋蕴枝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她不过是随口说说的,怎么他认真了,她立刻挣扎,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要,放我下来!”

    怀中少女挣扎着,谢谌蹙眉,一手拍在了她的臋上:“别动。”

    这下宋蕴枝才彻底老实了,她用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咽了咽口水:“郎君,我与你开玩笑呢,你先把我放下?”

    谢谌才不管她,抱着人走到了床边,才把人给放下。

    温热的手掌包住她的脚掌轻轻摩挲了几下,他沉声道:“以后不要不穿鞋就下地,明白么?”

    宋蕴枝被他的动作激得脚趾忍不住蜷缩了起来,想要往回缩,纤细的脚踝却被滚烫的手攥住,她唔了一声,轻声问道:“可以不要在这里惩罚般般吗”

    谢谌仰头看她,双眸像是被墨染的一般,愈发地幽深起来,他哑着声音道:“我会轻点。”

    宋蕴枝才不信他的话,想要逃,却又被男人抓了回去。

    “般般,听话。”

    他的声音哑的不像话。

    她嘴上说着不要,可这一次却与之前不同,难得配合,倒是让男人有些意外,于是欺负得越发狠了。

    结束后,宋蕴枝累得不想说话,只恨自己不该在最开始的时候撩拨他的,她想了想,不能白白被他欺负,即便困得要睁不开眼睛了,但还是半阖着眼睛,软着声音道:“夫君还怪我吗?”

    说完感觉抱着自己的手紧了紧,接着额头上传来柔软的触感,只听见男人哑着声音道:“最开始得知你算计我,确实生气,可般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我心里了,也许在得知的那一刻我就原谅了你。”

    宋蕴枝闻言,强撑着睁开眼睛,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那郎君以后再不能拿这件事来说我。”

    说完眼底闪过一抹难过。

    他们怕是没有以后了。

    谢谌听着她软绵绵的话,嗯了一声,这件事会永远深埋二人的心中,不会再提起。

    第63章

    宋蕴枝心中一直隐隐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端王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终于说动了皇帝重审当年案子,宋蕴枝知道,他针对的不是已经死去的太子,而是还在诏狱的前太子太傅,宋蕴枝的外祖父傅安,以及当年拥护太子的那些人。

    而端王侧妃宋媛安的父亲,作为曾经傅安的女婿,也愿意出来指正傅安行事不端的事,直说自己当年如何忍辱负重,如何在傅安的淫威之下被逼得娶了他的女儿。

    俨然把傅安说成了用权势欺人的奸佞。

    至于听了宋彦陈词的皇帝是何反应,没人知道。

    听说这件案子皇帝已经交由端王去审,而大理寺和刑部协同会审。

    这个消息还是宋媛安特意让人来谢府带给宋蕴枝的,那丫鬟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三姑娘,我们侧妃娘娘说了,你若是愿意去端王府给娘娘跪下磕头求她,说不定娘娘还会念在多年的姐妹情上,亲自在王爷跟前替你求情。”

    夏竹站在一旁听着着丫鬟的话,一时之间气得忍不住想要上前骂斥责她几句,但是却被宋蕴枝给拦了下来。

    她眼中泛起笑意,语气风轻云淡:“以宋媛安的身份,还不配让我给她下跪,告诉你们那位侧妃娘娘,想要我给她磕头的话,那得等她埋进黄土里才有这个机会了,念在姐妹一场的份上,明年清明我定会多烧几

    柱香给她。”

    那丫鬟没想到都到这时候了,宋蕴枝仍旧这么嚣张,就好像从前在宋家的时候一样,不管她处境如何,总是不肯吃亏。

    她哼了一声,觉得宋蕴枝不过是在嘴硬罢了:“既然三姑娘不在乎自己的外祖父,那我奴婢也没什么好说的。”

    宋蕴枝轻飘飘道:“回去告诉宋媛安,趁着现在好好享受当人妾室的日子,日后说不定就没这个机会了,冬青,送客。”

    等人离开之后,宋蕴枝的身子一软,整个人靠坐的椅背上,她吩咐夏竹:“你去一趟宋家,安抚住我娘和芃芃,尤其是芃芃,让她和我娘不用担心,就说陛下不会冤枉外祖父的,这一次案子重审,说不定会给外祖父洗脱冤屈。”

    夏竹领了吩咐离开,屋内只剩下她,最开始听见皇帝要重审当年的案子,她并没有太多的意外,早在端王要纳宋媛安为侧妃的时候,她就猜到了事情会如何发展。

    那日皇后在宫中让她考虑的事情,其实在见到谢谌的时候,她的心里已经有了结果。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她自然不能再等了。

    她提笔沾了墨,还未写下一个字,脑中就出现谢谌的身影,半晌之后,到底是抿了抿唇,最后落笔。

    等写完之后,她换来冬青:“我要出门一趟,去找件素色的衣裳替我换上。”

    冬青见外面的天气看着又像是要下雪了,可还是给她拿了衣裳,一边熟练地替她宽衣一边担心道:“夫人可是有什么急事要做,外头的天气看着不太好,若是不着急,也可等明天。”

    宋蕴枝没说什么,穿好衣裳之后,才道:“我与施嬷嬷出门一趟,那边桌上有一封信是给郎君的,等我出门一个半时辰之后,你把它带去刑部亲手交到他的手上。”

    这话听着就好像她要出远门一样,冬青挠了挠头,虽然心中有疑惑,但也应下,没有多问一个字。

    坐上了马车,宋蕴枝才对着车夫吩咐:“去朱雀门。”

    车夫扬起马鞭,很快就载着宋蕴枝往朱雀门去了。

    施嬷嬷坐在马车里,看着手上捧着状纸的宋蕴枝,就在她猜到对方要做什么的时候,心里着实下了一跳,可一想到这么多年以来,宋蕴枝为的就是这个,心里的那点震惊又慢慢归于平静。

    她叹了口气,她是傅家的家生子,看着傅家从兴盛到一夜之间大厦倾颓,看着伺候的主子过了十年耻辱的生活,不可能不为所动。

    所以原是要劝人的话到了嘴边,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会尽自己的能力,帮助主子。

    “嬷嬷,抱歉。”

    宋蕴枝知道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候带上施嬷嬷的,只是她信不过任何人,只信任施嬷嬷,只得把她给叫上。

    她会尽自己的能力保护好施嬷嬷。

    施嬷嬷闻言握住宋蕴枝略显冰凉的手,温和道:“夫人想做的事情,也是奴婢想做的,从前奴婢在傅家,受到了许多主子们给的恩惠,主家有难,我一个做奴婢的却帮不上任何忙,只能眼睁睁看着姑娘在宋家被宋彦等人欺负,奴婢帮不了姑娘,心里一直都很愧疚,今日若是能给老爷申冤成功,就算是让奴婢去死,奴婢也毫无怨言。”

    这些话她一直都藏在心里,如今终于有机会说出。

    才说完,握着对方的手背覆上了对方的另一只手,同样也是冷冰冰的,只听见少女用绵软的语气说道:“嬷嬷不必自责,今日我让嬷嬷陪着,也是只相信嬷嬷,其他人我不放心,而且有这么对人看着,那位也不敢真的把我们怎么样。”

    施嬷嬷只觉得眼睛一阵酸涩,她知道宋蕴枝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大约是有几分的把握,今日才敢去朱雀门。

    她道:“夫人如今是谢府的少夫人,本应好好享福,要不还是让奴婢来吧。”

    宋蕴枝摇头:“若是让嬷嬷代替我去,那外祖父和几位舅舅就白疼我了,且挨板子的事情,怎么能让您老人家去。”

    施嬷嬷还想要劝说,她马上变脸了,佯装生气道:“嬷嬷不用再劝了,不然我可要生气了。”

    最后施嬷嬷只得把话重新咽了回去。

    马车行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到了朱雀门。

    施嬷嬷扶着她下了马车,宋蕴枝站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寒风吹在她脸上,但是她似乎感觉不到冷,一双眼睛只看着不远处朱雀门一旁安静立着的登闻鼓。

    登闻鼓孤零零地立在那里,鼓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两侧的红漆因为风吹日晒而有些脱落,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

    宋蕴枝脚底踩着雪,坚定地一步一步地往那边走去。

    施嬷嬷紧紧跟在她的身后,一双眼睛也同样看着那静静伫立的登闻鼓,直到有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她才抬头,恍然发现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雪。

    此时已过午时,朱雀门前除了皇宫守卫之外,再没有旁的人。

    守卫看着一身素衣,披着雪色斗篷的女子慢慢走来,先是眼中出现警戒,可当人走近了,看清楚女子的容貌后,又收回了目光。

    只当做是寻常路过的普通妇人。

    谁知道那女子径直往登闻鼓的方向走去,不等他们出声呵止,她已经拿起了放置在鼓边的鼓槌,一下又一下地敲响了登闻鼓。

    那声音先是沉闷的,随着她越来越用力,逐渐变得响亮起来,鼓身震动带起了顶上的雪,也跟着簌簌地往下掉。

    鼓声慢慢地传到了宫中,道上扫雪的宫人站直身体,闻声往传来声音方向抬头望去,不明白发生了。

    凤栖宫中,正在闭目养神的皇后倏地睁开了眼睛,她转头问向身边的女官:“你方才,可有听见鼓声?”

    那女官摇头:“并未,许是娘娘听错了。”

    皇后却直接从贵妃榻上起身,神色凝重道:“不对,本宫听见了,你去外面听听。”

    女官闻言出了殿门,站在门口屏声静气听了一会儿,发现确实隐约有鼓声从宫外传来,她看了眼鼓声传来的方向,神色一凛,立刻走进去正色回禀道:“方才奴婢站在外面听了是有鼓声,且是从朱雀门那边传来的,是有人在敲登闻鼓!”

    皇后脸色一变:“此时百官已经下朝,陛下正在含元殿,含元殿离朱雀门比后宫更近,快,本宫要去一趟朱雀门!”

    就在宋蕴枝敲响第二十下的时候,守卫终于来到了她的跟前,对方厉声道:“来着何人,为何要敲响登闻鼓?你可知道敲响登闻鼓的后果是什么?”

    宋蕴枝把手中鼓槌交给施嬷嬷,而后转身平静道:“自然是有天大的冤屈,才会敲响登闻鼓。”

    那守卫严肃着一张脸:“你若是想要替人含冤或者状告他人,需得杖责二十,才能把状纸递到陛下的眼前。”

    听到杖责二十的时候,宋蕴枝的手下意识抚上了小腹,但是很快又放下,再次抬头的时候,一张雪白的脸没有了血色。

    其实她在此之前已经知道敲响登闻鼓的后果,只是为了给外祖父他们申冤,总得要有所取舍,她身体受点罪也算不得什么。

    那守卫以为她是被吓到了,准备打退堂鼓,见她生得好看,穿着又不一般,看着就不像是普通的百姓,于是忍住多说道:“夫人还是再想想吧,这二十棍打下去,别说是您身为女子遭受不住,就是换做男子,也能丢了半条命,小的看您身份不一般,不考虑自己,也要考虑一下身后的家族。”

    这些年也有不长眼的来敲登闻鼓,但是大部分人都是听到要杖责二十之后都放弃了,且为了彰显陛下的治国有方,这些年上峰总是说告诫他们能劝一个是一个,劝不住的就往死里打,打死了就没这回事了。

    就在他以为宋蕴枝沉默是生出了退意,想要把准备好的说辞把人劝走时,突然听见女子清澈的声音在寒风中慢慢响起:“那便杖责二十吧。”

    说完,她垂眸看了眼小腹,语气带着微微的颤抖,轻声道:“对不起。”

    第64章

    守卫没想到自己苦口婆心居然

    没有把人给劝退,最后只得叹了口气,对着不远处的另外两名守卫招了招手:“你们过来。”

    等那两名守卫走上前,便一脸严肃地对着他们耳语,最后让他们离开。

    施嬷嬷给宋蕴枝打了伞,替她遮住了风雪,她听到守卫说要杖责二十的时候,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这回见宋蕴枝没有说话,于是小声道:“夫人,那守卫也说了,杖责二十别说是女子,就是男子都遭受不住,夫人身子比不得男子,要不,还是再想想别的办法?”

    可宋蕴枝决定了事情就不会后悔,所以反过来安慰她:“没事的嬷嬷,不就是丢半条命,只要我熬过了这一次,外祖父就有沉冤昭雪的机会。”

    许是那守卫不想她坚持下去,所以自他吩咐了那两个人之后,就一直在拖着时间,他本就是故意的,陛下登基这么多年,敲响登闻鼓的人少之又少,而且大多最后都没成功把状纸递到含元殿中,为的就是让百姓知道,陛下在位的期间,海晏河清,国家治理有方。

    反正是能拦一个是一个。

    这一回他又想故技重施,谁知道站在一边的女子竟是执拗到了这种地步,即便一张脸被寒风吹得苍白,也没有要退缩的意思。

    看来今天她是一定要给自己的亲人申冤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离开的两名守卫终于回来,二人手中一个拿着一尺多宽的长凳,一个手中拎着两根婴儿手臂粗的木棍。

    宋蕴枝见了,脸上的神色倒是平静,可是一想到她下意识又抚上小腹。

    最后到底是咬牙,没有说什么。

    “夫人,得罪了。”守卫在心里叹了口气,挥手示意身后的两名守卫上去拿人。

    施嬷嬷被挤开,她冲着被一左一右的守卫带着往长凳走去的宋蕴枝无力地喊道:“夫人!老奴愿意替夫人这二十的杖责!”

    宋蕴枝回头冲着她勉强笑道:“嬷嬷,如果二十杖之后我受不住了,请替我把状纸给他们。”

    施嬷嬷看着她被押着卧趴在了冷硬的长凳上,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她哽咽道:“奴婢一定谨遵夫人的吩咐,请夫人放心。”

    守卫对着那两名行刑的使眼色,让他们动手。

    宋蕴枝双手紧紧握成拳,指甲钳进掌心。

    说不害怕是假的,只是她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断然没有后退的道理,若是她承受不住这二十的杖责,也只能认命了。

    施嬷嬷看着守卫高高地抬起棍子,别开眼不敢看,可想而知这一棍下去会有多疼。

    第一棍打在后背的时候,宋蕴枝没忍住闷哼出声,钝痛很快蔓延,她的一只手死死捂着小腹,额头沁出一层汗珠。

    就在守卫要打第二下的时候,一道声音传来:“住手!”

    听到这一声,就连宋蕴枝也往那边看去,隔着风雪,她看见了端坐在凤撵上的皇后。

    “娘娘”她唇边露出一抹苍白的浅笑,有气无力道。

    皇后此时的脸色称不上温柔,她对着守卫道:“有本宫在,谁敢打她!”

    女官已经走到宋蕴枝的身边,看到她脸色不对就猜到她挨了杖责,于是连忙把人给扶了起来:“夫人不用担心,有娘娘在,他们不敢再打你了。”

    施嬷嬷这时候反应过来,也顾不上给皇后行礼,踉跄地上前去扶住宋蕴枝。

    守卫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后亲临,瞬间吓得跪了下去,他知道这位夫人身份不普通,但也不知道连皇后都能替她撑腰,他将头磕在冰冷的地板上:“小的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皇后没有理他们,看到宋蕴枝脸上血色全无,心顿时揪在了一起,她走至她的跟前,心疼道:“般般,对不起,是我不该让你做这件事的。”

    宋蕴枝身体摇摇欲坠,感觉自己缓得差不多,后背那没那么疼的时候,才有开口说话的力气,她苦笑道:“娘娘的提议从前我便想过,只是从前我总是害怕,不敢走出这一步,今天我明白了,就算他们已经被诏狱被关了十年,但还是有人不肯放过他们,所以,我只能踏出这一步。”

    说着脸上露出了一丝笑。

    皇后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么多年她习惯了顺从,就连当初太子的事情也不敢与皇帝正面对上,今日见了情愿被杖责二十也要上奏的宋蕴枝,只觉得自己这些年很可笑。

    短短的一瞬她便想通了,对着守卫道:“去,把着谢夫人手上的状纸送到含元殿去。”

    那守卫没想到皇后没有责怪他们,心里松了口气,从施嬷嬷的手中接过状纸,但是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的脸上出现为难:“启禀娘娘,这位夫人敲响了登闻鼓,但是却只挨了一下杖责,若是陛下问起”

    皇后扫了他一眼:“陛下问起就说本宫在,去吧。”

    得了她的话,那守卫收好状纸,很快进了朱雀门。

    皇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看出了还在忍痛的宋蕴枝,于是带着她走到凤撵前,将她按在了凤撵上坐好:“以陛下的性子,等会定是要召你我前去,你且耐心等待。”

    果不其然,在含元殿的皇帝看到了手中状纸,脸色沉了下去:“岂有此理,当年的案子由大理寺和刑部审理,难道朕还会冤枉了傅安等人,当年朕就不该心软,应该将他们和左相一起处死!”

    登闻鼓敲响,状纸还送到了含元殿,不出一天这件事就会传到京城的大街小巷,届时百姓会如何看待他?

    想到自己的一世英名或许会因为今天而毁,他恨不得立刻处死敲响登闻鼓的人!

    这边端王下朝之后没有出宫,而是去了他生母的殿中,隐约听到鼓声的时候,他的心里就感到不踏实,于是没在后宫坐多久,找了个理由离开,接着又来了含元殿,在殿门口看见朱雀门的守卫,又听见里头皇帝的话,一颗心顿时坠了下去。

    他来不及多想,让门口的太监通传:“快去告诉我父皇,我有事求见!”

    正无处发火的皇帝,此时知道端王来了,对着太监道:“让那逆子滚进来!再去刑部把谢谌给我叫来!还有皇后和谢谌夫人,也别忘了!”

    端王听着里头不小的动静,一颗心吊了起来,他勉强稳住面上的神色,等传话的太监让他进去,这才整理了衣裳进了含元殿的大门。

    才进去,一盏茶就摔在了他的脚边,他立刻跪下:“儿臣拜见父皇,不知何事让父皇动怒,御医说了父皇不宜生气,还请父皇息怒!”

    皇帝看了一眼跪在下首衣冠楚楚的儿子,见他即便被他迁怒,仍旧说着关心自己的话,怒火暂时平息了,他冷哼一声:“方才有人敲响了登闻鼓,状纸都送到御前来了。”

    说着把状纸仍在了端王的脚边:“你自己看看!”

    端王看了眼落在脚边的状纸,忍着心里的疑惑捡起,只是当看见内容的时候,他的眉头渐渐皱在了一起。

    上面的内容是给傅安等人喊冤,遣词造句不仅不俗,还有理有据,句句泣血,暗指皇帝被蒙蔽在鼓励,还明晃晃地写当年陷害太子与忠良的幕后之人是他,如今还想赶尽杀绝。

    强行稳住捏着状纸的双手才不至于让他们颤抖,他抬头对上神色阴沉的皇帝,大呼冤枉:“父皇明鉴,当年皇兄的事情儿臣绝对没有参与,儿臣与皇兄是亲兄弟,且皇兄经常教导儿臣,儿臣怎么会残害自己的手足,而且当时儿臣才刚参与政事,又如何有那样的能力去构陷皇兄,儿臣冤枉,上面所说的一个字儿臣都不认,还请父皇明察!”

    皇帝多疑,看了上面的内容也开始对端王生疑,他没说什么,殿中一时陷入沉寂中。

    他当年虽然有顺水推舟的嫌疑,可如今年纪上来了,又渐渐怀念起太子的好来,尤其太子留下的唯一血脉,近来长得越发的像少时的太子,不仅外表生得像,就连聪慧孝顺的程度也一样,他每每见了那孩子乖巧的样子,就会生出一丝后

    悔来。

    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他绝对不会容许有人质疑他!

    他是皇帝,皇帝是没有错的!

    *

    刑部。

    谢谌正在整理这些日子收集到的证据,流风突然进来,说是宋蕴枝身边的丫鬟冬青来了。

    他收好案上的东西,让流风把人给带进来。

    冬青是第一次来刑部,听惯了传言中刑部的可怕,所以战战兢兢地跟在流风的身后,头也不敢抬,被带到谢谌的跟前,见了一脸冷肃的姑爷,更是吓得不轻。

    她行礼后拿出一个信封:“姑爷,这是夫人今天出门前,让奴婢交给您的。”

    谢谌看着流风递上来给他的信封,心中生出古怪,等拆开之后,看见上面的和离书三个字后,神情顿时冷了下去,像是在雪水里浸过的声音慢慢响起:“她是何意?”

    冬青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可她也感觉到了上首男人的极度不悦,忙道:“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夫人只让奴婢给您送信,后面就急匆匆地出门去了,别的奴婢一概不知!”

    出门?

    谢谌想起前些日子变得异常粘人的少女,心中突然生出隐隐的不安,他问:“她可有说是要去哪?”

    冬青摇头:“夫人没说去哪,不过夫人出门换上了素色的衣裳。”

    和离书上她已经签好的名字仿佛刺痛了他的双眼,他按下没有说什么,揉了揉疲惫的眉心。

    以他对她的了解,除非是出了什么事,不然她不会轻易放弃如今的身份。

    心里愈发的不安,仿佛有什么大事就要发生了。

    果然没一会儿,就有人来传话,说是皇帝召他去含元殿。

    直到进了含元殿,看见熟悉的身影之后,他愕然:“般般,你怎么就在这里?”

    第65章

    谢谌还有想问她和离书的事情,只是眼下在含元殿上,即便是发现她的脸色不同寻常的苍白,也只能先暂时按下,给皇帝和皇后行礼。

    皇帝见了他,气不打一起处来,他一直看重这个得力的外甥,却没想到外甥居然娶的就是傅安的外孙女,不仅如此,他媳妇今天还敲响了登闻鼓。

    想起谢谌与太子的关系,皇帝不由怀疑宋蕴枝敲响登闻鼓的事情,是否背后就是他教唆的。

    他对着跪在宋蕴枝身边的谢谌冷哼一声:“朕待你不薄,你媳妇却不知感恩,今日敢敲醒登闻鼓,明日是不是就敢状告朕了?”

    谢谌闻言神色一怔,先是看了同样跪着的少女,见她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而后才对上冷着一张脸的皇帝:“陛下这是何意?”

    皇帝让太监把状纸给他看,谢谌接过快速扫了一眼,这时候才明白宋蕴枝为何会给他写和离书,这是又算计了他一次。

    只要他们和离,他是刑部侍郎,便不用因为顾及身为她丈夫的身份而避嫌,可以继续协助刑部侍郎审理当年的案子。

    而端王却因为她在状纸上的话,不得不退出三司审理,从而成为旁观者,更甚者说是成为被审之人。

    他在心里冷笑一声,他的般般真是好算计。

    可这一次,他不想如了她的愿,也不愿意就这么放开她。

    见他沉默,皇后立刻道:“陛下,想来谌儿媳妇也不是要故意为难您的,或许其中真的有什么隐情,陛下不妨就趁着这一次,彻查当年的案子。”

    皇帝冷笑一声,本来他这次让端王重审就是想赶紧了结这桩案子,交代他就算是没证据,也要想办法赶紧给傅安几人定罪,让大家都是知道太子当年是被这些奸佞给蛊惑的,彻底洗脱太子的罪名,谁知道见如今皇后的样子,竟是站在傅安那边的,他对着皇后道:“皇后说得倒是轻巧,本来简单的案子,如今被她这么一敲,就成了天下人眼中的事。”

    说着他沉着看向宋蕴枝,又冷哼了一声。

    皇后上前一步,将宋蕴枝护在身后,抬眸对上皇帝:“陛下,既然登闻鼓敲响了,状纸也到了您的手中,还请陛下遵循律令,尽快让刑部与大理寺主审彻查当年的案子,否则外头的流风渐起,恐怕会对陛下不利,至于端王牵涉其中,理应避嫌。”

    她的一番话让皇帝重新拿目光去审视她,从前一直在他面前温柔端庄的皇后,这一次竟是想要直接替他做主了。

    他冷笑一声,出声嘲讽:“皇后倒是会替朕着想。”

    这话是没有同意方才皇后的提议。

    皇后眉心微微皱起,而一旁的端王怎么能放过可以彻底按死那些曾经亲近太子的人的机会,他直接在皇后身边跪下,对着皇帝道:“父皇让儿臣重审当年的案子,儿臣已经和两位同审的大人在准备了,这些天儿臣日夜翻看当年的卷宗,每日休息的时间不过两个时辰,父皇难道就因为那状纸上没有证据的话,让儿臣成为不义之人吗?儿臣并不想为自己辩解,只是想要给皇兄一个清白!”

    皇帝虽是看了状纸上的话而对端王生出了一丝怀疑,可看先跪下跟前,看着有些疲惫的儿子,到底是有些不忍心,但是这状纸不是普通的状纸,若是让端王继续跟着刑部和大理寺审理当年的案子,百姓知道了也会有因此诟病。

    可眼前这个平日里温和的儿子,口中说要给自己的兄长证明清白,他的心里又生出些不忍来。

    当年太子在狱中自尽,这些年来慢慢成为了他的心病,有时候面对和太子有几分相像的皇孙,他也会失神,也会想若是当年他没有危言耸听,听信谗言,或许太子也不会死。

    如今自己的另一个儿子遭受到了他人的指控,他是不是不该和当年一样,去怀疑对方,万一端王也和太子一般

    他膝下孩子不多,如今优秀的也只有眼前这个。

    皇后看出了他心底的动摇,立刻道:“陛下,臣妾感念端王这份心,可按照律令,他不能继续与三司一同主审此次的案子,陛下若是心疼端王,就该让三司好好的彻查当年的案件,还端王一个清白,也还我儿一个清白!”

    说着她拿着帕子掖了掖眼角,面上生出一副因为提起太子而难过的样子。

    这边的宋蕴枝还跪在地上,她看了装模作样的端王一眼,俯下身子道:“陛下英明神武,臣妇相信陛下会还我外祖父一个清白!”

    随着她的动作,牵扯到了后背的棍伤,她身子轻颤了一下。

    皇帝还想要斥责她,却见谢谌也跟着俯下身体:“臣身为宋氏的夫君,理应不该参与这桩案子的审理,还请陛下彻查当年的案子,彻底还太子殿下一个清白,让太子殿下得以安息!”

    一旁的宋蕴枝听了他的话,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她明明给他机会,为何他还要主动放弃,她心里不理解他的举动,也因为他的这个举动,生气地掐仅掌心。

    众人屡屡提到太子,皇帝顿时心情复杂,当年的案子即便左相等

    人承担了罪名,可这些年来外头的百姓对太子的名声仍旧是褒贬不一,而太子如今也还未葬入皇陵,尸骨还在国寺中放着。

    他想或许他真的是老了,也比从前更容易心软,可如今不是还太子清白的时候,事关他在百姓中的声名,原本让端王重审傅安等人,百姓是这不知道的。

    今天登闻鼓被人敲响,不说明天,最快今天京中的百姓都知道,十年前的案子被翻出来重审,百姓只会认为他这个做皇帝的错杀无辜!

    面对皇后等人变相的逼迫,他心中更是生出无限的烦躁来。

    皇后一向是最懂他的人,此时也看穿了他的内心,她上前扶住皇帝,柔声安慰道:“陛下,这桩案子事关重大,若是当年真的冤枉了傅大人他们,陛下如今还他们一个清白,谁人不会夸赞陛下的英明,陛下日理万机,底下的人想要瞒着陛下残害忠良有的是办法,世人不会因此诟病陛下,只会更加憎恶那些奸佞。”

    皇帝拧眉,半晌之后,才开口道:“你们先退下,朕再想想。”

    皇后不死心,还想要继续劝诫,却听见门口有太监通传,说是小皇孙来找皇帝。

    不等皇帝发话,一道小小的身影就走了进来。

    少年今年才十岁,生得一张清秀的脸,见过太子的人都知道他与太子生得十分相像,只是脸上少了太子的威仪,是天真无邪的模样。

    谢谌眉梢微挑,他意外于这个不合时宜出现的少年。

    慕容璟走进来的看见殿中这么多人,瞬间就有些害怕,一时不知道说话。

    皇后见了他,对着紧跟上来的太监道:“还不带小殿下出去!”

    小皇孙听到她的话,眼巴巴看了皇帝,有些委屈地唤道:“皇爷爷”

    皇帝见了小皇孙,心里的气消了一半,对着他道:“璟儿来找皇爷爷,是有什么事吗?”

    慕容璟眨了眨眼睛,走到他跟前,从手中拿出一个木制的小玩意儿,这东西看着有些年头了,只听他道:“孙儿不小心把父王的宝贝给弄坏了,皇爷爷能帮孙儿修好吗?”

    别人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皇帝却是知道的,这是他在太子十岁生辰的时候,花了好几晚的时间亲手给太子雕刻的小玩意儿。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却还保存得这样好,可见当时的太子当时有多么珍视它。

    久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皇帝颤巍巍地从孙子的手中接过,看了手中的东西良久,最后对着孙子道:“皇爷爷给你做一个新的好不好?”

    旧的,他要留下。

    慕容璟看着他手中的旧的,虽然脸上表现得很不舍,但还是忍痛道:“孙儿听皇爷爷的,只是孙儿有一个请求,皇爷爷能教教孙儿怎么做吗?孙儿学会了还能皇爷爷和皇祖母做!”

    皇帝看着双眼清澈的少年,脸上露出笑:“好啊,择日不如撞日,皇爷爷现在就教你。”

    闻言慕容璟立刻裂开嘴笑了:“谢谢皇爷爷!”

    皇帝带着慕容璟就要往内殿去。

    皇后着急道:“陛下!”

    皇帝听见皇后的声音,脚下的步子停下,却没有回头,疲惫道:“就按皇后说得那样办吧。”

    端王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阴鸷地看了一眼罪魁祸首宋蕴枝,后者非但没有害怕,还冲着他勾了勾唇角,明明身体已经快要撑不住了,却还是不甘示弱。

    *

    走出宫的这段距离已经是宋蕴枝的极限,一出宫,施嬷嬷便迎了上去,见她身上没有什么大碍,心里才松了口气。

    宋蕴枝身体摇摇欲坠,施嬷嬷正要扶住她,却被另一个人抢先了。

    钳住她手臂的手稍微用了力,她根本挣脱不开,既然挣不脱,索性便由着男人扶着自己,她忍着痛质问他:“方才这么好的机会,为何要放弃,明明我连和离书都写好了。”

    谢谌垂眸,看着她苍白的脸颊,心中一紧:“我不会与你和离,这辈子都不会。”

    宋蕴枝气急,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这儿女情长的,她生气道:“今天我又算计了你一次,你难道还能忍下去,你若是不与我和离,日后说不定我还会算计第三次第四次!”

    谢谌不为所动,见她这幅模样,突然笑了一下,墨黑的眼眸盯着她道:“夫人每次利用完我,就要把我甩开么?”

    宋蕴枝强迫自己笑道:“是啊,都这样了你要继续吗,你就这样喜欢我吗?”

    谢谌气她今天做的事情瞒着自己,明明他可以保护她,她却选择自己去做,分明就是没想过他,他冷嗤一声:“是,不仅喜欢还爱,不然为何你算计利用我,我都心甘情愿!”

    这会换宋蕴枝愣住了,她没想到谢谌会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的话,半晌,她平静道:“谢谌,和离吧,我从始至终对你都没有任何的感情,不过是贪图你的身份家世,如今你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利用的价值了,只要我的家人还在世一天,我的心里永远都装不下旁人。”

    说完她只感觉眼睛发涩,但最终还是强忍压下眼中的酸涩。

    这是她最后的良心,若是不能给外祖父他们洗脱冤屈,她呆在谢谌的身边,只能让他遭受流言蜚语,甚至会让他的仕途受到严重的打击,届时就不是她主动和离的事了。

    她想要给自己留点体面,她不敢去赌。

    趁着谢谌因为她的话而陷入沉默的时候,她掰开了他的手,带着施嬷嬷上了一辆朴素的马车。

    一家不起眼的院门被敲响之后,开门的是一位年逾五十的妇人,见了来人,她眼中有些惊讶:“般般,这下雪的天怎么来了?快进来!”

    宋蕴枝被施嬷嬷搀扶着,虚弱地对着她笑了笑:“大舅母,本不想打扰您的”

    说着人突然晕了过去,这是彻底撑不住了。

    “般般!”朱氏惊呼道。

    宋蕴枝再次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她正要起身,就被朱氏给按住了:“舅母已经听施嬷嬷说了,你怎么这么傻,幸亏只挨了一棍子,要是真那么继续打下去,怕是连腹中的孩子都没了,你背上的伤我已经替你上了药,这几天你若是不想回谢府,就先在我这里住下。”

    听着朱氏的话,宋蕴枝眼中的眼泪忍不住流下了下来:“给您添麻烦了。”

    朱氏已经从施嬷嬷口中知道今天的事情,她怜爱的把人搂进怀中:“傻孩子,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且你今天挨的这一下也是为你外祖父和舅舅们,若是他们真的能洗脱冤屈,你就是舅母的大恩人。”

    “舅母”宋蕴枝忍不住哭出声。

    朱氏安慰她道:“会没事的,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养胎,刚才舅母请来给你把脉的大夫说了,你如今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正是关键时候,不能马虎,家里还藏着一些当年没有抄走的补药,舅母去拿了给你补补!”

    宋蕴枝来不及婉拒,朱氏已经出去了。

    她低下头,手放在小腹上,心底生出一丝庆幸,愧疚道:“别怪娘狠心。”

    第66章

    亥时,宋蕴枝侧躺在床上,她睡前喝了药,所以睡得早。

    屋中留了一盏昏暗的油灯,即便是门关金紧闭,相比汀兰院,里头的温度还是还有冷,不过施嬷嬷在她的被子里塞了两个汤婆子,所以勉强能保暖。

    静悄悄地夜里,巷子中突然有狗吠声,那声音远远传来,在静谧的晚上尤为明显。

    过了不知道多久,油灯闪了闪,等它再次安静地亮着光的时候,宋蕴枝的床前已经坐了个人。

    男人一张俊美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若隐若现,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更不知道他是何时悄无声息地进了这个房间。

    连在隔壁守着的施嬷嬷都没有听到丁点的动静。

    谢谌看着睡梦中仍旧皱着眉头的妻子,抬手想要去触碰她的脸,可一想到自己刚从寒风中进来,手上还带着冰凉,很快又放了下去。

    一双眼睛克制地看着她。

    白天就算她的话说得多么决绝,他也没有要动摇与她和离的心思,同时心里生出挫败的感觉。

    今天她的种种举动,说在表明她对他并不是毫无保留,甚至可以说她内心深处并不是很信任她,所以才会

    瞒着自己去敲响了登闻鼓。

    因为心中的猜想,他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宋蕴枝正在做梦,梦见自己因为敲响登闻鼓而被杖责二十,结果腹中的孩子因为承受不住而滑掉了,睡梦中她下意识手捂住小腹,渐渐的于挣扎中醒来。

    谁知道醒来看见的人不是施嬷嬷,而是谢谌。

    她愣了愣,眼中全是意外,不明白他为何知道她在这里。

    谢谌对上她那双还有些迷糊的眼睛,半晌之后才缓缓道:“般般,我来接你回去。”

    宋蕴枝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她揉了揉眼睛,半撑着身体,声音微哑:“我以为我白天的时候,已经与你说得很清楚了。”

    谢谌见她因为这个动作而微微皱起的眉头,瞬间就想起临走前,皇后让人告诉他,她在朱雀门前挨了一棍子的事情。

    他抬手想要去扶她,结果却被她给避开,伸出去的手没有因此收回,而是替她掖了掖被角,脸上的神色依旧温和,没有因为她的冷淡而露出失落,他道:“外祖父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会帮你,你身上有伤心,这里住着不好,跟我回去,好么?”

    近乎低声下气的语气落在宋蕴枝的耳中,她只觉得心脏酸胀难忍,抿了抿唇,别开眼睛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藏在被子中的手却紧紧掐着身下的被褥,良久,她才慢慢道:“外祖父的事情自有刑部和大理寺,你不用操这份心。”

    她还记着他白天在含元殿,主动放弃参与十年前案子的事,如今见了他还是有些生气。

    明明皇后告诉她,他为了太子的事情这些年来一直在暗中收集那些证据,今天却因为她的事而放弃了。

    她心里为他觉得不值。

    明明只要他把自己放在不知情的位置,说明二人已经和离,甚至可以在含元殿的时候说出她当初算计他,害得他不得不娶了她的事,他巴不得休了她,至少能减少皇帝和端王对他的猜疑。

    可他偏偏什么都没说,甚至还放弃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

    “还在生我的气么?”

    谢谌见她这幅样子,就知道她的气还没消,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轻声哄她:“以我和皇后娘娘的关系,只要端王退出,陛下势必也会找个借口让我也不能继续接触这桩案子。”

    所以他今天主动退出,何尝不是在以退为进。

    宋蕴枝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可一想到自己费尽心思想要给他铺路,他却不领情,心里就不舒服,于是转过脸对上他:“今天我本来已经算好了,只要你签下和离书,在外人看来我们之间的关系定然不和,就算是我敲的登闻鼓,因你我已经无任何的瓜葛,也会减轻他们对你的怀疑,可你偏偏,偏偏”

    偏偏不识好人心,不领她的情。

    说着她自己被他给气哭了,红着一双眼睛怒瞪着他。

    然而着模样看起来却没有任何的威慑力,反而让谢谌的心里生出怜惜,他终于抬起手去轻触她的眼角,替她拭去溢出的眼泪,轻声道:“是我不好,抱歉。”

    宋蕴枝因为他温柔的动作而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又伸手想要把他的手拍掉,然而才碰到他的手,反而被对方眼疾手快地握住,掌心源源不断地传来温暖,让她生出贪恋,她试着挣扎了一下发现挣不开,只好由着他握着,气哼哼道:“就是你不好,要是你继续与他们一同审理外祖父的案子,一定很快就能还他的清白!”

    谢谌原本觉得她不信任他,可如今听她这样说,又觉得她并非不信任他,只不过她有自己的想法。

    他听着少女带着鼻音的软糯嗓音,一颗心很快就软了下去,他眼中的克制已然没有,将人连带着被子轻轻地搂进了怀中,怕碰到她背后的伤处,手只能放在她的后脑,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抚着,嗓音低低道:“别生气,外祖父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刑部有周大人在,大理寺还有陆温,他们都是可以相信的人,我已把那些重要的证据交给了他们二人,只要能抵挡住端王一党的阻拦,大约是没事问题的。”

    唯一他担心的是,最重要的那位人证还在寻找中,直至今日还没有找到他的下落。

    没想到他已经把这些事情都安排好了,宋蕴枝本想推开他的手松了松,她垂眸道:“你现在与我说这些,可不就是在哄我。”

    谢谌瞧她这幅模样,就知道她的别扭劲儿又犯了,所以继续安抚她:“般般,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今日既然能在含元殿把自己摘出去,便是已经做好了准备。”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宋蕴枝只能勉强信了他的话,只是她的心里多少还有些生气,于是推了推他:“你回去吧,我要在大舅母这住几天。”

    见她终于松口,谢谌乘胜追击问:“不与我和离了?”

    宋蕴枝没想到男人会得寸进尺,她轻哼一声:“外祖父的事情还未解决,那封和离书你还是收好了,说不定你哪天不喜欢我了,正好遂了你的意。”

    少女的脸颊微微鼓起,娇嗔的模样落在他的眼中格外可爱,他最终没忍住轻轻捏了捏她的脸,抵笑道:“若我说我把它烧了,般般可会信?”

    宋蕴枝侧了侧脸,不让他捏自己,撇了撇嘴道:“你若是烧了,我不介意再给你写一封,免得你日后后悔烧了它。”

    谢谌唇边泛起一抹浅笑:“那好,日后你给我一封,我便烧一封。”

    宋蕴枝听了他的话,瞪大眼睛:“你!”

    这时候隔壁的施嬷嬷听见这边的动静,很快就披风走到门边,敲了敲门,隔着一道门问道:“夫人可是身子不适,厨房里的炉子上还煨着安胎药,这会子夫人可要喝?”

    宋蕴枝脸色一变,抬眸去看近在咫尺的男人,果真看见他的神色跟着严肃了起来,脸上的笑意半点也没了。

    门外的施嬷嬷半天没有得到回应,不知道里头多了一个人,继续道:“夫人现在若是不想喝的话,可等明天再喝,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宋蕴枝此时不管谢谌眼下的神情是如何,硬着头皮对着外面的施嬷嬷道:“不用了,嬷嬷回去休息吧。”

    没多久门外便没了动静。

    安静的屋内很快就响起男人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的声音:“什么时候的事?”

    宋蕴枝抿了抿唇,最后深吸了一口气:“大夫今天说才一个多月。”

    说完她又笑了笑:“你应该高兴,有了这个孩子,母亲就会回来了。”

    谢谌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当初为了母亲能够回谢家,他向宋蕴枝提出圆房的事,那时候他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喜欢上了这个故作天真的妻子。

    所以第一次的时候,只当成是一项任务。

    后来渐渐的察觉到了自己的感情,更多的时候,已经忘记了最初的目的,只想要靠近她,诱着她一次次的沉沦。

    如今她真的怀上了,他却没有当初想象得那般松了口气,更多的是对突然多出的一个孩子的迷惘。

    见他脸上没有任何高兴的样子,宋蕴枝顿时觉得有些委屈:“孩子是你要的,如今有了,你难道不该高兴?”

    谢谌垂眸,见她唇角往下压,一双眼睛里盛满了委屈,只得道:“没有不高兴,只是有些意外,它来得这么快。”

    他还没做好他们之间多了一个孩子的准备,他还想继续与她过只有两个人的日子。

    不过这些心里的想法,他自然不会当着她的面说出来。

    宋蕴枝想起他经常在榻上缠着自己的画面,要不是他在那事上对她予取予求,她还不至于这么快就怀上,于是羞恼道:“还不都是因为你”

    谢谌愣了一瞬,很快就明白了她没有说出的话,他难得耳尖发红,嗯了一声,没有反驳她的话,将人搂得更紧了,而后温声承认道:“嗯,怪我。”

    第67章

    最后宋蕴枝没有回谢府,依旧住在大舅母的家里。

    只是她才怀孕没多久,大舅母朱氏的家简陋,到底是没有在谢府住着好。

    不过她从前在宋家的时候过得也差不多是这样的日子,所以没有一点儿不适应的地方,唯一愧疚的便是觉得对不起腹中的孩子。

    谢府那边的情况她也从施嬷嬷口中知道些,府上的人得知她敲响登闻鼓,才知道了她是傅安的外孙女,其他人倒是没说什么,倒是她那公爹因此对她颇为不满,甚至想要谢谌休了她。

    她嗤笑一声,谢谌对她是什么样子她再清楚不过,若谢韶真的能做主让谢谌休了她,也算是间接帮了她。

    可她也知道,谢谌既然说了不会与她和离,那更不会做出休了她的事来。

    眼下只能把期望放在刑部和大理寺了。

    用了午膳之后,有人敲响了朱氏院子的大门,等朱氏开了门,发现门口放着几担上好的煤炭,还有两床看起来就很暖和的被褥,但是送这些的人已经不见。

    宋蕴枝听见朱氏疑惑的声音,跟着走了出去,看见那些炭火之后,很快就明白了,大约是谢谌让人给送来的。

    施嬷嬷笑道:“奴婢把这些炭搬进来,晚上夫人睡觉的时候也能暖和许多。”

    宋蕴枝撇了撇嘴,想着不能和自己过不去,便没有说什么,由着朱氏和施嬷嬷两个人把几箩筐的煤炭搬了进去。

    她回了自己房间,静静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案子一天没有真相大白,她是不可能回谢府去的。

    她心中还藏着事,昨晚原本是想要与谢谌说的,可是后来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谢谌的身影。

    案子光是那些证据怕是还不够,还需要人证,只是过了十年,谁知道人证躲去了哪里。

    也不知道皇后有没有告诉谢谌凌姜的事。

    罢了,有刑部和大理寺在,她操心这些做什么,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的静养,先把背后的伤养好再说。

    谁知道她躲到这里来了,还是有人存心不想让她清静。

    傍晚的时候,有人再次敲响了朱氏的院门。

    施嬷嬷在厨房忙活,而朱氏在屋檐下择菜,听到了敲门声立刻放下手中的青菜,用身上的粗布抹了抹手起身去开门。

    看见门口站着的穿着锦衣,被四个丫鬟簇拥的陌生女子之后,她有些愣住了:“请问你找谁?”

    宋媛安看见当初大户人家的夫人,如今穿着粗布棉衣站在自己的眼前,心里顿时生出一股优越的感觉,她微微抬起下巴,不拿正眼看朱氏,语气傲慢道:“我是来找三姐姐的。”

    朱氏这时候明白了眼前的人是谁,她脸上的浅笑顿时就没了,语气变得冷淡:“我不认识你口中的三姐姐。”

    宋媛安看着即便是穿着朴素的朱氏,身上仍旧还有一股从前身为宗妇的气韵,相比之下,她的身上的气度还不如一个妇人。

    朱氏不喜欢她的打量,顺手就要把人关在门外。

    宋媛安见状,忙让身边的丫鬟拦住了,她有些生气对方对自己的态度,“你可知道我是谁,我可是端王侧妃!”

    朱氏被丫鬟阻止了关门的动作,听了她的话,又重新看向她,就在她以为朱氏会一改之前的态度时,只听见对方轻飘飘道:“我还以为是端王妃,请回吧,这里没什么你要找的三姐姐,再不走小心我报官,到时候管你是什么端王侧妃,都给吃官司。”

    那丫鬟被她的话给唬住了,立刻松了手,接着砰的一声,宋媛安等人被关在了外面。

    “真是刁民!”

    宋媛安对着大门道。

    她特意打听了宋蕴枝不在谢府,以为她回了宋家,所以又去了宋家一趟,谁知道也不在宋家,她便怀疑她在这里,没想到朱氏一口否定,还一副要赶她的架势。

    本来今日是想要在宋蕴枝跟前耀武扬威的,谁知道竟是没找到人。

    她气得在门口剁了剁脚,最后只能打道回府。

    朱氏已经回了屋檐下,装作没听见她气急败坏的声音。

    天子脚下,朱氏自然是不怕她的,且昨儿外甥女敲登闻鼓状告端王陷害忠良,这个时候身为端王侧妃的宋媛安要是敢给端王惹事,百姓只会认为外甥女状告的没有错。

    毕竟自己的侧妃都能欺压百姓,他身为王爷,说不定真的能做出陷害忠良的事情来,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

    “舅母,刚才外面怎么了?”宋蕴枝在屋里隐约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便下了床走了出来,却见朱氏仍旧在屋檐下择菜,脸上便露出疑惑。

    朱氏看了一天已经安静下来的院门,笑了笑道:“没什么,隔壁的孙大娘来找我借点面,可是我们吵到你了?”

    宋蕴枝自己搬了张小板凳在朱氏身边坐下,帮着朱氏择菜,“这些天要借住在舅母家,少不得要打扰舅母,家中的一日三餐我也不好意思让舅母自己出钱,我身上还有些银钱,日后的三餐伙食就让施嬷嬷去街上买,也减轻舅母的负担。”

    朱氏想要从她的手中拿回青菜,谁知道却被宋蕴枝躲过了,她玩笑道:“难不成我做了几天的谢夫人,就连这点忙都帮不了舅母了,金贵的是这个名头,不是你的外甥女。”

    谢谌站在门口的时候,听到的就是她说的这句话,他脚下的步子停下,一时没有敲响院门。

    下值后他没有想要回谢府的心思,便想着往这边来,对他来说,小妻子不在府上,自己回去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来这里看看她,若是她不嫌他烦,他甚至想要在这里过夜。

    他耳力好,听着她的声音,便知道她眼下心情还不错,思索在三,还是敲了敲门。

    朱氏不知道今天怎么了,老是有人接二连三的敲门。

    不过这一回与之前的不同,不是急促的敲门声,反而不疾不徐。

    宋蕴枝放下手中的菜,对着朱氏道:“我去开门吧。”

    说着已经起身朝着不远处的院门走去,只是等她打开门,看见站在门口的男人后,眼中有些意外,她问:“你怎么来?”

    不是欢迎的语气,即便昨晚他已经把话说清楚了,她今日见了他,有些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所以想把人给。

    谢谌想了想,便道:“父亲让我休了你,我不愿,便扬言不许我回家。”

    他从来没有在宋蕴枝眼前说过谎,眼下说起来倒也脸不红心不跳,在对方怀疑的目光中,他仍旧是一脸平静。

    宋蕴枝觉得谢谌在骗她,可她又没有证据,毕竟施嬷嬷只知道谢韶要谢谌休了她的事,居然有没有把他扫地出门倒是不得而知。

    她抬眸对上那双看起来不像是说谎的眼睛,狐疑道:“果真?”

    谢谌喉结滚动了一下,缓缓道:“不信,你可以去谢府打听。”

    宋蕴枝倒也没有那么闲,而且在她的记忆中,谢谌在她跟前从来没有说过谎,于是将信将疑,可她却还是没有要把人放进来的意思,她倚在门边,扬起下巴道:“大舅母的院子没有多余的屋子给你睡,你与陆大人是好友,大可去他家借住,再不然去你外祖家也行。”

    没想到她不按套路来,谢谌沉吟道:“外祖家太远,去刑部要花上半个多时辰,陆大人家中妻子不许外人在家过夜。”

    好吧,话都让他给堵死了。

    宋蕴枝张了张嘴,看着眼前的男人站在外面,下雪了也没有撑伞,雪花在他的肩膀上薄薄的落了一层,她抿了抿唇,最后还是妥协了,她侧身:“进来吧。”

    朱氏已经收拾好了青菜,她见宋蕴枝站在门口那么久,正想要问她,就看见宋蕴枝领着一位相貌不俗的青年一起进来。

    那青年在她询问前先对着她恭敬行礼道:“见过大舅母。”

    宋蕴枝出嫁时,宋彦因为嫌弃朱氏的身份,所以并未给她下帖子。

    朱氏只知道自己的外甥女婿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可从来没有见过本人,如今见了,面上虽然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又笑了起来:“不必多礼,外面冷,进屋吧。”

    她没有问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情,对谢谌也没有过分的热情。

    把人给领进了屋中,给他倒了一杯热茶,等宋蕴枝也

    不情不愿地跟着进来后,才笑着道:“我去厨房忙活,般般,你们夫妻俩先坐着吧。”

    只是走到门边的时候,却被宋蕴枝给叫住了,她回头:“还有什么事?”

    却见宋蕴枝微微红着一张脸,嗫嚅道:“舅母,今晚还请劳烦多做一个人的饭菜,他,他要留下。”

    朱氏没有多问什么,一脸了然,很快又笑开了:“傻孩子,难道舅母还是那等没有眼力见的,既然外甥女婿来了,自然是要招待的,还是说因为你与外甥女婿闹别扭了,所以连饭都不想让他吃?”

    说完笑着离开。

    “我才没有!”

    宋蕴枝被朱氏一番打趣,更是整个人都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旁的谢谌难得看见她这幅模样,眼中浮现笑意。

    “你再笑今晚就睡外面!”宋蕴枝转头对上含了笑意的眸子,顿时羞恼了。

    “好,我不笑。”谢谌低声道。

    小姑娘总算是没有要赶他走的意思,他就算是心里再怎么高兴,面上也不得不收起笑意。

    第68章

    谢谌直接在朱氏家和宋蕴枝一起住了下来,从刑部下值就回这边,完全没有要回谢府的意思。

    一开始宋蕴枝还有些不大乐意,但是她来朱氏的家中只带了施嬷嬷一个人,她背后有伤,加之又怀着孕,施嬷嬷不可能白天晚上都要照顾她。

    既然谢谌在,晚上有什么事她也不跟他客气,使劲地使唤他。

    对方倒是毫无怨言,甚至伺候起她来异常的顺手。

    至于夏竹和冬青则被她留在谢府,除了朱氏的院子住不下那么多人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就是把她们二人留在汀兰院,也能时刻知道府上的动向。

    更重要的是防止她不在的时候,有人会来汀兰院作妖。

    这些天下来,她也渐渐习惯了被男人伺候。

    只是偶尔夜间醒来的时候,她能听见门外传来轻微的说话声,她知道谢谌在交代流风做什么事,

    又一晚半夜醒来,宋蕴枝再一次发现谢谌不在身侧,她抬头往外面看去,发现门边印了两道影子,即便是他们极力压低了声音,她还是听到了一些。

    她不明白谢谌大半夜不睡地把人叫来做什么,出于好奇,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榻,悄悄走到了门边,想要偷听。

    谢谌站在门前,并不知道门的另一边有人在偷听,他听着流风的话,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等雪停了,我亲自前去找他。”他低声道。

    他本可以趁着宋蕴枝睡着之后回谢府,只是他晚上的时候为了照顾她,便让流风有什么事就来这边找他。

    流风恭敬道:“此前我们派出去的人已经找了凌先生两次,只是两次都吃了闭门羹,凌先生似乎是铁了心不想替傅大人他们作证。”

    谢谌沉吟道:“凌姜曾经是傅大人最得意的门生,因为太子和傅大人的事情被牵连,中了状元却被取消,十年寒窗苦读,换做是谁,心中都会有怨气。”

    更何况,听人说凌姜原本家境便不好,他母亲千辛万苦才供出了他,没想到会遭遇这样的事情,听人说因为此事,他母亲自己一病不起。

    流风也是劳苦百姓家养出来的,自然能感同身受,他遗憾道:“这些年也是苦了他了”

    门口的宋蕴枝瞪大一双眼睛,她没想到谢谌的人居然找到了凌姜。

    她眼睛一阵酸涩,本以为他主动退出,把自己收集到的证据交给刑部和大理寺之后,便不会再有任何的动作,谁知道他竟是在暗地里找凌姜。

    外面的声音停止,她立刻察觉到谢谌要进屋,立刻回到了床上闭上眼睛,装出还在熟睡的模样。

    谢谌小心翼翼关上门,等身上的寒气消了之后,才脱下外衣躺在了宋蕴枝的身边,他瞧见少女仍旧睡得安稳,自己也闭上了眼睛。

    连着几天的夜晚,宋蕴枝都会在流风前来回禀谢谌的时候,偷偷下床躲在门后面偷听,只是每次听到的要么是凌姜不愿意露面,要么就是见了也直言了当的拒绝。

    好几天都没有进展,她一个偷听的都会泄气,更何况是谢谌等人。

    偏偏刑部和大理寺审案子的时候,根据证据抓了几个因为徇私舞弊而受益的人,从他们的嘴里也撬不出什么。

    只有一个因为证据确凿受不了刑招供,但也一口咬定背后之人不是端王,而是太子。

    没想到太子死了这么多年,还要被人污蔑。

    听了个全程的宋蕴枝抿了抿唇,这一次她没有如同前几次一样,在谢谌进来之前上了床。

    所以等谢谌开门的时候,发现她正安静地坐在桌子旁,脸上是一副凝重的神色。

    他脚下的步子顿了一下,但是怕外头的风吹进来,很快有转身把门给关紧了,他从一旁拿起披风走到她的身后替她披上,才在她的旁边坐了下去。

    “你都听到了?”他问。

    宋蕴枝看着桌上烛光跳动的场景,半晌之后才缓缓道:“凌叔叔的事情我也知道了。”

    谢谌闻言眉心蹙起:“你想要知道这些,可以问我。”

    何必偷偷摸摸偷听他说话,而且她夜里起来,他担心她会受凉。

    宋蕴枝知道他的心思,抬眸对上他,轻声问道:“我们当真拿端王没有办法了吗?”

    她的脸上带着浓浓的担忧。

    谢谌替她把散落在脸颊两边的发丝拢到耳后,道:“还有办法,关键还在凌先生身上,他身为傅大人的门生,当初的事情自然也是知道一些,只有找到他,或许就有办法证明他们的清白。”

    可这时候宋蕴枝却犹豫了,凌姜真的能证明外祖父的清白吗,万一他什么都不知情呢?

    不过很快她又把这些担心抛在一边,凌姜消失了这么多年,大约是知道了些什么的,不然为何要躲躲藏藏的?

    她突然坐直了身子,把手放在谢谌的手背上,认真道:“郎君,我知道你要亲自去找凌叔叔,你可以带上我一起吗,说不定我有办法说服他跟着我们进京。”

    谢谌感受到手背上那双手的温暖,他垂眸,看见少女的清澈的眸子里蕴藏着急切,即便是有一瞬间的心软,但还是拒绝了:“不行,雪天路滑,你身上的伤还未好全,又怀着身孕,路上的颠簸你会受不了。”

    宋蕴枝早就知道他会先拒绝自己,于是笑着道:“我当初为了给陛下递状纸,明知道自己要遭受二十杖责,会因为杖责而流掉孩子,我仍旧选择敲响登闻鼓,郎君便知道,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我不会把孩子放在首位。”

    听了她的话,谢谌立刻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如果那天皇后没有及时赶到,而是放任她被杖责二十,现在她哪里还能坐在他的身边心平气和的说话。

    甚至可能连命都丢了。

    一想到会有这个可能,他的心顿时就像是被针狠狠地扎了一下,猛地骤缩。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手从她的收下抽出,在她神色一变的时候,轻轻把人带进了怀中:“般般,只要一想到那天你可能会受到二十的杖责,我就后怕,不敢去想后面的事情。答应我,这些事情交给我去做,好么?”

    语气中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地颤抖。

    听着男人低沉的嗓音,宋蕴枝只觉得自己的心变得异常饱胀,她环住他的腰,将脸靠在他的胸前,感受着对方沉稳的心跳。

    而后慢慢说道:“夫君,这个孩子能够躲过一劫,我相信它是幸运的,而且我也没那么娇气,身子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弱,你就让我陪你去吧,有关外祖父的事情,我不想当一个袖手旁观的人。”

    她说话的时候带着从前撒娇的语气,让人不忍心拒绝。

    可谢谌迟迟不肯松口,她便一直磨着对方。

    谢谌拧眉道:“般般,我不是担心你腹中的孩子,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

    宋蕴枝见他不吃这一套,最后生气道:“你要是不让我去,我明天就让施嬷嬷买了药,把着孩子落了!”

    说完她就感觉男人的身体顿了一下,接着她的下巴被捏住,男人危险的气息在慢慢靠近:“你说什么?”

    被迫对上那双黑色的眼睛,宋蕴枝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的话过了,她只是她一向不喜欢主动认错,于是轻哼道:“你既然听清楚了,我就不再重复了,谢谌,我说话算话,你要是真的不答应我,我就闹给你看!”

    她倔强地仰着头盯着他,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最后还是谢谌败下阵来,他知道宋蕴枝如果跟着去了,能劝动凌姜的机会更大,只是他担心她的身子经受不住舟车劳顿。

    他到底是松了手,摩挲了一下她滑腻的下巴,轻叹了口气:“我答应你,只是你身子若是在途中出现不适,我会立刻停下,让人送你回去。”

    宋蕴枝得到了他的同意,立刻道:“我一定听夫君的话,不会让夫君为难的!”

    少女发自内心的高兴,脸上绽出一个甜甜的笑,谢谌的目光定在她的脸上,眸色逐渐变深,放在她腰上的手也渐渐收紧。

    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之后,她将双手抵在了他的胸前,嗔道:“郎君,大夫说了在胎儿稳定下来前不能,不能”

    后面的话俩人心照不宣。

    她感受着对方身体的变化,心想口口声声说出为了她身子着想的男人,难道连这点都忍不了吗?

    谢谌盯着她粉色饱满的唇瓣,喉结上下滚动了一遭,最后只抚着她的脸,哑着声音轻笑道:“想哪去了,我只是想亲亲你”

    看着逐渐在放大的脸,原本紧紧揪着他衣襟的手慢慢的放松,等触碰到了时候,又攥紧了。

    因为担心她,所以这一次男人没有如同之前一般霸道,反而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不过时间也比从前长了些。

    等他最后放开她的时候,她整个身子都瘫软了,伏在他的怀中微微地喘着气,瞪了他一眼,还以为他只是亲一下她,谁知道这男人竟是亲了她这么长时间!

    得到了满足的男人由着她瞪着自己,接着抱着人大步回到了床上,一夜无梦。

    三日后,在宋蕴枝背后的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一辆低调的马车从朱氏的远门口驶出了巷子。

    第69章

    马车因为宋蕴枝的原因走了三天才到了凌姜所在的镇子上。

    这镇子距离京城不远,也是凌姜出生的地方,十年前他因为徇私舞弊一案,辛辛苦苦考得的第一被取消,至此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生长的故乡。

    谢谌的手下早就摸清了他的底细,这十年来他在镇子上给一些乡绅员外的孩子当老师,起先有些人得知他的事情,还鄙夷他,后来他无意间得了镇上一个名望在外的乡绅的青睐,名声才渐渐扭转。

    去年他母亲去世,如今和妻子在镇上的一处小巷中过着平静的生活。

    只是以眼下的局势,凌姜也感觉到了,这十年来的平静注定是要被打破。

    马车在一座小院门口停了下来,接着从上面下来一对相貌出众的男女,男子护着女子走到院门前,自己上前轻扣了院门。

    正在里头坐着缝制衣裳的杨氏听见动静,马上放下了手上的活计,起身走出门外,恰巧看见自己的丈夫也同门从书房走了出来。

    凌姜的手上还握着一卷书,他见妻子欲出去开门,抬手制止了,并且示意她不要出声。

    杨氏不明白这些日子老是有人上门打扰,最开始她还以为是丈夫学生家派来的人,谁知道一开门,是好几个一脸肃穆的年轻男子,说是京中来的,要找凌先生。

    一提到京城,杨氏就下意识害怕。

    十年前她才和凌姜成亲没多久,满心欢喜地和他去了京城,眼看着自己的夫君得了太子太傅的青睐,最后还考上了状元,谁知道一夕之间就成了泡影,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所以她对京城这个地方没有什么好的,所以对于声称是京城来的这些来路不明的人,更是警惕,直接关上门,把人给挡在了门外。

    晚上等丈夫回来的时候还把这件事告诉了丈夫,丈夫听闻后脸色变了变,最后叮嘱她这些日子只要是不认识的人敲门,都不要开门。

    而他也告了假,这半个月没有出门。

    然而那些人第一次吃了闭门羹后却没有放弃,还来过好几次,许是他们一直不让进去,所以渐渐的他们就没来了。

    过了几天清静的日子,眼下听见敲门声,杨氏下意识觉得外面的人是熟人,所以并未多想。

    看丈夫的神色,她才后知后觉自己可能是大意了。

    若是熟人的话,早该在敲门的时候自报家门了。

    谢谌敲了半晌的门,里头都没有动静,他停下手上的动作,略做思考。

    一旁的宋蕴枝早就从流风的口中得知了,这些天凌姜都没有出门去教学,大约是因为顾忌着谢谌的人,所以夫妻二人一直都在家中。

    至于为何谢谌敲门他们却没有开门的意思,她也明白。

    身边的男人微微蹙着眉头,他似乎也没有想到,凌姜竟然会因为十年前的事情做到这种地步。

    可越是这样回避的心态,就越让他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

    思及此,便想他今日无论如何都要见到凌姜,以证实自己的猜想。

    他再次抬起手想要敲门,却被一只手给拦了下来。

    耳边响起少女轻软的嗓音:“让我来吧。”

    宋蕴枝上前一步走到门前,先是拍了几下门,接着才大声冲着里面道:“凌叔叔,我是般般,外祖父让我来看你了,你若是在家,还请开门!”

    她的声音透过这扇门传到了站在院中夫妻二人耳边,清脆的声音带着一丝期待,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

    就好像是一个许久不见的好友登门。

    杨氏脸上先是露出一丝彷徨,但是很快就想起来了,她轻声对着丈夫道:“般般,是不是从前那个经常在傅大人身边,生得唇红齿白的小姑娘?”

    凌姜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是昔日恩师的外孙女,他握着书卷的手收紧了,过了一会儿又慢慢松开,而后道:“过了十年,人的相貌会大变,万一门外的人,是冒充的”

    杨氏觉得他说得也是,但知道外面站着的人是女子之后,她的戒心也没那么重了,自我安慰道:“夫君说得有道理,可万一真的是般般呢?就算不是,我们也不过是普通的百姓,难不成还能威胁到他们什么,以至于用这样的办法骗咱们开门,那些人要真的十恶不赦之人,就不会客气到三番四次地来敲门,而是直接破门而入。

    况且十年前傅家落难,般般虽然是外孙女,可也能想到在宋家大约过得也不会好,如今她还能来看你,就算是带着旁的目的,但是我想她也不会害咱们,难不成真的要把人给拒之门外吗?”

    杨氏的话凌姜都明白,只是他一想起十年前,想起自己亲眼看着傅家被抄家的场景,想起恩师如今还在诏狱受

    苦,心里某个隐秘的角落就会被刺痛。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那两扇棕色的木门,过了良久之后,才叹了口气:“去开门吧。”

    宋蕴枝正在心里嘀咕着,以为就连她来也没用的时候,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接着露出一张有些熟悉的脸,这张脸比记忆中的要老了许多,眼角处比年轻时多了几道细纹。

    她愣了愣,一时心绪复杂,没有开口唤人。

    杨氏见到门前的一双男女之后也同样愣了一瞬,这十年来在镇子上,她从来没有见过相貌这样出色的男女,更何况还是一对夫妻。

    她的目光从男人的脸上略过落在了敲门的女子脸上,少女生了一张花容月貌的脸,细看之下还有些眼熟,直到对上对方那双的清澈的眸子,她这时候才确认女子正是宋蕴枝。

    “一别十年,婶婶也认不出般般了。”宋蕴枝脸上带着浅笑,看似腼腆地开口。

    听到宋蕴枝的声音,杨氏从震惊中回神,脸上也露出惊喜的笑:“真是般般,十年不见,出落得越发漂亮了。”

    宋蕴枝闻言两靥顿时染上薄红,害羞道:“这些年我未能前来探望你和凌叔叔,你们过得可还好?”

    杨氏道:“这里比京城好了些,没有那么多的流言蜚语打扰,而且你凌叔叔还得到了几位乡绅的尊崇,被争着要去给他们的孩子当老师,去年春闱的中的探花郎就是他的学生呢。”

    宋蕴枝闻言,瞬间与有荣焉般道:“从前外祖父经常夸凌叔叔厉害,果真教出来的学生也是不俗的。”

    杨氏笑了笑,没有否认她的话,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冷落了一直站在宋蕴枝身边的男人,她张了张嘴,问道:“这位是?我记得你从前身边也经常跟着一位俊俏的小公子,似乎是你表哥,这位莫非是慕公子,你们真的成亲了?”

    不怪杨氏认错人,实在是她对慕祁的印象不深,且那时她偶尔听到丈夫夸赞这位年纪轻轻的表少爷,还听说傅大人曾经有意让这对表兄妹长大了成亲,所以她下意识就觉得眼前这位出色的男人就是慕祁。

    宋蕴枝感觉到杨氏说完,身边男人的气息瞬间就变了,她立刻挽上他的手,冲着杨氏羞涩地笑道:“婶婶误会了,他不是表哥,是谢家三郎谢谌,我与他成亲刚好半年。”

    谢谌因为她的举动,眉梢微挑,过了一会儿对着杨氏自报家门。

    杨氏因为自己认错了人,对着谢谌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她拍了拍额头,道:“说了这么多倒是忘记把你们请进去,快进来吧,你凌叔叔今天刚好也在家,如果不嫌弃我这儿的粗茶淡饭,今晚就留下来用了晚饭再走我们仨正好可以叙叙旧。”

    宋蕴枝点头:“怎么会,那我和夫君就却之不恭了!”

    等杨氏领着他们二人进了院子,宋蕴枝悄悄打量了一下,发现是一个两进的院子,出了正堂和主屋之外,还有一间厢房。

    知道凌姜夫妻过得还不错之后,她也放心了。

    进了正堂,宋蕴枝让谢谌把另一只手上提着的礼品放在桌面上,对着杨氏道:“今日冒昧打扰,这些小心意还请婶婶笑纳。”

    如此二人又客气了一番,等坐下之后,喝了一口杨氏倒的茶,才听见门外响起脚步声。

    宋蕴枝问声望去,正好看见一道清瘦的身影出现在门边。

    来人正是年过三十五的凌姜。

    他的脸上看起来和杨氏一样,许是因为经历了十年前的事情,又或者是岁月不饶人,印象中清俊的男人比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略带憔悴的脸。

    她站起身,面对凌姜突然有些不知道所措,没有了应对杨氏的从容,只听见她轻声道:“凌叔叔,般般来看你了。”

    相比杨氏最开始看见他们时的震惊,凌姜就冷静多了,他嗯了一声,面上没有什么笑意,目光从她的身上落在了谢谌的身上。

    谢谌平静地与他对视,接着对他拱手道:“凌先生,在下是般般的夫婿,谢谌。”

    凌姜早就第一眼就发现了他的不同寻常,他和杨氏不同,即便是深受十年前的事情影响,但是对当今朝廷的官员仍旧十分的了解,得知眼前对着自己客气的人就是年轻的刑部侍郎,他的脸色微微沉了下去,也不与对方客气,直接开门见山道:“谢大人亲临寒舍,难不成是有什么案子需要某帮忙?”

    第70章

    面对凌姜的冷淡,谢谌并未有任何的不满,他道:“凌先生既然知道我此次前来的目的,那么我不妨开门见山,陛下已经让刑部和大理寺重新彻查当年的案子,我暗中搜查到了的一些证据也交给了两位主审的大人,只是证据尚有不足,所以想请凌先生作为当年的人证,替太子殿下和傅大人洗脱冤屈。”

    凌姜闻言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而是扫了一眼站在谢谌身边的宋蕴枝,他对这个恩师的外孙女还是有些不一样,看向她的时候明显眼神柔和了一些,他直接问:“般般也是因为这件事来找我的?”

    宋蕴枝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虽然我也和夫君一样希望凌叔叔帮一帮他们,但是我能前来还因为外祖父的嘱托。”

    她的眼神太过清澈无辜,又因为提到了自己的恩师,凌姜神色有所松动,他忍着想要立刻问出口的话,半晌才道:“老师的嘱托?”

    后者点了点头:“最近我去诏狱见过一次外祖父,他老人家在狱中道你被他们所牵连,是他害了你,觉得自己对不起你,这十年来在狱中他一直都带着愧疚,我不忍心见外祖父因为你的事情而整日里忧心忡忡,所以想要亲自前来见一见你,若是你过得好,我也好回去让人告诉他老人家,能减少一点他心里的愧疚也是好的。”

    宋蕴枝说得认真,语气也跟着变得低落,就好像这一次前来真的只是因为外祖父的缘故。

    听了她的话,凌姜眼神微动,他心里的那点愧疚慢慢地又浮现了出来,当初的事情,如果不是他轻信他人的话,或许就不会是那样的结果了

    宋蕴枝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又接着道:“今日般般前来,见凌叔叔和婶婶过得还算不错,般般也放心了,等回去后就告诉外祖父,让他老人家放心,不用整日里担心凌叔叔的处境。”

    她入戏入得快,最后眼圈都红了,但还是倔强地没有任由眼泪跟着掉下来,其实那日在狱中,外祖父只是与她提了一下凌姜,虽然是担心他,但也没有到整日食不下咽的地步,现在她说的这些话不过是添油加醋罢了。

    一旁的谢谌看了看身边演得情到深处的妻子,心里一阵无奈,没想到最后还是要靠她来骗人,他虽然不是很赞同她的做法,可特殊情况只能特殊处理。

    于是他也伸手握住宋蕴枝的手,安慰她道:“凌先生如今在这里得那些人的尊崇,自然不会有人敢随意欺辱他,外祖父自然能安心。”

    宋蕴枝没想到谢谌会跟着自己一起睁眼说瞎话,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是很快又隐去。

    凌姜想起从前恩师的悉心教导和知遇之恩,顿时心里就像是被刀割一般难受,他干涩地开口:“老师他,在狱中还好吗?”

    宋蕴枝强迫自己笑道:“那日我去看他,除了年纪上来,瘦了些之外,看着还好,就

    是”

    这个停顿瞬间让凌姜的心跟着吊了起来,他有些急切道:“就是什么,你快说!”

    焦急的神情已经出卖他的内心。

    宋蕴枝在心里满意笑了,面上却仍旧是一副强颜欢笑:“两个月前生了一次病,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凌叔叔不必担心。”

    凌姜听到生病之后,哪里还听得下她后面的话,他语气微沉:“老师已经年老,还在狱中生病,我不信你的话,你如实告诉我,老师他到底好不好!”

    看着像是被他突然的激动给吓了一跳的小姑娘,杨氏不满地拉住凌姜:“夫君,你吓到般般了,你好好与她说话。”

    凌姜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确实比起方才初见时激动了许多,许是这些年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他的性子早就不是从前那般温和,经过妻子的提醒,他这才慢慢平复心情,语气放轻了许多:“抱歉。”

    宋蕴枝笑了笑:“凌叔叔也是因为担心外祖父,外祖父知道你心里还有他,也会高兴的,你放心,我夫君偷偷让御医去瞧了他,只是一个小小的风寒,早就没什么大碍了。”

    虽然对她的话将信将疑,到底凌姜的心也落了一半回肚子里,因为她提到了谢谌,这时候他看了一眼谢谌,发现对方正看着自己的妻子,眼神温柔,他原是对谢谌不太满意,即便知道他在京中的名声,可他的心里到底是更偏向与慕祁。

    如今得知恩师生病是他找的御医去医治的,心里的那点不满意也渐渐消失。

    这一回他对着谢谌恭敬道:“恩师的事多谢谢大人的相助。”

    谢谌脸上的神色仍旧没变,他道:“般般的外祖父便是我的外祖父,外祖父生病,作为外孙女婿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他的话说得轻松,可是凌姜也知道,以谢谌的身份,不能轻易让人抓住和恩师之间有任何的关联,更不能让人知道他找人去医治恩师。

    所以那一次,他大约是费了些心思,并不是他嘴上说得这般轻描淡写。

    而现在,不管他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是为了给太子留下的孩子铺路,还是真心想要给恩师等人翻案,都不重要了。

    毕竟这桩案子,只要是身在朝局中的人,大多是避而不谈,而他恰恰相反。

    他再次看向这位年轻的刑部侍郎,眼中多了一丝欣赏:“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能坐上这个位子的人,看来老师当年看人还是很准的。”

    当年老师身为太子太傅,教导太子的时候,也认识了谢谌,而且也曾在他面前夸过这位谢家三郎,谁能想到,自己的外孙女竟然最后会嫁给这位。

    谢谌并未居功,他道:“先生大约是不知道,此件案子原本是端王和三司一起审理,端王参与的后果是什么,你我都知道,还是多亏了般般敲响登闻鼓,在御前状告端王,陛下才将端王从中摘去,只让刑部和大理寺一道审理,端王便少了在其中做手脚的机会。”

    凌姜愣了愣,他听说了有人敲响登闻鼓的事情,却不知道是谁,以为是太子留下的人,谁知道竟然是眼前这位看着天真无害的小姑娘。

    这时候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半晌之后才突然放声笑了出来,笑到眼泪都出现。

    杨氏不知道他怎么了,一脸担心道:“夫君”

    她记得当年得知他的状元身份被陛下取消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反应。

    凌姜的笑渐渐止住了,他这些年来一直因为那件事而在逃避,却没想到有人为了能够给亲人洗脱冤屈,以自己弱小的身躯去敲响登闻鼓。

    而他这个熟读圣贤书的人,却因为自己的懦弱,而选择自欺欺人,偏安一隅。

    他心里那点动摇顿时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坚定。

    “我答应你们,跟着你们进京,给老师他们做证人。”他开口道。

    许是没想到这么快能把人给说服,宋蕴枝反而有些愣住了,但是很快她又换上了浅笑:“谢谢凌叔叔。”

    凌姜对着杨氏道:“我方才听你要留下他们一起用饭,时辰不早了,还请夫人出去外面一趟,让平日里熟悉的酒楼做了好的饭菜送来。”

    杨氏知道丈夫有意支开自己,她其实还是有些担心,可她一直以来都尊重丈夫做的每一个决定,即便这一次的决定可能会毁了他们一直以来的平静生活,可她同样也希望傅安等人洗脱冤屈,所以看见丈夫无形中被说服,便不再说什么。

    想通了这些,她便笑道:“站着做什么,快坐下吧,我先去张罗今晚的晚饭,般般可别趁着我出门的空隙偷偷离开!”

    宋蕴枝对着她眨了眨眼道:“答应了婶婶,自然不会跑了。”

    等杨氏离开之后,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人,谢谌突然道:“先生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凌姜这时候放下手中的茶杯,叹了口气,缓缓倒出了当年的真相。

    那时候他与一位同样出生寒门的同窗关系甚好,那位同窗虽然没有入老师的眼,可也成了右相的学生,当时的右相与左相不对付,众人皆知他们二人是政敌。

    而傅安与右相私交不错,即便是知道这些,可同窗并没有因为这些事而与他生疏,反而是有什么都与他说。

    还说自己很喜欢老师的字,希望有一天能够得到老师的指点。

    那时候他对谁都没有防备,自然不知道所谓的好友早已成了左相的棋子,并且自愿当那枚棋子。

    所以在考试的前一天,好友打着想让老师指点的旗号,把装了自己写的字帖的匣子交给他的时候,他并未拒绝,当晚就交到了老师的手中,并说明了原因。

    即使疑惑过为何字帖要用盒子装,可出于对朋友的信任,他没有过问。

    偏偏就是这个暗藏玄机的盒子里,藏了一沓大额的银票,以及附上的考生名单。

    在殿试隔天,就有考生揭发傅安等人收受考生贿赂,陛下大怒,命人去查,所以他带给老师的匣子就成了致命的证据。

    被抓的官员中,有人指出太子也参与了其中。

    这种莫须有的罪名,他以为陛下不会信,谁知道陛下竟会偏信偏听,把太子也关了起来。

    而他的状元身份,因为是太子太傅的学生,所以理所当然地被取消了。

    眼睁睁看着老师等人入狱,既愤怒又后怕胆小的自己,害怕被殃及池鱼,于是选择了离开京中。

    说完这些,他对着宋蕴枝郑重道歉:“当年的事情,若不是因为我,老师也不会,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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