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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赶在下雪之前,宋蕴枝做好了给宋仪安的围脖,她看着手中柔软温暖的兔子毛围脖,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神色。

    夏竹第一次见她自己动手做这些,看着精致的围脖,不禁赞叹:“夫人的手艺原来这般好,奴婢们自愧不如。”

    宋蕴枝把围脖给夏竹:“把它收好,等会去一趟宋家。”

    她没有解释什么,自从住到竹影院之后,很多事情都需要她们自己动手,甚至会做些东西偷偷拿去外面卖了补贴家用,所以她做起这些来其实很熟练。

    夏竹和冬青应了声,两人很快就收拾好了。

    一路到了宋家,宋蕴枝直奔竹影院去,许是天气冷了下来,院中并没有伺候的丫鬟,她猜想估计都是躲在屋子里。

    果真她挑了帘子进去,就看见红玉并着另一个丫鬟围在一处说话,只是屋内的温度并没有比外面暖多少。

    如今谢府各院已经开始供炭火了,宋家即便是不如谢府,也该供炭了,她心中生出不满,与身边的夏竹耳语了几句,夏竹听了,转身就出门去了。

    红玉见了人进来,忙起身迎了上去:“三姑娘来了,五姑娘这会子正在午睡呢,可要叫醒她?”

    宋蕴枝听闻,看了一眼内室的方向,见那边果真是很安静,于是轻声道:“不必,我等她醒来。”

    说着又指着身后冬青怀中的包裹道:“这里头是给我娘和芃芃御寒的披风,里面还有一件我给芃芃做的围脖,你先收好。”

    红玉听了,从冬青的手中接过,感觉到重量之后,她知道这些东西定然贵重,便笑了:“三姑娘对傅姨娘和五姑娘真好,奴婢看了都羡慕。”

    宋蕴枝没把红玉的话放在心上,她眼睛的看见窗户下炕桌上的箩筐里放着一个绣了一半的帕子,走过去拿起来看,才发现是宋仪安的。

    “这是芃芃绣的?”她问。

    红玉回答:“正是呢,这还是卢夫人前几日托人来找五姑娘帮忙的,原本我想拒绝的,但是五姑娘她身子好了许多,在屋里闲着也无聊,所以就应下了。”

    “三婶?”

    “正是三姑娘那位三婶。”

    宋蕴枝眉头轻皱,她想起之前三婶和她娘口头定下亲的事情。

    她的心思百转千回,莫不是她与四弟成不了,三婶就把主意打到了芃芃的身上?

    思索了半晌,她觉得很有可能。

    虽然谢铮给她的印象还不错,可是军营出身的人,性子大多比较粗犷不细心,芃芃身子弱,需要细心呵护,哪里是那些武人能够照顾的?

    怎么着也要找个懂得知冷知热的,人品好的才能照顾好芃芃。

    她面上没有说什么,但是在心里已经把谢铮给否定掉了。

    坐了没多久,她听见了内室的动静,一转头,就看见宋仪安拨开花罩的轻纱走了出来,她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懒懒地由一名丫鬟扶着。

    这时候宋蕴枝才发现,及笄之后的妹妹,已经不再是自己眼中的幼妹,颇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

    尤其那张脸,愈发的长开了,变得更加清婉美丽。

    “姐姐?”宋仪安见了宋蕴枝,瞬间就清醒了,她快步走过去,挨着宋蕴枝坐下。

    宋蕴枝拿着她绣了一半的帕子:“你做这个不累吗?”

    宋仪安见了浅浅一笑:“不累,总比什么都不做好,做这些还能打发时间。”

    宋蕴枝观察着她的神色,发现她没有别的意思,便知道她还没有察觉到卢氏的心思,当下放心,又与她说了好些话,最后二人一起去了傅婉的屋中。

    等离开宋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

    只是上了马车之后,她脸上的笑很快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疲惫。

    方才在她娘的屋中,她娘提到了外祖父,也不知道如今他老人家在诏狱怎么样了。

    去年的时候,她想着法子让姨母家的表哥帮她见了一面外祖父,表哥说他身子还好,就是有些精神不济,后来她又花了好些钱让表哥给送了些东西给外祖父。

    如今差不多一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外祖父和几位舅舅现在是如何模样。

    诏狱关押的都是重要的犯人,他们这些人一半进不去,她得想个办法去狱中见一面外祖父,而且天气也冷了下来,她想送些御寒的衣物给他们。

    可她要怎么

    去呢?

    她的脑中第一个跳出来的人是谢谌,可她下一刻就否定了,以她现在和谢谌只见的关系来看,还不能轻易与对方说自己就是前太子太傅的外孙女。

    毕竟从她得知的消息来看,谢谌在朝中一直都是处于中立自保的状态,就连和太子留下的血脉,那位无人在意的皇孙之间,都什么来往。

    她现在要是说了,指不定会被谢谌怀疑。

    最后,不得已她还是要再次去找那位表哥帮忙。

    回到汀兰院之后,她脸上的疲惫也被隐去,转而换上了素日里人畜无害的表情。

    踏进温暖的屋子里没多久,那边赵嬷嬷就领了人进来,身后的几位丫鬟手中托盘上正放着成色极好的狐裘披风以及围脖。

    “赵嬷嬷,这些是?”宋蕴枝见了,脸上露出不解。

    闻言赵嬷嬷解释笑着解释道:“这些都是少爷库房里的皮毛做的,是前几日少爷吩咐奴婢拿了去给绣娘做的,说是给少夫人御寒的。”

    话音才落,宋蕴枝的眼中出现讶异,但是很快又被掩去,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只觉得有点酸胀,从前她的心都在娘和芃芃身上,很少替自己考虑。

    如今有个人想着她,倒是让她生出些不知所措来。

    她面上强壮镇定,露出一点惊喜:“辛苦赵嬷嬷了,只是郎君让你给我做这些,他自己可有?”

    赵嬷嬷没想到她想着少爷,欣慰地笑道:“少爷身子强壮,很少用上狐裘,所以都给少夫人做了。”

    竟是都给她了?

    且还做了这么多,说不感动是假的,只是她一向不是感情用事的人,谢谌对她这般好,大约也是因为她同意圆房的事情。

    说不定他只是想要她早点怀上孩子,这样婆母也能早些回来。

    而这些东西,不过是他奖励她的东西而已。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之后,她脸上的笑意仍在,只是少了些情真意切。

    这样细微的变化没有人发现。

    可她也知道礼尚往来的道理,总不能谢谌送了这些东西给自己,自己却一点表示也没有,反正日后她要坦白外祖父的事情,还不如多去讨好他,让他真的喜欢上她,说不定他也不会难以接受。

    当晚,算着时间沐浴完之后,她让冬青把烧得旺的炭火放到了内室,又让夏竹把熏炉里的香料点燃,没一会儿,内室的温度就暖了起来,即便是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都不觉得冷。

    谢谌回到汀兰院,在门口就闻到了淡淡的馨香,那种香味和宋蕴枝身上的相似,他脚下的步子一顿,抬眸往里面看去。

    却见屋内静悄悄的,平日里伺候的两个丫鬟在方才见了他之后就退下了,那香味萦绕在鼻尖,他心中生出些古怪的感觉,但是很快又回神,进了内室。

    还未进去,就有热气迎面扑来,他眉心微微一皱,很快,眼前的场景与那晚无意间撞见的极为相似,不同的是,坐在妆奁前的少女这一回没有因为他的突然进来而看向他,自顾自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仍旧安静地坐在镜子前,指腹沾了口脂,正对着镜子细细的在水润浅粉的唇瓣上细细涂抹。

    她身上那身玫瑰色的纱裙穿在身上,玲珑有致的身材暴露无遗,雪白的肌肤从半透明的料子里透出,莹润如玉。

    目光落在她的涂了口脂,就像是盛开的花瓣一样的唇上,他的目光慢慢变得幽深起来。

    这时候宋蕴枝才像是感觉到了房中还有旁人的存在,她转头对上那双比以往还要深邃的眸子,心里虽然有些别扭,但还是强装镇定,用像是在蜜糖里浸过的甜软的嗓音道:“夫君,可以帮我涂口脂吗?我自己涂不好。”

    那张天真无辜的脸,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变得莫名地吸引人。

    谢谌没有说话,而是一步一步缓缓地朝着她走了过去。

    宋蕴枝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在自己的身上,那种强烈的感觉一直忽视不了,见他的脸色没有任何的温度,带着冷清,她那只藏在袖中的手不禁慢慢地攥紧了。

    他该不会觉得今晚的她很轻浮吧

    怀中这样忐忑的心情,她眼睁睁看着男人在她身前听了下来,高大的身影把身后的光给挡住了,她被迫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夫,夫君?”站在身前的男人久久没有动作,冷峻的脸背着光,莫名给她压迫的感觉,她忍不住悄悄咽了,唤他的语气带着颤抖。

    眼前的少女扬起一张粉□□致的脸,盈着水光的杏眸看着他,谢谌看出了她的惊慌,倾身而下。

    宋蕴枝眼睁睁看着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心里也越发的紧张,就在她呼吸逐渐变得急促的时候,微凉的指腹触上了她的唇边。

    她眨了眨眼,因为他的触碰,双唇微微张开,露出里面洁白的贝齿。

    谢谌指腹摩挲了一下她柔软湿润的唇瓣,轻轻一按,对方就张得更开,只要他继续手指往前一点,就能碰到里头粉色的舌尖,这样想着,他便做了。

    宋蕴枝被他的动作弄得没忍住发出了声音,轻轻咬住了他一节手指。

    他眸色一暗,抽出手指改为捏住她洁白细腻的下巴,凑近她,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脸上。

    耳边传来低哑的嗓音:“般般这是在,勾引我么?”

    第52章

    宋蕴枝的下巴被他有些粗粝的指腹捏着,被迫仰起头看着他,她望进那双深似寒潭的黑眸中,仿佛下一刻就要沉沦于其中。

    即便心中还带着羞耻,她还是慢慢地开口了,双眼含羞,眼尾嫣红,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在他的注视下闪了闪,似乎羞于开口,最后只得对着他怯生生地问道:“那夫君喜欢吗?”

    他的目光静静落在和她声音一柔软的唇瓣上,而后一寸寸地游移到其他地方,随着他目光的游移,宋蕴枝忍不住身子轻颤了一下。

    半晌之后,他重新看向那水润的红唇,最后才低笑一声,那笑声短促,很快就消失不见,他始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不等她有所反应,男人已经俯身,将她困在妆奁前,唇瓣贴上冰凉的触感,她瞬间瞪大眼睛。

    这还是谢谌第一次亲她。

    之前的几次床笫之事,他们默契地没有亲彼此,宋蕴枝理解为谢谌不喜欢,所以并未多想,可眼下,她看着这近在咫尺的脸,只感觉心跳都要停顿了。

    “呃”

    唇上传来轻微的刺痛,她被男人轻轻咬了一下,似乎惩罚在走神的她,脑后不知道何时被一只大掌覆上,不给她后退一点儿的意思。

    起先只是浅尝,后来逐渐深入,她被亲得感觉自己要呼吸不过来,想要挣脱却被拉着紧紧贴上对方的胸膛,最后她只能双手紧紧抓着他结实的手臂,闭上眼睛任由身前的男人索取。

    身上纱裙滑落在地上,暴露在外面的肌肤触碰到他身上冰凉的衣物,迷乱中她在他怀中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下一刻,纤细的腰间贴上滚烫的手掌,然后慢慢收紧。

    期间她半睁开眼睛,却瞧见男人上身的衣裳穿得一丝不苟,与他如今做得事情一张俊脸染上了浓重的欲色,鬓角的汗珠随着他的动作滑落,最后滴在她的锁骨上。

    到最后,宋蕴枝犹如渴水的鱼,双手攀附在他的肩上,忍不住扬起脸承受着对方疾风暴雨般的动作,薄汗打湿了她额角的碎发,在大脑就要缺氧的一瞬间,以为要结束了,结果她又被摆弄成跪在了榻上的姿势

    她生出一丝后悔来,今晚不该穿这身衣裳的,谁能想到人前看着清冷的谢大人,没想到在房事上越来越肆无忌惮。

    什么时候结束的她已经记不起来了,只是记得男人那双浓墨一般的瞳孔,里面倒映着发丝凌乱的她,再然后,她就失去了意识。

    明明她累得说不要了,可是男人就像是听不见似的,俯身在她哑着

    声音温柔地哄她,可却没有要离开她身体的意思,一边哄她一边继续。

    气得她顾不得什么,本性暴露一口咬在他滑动的喉结上。

    谁知道不仅没有让男人收敛,反而更加的变本加厉,她看着垂落的帐子如同水波一样荡啊荡的,心中悔得肠子都青了。

    开了荤的男人好可怕。

    前几次她怎么没发现呢?

    隔日她揉了揉自己的酸胀的腰腹,暗暗发誓,接下来的一个月,谢谌都别想碰她了!

    “夫人在想什么呢?”

    耳边传来冬青的声音,宋蕴枝的思绪从昨晚不合时宜的画面中抽中,她扶了扶自己的额头,脸色不是很好看。

    “让你去给人的信如何了?”她开口,嗓音还带着一点儿哑。

    冬青脸上的神色严肃了些,她回禀道:“夫人放心,已经亲自交到那位公子的手中,他看了之后让我给夫人带个话,说打点需要一些钱,夫人明日去的时候记得带上。”

    这个宋蕴枝已经准备好,她没有心疼那些银钱,而是让冬青准备好要送去给外祖父的衣物。

    翌日,她只带了冬青出门,把施嬷嬷和夏竹留在了汀兰院。

    她到了和表哥约定的地方,才下了马车,她就看见慕祁穿着一身湛蓝的锦袍站在不远处,他的手上捧着一个手炉,一张俊逸的脸略显苍白。

    见了她,没什么神情的脸上才露出几分温和:“般般,许久不见,可还好?”

    少时经常见面的表兄妹,如今不是因为外祖父的事情,二人几乎不会有交集,宋蕴枝见了身形瘦高的慕祁,只觉得心里生出一丝酸楚和可惜。

    当年惊才绝艳的表兄,因为外祖一家的事情,不得不放弃入仕的机会。

    她勉强笑道:“我还好,表哥呢,她对你还好吗?”

    提到对方,慕祁脸上的温和少了几分,当年母亲因为外祖父的事情伤心成疾,没多久就病逝,留下他一个在侯府艰难生存,母亲本就是继室,最后他被成为世子的继兄排挤,只能搬出侯府,自己独自在外生存。

    却不想阴差阳错,被迫成了一位女子的外室,那人身份不一般,他便借着她的手报复侯府。

    如今能进入诏狱,也是因为有她的缘故。

    想起她,他心情复杂,当初的屈辱仿佛又慢慢浮上心头,他强压下去,冷静道:“先不提她,诏狱那边已经打点好了,我们先去看望外祖父。”

    “表哥,如果你能离开她,你愿意吗?”宋蕴枝知道慕祁给一位女子当外室的事情,起初她想要帮助他,可他拒绝了她,现在她还是想再问一遍。

    她觉得表哥并不甘心,所以想要帮一帮他。

    走在前头的慕祁被寒风吹得咳了几声,他脚下的步子停了下来,但是很快又道:“你如今在谢府,不用为了我的事把自己牵扯进来,当初你落水的事情于你名声已然有损,兄长不愿意见你再次被流言中伤。”

    这事他第二次拒绝她的好意,宋蕴枝沉默不语,看着眼前那道鹤骨松姿的身影,眼底涌起酸涩。

    她没有继续劝说,因为了解这位表兄的脾性,知道他不愿意提起他落魄的一面。

    到了诏狱,门口的人见了慕祁,果真没有拦着他们,为了省去麻烦,宋蕴枝穿了一件斗篷,一张脸隐在毛茸茸的兜帽之中。

    冬青识趣地把一沓银票塞到了狱卒的手中,那狱卒带着他们进了最里头,隔了十年,宋蕴枝终于见到了外祖父。

    即便是被关在牢中,外祖父身上仍旧保持着从前的风骨,不见有任何的狼狈,除了清瘦和苍老了许多,倒是和少时见到的差不多。

    她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看着站在小窗之下,正抬头看着从小窗中照进来的那束光的老人,她鼻尖一酸,忍不住冲着他哽咽地喊道:“外祖父,般般来看你了!”

    正在思念着女儿的傅安骤然听见宋蕴枝的声音,即便是这道声音陌生,可他心中一跳,还是转了身。

    此时的宋蕴枝已经把头上的兜帽取下,整张脸都露了出来。

    狱中光线昏暗,可是傅安还是在她的脸上感觉到了几分熟悉的感觉,又因为她唤自己外祖父,还说了自己的小字,很快,他就明白了,自己那位小时候生得粉雕玉琢的小外孙女真的来看自己了。

    当初还会同自己撒娇的小姑娘,如今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他激动地走到栏杆前,清明的眼睛翻起了水光:“般般?真的是般般?”

    宋蕴枝强忍着要落泪的冲动,“我与表哥来看你了,外祖父。”

    这时候傅安才发现站在宋蕴枝身边的慕祁,他欣慰道:“祁儿也长大了,你与你般般可是成亲了?”

    不怪他会问出这个问题,眼前的一对外孙不管是外貌还是才情,在他看来都是般配至极,二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难怪他从前就想要给他们两个定下亲事。

    宋蕴枝没想到外祖父会问出这样的话,她脸色一红,解释道:“外祖父,般般是嫁人了,不过不是嫁给表哥。”

    说着她把自己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刻意不让外祖父去问表哥的事情。

    “你嫁的人竟是他?”傅安有些不可置信。

    宋蕴枝点头,在他的惊讶中回答:“郎君他很好。”

    谢家三郎,从前傅安还是太子太傅的时候,就经常会见到对方,他惊艳于对方年纪这般小,就已经聪慧过人,远超同龄人,甚至还想过要做他的老师,当时还想要是太子日后登基,这位三郎定然是他最大的助力。

    只可惜,太子已死,谢三郎多少会受到太子牵连,他未来的仕途多半是毁了。

    他从来没想到,自己的外孙女会嫁给这样一位被太子所累的人。

    “他现在可有入仕?”傅安隐隐有些激动。

    宋蕴枝不知道他为何激动,如实回答:“他如今在刑部任职,是刑部侍郎。”

    说完就听见傅安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角出现泪花,宋蕴枝不明白他为何要笑,与慕祁对视一眼,二人眼中皆露出担忧。

    傅安慢慢停下,才用一双锐利的眼神看着他们两个,缓缓道:“当初太子与老夫皆是被人所陷害,丞相不得已为了保住太子不惜把罪名往自己身上揽,太子的名声才得以保全,陛下把我们关在这牢中十年,大概是心存疑虑,所以迟迟没有处决老夫。”

    更是因为忌惮。

    “那为何外祖父方才要笑?”宋蕴枝不解。

    傅安这时已经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郑重地对着她道:“般般,你嫁对了人,或许外祖父等人身上的冤屈,迟早会洗脱也不一定”

    他于宋蕴枝提到谢谌的只字片语中,窥见了少年不屈的灵魂。

    走出诏狱后,与慕祁分别后,她看着身边的慕祁,突然问道:“祁哥哥,方才外祖父在狱中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慕祁回头,只对着她道:“或许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第53章

    二人许久不见,倒是有叙旧的意思,索性往行人稀少的河岸边走去,慕祁身子不太好,经不住吹风,才走了几步就咳嗽起来。

    宋蕴枝担心地上手替他拍了拍背:“祁哥哥,你的身子还没好全吗?”

    她记得慕祁身上的寒症,正是因为当年下雪天被他爹罚跪在外面得的,本以为他跟了那位,会帮他把身子调养好,谁知道竟还是老样子。

    慕祁稍微平复下来之后,才安慰她:“无妨,只是老毛病,倒也要不了性命。”

    “可是”宋蕴枝还想说什么,又被他给打断了。

    “般般,今日见了外祖父,虽然他老人家看起来精神比去年好了些,可到底是老了,不能再耽搁了,若是想要早些替他们洗脱冤屈,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谢谌帮忙,你当初嫁给他,不也是为的这个吗?”

    说完他又咳了几声。

    宋蕴枝闻言苦笑一声:“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可我不敢相信他,要是他知道了我与外祖父的关系,要是他”

    要是他本就不愿意淌这趟浑水呢?

    看出了她的犹豫,慕祁正色道:“我见过几次谢谌,他与那些人

    不一样,或许你可以试着相信他,且当年的事情,以他和太子的关系,你觉得他当真会袖手旁观?”

    宋蕴枝只觉得心里有些乱,她不喜欢计划被人打乱的感觉,可一想到外祖父,想起他苍老的模样,她的心就揪成了一团。

    “我再想想吧。”她皱着眉头道。

    慕祁还想劝她,可瞧见她苦恼的样子,也知道这种事情不能逼她,他知道她自己有主意,要是逼急了反而会生出逆反的心思来。

    于是只是温和道:“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打算,若是日后你求了他,他不愿意的话,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宋蕴枝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宋夫人,好巧。”

    河岸茶楼上传来一声轻飘飘的声音,宋蕴枝脚下的步子一顿,仰头一看,正好看见衣着华贵的沈雪宁站在窗边,而她的身后正是因为犯错被她发卖的春桃。

    春桃见了她,眼神闪躲,发现对方根本没把自己放眼里后,忍不住咬了咬唇。

    宋蕴枝脸色不变,没有要搭理对方的意思,继续抬脚往往前走去。

    沈雪宁见宋蕴枝完全无视自己,气得声音都大了许多:“我知道你和贺大人的事情!”

    身边的慕祁听闻,好奇道:“你与贺时章的事情她如何会知道?”

    宋蕴枝倒是没有慌张的意思:“大约是从前和贺时章见面的事情被人撞见,然后告诉了她吧。”

    又或者是沈雪宁自己撞见了。

    她没有一点慌张的意思,倒是让沈雪宁着急了,她还想着用这件事威胁宋蕴枝,不能就这么让对方走了。

    “我有话与你说,你上来!”完全是命令的语气。

    宋蕴枝完全不想搭理她,径直继续往前走去。

    沈雪宁咬了咬牙:“你那嫡妹最近和端王府走得近,你真不想知道她在做什么?”

    宋蕴枝觉得宋媛安还没那个本事能搭上端王府,听到身边的慕祁又咳了一声,河岸边风大,她索性带着人进了茶楼,看看沈雪宁能憋什么好屁。

    如愿让宋蕴枝进来,沈雪宁这才松了口气。

    她没有理会一同前来的慕祁,只是对着宋蕴枝道:“你那嫡妹现在可是入了端王的眼,说不定日后就是端王侧妃。”

    宋蕴枝自顾自在她对面坐下,懒懒道:“所以呢,她成了端王侧妃与我有何干系。”

    她打量着沈雪宁,只觉得对方蠢得没边了,她什么都没做,沈雪宁就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都抖搂出来了。

    这算什么?

    不过宋媛安与端王府走得近这件事,她还是需要留意,虽然她不知道宋媛安是怎么搭上端王府的,但总归是要留个心眼。

    沈雪宁发现她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后,宋蕴枝竟是一点儿也没有害怕的意思,她心里一慌,指着她身边的慕祁道:“你如今成亲了,不仅还与旧情人见面,今天又和这个男人明目张胆的在一块,你就不怕被谢大人知道?”

    宋蕴枝这才拿正眼看沈雪宁:“郡主当真是这么讨厌我吗?”

    沈雪宁闻言,哼了一声:“不讨厌你我为何要揪着你的把柄,你最好赶紧和谢大人和离,不然我就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他,到时候就不是和离这么简单了!”

    宋蕴枝突然笑了,她起身凑近沈雪宁,后者感觉到莫名的冷意,缩了缩脖子,然后又梗着脖子对上她:“本郡主大发善心,从前的事情不与你计较,只要你与谢大人和离。”

    “郡主这么想我与我夫君和离,难不成其实是郡主你想要嫁给我夫君,上赶着给我夫君做继室?”

    早在沈雪宁针锋相对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她并不是想要真的替永宁出去,永宁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

    沈雪宁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的心思,没想到一下子就被宋蕴枝给戳破了,她气急败坏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已经问了宋媛安你和贺时章之间的事情,你要是不主动与谢大人和离,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他!”

    她的话倒是提醒了宋蕴枝,她能特意去查自己和贺时章的事情,谢谌要是稍微有所怀疑,也会去查他们二人从前的事情。

    可那晚她草草与他交代了她与贺时章之间的事情后,谢谌却没有再说什么。

    是不是说明,他对她没有任何的怀疑,又或者他,他其实并不在意她从前和谁有过一段过往?

    不知为何,一想到他或许真的不在意后,她的心有些难受。

    她不知道这难受从何而来,只能先把这种情绪压下去,“郡主这么想要我与夫君和离,我会如实转告,届时我便说是郡主逼我与他和离的。”

    如愿气到了沈雪宁,宋蕴枝满意地离开。

    谢谌下值后,想起昨晚小姑娘被自己弄哭的事情,便觉得要回去哄人,路过一家首饰店,想着女子都喜欢漂亮的首饰,他停了下来。

    走到门口还没进去的时候,却听见贺时章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

    “林老板,这块玉可还能修好?”

    听着似乎与那老板关系熟稔。

    “这么好的玉贺大人怎么不小心摔了,还是你那心上人与你闹脾气摔的?咦,这不是当初你让我刻的,我记得反面还刻有你心上人的小字,现在摔了看不清字了,她是不是叫般般?”

    “正是,不过……她如今已经嫁人了,这玉能修最好,若是不能修好,便罢了。”

    “那还真是可惜,去年你们二人还一起来过这里,那时我见二位恩爱,还以为好事将成。”

    谢谌听着里头的对话,面上深色如常,可眼中渐渐染上了冰霜,后面的话他再也听不下去,半晌,他转身上了马,对着流风吩咐:“从前让你去查的那件事,给你两天时间查出真相。”

    说完掉转马头往刑部的方向驶去。

    方才里头的对话流风也听见了,他知道少爷这么生气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那位掌柜中口中与贺大人两情相悦的女子,正是少夫人,他心中大骇,可到底是照着少爷的吩咐去做,只是在心里祈祷那件事少夫人是无辜的。

    当晚,谢谌没有回去。

    宋蕴枝没有当一回事,觉得他不回来正好,一想到前一天晚上自己被他折腾的事情,她就巴不得他不回来。

    她没有往别的地方去想,可心里莫名生出些不安来,直到她又从夏竹的手中收到一个纸条。

    还是贺时章找人来传的。

    见了上面的字,她脸色一白。

    他不是答应她不去查了?

    她该知道的,贺时章在大理寺任职,想要查什么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落水一事,不管她怎么善后,还是被他顺蔓摸瓜查到了真相。

    “夫人,你怎么了?”

    夏竹见她看了纸条上的字之后,脸色苍白,忍不住担心地看着她。

    宋蕴枝握紧手中的纸条,深吸了一口气,吩咐道:“去让管事备马车,我要出去一趟。”

    不多时,她来到了贺时章约定的地方,进去后,发现人早已等在那里了。

    贺时章头一次拿审视的目光看她,他张了张嘴,最后却只是唤了她的小字。

    事情已经被他发现,宋蕴枝面上平静,没有了往日的天真,“贺大人知道了我算计谢谌的事情,如今还约我出来,是想用这件事威胁我,还是想做什么?”

    贺时章见她像是换了一个人,陌生的感觉让他突然有些不适,他微微一愣,过了一会才道:“般般,你这么做一定是迫不得已的,是不是?”

    他不愿意

    相信自己心爱的,那个天真无害的少女,其实一直都是她伪装的。

    宋蕴枝懒得装下去了,一双清澈的眸子里带了讽刺的笑意:“贺大人这么聪明的人,事到如今还不明白吗?”

    她就是一个满心算计的人,贺时章不过是可以利用的棋子罢了。

    如今被他发现,她倒是没有什么怨言,唯一担心的,是谢谌那边。

    要是被谢谌发现她的真面目,发现她嫁给他是她算计来的,他是不是会很生气?

    从前她只怕太早被发现,如今她却发现害怕被他发现。

    似乎有什么东西再悄悄变化。

    贺时章被她的话打醒了,他猛地攥住她的手,眼底泛红:“般般,你的心里到底有没有过我?”

    闻言宋蕴枝眼中出现一丝茫然,但是很快,她对上那双情真意切的眼眸,浅笑道:“答案不是很明显吗?”

    依旧澄澈的眸子,看他的时候不含任何的情绪,半晌,贺时章还是松了她的手,跌坐在椅子上,“你走吧,从前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我就当从前的你死了……”

    宋蕴枝自然不能就这么走了,她平静道:“落水真相,贺大人若是想告诉他,便去说吧,我自己做的事,后果自然是我自己承担。”

    闻言贺时章抬头,“我调查落水一事,不过是怀疑有人从中作梗,想要迫你嫁给他,没想到……”

    没想到真正的始作俑者,竟然就是般般,即便知道他爱慕的姑娘心思不正,可到底也狠不下心揭穿,他道:“你走吧,我不会告诉他的。”

    宋蕴枝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这才对着他道:“时章哥哥,谢谢你。”

    这一声,又好像回到了从前。

    只是贺时章再不敢自欺欺人了,他不能接受这样的般般。

    最开始他还想着她是迫不得已嫁给谢谌的,如今看来,都是他自己一厢情愿,嫁给谢谌是她算计来的,就连从前她对他的喜欢,大约也是装出来的。

    再是不甘心,也明白了她没有选择自己,而是选择了谢谌。

    “般般,希望你不会因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第54章

    宋蕴枝知道贺时章是个守信的人,所以并不担心他会将落水真相告诉谢谌。

    只是她的心里自见了贺时章之后,便开始隐隐有不安的感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用完晚膳后,她突然听见外面下雪了,今年的雪比以往来得更快,她窝在窗边的软榻上盯着桌上的烛火出神,很快帘子就被施嬷嬷从外面挑开。

    施嬷嬷进来的时候,脸上带了担忧。

    夏竹见了忍不住问道:“嬷嬷这是怎么了?”

    说着又给她到了一杯热茶。

    施嬷嬷接过那热茶没有喝,反而焦急地走到宋蕴枝的身边:“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四姑娘被端王府看上,或许不日就会成为端王侧妃,要是四姑娘真成了端王侧妃,岂不是于夫人不利?”

    宋蕴枝早已从沈雪宁那里得知这个消息,所以从施嬷嬷的口中听见的时候一点也不意外,她倚在软枕上,扫了一眼一脸担忧的施嬷嬷,冷冷道:“宋媛安那个草包能入端王的眼,你觉得这可能吗?大约是她身上有什么可图的东西,又或者端王图的她背后的宋家。”

    施嬷嬷点头:“或许夫人猜测的是对的。”

    可宋家又有什么是他能图的?

    很快她便想明白了,大约是她爹,先前外祖父在牢中与她说过,他与那些从前与太子有关的人被关在诏狱十年,也到了该决断的时候。

    她思索了一下,发现太子一事之后,现在得利的人就是端王,所以端王想要拉拢宋家,是为了彻底把太子和外祖父一行人钉死在徇私舞弊案上?

    想明白了这些,她坐了起来,这种事情万不能让他得逞。

    可她又有什么能力去与端王抗衡。

    就在她烦恼的时候,听见外面有丫鬟唤了一声少爷,宋蕴枝突然惊醒,外头那位,不就是可以和端王对上的人吗?

    最重要的是,外祖父说谢谌从前和太子的关系不一般,太子于他而言就像是亲兄长。

    她收起心里的心思,起身想要去迎接谢谌,只是等她看见出现在门口的男人,瞧见他脸上的神色之后,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男人脸上的神色冷得与外头的雪有得一拼。

    施嬷嬷先上前行礼,他看也没看她,只淡声道:“都退下。”

    施嬷嬷三人只得听话地退下,在离开之前,她担心地看了一眼宋蕴枝,后者回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等人都离开,屋中只剩下他们二人的时候,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开口,直到熏笼中的炭火发出一声响声,宋蕴枝这才回神,脸上挂上一贯的笑:“郎君可用过晚膳了,要是没有,我让施嬷嬷去准备。”

    她假装没有看出他的心情不悦,一如既往地与他说着话。

    “每天演戏,不累么?”

    冷冰冰的几个字仿佛是在雪水中过了一遍,落在宋蕴枝的耳中,让她的心跳突然加快。

    即便是心中惊慌,她的面上仍然装出不解的神色:“郎君这是什么意思?”

    谢谌看着她那双琉璃般清澈的眸子,唇边泛起一抹讽刺的笑意:“你与贺时章两情相悦,却因为他有了未婚妻后,转而选择了我,宋蕴枝,你的心里都是算计么?”

    一瞬间,宋蕴枝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凝固了,她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

    谢谌终于还是去查了她,这一刻,她只觉得自己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难受到她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谢谌看着她的神情变了,心也跟着跌落到了谷底,看来当初落水一事真的是她算计好的,所以身边这个自己认为乖巧无害的妻子,其实都是伪装出来,真正的她其实是他最不喜欢的那种人。

    他静静地等着她说话,心里有种他自己也说不出的期待。

    半晌,眼前脸色苍白的少女终于还是说话了,她仰起一张脸,努力让自己笑道:“正如郎君所说,我就是一个满心都是算计的人,不管是宋媛安与你说的,还是王奚月说的,你查到的那些都是真的,你的枕边人就是这样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说到后面,她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酸涩得很,可奇怪的是,和之前在他跟前动不动就能掉眼泪不一样,这一次她并没有。

    她看着他的脸色慢慢沉了下去,继续道:“既然郎君都知道了,大可休了我,我没有怨言。”

    下巴被冰冷的手指掐住,她眼中闪过怔愣,只听见眼前的男人一个一个字从齿间滑出:“你就没有要解释的话?你算计我的事,以为仅仅这是休妻这么简单?”

    感受到了他隐忍的怒气,宋蕴枝没有退缩,被迫仰起脸对上他:“我算计你的事难道不值得你休妻,还是说郎君喜欢上了我,即便被我算计被我欺骗也无所谓?”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针,一根根地扎进他的心里,他眸色一深,手上的力度加重,冷声道:“宋蕴枝,这就是你想要的?”

    宋蕴枝只觉得他手上的力度,仿佛要捏碎她的骨头,但下一刻又松了松,像是怕弄疼她,她下意识皱眉,嘴上却没有服软:“还真让我说对了,郎君喜欢上了我,所以不愿意休妻吗?”

    这些话从她的口中说出,仿佛她根本就不在乎他对她的感情,当初在马车里天真地说会努力让他喜欢上她的少女,就像是幻觉。

    他知道,眼前这个冷淡地看着自己的女子,才是真正的宋蕴枝。

    瞧见她皱起的眉头,他松了手。

    她的脸上是他掐出的红印,他的手动了动,似乎想要替她揉一揉,可最后却什么也没有做。

    此时他的心里突然生出挫败的感觉,他一直不愿面对的事情,却在这种时候被她给戳破了。

    “你若是真心想要我休了你,我便如你所愿。”

    他扔下这句话便离开,那背影看起来有些狼狈。

    宋蕴枝身子一软,抬手扶住一旁的桌子,她颤抖着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可最终却没有端起来喝。

    在外面的施嬷嬷见谢谌黑着一张脸离开,忙走了进来,却看见自家夫人瘫软在软榻上,她忙上去担心地问:“夫人,这是怎么了,姑爷的脸色看着不太好。”

    宋蕴枝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过了半晌,才感觉到脸上有温热的液体滑落,她抬手触碰到温热的眼泪,这才如梦清醒,她哽咽道:“嬷嬷,他发现了,怎么办”

    眼泪不受控制地一颗颗往下掉,她彷徨无助地默默落泪,直到被施嬷嬷搂进怀中,才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攥着她的袖子。

    “嬷嬷,我跟他说让他休了我,要是他真的休了我,外祖父他们要怎么办,没有他,谁还能帮他们洗脱冤屈,万一外祖父因为我出事了,我就是罪人。”

    施嬷嬷是看着她长大的,也亲自看着她从一个天真无忧的小姑娘,到为了保护身边的家人学会了与人虚与委蛇,这一路走来,夫人背后的艰辛没有人知道,近来她也越发能感觉到夫人累了,却还一直在强撑着。

    老爷,姑娘和五姑娘的事情让她心力交瘁,这些她都看在眼里。

    她心疼地拍了拍宋蕴枝的背,柔声安慰她:“夫人这些年都过来了,就算是姑爷真要休了夫人,夫人还有宋家可回,不用担心,至于老爷,这些年陛下都没有再提,说不定等陛下想清楚了,就会放了老爷和少爷他们。”

    这些话安慰不了宋蕴枝,她知道事情并不想施嬷嬷说得这么简单,且又有端王在,她只觉得心里难受得很。

    谢谌问她累不累,她心里其实早已疲惫不堪,可为了亲近的家人,她不敢停下,就怕外祖父不能等。

    “嬷嬷,我真的累了”她双眼泛着空洞,喃喃道。

    施嬷嬷叹了口气,知道说再多安慰的话也无用,只能静静地抱着她,给她一点温暖。

    这一晚,宋蕴枝一个人在榻上辗转反侧,今晚从谢谌质问她开始,她便赌他喜欢自己,才敢说出让他休了自己的话,她也知道,谢谌经历过柳姨娘的事情,厌恶被人算计,她自己说出来或许反而更好。

    与其做些苍白的辩解,还不如坦白。

    而且,谢谌查了她的事情,大约应该也会查到外祖父身上去,届时她不用自己提起,他也会知道她的外祖家是哪一家。

    如今她要做的,就是等待他去发现。

    第二天,谢谌没有送来休书,宋蕴枝心中已经有了答应。

    经过昨晚一事,她第二天整日都沉浸在这件事中,就连饭也没吃两口,在身边的人看来就是因为谢谌。

    夏竹见她只动了一筷子就说饱,便劝道:“夫人好歹再吃点,今天您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要是饿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可不管她怎么劝,宋蕴枝就是没胃口,什么都吃不下,就这样连续了几天,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瘦了。

    “嬷嬷,夫人是与姑爷吵架了吗,这几天姑爷不仅没回来,就连让人说一声也没有,夫人也是,饭也不怎么吃,这样下去会病倒的!”

    夏竹实在是看不下了。

    施嬷嬷看着日渐消瘦的宋蕴枝同样也焦急,无奈道:“我也劝过夫人好几回,可夫人不听我也没有办法。”

    书房这边,流风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谢谌,自那天他把调查到的事情禀告给少爷后,少爷的脸色就没好过,尤其是那晚从汀兰院出来后,这几天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他虽然不赞同夫人的做法,可到底他们二人已经成亲好几个月了,又有了夫妻之实,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谈谈的?

    夫人虽然算计了少爷,可性子却不错的,且又对少爷这么少爷,能娶到夫人这样的女子,少爷吃个亏怎么了?

    谢谌揉了揉眉头,那晚他的话说得重了些,他说会如她的愿休妻,可等冷静下来后,又把这个念头给歇了。

    这几天他一直没有去汀兰院,他不愿承认,其实是在逃避,

    害怕面对她。

    更害怕听见她让他写休书。

    “除了那些,你还有查到什么?”

    流风正在走神,突然听见他的话,人立刻精神了,忙把一些自认为不重要的事情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她外祖父是谁?”谢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流风道:“傅安,前太子太傅。”

    谢谌皱眉,竟是这样么?

    第55章

    “你是说,几日前大哥和大嫂吵架了,大哥已经好几天没有回汀兰院了?”

    秦嫣然挺着肚子坐在炭盆旁取暖,听了丈夫的话,脸上的神情有些意外,据她所知,大哥和大嫂虽然成亲匆忙,可感情看着是越来越好,且以大嫂那样的性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和大哥吵架的人。

    说不定大哥说她两句,她都能哭出来。

    谢均理解妻子的疑惑,毕竟在他看来,他那位大哥虽然待他们这些人冷淡,可对那位大嫂却是上心,大嫂也是性子单纯好拿捏,可他得到的消息也确实真的。

    他摸了摸秦嫣然凸起的肚子,笑着道:“自然是真的,听人说大哥已经在书房住了好几晚了,我本想打听他们到底是为的什么事吵架,可打听了这么多日,除了他们二人知道外,竟是谁都不知道到底为的什么事,不过我看着这一次大哥是真的生气了,我从未见过大哥几日不理人的,更何况还是自己的夫人。”

    秦嫣然对谢谌和宋蕴枝本就没什么亲情在,又因着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和这位大哥暗暗较劲儿的关系,所以她对他们自然也不自觉地带上了点敌意,于是不在意道:“他们吵架与咱们有何关系,只要不牵连到咱们就行了。”

    谢均不赞同她的话,道:“自然是有关系的,上次大哥连父亲说要将姨娘接回来的话都能拒绝,要是大哥身边也有妾室,便能体谅到父亲的不易了。这一次他与大嫂吵架,几次都不愿意回汀兰院,大哥既然已经成了亲,身边自然是不能和从前相比,怎么说都要有女人在身边伺候才行。”

    秦嫣然这时候倒是不明白他的话了:“夫君的意思是要大哥纳妾,可他们院里的事情咱们也不好插手,万一得罪了大哥岂不是自找苦吃?”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谢均没有直接回答。

    大哥不让姨娘回来,那么就别怪他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

    外面还在下着雪,他按下秦嫣然想要起身的动作,对着她道:“我去一趟父亲的院中,下雪了路不好走,你月份也大了,不用跟着去。”

    谢韶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见二儿子冒雪前来,他眼中出现欣慰:“下雪怎么还过来?快给二少爷倒茶。”

    等丫鬟递上来的茶之后,谢均才道:“我来爹这里也是担心大哥的事,听人说大哥和大嫂吵架了,好几天都还没有和好,爹也知道大嫂出身不高,估计性子也不大气,现在还与大哥置气,不让大哥回汀兰院,大哥已经在书房睡了好几晚了,我想找人劝一劝大哥,可爹也知道大哥不喜欢我,要是大哥和大嫂再这么下去,爹要何时才能抱到大哥的孩子。”

    谢韶闻言并未有太大的反应:“你大哥的事情我管不了,当初是他执意要娶宋氏,我早说了小门小户出来的,脾性自然比不得大家闺秀,成亲前听我的话纳妾也不至于夫妻吵架要睡书房的地步。”

    谢均要的就是他后头说的话,他装作不在意道:“我本以为大哥娶了大嫂之后,会帮着爹劝大哥,能让大哥与爹的关系缓和,谁知道那日因为姨娘的事情,大嫂不仅没有帮着爹劝大哥,反而煽风点火,害得姨娘不能回来,大哥与爹的关系也变得更差,要是身边能有一位温柔小意的女子在,定会帮着咱们缓和大哥的关系。”

    他的话似乎点醒了谢韶,只见他思索了一下,然后道:“你倒是提醒了我,如今你大哥也成亲了,也是时候给他纳妾了,你大嫂不愿意伺候你大哥,自然有的是人愿意伺候,等你大哥有了知冷知热的人,就会明白我为何想要你姨娘回来的心了。”

    谢均故作惊讶:“爹的意思是?”

    谢韶眯了眯眼睛:“只要我还是他爹,他的事情我自然能管,既然宋氏做不到体贴夫君,那边让旁人来做。”

    *

    汀兰院中,已经是第六天了。

    宋蕴枝安静地坐在妆奁前,看着镜中明显消瘦了许多的自己,眉眼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愁绪,让人见了会忍不住心生怜惜。

    “为伊消得人憔悴”她满意地对着镜子轻声道。

    夏竹正巧进来,虽然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可见到她对镜自怜,忍不住心酸,这几天的处境,比最开始夫人才嫁来的时候还要糟糕。

    要是他们两个一直都不低头,时间久了,且不说夫妻间的关系会降到冰点,就怕有心人会趁机钻了空子。

    毕竟姑爷的身份地位摆在这里,殊不知有多少人暗地里芳心暗许,要不是之前见姑爷和夫人关系和睦,姑爷对除了夫人以外的人都是一脸的冷淡,指不定早就有人蠢蠢欲动了。

    那可不行,要是姑爷真的有了妾室,夫人的境遇只会更加糟糕,她道:“夫人,午膳已经准备好了,需要奴婢去书房那边请姑爷回来一道用午膳吗?”

    宋蕴枝神色难过地摇了摇头:“不用了,他不会回来的,他还在生我的气。”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夏竹也知道再说下去她定然会不高兴,也只得作罢,在心里叹了口气。

    宋蕴枝看着比自己还着急的下人,心中一片平静,她等了这么多天都没等来谢谌的休书,便知道自己这一回赌对了,谢谌这一次不会休了她。

    至于他为何不休了她,却又不愿意见到她,她便不得而知了。

    不过只要他没有要休妻的打算,自然是最好,反而能让她继续沉住气。

    可她也知道,夫妻之间闹矛盾的时间不宜太久,这一回是她自己做错在先,她若是还想要谢谌帮自己,只能去认错。

    要不明天就去认错?

    打定主意,她起身准备去外间用膳,只是站起来的一瞬间头晕了一下,她只当是自己坐久了导致的,所以并未太在意。

    午膳仍旧是只吃了几口。

    草草吃了几口午膳,就见施嬷嬷一脸凝重进来传话,说是傅安在牢中生病了,且病情似乎有些严重,让她尽快帮办法让人前去医治傅安。

    这人是她花了重金好不容易买通的一名每日给狱卒送饭的大婶,平时不会与她有所联系,除非是傅安出了事才会暗中给她递消息。

    “夫人,你去哪!”夏竹看着没有穿斗篷就跑出去的宋蕴枝,忙拿着斗篷追了出去。

    得知这件事,宋蕴枝顾不上什么,她第一反应就是去找谢谌,外祖父的事情比任何事都重要,她不能让外祖父带着冤屈死在狱中!

    雪虽然停了,可地上的积雪还没清扫干净,她跑得太快,一时没有注意脚下,不慎滑倒,等她到了书房,身上已经狼狈,正要抬脚进去,发现了里头有女子的身影。

    站在门口依稀能看见一位身子窈窕的女子,正端了一盘水果放在案上,她离谢谌很近,形状亲密,正在伏案看公文的男人似乎没有介意她的靠近。

    她脑子轰的一声,瞬间一阵空白。

    “少夫人,你来了,我就这进去告诉少爷,哎,夫人!”

    正从后房重新端了炭盆来的流风看见立在门边的宋蕴枝,眼中瞬间出现惊喜,他还愁怎么让少爷和少夫人和好,没想到少夫人先来了,只是他才叫出口,就看见少夫人白着一张脸转头又跑了。

    跟着的夏竹正要追上去,却被流风拉住了:“夏竹姑娘,少夫人怎么走了?”

    夏竹焦急道:“我也不知道,少夫人似乎遇到什么事了!”

    说完她抱着斗篷又追了去。

    外面的动静谢谌这时候才发现,他正认真的阅着一份重要的公文,根本无瑕顾及旁的东西,直到听见外面流风的声音,才知道宋蕴枝来了。

    同时也发现离自己挨得很近的丫鬟云袖,他先前以为是流风所以没在意,眼下看见一张略显陌生的面孔,顿时冷声道:“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云袖还以为少爷方才没有说话,是默认自己的接近,此时听见他的呵斥,顿时有些委屈:“二老爷说了,让奴婢前来伺候少爷。”

    流风这时候进来,见了她很快就明白为何少夫人要跑,他没好气地把云袖拉走:“书房没有少爷的吩咐谁也不能进来,赶紧走!”

    云袖被流风攥疼了,红着一双眼睛委屈地看向谢谌,却发现他根本就没看她,而是继续看手中的公文,她心里更是委屈难过。

    不是说少爷和少夫人吵架了,她才会听了二老爷的话来这边伺候,想给自己博一个前程,可看样子,少爷就算是成亲了,对别的女人也不感兴趣啊。

    流风看着扭扭捏捏出去的云袖,不由地替自己捏了一把汗,他不过是离开一会儿功夫,就有人钻了空子,下次他一定要好好看着,别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书房,不然少爷该把他给发卖了。

    “方才外面吵什么?”

    即便是还在生宋蕴枝的气,可一想到她方才来了又走,谢谌心中到底是有些介意。

    流风立刻道:“方才少夫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匆忙走了,我问了夏竹姑娘,好像是少夫人碰上什么事了,小的想少夫人大约是想来找少爷帮忙的”

    说完半晌,上首的男人都没有说话,流风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了看,发现他似乎在沉思。

    看样子好像一点儿也不关心少夫人的事情,莫非少爷真的因为与少夫人吵架的事情,不打算管少夫人了?

    就在流风胡思乱想的时候,上首的男人说话了:“去打听出什么事了。”

    流风压下嘴角,很快就应声出去。

    没过多久就回来复命:“奴才打听过了,具体出了什么事不知道,但是少夫人着急出府去了,房门说好像是去了诏狱。”

    诏狱?

    谢谌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是想起宋蕴枝那晚说出的那些话,他按下心里的担忧,没有任何的动作。

    直到一炷香过去后,他从公文钟抬起头,看见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半晌,他骤然起身拿起一件黑色的披风往外走去。

    “少爷,你去哪?!”

    “备马。”谢谌留在两个字消失在门边。

    流风反应过来后,忙跟了上去。

    宋蕴枝来到诏狱门前的时候,天上又下起了雪。

    她出来的匆忙,斗篷里穿得单薄,然而眼下的她已经感受不到寒冷,只是焦急地对着守门的守卫说话:“小哥,行行好,能让我进去吗?”

    然而守卫像是没有看见她,更没有听见她说话一般,就像是两座没有生气的雕塑,目不斜视。

    宋蕴枝一颗心入坠冰窟,她知道以她的身份根本进不去,可她不死心,挂念着外祖父安危,一心只想见他。

    明明不久前见到外祖父的时候,他还好好,怎么现在就病了?

    她方才已经去找过慕祁,可是慕祁不在,她没办法,只能直接来了诏狱。

    她不死心,从手腕上摘了两个金镯子想要塞到守卫的手中,那守卫见她身上狼狈,又生得楚楚可怜,没有接她的东西,但也终于说话了:“这位夫人,诏狱之中闲杂人等不能进,还请回吧。”

    见对方总算是说话了,她又继续求对方,可无论她说什么话对方就是不松口。

    宋蕴枝便知道求人行不通,咬了咬唇,忍住眼眶中的眼泪不让它们掉出

    来,转身准备再去一趟慕祁那边,却没想到看到一道熟悉的颀长身影。

    谢谌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宋蕴枝焦急地与那名守卫说话。

    他从未见过这样低声下气的她。

    雪沫子落在她的脸上,那张巴掌大的脸被冻得通红,可她仿若不觉,眼中隐隐带了泪。

    他静静地看着少女求人,掩在袖中的手却不知不觉握紧了。

    直到少女转身与他对上的那一瞬间,他看见她眼中的泪在背对守卫的时候终于掉了出来。

    他的手微微抬起,却见她自己抬手径自抹去了脸上的眼泪。

    见了他,她的眼中出现明晃晃的惊讶,但是很快又别过脸不看他。

    她往马车的方向走去,像是没有看见他一般。

    他皱眉,朝着她的方向大步走去。

    宋蕴枝见到谢谌跟来心中没有任何的感觉,她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乱得很,伤心和不安占据了整个心头,身上冷得厉害,她忍着发抖的身体,想着等进了马车就会缓和一些。

    然而还未马车前,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身子晃了晃,这种时候她不想轻易倒下,可眼前阵阵发黑,实在是她控制不住,在晕眩中听见夏竹的惊呼声,身子便软软地往旁边的雪地上倒去。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倒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似乎还听见了男人紧张地唤她小字的声音。

    谢谌接住晕倒的宋蕴枝,才发觉她瘦了许多,方才因为被斗篷裹着,所以没看出来。

    怀中的少女眉眼间的憔悴轻易就能看出,他呼吸一窒,下意识把人抱紧。

    第56章

    宋蕴枝陷在一片看不见尽头黑暗之中,只感觉身体轻飘飘的,身上不知何时已经不冷了,像是在一个温暖的地方,残留地一丝理智想要让自己醒来,可无论怎么挣扎,眼皮犹如千斤重,根本睁不开。

    耳边是夏竹和一道男声,片刻她才反应过来与夏竹说话的正是谢谌。

    是了,她在晕倒前看见了谢谌。

    由不得她多想,很快她又陷入了混沌之中,梦中画面一幅接着一幅,全是些记忆中过往的片段,那些涌入的画面让她头痛不已。

    谢谌感觉到了宋蕴枝的不安,他抱着她的一只手收紧,另一只手放在她的后背慢慢的轻拍,带着安抚的意味,渐渐的怀中的少女才平静下来。

    马车快马加鞭,很快就回到了府上。

    谢谌抱着人回了汀兰院,路上吩咐让流风找的大夫已经到了,他眼神示意大夫跟上,自己则抱着人快步进了内室。

    面上虽然看不出他的紧张,可他抱着人的手背青筋凸起,便可窥见他内心的不平静。

    将人在床上安顿好,拉过被子盖好之后,才让大夫给她诊脉。

    那大夫是相熟的人,诊完脉直接对着谢谌道:“大人,夫人这几日可是心情不佳?”

    不想这话却把谢谌问住了,他自那晚之后,一直都没有回来汀兰院,所以并不知道她的情况,可从他方才她的重量来看,她大约是心情不怎么好。

    一旁的夏竹看出了他的迟疑,连忙道:“大夫所言极是,夫人这几天食不下咽,整个人看着恹恹的,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我们这些做奴婢的看着也心疼,只是再如何劝夫人,也是不怎么开心,几天下来人便瘦了不少。”

    大夫闻言,点头道:“果真如此,夫人之所以会晕倒,正是因为这些天吃得少的缘故,又加上忧思过多,听说今天还在外面受了冻,所以这身体便垮了,待老夫开几幅药给夫人调养几天,也就好了。”

    夏竹听了大夫的话,知道夫人没什么大碍,心里慢慢松了口气,忙请大夫出去开方子。

    而谢谌仍旧坐在床沿,刚才大夫和夏竹的对话他都听了进去。

    他还以为宋蕴枝真的如那晚一般,一点也不在乎,可她这几天茶饭不思,是不是意味着,她对他并不是只有算计?

    早在那晚,他已经彻底知道了她的一切,不仅知道她的外祖父正是兄长的老师,还知道她那位姨娘从前是正室,却在傅家被抄家没多久,就被宋彦贬妻为妾,而她从嫡女成了庶女。

    从前不在意的时候,他只以为她和寻常人家的庶女一样,却从未想过她的过往竟是这样可怜。

    正垂眸想着,突然听见昏迷中的人说话了。

    床上的少女秀眉紧紧皱在一起,鼻尖通红,很快眼泪就出来了。

    “阿娘,般般知道错了”

    她轻声呓语,声音不大,谢谌一时没有听清楚,直到他俯身靠近,她又重复了方才的话。

    “般般错了,般般真的错了。”

    语气中带着难过,谢谌呼吸一顿,听着她在梦中呢喃,心脏处传来一阵钝痛的感觉。

    他抬手覆在她的脸庞,低头对上她,小声道:“我不怪你,般般。”

    早在得知她外祖父是谁之后,他就猜到了她接近他,算计他的目的是什么。

    最开始他得知她算计他的时候,只觉得她是贪图他的身份和背后的谢家,想要靠着他摆脱从前的身份,认为她是一个贪慕虚荣的女子。

    可如今,他或许也错了。

    傅安的事情一直萦绕在宋蕴枝的心头,即便是因为身子虚弱晕倒,她很快也因为心中装着这件事,最后还是挣扎着醒来了。

    她没想到的是,入眼的是一张放大的俊颜。

    眼前的谢谌看向她的时候神色温柔,眼中早已没了那晚的冰冷,她眨了眨眼睛,一时不知道是在做梦还是真的。

    直到清润的嗓音传来,她才清醒了一些。

    “可还有哪里不适的?”

    这样带着关怀的声音,就好像那晚的事情不过是她的幻觉,她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记忆慢慢回笼,想起自己晕倒前见到他了,所以眼下不是在做梦。

    他眼中的关心也是真的。

    谢谌见她神色呆愣,以为她身上还不舒服,便准备开口唤人进来。

    哪知道话还没说出口,手臂就被少女抓住了,他神色微微一怔,垂眸看去,只见她仰起一张脸,清澈的眸子中带着急切,声音微哑:“郎君,之前我算计你的事是我不对,可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你可不可以救救我的外祖父,日后不管你如何处置我都没有怨言!”

    说着她的眼圈已经泛红,眸上覆了一层水雾,抓着他的力度也跟着大了许多。

    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祁哥哥不在,如今能帮她的只有谢谌,就算是要她跪下来求他,她也会照做。

    谢谌感受着抓着自己手臂的手微微颤抖,他对上那双因为含了泪而不再清澈的眸子,心里突然一紧,喉头上下滚了滚,最后只低声说了个好字。

    这些年他刻意不去和与太子有关的人接触,为的就是想要打消皇帝和端王的疑虑,可面对眼前双眸含泪的少女,即便知道这样做冒险,可还是鬼使神差的答应了。

    得到了他的回答,宋蕴枝只觉得鼻尖酸得厉害,她眼泪到底是没有控制住从眼眶中涌了出来,她脸上带着泪,慢慢的松开了手,哑着声音道:“谢谢。”

    很快,谢谌就从宋蕴枝那得知是傅安生病了,他出去向流风简单交代了几句,很快又折返回内室。

    见宋蕴枝不安地坐在床上,一双眼睛空洞地盯着前方,脸颊两边还挂着泪珠,整个人看着没有任何的生气。

    他脚下的步子不由放轻,慢慢走到了床边坐下。

    “我已经让人找了大夫去诏狱,你暂且等等,会没事的。”

    听到男人轻缓的声音,宋蕴枝这才动了动,得了他的话,心里松了一口气,再次看向他的眼神中带了感激之色:“谢谢郎君不计前嫌帮我。”

    谢谌听着她再次道谢的话,心里却不满足,他要的不是她口头上的谢。

    他想说的是,她的外祖父就是他外祖父,就像是她先前说的,他们夫妻一场,没有谢不谢的,若真的想要谢他,不如拿出真心好好待他。

    他的目光落在她那张带了泪痕的脸上,与从前的那些虚情假意不同,这一回她是真的伤心难过,难过到忘了要用帕子去擦拭脸上的眼泪。

    可她如今一心都在傅安的身上,哪里还有心思顾得上在谢谌跟前的形象。

    更何况那晚她早已在他跟前揭下来面具,以后大约也不用再在他跟前扮演什么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

    脸上突然被柔软的帕子碰上,她回神,才发现谢谌手上拿着丝帕,正探着身体过来替她擦拭上面的眼泪,她愣了一瞬,但是很快躲开,轻声道:“我自己来吧。”

    说着想要从他的手中拿过帕子自己拭泪,谁知道才捏住帕子的一角,却发现对方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她讶异地看着他,却见他神色如常,她忍不住继续问道:“郎君?”

    谢谌把帕子从她的只见抽出,皱眉道:“别动,我替你擦。”

    宋蕴枝见此,心中生出一抹奇怪的感觉,她指尖轻颤,最后还是松开了,到底在他那双黑眸的注视下,配合地主动把脸凑了上去,小声说话:“那便劳烦郎君了。”

    许是从前在他跟前习惯了说话时声音带了轻软,如今一时也改不过来。

    看着主动凑上前,像是回到了之前一般乖巧的少女,在她缓缓闭上眼的时候,谢谌的眼底溢出一抹笑意,他盯着这张精致的脸看了没多久,便继续替她擦拭脸上的泪痕。

    擦干净之后,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她哭红的鼻尖上,最后停在那张小巧的嘴巴上,只见浅粉的唇瓣微微张开,露出一点洁白的贝齿。

    蓦地,他想起那晚她刻意穿成那样,坐在妆奁前笑意盈盈地问能不能让他帮她涂口脂的场景,他的喉结不禁动了动。

    他慢慢靠近,直到距离她只剩一指的距离,能看清楚她轻颤的眼睫毛之后,才停了下来。

    宋蕴枝感觉道谢谌替自己擦拭的动作停了,便知道这是擦干净,可等了片刻都没有听到他说好了的声音,便睁开了眼睛。

    却不期然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中,二人的距离是只有做亲密的事情才有的,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瞬间感觉到了危险,只是她身后是墙,根本退无可退。

    就在她心跳慢慢加速,以为谢谌要对她做什么的时候,却见男人坐了回去,与她拉开了距离。

    也不知道心里是高兴还是失落,宋蕴枝抿了抿唇,低下头没有说话,只假装没看明白方才他眼中的情绪。

    “你继续休息,我去处理外祖父的事。”

    微哑的嗓音在屋中响起,等她再次抬头的时候,谢谌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她双手攥着锦被,咽下口中苦涩,心情复杂。

    第57章

    宋蕴枝没想到昨天夜里谢谌居然没有在书房睡,而是在她喝了药睡着之后没多久又回了汀兰院,不过也没有与她睡在一处,而是在正房的暖阁睡下。

    暖阁与内室只隔了一扇雕花纱隔,她这边有什么动静他都能知道,原本以为暖阁只是个摆设,没想到如今倒是成了谢谌临时就寝的地方。

    外祖父的事情昨天已经解决了,谢谌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顺利让大夫进去诏狱给外祖父看了病,说是没有性命之忧,本以为这件事结束,谢谌便不会再理她。

    他晚上回汀兰院这也是在她今天醒来,冬青伺候她喝药的时候告诉她的。

    宋蕴枝得知之后有些惊讶,最后却没有说什么,他们现在的关系,旁人不知道内情,可她却知道的,他们之间算不得和好。

    可碍于外祖父的缘故,她又不得不与谢谌对上,甚至在必要的时候,还要求这个人。

    譬如昨天,哭着求对方帮她。

    她很清楚,从她算计谢谌开始,她就一直欠着他。

    眼下她却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接下来要怎么面对他,毕竟在她的心里,外祖父的事情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只有外祖父的冤屈洗脱了,她才有旁的心思去想与谢谌的关系。

    不过就算她现在与谢谌的关系尴尬,她也不允许有任何人插/进她和谢谌二人中间来。

    她想起昨天在书房看见的难道窈窕身影,眼中慢慢浮出冷色,她放下手中空碗,对着夏竹吩咐:“夏竹,你去查一下昨天出现在郎君书房的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好不容易让府上借住的王清芷歇了心思,绝不能再来第二个王清芷,至少在外祖父的事情解决前,她不会允许有别的女人出现在谢谌的身边。

    夏竹以为夫人还在生姑爷的气,见她这么在意那位女子,心里也跟着高兴,只要夫人还在乎姑爷,她们这些做奴婢的日子才有盼头。

    她立刻来了精神,道:“夫人放心,奴婢现在就去替您查清楚,保准让那狐媚子没有一点儿机会接近姑爷!”

    说完转身兴冲冲地出去了。

    宋蕴枝看着夏竹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不过她把这种事情交给夏竹,自然是相信她能办好。

    冬青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她瞠目结舌:“夫人和姑爷冷着的时候,居然有人想要钻夫人的空子?”

    她的表情实在是可爱,惹得宋蕴枝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掐了掐她的脸:“咱们冬青真可爱,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你的。”

    心思单纯,想法简单,这样活着才有意思,她若是能和冬青一样,就不会忧虑过多,也会少了许多的烦心事。

    冬青被她掐脸,不好意思道:“奴婢还怕夫人嫌弃我笨,不能替夫人分担烦恼。”

    宋蕴枝摇头,笑道:“太聪明的我不喜欢,你这样的刚好。”

    有时候看着冬青,仿佛就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可到底是回不去了。

    她正和冬青说笑,门口出现了一位眼生的丫鬟,她站在门边对着里头的宋蕴枝行礼:“三少夫人,二老爷那边有请。”

    宋蕴枝皱眉,她身子还需要静养,这几天不宜走动,谢韶这个时候找她能有什么事,难不成是知道她算计谢谌的事情了?

    不对,以她对谢谌的了解,他不会把这件事告诉谢韶的。

    她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懒懒地对那丫鬟道:“我身子不适,大夫说了不宜走动,还请去和父亲说我不方便过去。”

    那丫鬟没想到她这么明目张胆地拒绝,她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过了一会儿,像是经过了一番的挣扎,到底是把事情给先交代了出来:“二老爷让少夫人前去,是想与少夫人商议给三少爷纳妾的事情。”

    前有出现在书房看着与谢谌关系亲密的女子,后有谢韶主动请她去商议纳妾事宜,宋蕴枝稍微想了一下便想明白了。

    谢谌在成亲之后没有提过纳妾的事情,一直以来身边伺候的人都是小厮,没有一位丫鬟。

    如今她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女子多半是她那不省事的公爹安排的。

    她思索了一下,对着那丫鬟道:“既然是与郎君的是有关,你便先回去,我换身衣裳就过去。”

    至少也要等夏竹回来之后,她才能决定要怎么应对谢韶。

    丫鬟见她没有想象中的态度强硬,知道自己的任务完成了,脸上便挂了三分笑意:“如此,那奴婢便先回去复命,只是少夫人别让二老爷等太久。”

    宋蕴枝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等人走了没多久,夏竹便从外面回来,只是脸上的神色不太好看。

    “夫人,奴婢已经打听清楚了,昨日出现在书房的女子名唤云袖,是二老爷前几日指去书房贴身伺候姑爷的,奴婢顺蔓摸瓜,还打探了一些别的事情,云袖与柳姨娘有些关系,似乎是柳姨娘身边嬷嬷远房表妹的女儿。”

    闻言宋蕴枝眉梢轻挑,赞赏夏竹办事得力的同时,也忍不住想,云袖与柳姨娘有关系的话,自然是与谢均也有关系,毕竟柳姨娘没有把云袖一起带走,说不定就是为的这个。

    要是云袖真的如愿成了姨娘,不仅能分走谢谌的注意,还能吹一吹枕边风,让谢谌同意柳姨娘回来,而谢均也有自己的人在谢谌身边,随时都能知道谢谌的情况。

    不得不说柳姨娘真是好算计。

    不过她没打算自己亲自去动云袖,本质上只要谢谌没有要休妻的打算的话,云袖怎么都威胁不到她在府上的地位。

    所以,谁惹出来的事情,那就是谁处理,也能借此试探谢谌是不是真的没有要纳妾的打算。

    如今还有比这件事更为重要的,还需得她去见了谢韶才能确定。

    “走吧。”她起身。

    谢韶不知道谢谌昨夜宿在汀兰院的事情,云袖已经被他指去谢谌书房三天了,却没有传来被谢谌收为

    妾室的消息,他心中忍住便有些着急,倒不是担心大儿子子嗣的问题,而是担心云袖不能得大儿子的欢心。

    他恨不得大儿子立刻收下云袖,最好笼络大儿子的心,便可趁机吹耳边风,提一提柳姨娘的事情,慢慢让大儿子同意把人给从庄子上接回来。

    如果靠云袖一个人不行,他便只能敲打大儿媳了。

    只是没想到大儿媳与儿子吵架就算了,他特意让人去请她过来一趟,还得让他前厅等她,真就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就在等得快要不耐烦的时候,才见宋蕴枝姗姗来迟。

    他板起一张脸,正要给她摆脸色,谁知道眼前的儿媳却先顶着一张惨白如纸的脸咳了起来,他在一旁看得眉头都皱了起来。

    这大儿媳怎么回事,不过是与丈夫吵了一架,就把自己给折腾成这样了?

    见她身子虚弱,他也不好斥责她的不懂事,免得被人说苛待儿媳,只是语气却不太好:“老大媳妇还真是让老夫好等。”

    宋蕴枝白着一张脸对着他颤颤巍巍地行礼:“儿媳身子不适,让父亲久等,实在过意不去。”

    这场景让在场的人见了都忍不住心疼。

    谢韶见此,心中莫名有些心虚,他冷哼了一声:“身子不适就不必行这些虚礼,还不赶紧坐下。”

    等宋蕴枝被人扶着椅子坐好,谢韶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你与老大成亲已经半年,肚子却没有半点动静,我今日请你前来,就是想要与你商量给老大纳妾的事。”

    说完听见宋蕴枝又咳了好几声,之后才哑着嗓音断断续续道:“父亲想要给郎君纳妾,与郎君说便是了,儿媳都听郎君的。”

    一副全然自己做不了主儿的样子。

    这话莫名让谢韶觉得有些熟悉,他皱眉道:“听说你前几天与老大吵架了,老大已经好几日没有回正院,你身为妻子,怎么能让丈夫在大冬天的睡书房,不过夫妻之间吵架在所难免,如今给老大纳妾,日后他要是再与你吵架,也有去处,妾室还能在中间给你们二人说和说和,岂不是好事?”

    宋蕴枝没有理他后面的话,倒是听了他前面所说的话,很快就猜到汀兰院中有嘴碎的下人,又或者说有他人的眼线在。

    不然外院的人是如何会知道她和谢谌的事情?

    心中有了答案,她颔首:“这事父亲做主便是,儿媳听父亲的就是。”

    谢韶没想到三言两语就把人给说服了,于是最后又对着宋蕴枝敲打了一番,才放人走。

    宋蕴枝表面逆来顺受,内心却是一阵冷笑,谢韶想利用她,也要看她答不答应。

    回去后,她吩咐夏竹和冬青:“夏竹,你去书房那边把云袖叫来,冬青,你去把东厢房收拾出来。”

    夏竹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道:“夫人是真的打算给姑爷纳妾?”

    宋蕴枝一只手撑着下巴,恹恹道:“身为儿媳,总不能违背公爹的意思,即便他这么着急给自己的儿子纳妾,我只能顺了他的意,按我说的做,去吧。”

    当晚,谢谌回来的时候,发现正房的门已经关上了,里面的灯也全部熄了,他心中还在担心宋蕴枝的身体,谁知道碰了一鼻子的灰。

    值夜的夏竹见了,忙轻声道:“姑爷回来了,夫人好不容易睡下,不能轻易被吵醒,姑爷不妨去东厢房那边休息,今天云姨娘已经搬了进来,此时东厢房还亮着火,说不定云姨娘还等着姑爷过去。”

    夏竹把这一段话说完,偷偷抬眼,发现男人的脸色不太好看,眼中的冷意乍现,而后听见他冷冰冰的声音:“云姨娘是谁,我怎么不知自己纳了妾?”

    第58章

    屋内虽然安静得不像话,可宋蕴枝并没有个夏竹所说的一般睡着,此时的她正躺在床榻上,竖起耳朵偷偷听着外头的动静。

    外头二人谈话的声音断断续续传了进来,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不关心谢谌纳妾的事情,但是双手却不自觉地攥紧了身上的被子。

    心里的弦慢慢绷紧了。

    直到听见男人不悦的语气,她心里突然松了口气。

    然后半晌都没有开房的声音,让她有些不确定谢谌是否真的介意云袖的事情。

    就在她以为谢谌只是嘴上说说而已的时候,听见了房间被轻轻推开的声音。

    她顿时闭上眼睛,假装自己正在熟睡。

    轻微的脚步声很快就在内室响起,没一会儿,屋内亮起了微弱的烛火,宋蕴枝被那光晃得睫毛颤了颤,她尽量让自己呼吸看起来平缓。

    然而自那晚之后,谢谌便知道了她的心思并非单纯,所以这一次的装睡,竟是没有瞒过他,他的目光落在她轻颤了一下的睫毛上。

    盯着她那张略显苍白的脸,最后似是认命般坐在了床边,他淡声问道:“你这又是何意?”

    宋蕴枝听了他的话,知道对方已经知道自己在装睡,索性睁开眼睛,自己撑着坐了起来,对上那双墨色的瞳仁:“郎君问我何意,我倒是想要问父亲是何意,我不过是与郎君闹了矛盾,院中其他的下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父亲就知道了,还急着把人往郎君身边送。”

    她理直气壮地把那晚的事情简单地说成是闹矛盾,说到最后语气越来越委屈,话才说完眼圈就已经红了。

    谢谌瞬间就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也知道了汀兰院中不知不觉被人安插了眼线,他看向坐起来的少女,明白她身为儿媳,不能明目张胆地违背公爹的话,只是把人给放在汀兰院。

    “父亲那边我会去说,云袖的事情你不用管了,我会处理。”他冷声道,父亲插手他院中的事让他不满,更不满他越过他敲打般般。

    让宋蕴枝有些意外的话传入她的耳中,她抿了抿唇,装作不在意道:“随便郎君怎么处置她,反正又不是我纳妾”

    心里想的却是算谢谌识相,若是让她处置云袖,估计她还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毕竟这是公爹送来的人,她要是自己把人给送走了,还得平白担一个妒妇的名声。

    谢谌捕捉到她微微弯起的唇角,便知道自己的话她很满意,他有些无奈,可面对这样真实的她,却没有任何反感的地方,反而觉得比之前那个故作天真的她要鲜活了许多。

    他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温暖的温度传到掌心,不顾她一瞬间的僵硬,他道:“方才夏竹说你今晚又没怎么吃东西,现在饿么?”

    宋蕴枝被他自然而然地握着手,原本还有些不自在,听见他说这话,她心中惊讶,开始怀疑那晚的事情只是她的错觉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因为他的掌心很暖和,所以她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她撇了撇嘴,不高兴道:“郎君请的大夫给我开了许多的药方,晚上喝那些药都要喝饱了,哪里还有胃口吃晚膳。”

    带着嗔意的话落在耳边,谢谌垂眸看她,果真见她微微鼓起一张脸,好像是在埋怨他请的大夫太过大惊小怪。

    他眼中不自觉带上了笑意,握着她的手紧了紧,道:“若是晚上饿了叫醒我。”

    宋蕴枝嘟囔道:“不劳烦郎君了。”

    她又不是小孩子,真饿了也不可能把他给叫醒折腾人。

    谢谌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他慢慢松了她的手,起身就要往暖阁去。

    宋蕴枝见此,下意识拉住了他的袖子。

    感觉袖子被扯住,谢谌回身,只见她咬了咬唇,接着见她别开脸没有看他,轻声道:“暖阁狭小,住着不方便,郎君还是在这里就寝吧”

    如今谢谌还没去找谢均放在汀兰院的眼线,保不准那人知道他睡在暖阁的事情后,又往谢均那里传去,她不想让外院的人看热闹,尤其不想让讨厌的人知道她和谢谌的事情,所以只能把人给留下。

    既然谢谌没有再提

    那晚的事情,更没有提休妻的事,还不如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而且,许是和他睡一张床习惯了,他不在身边她睡得有些不安心

    她的话让谢谌有些意外,见她故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他的唇边不禁溢出一抹淡笑,从她的手中抽回自己的衣袖,果真见她不高兴地撅了撅嘴。

    “郎君是不愿意与我共处一室吗?”她幽幽道。

    他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有些可爱,在她就要独自生闷气前解释道:“我去换下身上的衣裳。”

    宋蕴枝分明看见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很快就明白了他是在笑话她,她瞪了他一眼,轻哼一声躺下,背对着他:“随便你。”

    这是懒得再敷衍他的意思。

    谢谌看着她钻进被窝里,没有再说什么,自己往净室走去。

    许是云袖和眼线的事情都交给了谢谌,加之喝了药,她才躺下没多久,药效慢慢发挥,很快人就已经睡着了。

    等谢谌从净室出来的时候,发现她已经陷入了甜甜的梦乡中,他看了床上睡得正甜的宋蕴枝一眼,最后又出去了一趟,找来了流风,交代了他一些事情。

    再次回来后他吹灭了唯一的一盏烛火,动作轻缓地在她身边躺下,才躺在没多久,就见旁边的人动了动,接着如他意料中的一样往他的怀中来。

    柔软的身子很快就无意识地贴上了他的胸膛,他没有把人推开,而后把人再往怀里带了带,他一只手抚上了她的发顶,轻声对着她道:“骗子。”

    *

    早上夏竹和冬青进来伺候她洗漱的时候,两人的脸上皆是一脸喜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昨晚是她和谢谌的洞房花烛夜。

    “什么事这么开心?”宋蕴枝故意问。

    夏竹抿唇一笑:“昨晚姑爷没有在暖阁歇下,更没有去书房那边,姑爷和夫人算是彻底和好了,奴婢们心里也替夫人高兴。”

    冬青给她穿好衣裳:“更重要的是,姑爷一早就让奴婢去将云袖打发走了,云袖原本还不服气,见是奴婢还说是夫人的意思,直到流风来了,听了流风的话才识趣地走了。”

    宋蕴枝手上的动作一停,倒是没想到谢谌的动作这么快,或许正是因为知道他的性子,她最初才会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去。

    也不知为何,从最开始,她就觉得选择谢谌大约是不会有错的。

    这份心里隐秘的信任,她至今不知道从何而来。

    “云袖是柳姨娘的人,郎君大约是知道了,不然不会这么快把人给赶走。”

    用早膳的时候,桌上多了些她爱吃的早点,她有些惊讶,一旁的施嬷嬷道:“这些都是夫人可以吃的,也是姑爷吩咐厨房那边给夫人做的。”

    “他倒是上心。”宋蕴枝在桌子前坐下,用勺子拨了拨身前的粥,语气却并没有面上看起来那般轻松。

    屋中只有她和施嬷嬷俩人,施嬷嬷忍不住劝道:“夫人那样对待姑爷,姑爷都没有给夫人脸色看,以奴婢之见,姑爷心里定然是有夫人的,夫人何不趁着这个机会,与姑爷提一提老爷的事情?”

    施嬷嬷的话倒是提醒了她,可她要怎么和谢谌开口?这种事情并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皇帝把外祖父他们晾在诏狱十年不闻不问,谁也猜不透他是怎么想的。

    当年的案子从左相死了之后便不了了之,太子的名声明面上是保住了,但也可以说是皇帝为了皇家的体面才不得不这样做。

    一旦被人重新提起,谁又能保证皇帝会不会生气。

    而且也需要一个能够提起的契机,这十年来她不信没有人没在皇帝跟前提起过,不管是想要按死太子的,还是想要替狱中的人洗脱冤屈的人,都不可能放任不管,不过大约都是被皇帝给按下了。

    这案子要是重审,便是证明皇帝当年做下了糊涂事,又有哪位皇帝能容忍被世人指摘?

    她叹了口气:“嬷嬷,十年前的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我相信郎君或许也是想要替他们洗脱冤屈,可若是贸然在皇帝跟前提起,别说是皇帝会怀疑他别有居心,其他人也会想法设法阻止他。”

    脑中突然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她放下手中的勺子,突然道:“你不是说端王看上了宋媛安,宋家没有端王要的东西,宋媛安的容貌也没有美到能让堂堂王爷非纳不可的地步,你说有没有可能,端王是想要利用宋彦,借机让皇帝重审当年的案子,以此坐实太子徇私舞弊的罪名?”

    宋蕴枝觉得自己分析得很对,如果真如她说得这样,那么端王为何会看上宋媛安就解释得通了。

    “你再去宋家打听打听,宋媛安是什么时候进端王府的大门。”她正色道。

    施嬷嬷得了她的吩咐,很快就去打听。

    很快她就带着消息回来了:“夫人,奴婢已经打听清楚了,四姑娘在下个月初就要被抬进端王府!”

    第59章

    转眼就到了十二月,年关将近,朝中各处也渐渐忙了起来。

    就连在府上的宋蕴枝,也被大嫂裴氏给叫去帮忙。

    她知道,这是大房在给她们二房示好,毕竟听说之前的那庄涉及到了世家的案子,在长达两个月的审理中,谢谌协助端王办理得不错,让皇帝很是满意,前几天上朝的时候,皇帝甚至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夸赞了几句谢谌。

    明眼人都知道,皇帝是很满意这个外甥。

    可见谢谌前途无量,就连几位王爷皇子待他都是客气有礼,即便忌惮他刑部侍郎的身份,也有不少官员想法设法想要拉拢他。

    不怪大房的人这些日子对她的态度越发的好了。

    宋蕴枝想着若是日后分家,以她谢谌夫人的身份,二房的家迟早是要她管的,不如借此机会跟着裴氏学习怎么管家,省得日后被谢均夫妇给坑了。

    所以跟在裴氏身边的时候学得异常认真,就连裴氏都忍不住惊讶:“三弟妹学得可真快,这些东西我当初跟在我娘身边学习的时候,花了一个月才学会,你几天就懂了。”

    面对裴氏的夸赞,宋蕴枝露出害羞的神色,软着声音道:“大嫂谦虚了,还是多亏了大嫂厉害,教得认真,不然就是给我一年的时间也学不会。”

    她说话的时候目光真诚,所以即便是夸大了,落在旁人的耳中也不会觉得是奉承。

    裴书意笑了笑:“今年有你和宛贞帮忙,我倒是轻松了不少。”

    一旁正坐着喝茶偷懒的林宛贞听了裴书意的话,顿时觉得有些心虚,她从前在闺中的时候,被家里人宠着,一向不用做这些,她娘觉得她嫁的是谢府二公子,将来也轮不到她管家,所以对这事也没有上心,导致她和宋蕴枝帮着裴书意的时候,大多时候都是在一边躲懒,都让宋蕴枝干去了,借口说是锻炼对方。

    反正这个实心眼的傻子不会说她什么。

    如今裴书意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说出这句话来,倒是免不了让她有些心虚。

    她立刻放下手中的茶盏,对着裴书意道:“大嫂你说这话就是见外了,能帮大嫂分担一些,也是我们这些做妯娌的份内之事。”

    裴书意知道她的小心思,倒也没有说什么,而是正色道:“虽然离除夕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可着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你们院中的事情我便交给你们自己看着办,不过三弟没有妾室,三弟妹

    能轻松些。”

    说起这个,林宛贞一脸的羡慕:“上次我听说了,二叔原是指了人给三弟做妾室,三弟居然第二天就把人给退了回去,当时我路过二叔的院子,里头隐约传来三弟说不会纳妾的话,要是当初谢知能有三弟这般有骨气,也不至于在成亲前给我搞了个通房添堵。”

    裴书意浅笑道:“二弟在你成亲后不是已经把那通房送走了,好了,不说这些,我今日把你们叫来,是想说给府上挂灯笼的事,趁着现在雪停了,咱们就赶紧通知各院把这件事给做了。”

    等在裴书意这边领了差事后,宋蕴枝便开始着手,一整天都在忙着准备过年的事情。

    直到谢谌回来的时候,罕见地看见她还未就寝,正坐在一边的桌案前拿着笔写写画画,一头如瀑的青丝就这样随意地披散在后背。

    屋内静悄悄的,只剩下她一个人在。

    烛光照在她姣好的面容上,谢谌就站在门边,静静地看了她许久,最后慢慢地朝着她走了过去。

    许是她做事太认真,并没有发现屋子里多了个人,等她再一次不满意画出来的东西,泄气地团起来要扔在一边的时候,才发现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她像是被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谢谌没有在意她没有和以往一般唤他郎君,而是目光落在她放在一边的成稿,最后定格在其中一张画上。

    那是一枝简单的兰花,可再简单的兰花,却被她画的极具风骨和栩栩如生,看了一会儿,他总算是知道为何一眼就觉得熟悉。

    宋蕴枝见他盯着那株兰花,瞬间露出一点得意的神情,唇角勾出一抹笑道:“很好看,是吧?”

    谢谌听见少女甜软的声音,这才抬眸,目光复杂地落在她的脸上,见她仰着头看着他,一脸毫不掩饰求夸赞的表情,他的心也跟着软了下来。

    低沉的嗓音慢慢在屋中响起:“你的画,和洛安居士的倒是有些相像。”

    方才他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画,在看见另一张纸上的荷花的时候,才想起,画上的荷花,和挂在书房那那副上的分明是一样的画法。

    怪不得她提起洛安居士的时候,眼中会有亮光,原来他们二人竟是认识的吗?

    他记得他之前问她是不是喜欢洛安居士,她回答得很干脆,说喜欢。

    念及此,他心里突然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可见她是真的很喜欢洛安居士,不然不会连他的画都学得这么像,就连他都以为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宋蕴枝听了他的话,并未多想,笑得更开心了:“郎君真是好眼光。”

    少女脸上绽放的笑容,刺得他移开了目光。

    能和自己喜欢的人有相似的地方,她大约是很开心的,他想。

    宋蕴枝一心沉迷与自己的画技上,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去察觉身边男人的心情,她得到了谢谌的夸赞,提笔又要继续画。

    而谢谌因为心里的那点不适,便选择转身离开。

    只是才走出一步,手臂就被宋蕴枝给抓住了,他侧身,正好看见宋蕴枝弯着一双眼睛道:“你可以替我磨墨吗,就一会儿。”

    她与他说话不再带着从前的小心翼翼,语气自然,就像是寻常的夫妻。

    谢谌本想拒绝,可看见她眼中的期待,到底是没有忍心离开,而是走到另一边,挽起袖子替她默默磨墨。

    “谢谢夫君!”

    谢谌听见夫君二字再次从她的口中说出来,心里的那点不适很快又没了。

    就算她真的喜欢洛安居士又如何,她现在是他的妻子,只要他们不和离,他不休她,她就是他的。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似乎有些意外自己会生出这样的想法,他不动声色继续手上的动作,垂眸看向正画得认真的宋蕴枝,眼中的占有欲乍现。

    等她拿笔起去沾墨汁的时候,他眼中的情绪早已不见。

    快画完的时候,她悄悄瞄了一眼安静地立在一旁替自己磨墨的男人,烛火落在他那张俊美非凡的脸上,衬得像是一块上好的暖玉。

    美色在前,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怪不得那些男的喜欢红袖添香,换她也一样喜欢。

    正在磨墨的男人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与她对上,一双墨色的瞳仁泛着冷光,可在看见她琉璃般清澈的眸子之后,又柔和了下来。

    “为何要画这些?”他开口,嗓音低沉。

    宋蕴枝歪头欣赏着身边的男色,而后才撇了撇嘴,不满道:“大嫂说除夕将近,过几日就要给府上各处的院子挂上灯笼,今天下午刘管事给我看了灯笼的花样,我看着太素了,所以想自己画几个花样,让她送去那灯笼铺子上给老板照着做。”

    怪不得她这么晚了还在画。

    这时候他才发现她的脸上有些疲惫,想起前几日大嫂与他说要借她几天,让她帮着料理这段时间的家务,他让大嫂直接去找她,她若是同意了,就随她去。

    本以为只是打打下手,可眼下看她的样子,多半是累着了。

    他道:“时间不早了,休息吧,日后大嫂让你做的事情,太多的话可以拒绝她,毕竟是她在管家,不是你。”

    虽是有些疲惫,不过宋蕴枝喜欢画画,所以画着的时候倒没有觉得,不过听见他这般体贴的话,她眼睛亮了亮:“郎君不知道,那些事情对我来说倒也不难,就是繁琐了些,大嫂还夸我上手快,说我聪明呢!”

    说完她的脸上露出骄傲的神情。

    谢谌见此失笑,他的看了看她的画,又想起她写得出一手漂亮的字,温声赞同道:“般般确实聪明。”

    得了他的话,宋蕴枝微微抬起下巴:“外祖父早就在我六岁的时候夸过我,他说我学东西快,六岁就已经胜过了府上的几个表兄弟,只可惜我是女儿身。”

    看似得意的话,可谢谌还是从她最后一句的语气中,听到了些许的失落,其实她不喜欢别人可惜她不是男子。

    他心中一紧,抬起手放在她柔软的发顶上,轻轻摸了摸,安慰她:“般般能写得一手好字,画技又这般了得,不必因为自己不是男子而气馁,你已经胜过了很多男子。”

    宋蕴枝猛地抬头,正要说他说这个是哄她的话,却对上他认真的眼眸。

    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接着像是被什么东西慢慢地填满,她亮着一双眼睛,下意识抱住男人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身前:“我的字是跟外祖父学的,只是不及他的十分之一,不过画技确实超越了外祖父,毕竟洛安居士这个名头也不是白叫的。”

    谢谌目露惊讶,她竟是洛安居士,所以方才他不过是在吃她的醋么?

    半晌,他无奈地笑了笑,双手将人搂紧,低声道:“般般自然是最好的。”

    第60章

    端王将宋媛安抬进王府的这一天,宋蕴枝被皇后召请入了宫。

    殿中炭火烧得很旺,她进去后才坐了一会儿,身上便觉得有些热,皇后的女官见此让人把炭火挪远了些,而后和善地笑道:“夫人身子倒是比寻常的姑娘不怕冷,前儿永宁公主来给娘娘请安,就差抱着炭盆了。”

    宋蕴枝看了一眼被挪走的炭盆,知道她的话是夸大的,便抿唇浅笑:“姑姑说笑了。”

    这时候皇后被宫女簇拥着从内室走了出来,见了端坐着正和女官说话的外甥媳妇,她的视线落在宋蕴枝那张脸上,慢慢的,才感觉到了熟悉。

    宋蕴枝察觉到了有人在打量自己,一转身,便看见站在屏风旁的皇后,此时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瞧,她立刻站起身,忙对着皇后行礼:“臣妇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皇后心中隐隐已经有了答案,她走过去,微微抬手,让女官把人给扶了起来:“谌儿私下里唤本宫一声姨母,你是他媳妇,也跟着叫本宫姨母吧。”

    虽是这样说,可宋蕴枝却不敢真的这样唤她,只面上乖巧地点头。

    重新落座之后,宋蕴枝反而有些不自在,她总觉得皇后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可她不敢与之对视,只得更加地端坐好。

    “这些都是御膳房新制的糕点,都尝尝看看喜不喜欢,你早早地就进宫,想来早膳是随便对付的。”

    皇后说话和她那婆母一样,让人如沐

    春风,要不是对方是皇后,她都想要亲近。

    今日天还未亮,她就和要上朝的谢谌一起起床了,谢谌把她送到宫门口的时候,天还没亮。

    所以她并未用早膳,这时候肚子倒是真的有些饿了,听了皇后的话,她也不扭捏,直接拿起一块糕点就往嘴里送,吃了一块后她也不好意思再动,喝了口茶漱口,发现皇后正一只手撑着下巴,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她。

    她的心里咯噔一下,回想自己方才进食的动作有没有什么不妥,发现没有之后,对着皇后甜甜一笑:“娘娘宫里的点心很好吃。”

    皇后听后莞尔,对着女官吩咐:“去包一些点心直接送去府上。”

    宋蕴枝没想过自己要连吃带拿,想说不必,但是一想到不过是几块糕点,她要是推诿了,会显得小家子气,反正这宫里的糕点这样好吃,皇后也不缺这一点。

    于是对着皇后弯了弯眼睛:“谢谢娘娘!”

    皇后佯装生气:“还叫娘娘?”

    宋蕴枝瞬间害羞地唤了声姨母,后者听了眉眼见逐渐染上笑意。

    “那日寿宴本宫没有时间单独召你见一见,昨日心血来潮,便想着今日召你来我宫里坐坐,希望你不要嫌弃我啰嗦。”

    这一声姨母像是拉进了两人的距离,宋蕴枝认真地轻轻摇了摇头:“姨母的话便是折煞我了,能进宫陪姨母说说话,般般求之不得呢。”

    这样的场面话皇后经常听见,可从这样一个看着乖巧天真的少女口中说出,却不会让她觉得敷衍,只是在听见她说自己名字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宋蕴枝的脸上,问:“般般,是你的小名?谌儿从来没和我提起过。”

    宋蕴枝对上那双温柔的眼睛,心跳莫名有些加快,她试探着说道:“般般是我娘给我取的小字,取自般般入画。”

    “般般入画”皇后喃喃重复了这四个字,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一幅画。

    傅老夫人坐在她的殿中,怀中抱着一位四五岁大,生得粉妆玉琢的小姑娘,她问起便和蔼地说小姑娘的小名叫般般,是她娘给取的。

    她当时夸了小姑娘的小名好听,又因为小姑娘生得水灵灵的,还拿东西逗她玩了好一会儿。

    即便是时间久远,就仍旧有些印象,那时候太后还在,傅老夫人也还在,太子在朝中的威望也才积累起来。

    她觉得喉间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半晌,才问道:“你外祖父叫什么?”

    宋蕴枝便知道皇后大约是记起了一些事情,她垂眸道:“傅安,从前的太子太傅,姨母大约也是知道他的。”

    “竟真的是他”

    皇后得到了心中的答案,身子往后靠在椅子上,看向宋蕴枝的眼神除了怜爱之外,还有一丝的愧疚:“自你外祖父入了狱,你们母女的日子大约不好过,都怪本宫没本事,不能将傅大人救出来,也怪我儿连累了傅大人。”

    有了她的话,宋蕴枝心里的那点怨倒也没有那么强烈了,她知道这些不能怪皇后,也不能全怪太子,她忍着眼睛的酸涩,抬头对上皇后,脸上带着笑意:“姨母不必责怪自己,害得外祖父入狱的不是皇后,更不是太子殿下,我就算是要怨,也该是怨幕后的罪魁祸首。”

    可心里到底是有些介意的。

    提起这个话题,皇后示意所有人都退下,很快殿中就只剩下她们二人。

    “当年的事情是太子不慎着了他们的圈套,也害得傅大人一家入狱,这些年我午夜梦回,总是会梦见在狱中自尽的太子,还有病逝的傅老夫人,只是我没想到,自己的亲外甥,娶的就是傅大人的外孙女,倒也是造化弄人。”

    她叹了口气。

    宋蕴枝知道皇后特意把人给支开,自然不是只为的这事,她道:“姨母不必自责,这些都是他老人家命中的劫难罢了,说不定哪天陛下想通了,就会把他们给放了。”

    皇后觉得她太天真了:“陛下这些年一直都没提过这件事,也不许任何人提起,可见当年我儿自尽在牢中,成了他的心病。”

    这些年她也渐渐摸清楚了皇帝的心思,当年他虽然忌惮自己的儿子,可却没想过要了自己亲手带大的儿子的命,可没想到儿子这样决绝,宁愿以死明志也不愿意被人冤枉。

    偶尔和皇帝同床的半夜,还能听见皇帝梦中哽咽着叫太子小名。

    可见皇帝还是思念太子的,不过这样的感情有什么用?人死了才念着对方的好,谁稀罕?

    宋蕴枝不知道皇后心中所想,只知道她的话提醒了自己,那便是重审当年的案子大约是有戏的。

    她按下心里的激动,道:“太子殿下与外祖父他们都是被冤枉的,殿下是陛下的儿子,陛下若是真的爱自己的儿子,就应该再次重审当然的案子。”

    皇后像是累了,她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你的话倒是和谌儿说得差不多,不过想要重审这桩案子,需要有人敢在陛下跟前提起。”

    宋蕴枝一愣:“姨母的意思是,郎君也是想要替他们洗脱冤屈吗?”

    皇后有些讶异:“你们是夫妻,他难道不曾与你提起?”

    宋蕴枝如实回答:“他之前不知道我的身份,所以并未说过。”

    皇后了然,继续道:“我不知道你们有这样的缘分,你既然是傅大人的外孙女,我也不瞒着你这些,谌儿已经在暗地里收集当年的证据,只是现在还差一名重要的人证,那是傅大人之前的得意门生,名叫凌姜的,他知道很多与你外祖父和太子有关的事情,自然也能证明他们二人并未作出那等事情来。”

    可凌姜当初也是被这桩案子牵连,最终导致秋闱的成绩取消,自此之后下落不明。

    “凌叔叔?”宋蕴枝脑中出现一道清瘦的身影。

    印象中这位凌叔叔是个温和的性子,就算是被外祖父的其他门生捉弄也不见他生气,她每次去傅家,撞见他的时候手上都拿着一卷书。

    娘说当初他是除了太子之外,外祖父最得意的门生,秋闱时成绩得了个第一,却因为徇私舞弊案而被取消了成绩,从此不得再参加科举考试,在那之后京中就没了他的踪影。

    皇后道:“谌儿派出去找的人,已经有了一点他的消息,只是这人当年被连累地终生不得再参加科举,心中的怨气想来是极大的,若是他不愿意再次陷入这样的风波中,不想出面给我儿作证,我也实在是没办法,也能理解,任谁当初得了个第一,却又因为无妄之灾而被取消,换做是我也咽不下这口气。”

    说了这么多话,皇后话锋一转,换上了一脸严肃的神情:“般般,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只是需要你受些苦,就看你愿不愿意。”

    宋蕴枝走出皇后的宫门时,发现谢谌穿着玄色狐裘,正撑着伞从一边缓缓而来,雪花薄薄地铺了一层在伞面上,还有的飘进了他的发间。

    见了他,宋蕴枝想起皇后在宫中与她说的话,不禁唇边泛起一抹苦涩的笑,但是很快又掩藏起来,强迫自己的脸上挂上浅笑,她从宫女的伞下跑出,提着裙子一路小跑,在谢谌担心她摔倒的眼神中,顺利钻入了他的伞下。

    而后对着宫门口的宫女道:“姑姑不必再送我,请回去吧!”

    那宫女瞧见他们二人在伞下的模样,见那位不苟言笑的谢大人正温柔地替身边的少女拂去肩上的落雪,于是识趣地收了伞,对着他们行礼,转身重新进了宫门。

    “下雪了,郎君怎么还来这里。”宋蕴枝挨着谢谌,仰起头看他的侧,脸上的笑看不出一丝的破绽。

    男人手上的动作微顿,他知道姨母不会刁难她,可总是不放心她在这里,怕她一个人面对姨母的时候不自在,所以一下朝便赶着来这里接她。

    他用一只没撑伞的手握住她有些凉的手,道:“放心不下你,所以就来了。”

    宋蕴枝轻哼了一声:“郎君当我是小孩子吗?”

    虽是这样说着,可唇角忍不住弯了弯。

    谢谌垂眸

    ,果真看见了她唇边的笑意,他眼底跟着浮起一抹笑:“姨母和你聊了什么?”

    宋蕴枝唇边的笑意有一瞬僵了僵,但是很快又被掩饰过去,她冲着他眨了眨眼:“郎君背我一段路,我就告诉郎君。”

    这不过是她的玩笑话,谁知身边的男人竟真的在她身前蹲下,抬头对上她,一双墨玉般的眸子温柔地看着她:“上来。”

    宋蕴枝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又加速了,她别开脸,但是很快就趴了上去,搂着他的脖子用轻软的嗓音道:“郎君这样,就不怕我越来越过分?”

    他这样好,会让她忍不住一直欺负他的呀。

    男人平稳地往前走着,听见她话语中的小心翼翼,轻笑一声:“你做什么,对我来说都不过分。”

    当初得知自己被她算计之后,他生气的不是她算计他,而是她让他休妻。

    原来早在不知何时,他对她就已经包容到了这种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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