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带了个儿媳妇——!”
随着朗气少年音的落下,云知鹤能很清楚的感觉到女人的愣神。
不光是被称作“娘”的那个女人,连云知鹤都愣住了。
也不知是无奈还是想笑。
小少年似乎还未察觉出什么,把云知鹤抬下马背,直直扯开了麻袋,露出云知鹤的脸。
她的面色被憋的潮红,微微发着薄汗,发丝凌乱,又让小少年晃了神。
他得意洋洋的看向黑土寨寨主,笑得露出虎牙尖。
“看!好看不!”
云知鹤茫然的眼神对上面前女人怔然的神色。
面前的女人高挑,蜜色的皮肤由粗糙的骑装包裹,肌肉匀称漂亮。
孟勒看着她小儿子得意洋洋的期盼神色,又看向被捆着的女子。
她抽搐了一下唇角,瞪了一眼小少年,过了许久才蹲下身,对着云知鹤尴尬道。
“这位……妹子……你从何处来?姓甚名甚?”
云知鹤深吸一口气,面不改色的开始瞎编。
“我名为云子鹤,这……我自陇城而来,自陇城大疫,父母双亡,打算去京城谋些机遇……”
孟勒点了点头,伸手为她松绑,低声笑道。
“幼子教导无方,任性妄为,这闹了一出笑话,还请娘子莫要放在心上,我这就派人送你出寨。”
看着自己娘为自己妻主松绑,小少年顿住了,又急忙扒住孟勒的胳膊,嘴里慌慌忙忙。
“娘你干什么?!这是我妻主,不能放跑!”
他的话说起来没大没小,孟勒气笑了,压低嗓音狠狠道。
“孟小娇,你若再胡闹,小心我抽你!”
听着母子二人的对话,云知鹤顿了顿,唇角微微上扬。
原来这小名为虎崽,风风火火的蜜色肌肤少年,大名为孟小娇。
不知该感叹这取名的技艺,这“娇”字,是一分也没有瞧到。
“不行不行……她就是我妻主了,不能放!”
“你——”
眼看母子二人要吵起来,云知鹤开口劝阻,低下头,嗓音带着微微的伤感。
“您……应该是寨子当家,我父母双亡,也无亲戚接济于我,走投无路,只能背井离乡找些活干……”
“听说黑土寨接纳失意落魄之人,我读过些许书,不知当家能否收留我?”
虽说云知鹤气度非常,但皮相着实好看,低眉垂眸,似那文弱书生,想到这人父母双亡,尤其令人怜惜,如此的话语也极其有欺诈性。
孟勒思索片刻,笑道,“难怪子鹤妹气度不凡,原是读过书啊,若是不嫌弃我们这些土匪粗人,便住下来,也给你个活干。”
孟小娇看事情成了,急忙附和,眸中满是欢喜,“对对对!住下来,与我成婚,我给你生崽子。”
孟勒又一顿,脸色一下子黑下来,低声骂了一句。
“……不知羞!”
又深吸一口气,勉强露出笑容来,给云知鹤松绑,云知鹤此时道。
“大当家,我此次被绑……”她抬眸看向对她虎视眈眈的少年,“被少当家接过来,还有我阿兄与我同行,不知他在哪里?”
她生硬的把“绑”转成“接”,语气有些艰难。
这少年风风火火,真看不出男儿家的模样。
孟小娇伸手拉住云知鹤的手,嘴里嘟囔。
“走,小爷我带你去找。”
他的手心炙热,眉头微微蹙着,蜜色的肌肤上却带着些许的薄红,又抬眸看了她一眼,看到云知鹤正在盯着他看,结结巴巴。
“你,你看小爷……干,干什么?”
虎牙尖露出来,尤为洁白小巧,红唇带着光泽。
云知鹤笑了笑,摇了摇头,低声问,“少当家何故把我绑回来?”
“你听不懂话吗?”他蹙了蹙眉头,“都说了让你做我的妻主。”
他年龄尚小,比苏铮还小那么几岁,瞧着14,15岁的模样,也不知为何如此恨嫁。
云知鹤斟酌道,“成亲于你我来说,还为时尚早。”
孟小娇鼓了鼓嘴,嘟嘟囔囔。
“不早了,我都来初潮了,然后能怀崽子了。”
云知鹤被他直白的话语弄得一愣。
他眉峰一挑,似乎打量的看向云知鹤,狐疑问道,“你喜欢小孩吗?”
云知鹤被他刚刚的话语震惊,只呆愣点了点头。
孟小娇满意的笑起来,又拉着她往走,还未走几步,便遇到了一群寨子里的小孩。
一见到孟小娇,便兴奋的拥上来,叽叽喳喳嘴里喊着,“孟哥哥!孟哥哥!今日玩什么?”
“哥哥哥哥,玩捉迷藏吧?”
“哥哥,我要飞飞,抱,抱!”
……
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嗓音萦绕,孟小娇爽朗一笑便抱着一个孩子飞起来,嘴里还呜呜咽咽的哄着。
“飞一次就够了,小爷我还有事呢。”
他无奈的推阻着孩子们的热情。
……他瞧着似乎尤其喜欢孩子的模样。
眸子弯起,笑得露出虎牙尖。
孟小娇自小生活在寨子里,活得像那野孩子,比女儿家还疯,最喜欢的便是同小孩们玩耍。
最大的愿望就是……找个妻主,自己生个小孩玩。
他心思单纯直白,想到什么便要什么,看云知鹤皮相好看,这才绑着她回来。
他挣扎出拥着他的小孩堆,又捉住云知鹤的手,眸中似乎如火的热情与漂亮。
“咱俩以后生一堆这样的崽子。”
云知鹤不知如何回答,只抽搐着唇角,问了一句。
“你为何这般喜欢生孩子?”
他又是那副看傻子的眼神,“因为好玩啊。”
……不该指望他说出什么严肃的话。
眸中带着些许的期盼,“崽子可好玩了,等咱们生一个就知道了。”
“咳咳,我阿兄关在何处?”
云知鹤轻咳一声,急忙转移了话题。
孟小娇这才回过神来,指了指那处的屋子,“那里。”
一走进去,便看到的是楼止被一群阿叔围着,嘘寒问暖,叹息又疼惜的拢着他的头发。
“这孩子当真可怜……摊上那么个妻主。在寨子里打男人的女人可是会被其他女人打。”
“哎呦,小楼啊,你若看上了寨子里哪个姑娘,阿叔给你们牵线,莫要嫌弃自己是二嫁身,这寡夫可吃香了。”
“你这脸当真俊俏,若是没这疤,多少姑娘求着娶呀。”
“住在寨子里头,肯定不如外面那么苦了。”
……
一群阿叔这个一句那个一嘴,楼止夹在他们中间,虽然面无表情,但却仔细看出一股茫然来。
他被绑来,然后由一群阿叔拆开麻袋,左一句右一句便开始询问他。
楼止性子寡淡,便是问一句答一句,也是极为简洁。
问可是有妻主,他便一句死了。
再问可是伤心,他便摇头答道,不伤心。
这时一个阿叔看到他眼上的疤痕,惊呼一声,莫不是她打你?
楼止点头。
只这聊聊几句,阿叔们便勾勒出了一个被家暴的毁容寡夫的悲惨生活,那股父性上来了,一个个拉着他的手说要给他介绍小姑娘,尤为疼惜。
他见到云知鹤开了,无措的神色染上波澜,起身抬脚便要过去,一个阿叔看到了,拉住楼止,表情狐疑。
“你是何人?”
显然,父性泛滥的阿叔们已然把楼止当成了自己的崽
云知鹤开口解释,“我是他表妹。”
楼止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听到云知鹤的话,阿叔们的表情有些不对劲,又走上前来,表情有些指责。
“你都是大姑娘了,小楼受了这些个委屈,你这妹妹是如何当的?身为女子便是顶天立地,连家中的男子都保护不好何担得起家?”
云知鹤虽然有些无奈,却还是连忙迎合认错。
“对,之前是我失职未曾知晓阿兄所受的委屈,我以后定会好好补偿他。”
阿叔们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打量了一下云知鹤,眯起眼睛,“姑娘可是有婚配?阿叔给你介绍个好郎君?”
还未等云知鹤开口,孟小娇便猛地冲上来,活像个小弹珠,嘴里急急忙忙。
“不行不行!她是我抢来的,她是我妻主!”
阿叔们面面相觑,调笑道。
“少当家,你知道啥是妻主吗?”
少年郎气得脸通红,张牙舞爪的解释,“自然知道,小爷我当然知道,就知道!反正她就是我妻主,不能打她的主意!”
阿叔们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少当家长大了,知道怀春想女人了。”
楼止则盯着孟小娇,一言不发,眸中却带着凛凛寒气。
……不喜欢他。
楼止看向云知鹤,走过去,伸出修长的手指,摸上云知鹤的手指。
看向她的眸子,嗓音清淡。
“……不要做他妻主。”
云知鹤点点头,收回手,又调笑。
“不过戏语,无人当真。”
又嗓音轻轻向他商量。
“咱们二人先假装兄妹,在这里探查几日。”
她自来的路上便仔细观察这寨子,说是寨子,倒是瞧着倒像是个村子,种田产粮,能够自给自足,风景宜人,人们瞧起来也是淳朴。
这里的人……真的会做出那杀人越货之事吗?
而这里,再有五日,便会被成国母的军队夷为平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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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天下
孟勒给云知鹤安排了个记账的活,她是寨子里为数不多的读书人,工作也是清浅,只记录寨中支出和收入。
而此时,离成国母的大军将至还有四日。
云知鹤差不多也费了一天时间摸清了这里的情况,与其说是一个寨子,倒不如说是个山中村。
其淳朴与其乐融融的和睦场景也让云知鹤恍了一眼。
瞧着孟小娇和孩子们嬉笑打闹的场景,少年笑得露出虎牙尖,皮肤如朝阳下的麦田一般耀眼光滑,云知鹤不由得发笑。
大抵她的眼神炽热,孟小娇转过身来,盯着她看,又走上前来,熟络的拉上她的手。
“我知你父母双亡,左右没个去处,你若入赘寨子,小爷我便……我便……”
又仰起头趾高气扬,“反正你要和小爷成婚,要不明天,要不后天,我已经托人去办喜事了!”
他这幅嚣张跋扈的模样倒和二皇子有些像,但还是能瞧出不同来,秦执为不羁高傲,而他则奶凶奶凶,像是那山中的野孩子般,任性又天真。
总归相识不过两天,也无甚真感情,云知鹤伸手拍上他的头,只当了句胡话,又开口问。
“少当家,我读了些话本,只以为这土匪寨子尽是些凶神恶煞的恶人,没想到寨中如此和谐和睦——”
还未等她说完,孟小娇“呸呸呸”了几声,蹙着眉头,表情不愉。
“我们黑土寨才不是只有恶人呢!你婚后不可再看那瞎哄人的破话本!什么凶神恶煞,哪如寨外的人险恶!你怎能那么想我们?!”
他气得咬牙切齿,又像是恼了,蹲在地上一言不发。
发丝竖起来,编得几缕细小麻花辫垂在侧脸旁。
这小虎崽张牙舞爪,性子单纯,本想着好套话,却未曾想两句便是恼了。
她本想继续问,又瞧他心情不怎得好,还是蹲下身,开口哄他。
“少当家,我自看出不同,也并非人云亦云之人,孰是孰非也是分得清,并非厌弃土匪的身份。”
孟小娇这才抬头看她,蜜色的俊脸看似缓和了些许,勉勉强强的原谅了她。
又说要带着她去逛逛。
跟随着他的脚步,云知鹤瞧着天气晴朗,微风和煦,再看远处炊烟袅袅,悠悠感叹一句。
“此处倒是休息的好地方。”
孟小娇顿了顿,嘴里道,“自然,黑土寨可好了……你自陇城来,我听于山阿姐说那里闹疫病,可凶了,人吃人都做得出来,也不知现在如何……”
“我阿娘都不让我听这些事,说很可怕,怕我做噩梦……但都是人,哪有什么可怕的,我只感到有些伤心而已。”
“况且小爷我武功高强,怕什么怕?都能猎猛虎,唔……”他皱着眉头,“这次是没猎到,下次猎了扒皮,然后虎皮给你做衣服,虎牙给我做匕首,剩下的再给我娘泡酒……”
孟小娇猛然停顿,又不继续开口了,他瞧着远处的炊烟,抿了抿唇。
嗓音有些哑。
“反正,你既入了黑土寨,便定不会让你无家可归……黑土寨会给你一个家。”
云知鹤怔然片刻,点了点头。
他依旧走着,伸手拨开狗尾巴草从,“反正于山姐,翠哥哥,刘阿婆,白哥哥都是这样……”
“都是,哪样?”
她有些怔然,又问,“他们是如何?”
“你傻呀?”他白了云知鹤一眼,眸尾上调,“自然是活不下去,没家了,来了这里。”
他伸着手指头数着。
“于山姐得罪了外面的狗官,要被打死,然后逃到这里来了……还有翠哥哥,嫁了个坏妻主,吃不上饭,被卖到窑子,兜兜转转跑这来了,刘阿婆来了许久了,我还没出生就来了,听说外面吃不饱饭,卖了好几个小孩还是吃不了饭,逃荒逃到这里,不过我不怎么喜欢她,她怎么能卖小孩呢……还有白哥哥……”
“啊——”
他突然停下诉说,叫一声,“快到了。”
越过小路便是柳暗花明的旷野,他突然笑起来,亮白的牙尖点缀在红唇上反着光。
他兴冲冲的,笑着指着面前的屋子。
“这便是我说的好地方!这是白哥哥的屋子,他从前是达官贵人家的绣男!能给咱们做喜服……”
又似乎想起来什么。
“哦,对了——他是因为被他侍奉的贵人看上,捉去玩弄,截去双腿,被于山姐捡回寨子——”
少年的嗓音清朗。
荡荡在云知鹤耳边。
她抬眸顺着他的指尖看向坐在椅子上的男子,面上被横竖划了好几道,疤痕密布,双腿被截去。
云知鹤猛然头皮发麻,抿唇不再言语。
胸口的一窒一息压得她有些疼,面色发白,像是喃喃自语的问他。
“不是……太平盛世吗?”
“哈?”
孟小娇转头看她,眉峰上挑,尾音拉长,似乎有些茫然的笑意。
“谁说的啊?”
他似乎在笑,没有看到云知鹤苍白的神色,只兴冲冲拉着她往里走。
未曾听到云知鹤嘴唇嗫嚅,轻轻说了句。
“……抱歉。”
孟小娇走上前,他口中的白哥哥正在晒花,此时看见云知鹤这个外人,顿了顿,急忙拿起桌上的面纱遮住面容。
神色躲闪,似看着惧怕。
小声说,“少,少当家,这,这是何人?”
孟小娇也知道此时白雨惧怕,解释道,“这是我妻主,这两日便要成婚,求哥哥做件喜服。”
“大当家为你留了喜服,但,但那位娘子的喜服有些急,不知,能不能两日做出来。”
白雨弱弱开口,肩膀有些颤抖,云知鹤自知自己女子的身份让人惧怕,也便悄悄到了院子口,不再进入。
她心情有些沉闷,又从孟小娇那寥寥几句之中得知那男子的遭遇,更知道其惧怕的理由。
双腿被截,面容被毁,如此惧怕陌生女子,更是可以理解。
云知鹤呼出一口气,闭上眸子。
原是以为贱籍法案的出台能够遏制这种情况,却没想到是非于心,欺上瞒下,便是权势在手就可剥夺一名男子身为人的身份。
太平盛世不知谁说,只在朝中官员的奏折上歌颂,字字刺骨。
她也只能顿顿说句,抱歉。
歉于太平,歉于为官,歉于不识人间苦楚。
她顿了许久,才走过去,到孟小娇身后,轻声问白雨。
“白公子,我读了些许圣贤书,也认识几位官员,公子可否告诉我那达官贵人的姓名,我好托着别人,讨回公道……”
白雨的表情一下愣住,嗫嚅着嘴唇垂下眸子。
“……不必。”
他抖着手指抚上轮椅便要往屋里走。
“……不必。”
“我,我只求安逸。”
云知鹤向上前追上白雨,又被孟小娇拦住他摇了摇头,“……别去。”
孟小娇也诧异于云知鹤的话,抬眸向她笑道,“你若是当真认识那些个官员,何至于落魄到黑土寨,莫要以为那什么什么官说着与民同乐,天下共友,便以为她们是好人……反正于山姐是这么说的。”
云知鹤抿唇不语,随着孟小娇量着她尺寸的动作而沉默。
许久才轻声问,“那你可知那人是谁?还有……你口中的于山姐得罪了何人?”
孟小娇摇了摇头,“小爷我不知,她们从不告诉我……”他耸了耸肩,“都能概括为寨子外的恶人。”
“你还说我们凶神恶煞,谁不知外头才是地狱。”
云知鹤不语。
他抿了抿唇,伸手双手摸上云知鹤的侧脸,托住她的脸庞,一双上调的漂亮眸子对住云知鹤晦暗的神色。
“别想了……”
嗓音发哑。
“小爷我知你们读书人是这个毛病,什么天下疾苦,什么大道大义……莫看小爷这般,小爷也是读过些许书的。”
是那些年战乱逃来寨子的书生,寨中都是粗人,那一个书生显得尤其可贵,孟小娇那时候还小,便随着其他孩子一同在书生底下识字。
他懵懂又爱玩,常常惹得书生生气,揪着他拿戒尺打,还痛骂他,“活泼无礼,生不得郎君模样,像个女儿!”
他又不忿,问她,“那女儿模样该是如何?”
书生停了许久,不再怒目圆睁,放下手中的戒尺,低低自嘲了一句,“反正,不该如我模样。”
她那之乎者也的破道理孟小娇听不懂,但也知她是个女人,又为何不承认自己是个女人,只笑她。
“你分明是女人,何故说自己不是?”
书生摇了摇头,又看他是个小郎君,年幼小巧,只喃喃自嘲,嗤笑又悲伤。
“天下战乱,外族入侵,百姓流离,圣上无能与男子夺权……我这一腔的圣贤书,这一心的女儿抱负,只囊于腹中,再多也救不了别人。”
她又不说话了,一个人脊背佝偻对月,最后垂下头,像是死了般。
后来孟小娇从孟勒那里得知,书生原是要参加科举的,母亲早逝,父亲一人拉扯大她,为了凑足路费,竟然把自己嫁给那村中无所事事,日日家暴的老鳏妇,凑足了路费。
奈何当时天下大乱,轩辕氏沈家皇权相争,内政动荡,她一腔才华,对答如流,却也因为徇私舞弊而落榜。
落魄而归之时发现家乡大旱大荒,更已有恶人趁乱起义。
他爹为了养活那一家人,大旱之下,割肉换肉,早早便咽气,未曾再见她最后一面。
书生悲愤交加,杀了那老鳏妇,一路跌跌撞撞,四处流浪,最终到了黑土寨。
孟小娇还记得书生是咳死的,冬日生了一场风寒,却在夏日还咳着,声声咳血,又低低笑,讲完了课业,便窝在床上,魂归了天。
她呢喃着哭泣。
“女儿不孝啊……天下不公……”
“天下不公,天下不公——女儿不孝啊……”
“呜……”
“大道,不可至——”
然后再无生气。
孟勒摸上孟小娇的头,轻轻拢上书生死不瞑目的眸子,轻声叹气。
“她早已心存死,如今四方屠戮,山河破碎,人们都苦……虎崽别伤心了。”
孟小娇那时候捂着眼睛哭,抽抽噎噎,虽说她总是打他,却……总归是有感情,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带着哭腔的嗓音问道。
“娘……天下是什么啊?大道是什么啊?”
为何天下让她这般痛苦,几近声嘶力竭的寂静,最后还哭着逝去?
孟勒顿了顿,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抹去孟小娇脸上的泪水。
低声喃喃。
“大道,是读书人的操守,娘也没读过什么书,但知道她们读书人的操守和娘一样,为民为苍生,为义为天下。”
她将孟小娇抱起来,抱着他往外走,书生住在寂静的山尖高处,走出门便能俯瞰整个寨子。
孟勒指着寨子缩小的房屋和细小的人影,又指向远方,风吹着发丝,有些凉。
她说。
“这里是天下,那里,也是天下。”
“天下,是所有人的家。”
“不单是黑土寨,总有一天,各处都是黑土寨一般的风景,成为真正的,所有人的家。”
……
孟小娇敛下回忆,又看向云知鹤,嗓音低低。
“所以,别想了。”
他的指尖勾上云知鹤耳边的发丝。
云知鹤怔然,垂眸低头,嗓音微微颤抖。
“……对不起。”
她的肩膀也开始颤抖,又哑着嗓子说了一句。
“……对不起。”
“……对不起。”
几乎,带着微微的哭腔。
……
孟小娇笑了,又拉着她往别处走,“不过这些年已经好很多了,自从那个什么男皇帝当皇帝之后,就没那么多人到黑土寨了。”
二人继续走着,云知鹤路上有些沉默。
孟小娇似乎有些脸红,手攥着云知鹤的手,传递体温。
“你的手,还挺暖活的。”
云知鹤猛地回过神,想要抽回手,可孟小娇自小力气便大,死死攥住她的手。
“你,你害羞什么……”他抿了抿唇,耳尖发红,眸光躲闪,“小爷,小爷都不害羞……”
“反正,都要,都要成亲了。”
“……小爷,还要给你生崽子呢。”
他的指尖摩挲了一下小腹,似乎想到了什么自己慢腾腾红了脸。
云知鹤猛地一顿,这时才感觉到,似乎……他,是真的想嫁给她。
她想开口拒绝,又怕他气恼之下不再接近,她便无法套话,只斟酌开口。
“少当家,我,我,婚姻乃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当家还未同意,况且我爹娘已逝,这……还是迟些的好。”
孟小娇嘟了嘟嘴,“我娘又管不住我……你爹娘……你不是有个阿兄吗?他同意了便好。”
刚说完,便急冲冲的拉着她往楼止那边跑。
楼止正被阿叔们拉着刺绣,他虽说常年在战场,却在少时由先帝赐婚,成亲前由宫中大家教导,绣技出众,阿叔们看得赞不绝口。
况且军中少有绣男,他的贴身衣物都是自己缝补。
“小楼啊,你这手艺,这姑娘们都抢着要,又贤惠,又温柔,虽然不善言辞,但也是个好男子。”
“只要想嫁,就一定好嫁出去。”
他又摆弄了一下楼止的绣品,笑着看向楼止平静的俊脸,楼止又垂眸眨了眨眼。
似乎并不知道自己为何在阿叔们的口中是“温柔”的。
他杀人如麻,边境军皆惧怕他,背地里叫他凶神,杀人时鲜血糊了满面也不曾眨眼,只淡淡抹去血继续厮杀。
他思索着最后那句话语,抬头,轻轻问了一句。
“真的……好嫁吗?”
“自然!阿叔们看人的眼光可错不了!”刘叔笑道,“可是有看上的姑娘,多大了?”
楼止沉默片刻,开口,“她比我小,七岁。”
阿叔们震惊了一下,面面相觑,有些为难的勉强。
“这……男大三抱金砖,可差的有些多了。”他们委婉开口,“她可是丧夫了?”
楼止摇了摇头,“……她未曾娶夫。”
阿叔们又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开口。
这……男是二嫁身,面上有疤,年龄差这般大,女子又是年纪小,还未曾丧夫,一娶之身……他们再如何欢喜楼止也不能说瞎话啊。
怎么能成啊?
“这……小楼呀……你们这有些差得多,怕是悬……”
“小楼你看看别的姑娘?寨西那有个姑娘,夫郎难产死了,带着一个娃,人踏实能干,家境也富裕,生得俊,你瞧着怎么样?”
“哎,赛西的姑娘不行,平日里没主见。”
“这寨子里最有主见的姑娘怕是于山了,可惜有男人了。”
刘叔遗憾的咂咂嘴。
其他阿叔有的嘴快,“那白雨都那样了……还配得上?”
刘叔瞪他一眼,“你个碎嘴的,那白雨郎君再如何于山都稀罕,人家的事情你管什么?你娶还是你嫁啊?”
嘴快的阿叔讪讪点头,不再说话了。
要说回来,那白雨被捡回来的时候都不像个人样,于山素来沉默寡言,年纪轻轻都是二当家了,人好还生得好看,又悉心照料不成人样的白雨,堪堪拉回一条命来。
一来二去,二人也便擦出了火花。
虽说白雨面容被毁,身子残疾,谁也看得出配不上于山,但……总归是于山喜欢,黑土寨里面人们都淳朴善良,也都默默祝福。
而她们再有一个月便成亲了。
张叔有些疑惑,开口问,“最近咋不见那于山啊,哪去了?”
刘叔笑道,“那小两口不是要成亲了吗,于山说要给人一个大的婚礼和彩礼,去外面跑货挣钱了。”
沉默的楼止听到了这个,突然开口,“寨中可还有其他人出去了?”
阿叔们顿了顿,不知他为何问,但还是开口,“出去的多,这不秋收了吗,留下自己吃的,外出卖粮了。”
楼止点了点头,静静思索。
而此时,孟小娇也拉着云知鹤到了这里来,一进门就朝楼止走过来,亲切的叫阿兄。
“阿兄阿兄!”
楼止有些茫然,他也不知为何成了孟小娇的阿兄,抿了抿唇,看向云知鹤。
“阿兄,我与子鹤要成亲了!你看我可与她般配?”
一瞬间,满屋寂静。
阿叔们本想着少当家是开玩笑,没想到,还瞧着是真有几分心思在。
楼止眸光一暗,低头看向孟小娇的眸子,嗓音微沉,轻声说。
“……不可以。”
“你不能嫁给她。”
她是……我的。
作者有话说:
很长的章……
第63章 簪子
“……不可以。”
楼止的嗓音清淡沙哑,眸子却执拗的看着孟小娇。
孟小娇顿了一下,一双上调的眸子看着有些呆滞。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又结结巴巴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后沉默的低下头,然后哑声说了一句,尾音加重。
“……小爷我就嫁给她。”
大抵是看二人的气氛紧张阿叔们连忙上前解围,笑着拉开楼止。
“小楼啊,来来来,叔再给你介绍一个……”
“这针法你是如何绣的,教教叔……”
刘叔抬眸向云知鹤还有孟小娇使眼色,让他先出门。
他们也理解楼止。
自家生得如此好看的表妹,二人又在陇城大乱之下相依为命,怎能娶这认识没几天,乳臭未干的小郎君呢?
但想要嫁过去,不讨好这大舅子可是不行。
阿叔们只能尽量避免二人的尴尬。
孟小娇眼眶有些发红,又嚣张的抬起来,露出虎牙尖,对着楼止的背影道。
“小爷我就要嫁给她!”
声音落地,满屋寂静。
楼止一顿,猛然唇下抿,手指握成拳。
大抵被孟小娇这般豪气的宣言吓了一条,云知鹤急忙拉开他往外走去,避免更多人知道坏了名声。
……
这两日过去,云知鹤也在探查着寨中的情况,寨中近些日子出去的人较多,一一排除也是费时间,只能明里暗里打听是否有飞来巨款或者哪家的人失踪。
可惜,这两日也没有多大的收获。
云知鹤心中有把握,黑土寨是被冤枉的。
可哪些尸首可做不了假……
云知鹤将疑惑与调查进度飞鸽传书说予阿芝听,阿芝在那边忙着官府里搜寻资料,此时微微沉思,提笔便来了一句。
“或是孟勒面上瞧着面善,实际上也是个凶神恶煞的恶人。”
云知鹤看着书信轻轻叹了口气。
她倒不这般认为。
她这些日子与孟勒相处也是极好,她是个豪放的大姐,那日与她把酒言欢,云知鹤也顺着套出了不少话。
孟勒年轻时是个江湖豪侠,闯荡江湖,行走天下,遇到了孟小娇的父亲,二人相爱相知,怀了孟小娇。
奈何当时时局动荡非常,百姓流离失所,孟小娇的父亲受不得颠沛流离的苦楚,受惊之下难产而去。
男子因为多日的逃亡流离而面色消瘦脆弱,只最后奄奄一息的喂了最后一口奶便在孟勒怀中断气。
孟勒当时抱着刚刚生出来的孟小娇,坐在山尖的破庙里,伸手抹去眼角的泪水,又轻呼一口气,哄着怀里呜咽哭泣的孩子。
孟小娇的父亲死在这山尖的一所破庙里,孟勒便在这里建立了黑土寨。
她并非要做那盘踞山头的恶匪,只是想给那些流离失所的人们一个勉强的家,正如她的夫郎最后也是未能与她安稳下来,做对普通的妻夫,养着孩子,在乱世之下有一个小小的家。
多年过去,黑土寨也渐渐壮大。
孟勒也总一个人喝酒,挑眉笑着看孟小娇的撒泼打滚无理取闹。
她的心尖尖便是这个儿子。
吐出一口酒气,刚刚昏醉的面色带上了却猛然凝重,抬眸看向云知鹤。
“子鹤,我便只有这一个儿子,我瞧出他是欢喜你……”她嗤笑一声,似乎惆怅,“毕竟老娘的小虎崽都没这般向我表达过欢喜。”
“但——”她表情一凛,“不过少年怀春,任性的感情也算不得多么恒久真切,你若对他无意便乘早让他打消了念头。”
“我瞧你性行与气度皆是不错,但不过几日,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孟勒抿了一口烈酒,吐出一口浊气,“若是想要走在一起,老娘少不得磨砺你。”
云知鹤顿了顿,开口道。
“少当家活泼好动,肆意豪放,但子鹤只把他当弟弟。”
她开口婉拒。
孟勒点了点头,知晓她无意,这才笑起来,与云知鹤举杯对碰。
她归去的路线正好经过白雨的屋子。
云知鹤有些犹豫,那男子的惨状一直萦绕在她心中与太平盛世相冲突。
哪怕只是马后炮一般的行为……她也想,补偿他。
好歹知晓那达官贵人为谁,不求虚伪的讨回公道,只求……恶人不得好死。
可惜她连带着打听了几日,也未曾打听到那恶人为谁。
她想了想,还是抬脚往白雨的屋子里走去,刚踏入院子,便听到了男子隐隐约约的叹气声,远远之中瞧他面色忧愁,又垂眸掩下神色。
白雨伸手将一个匣子盖好,放到桌子上。
云知鹤知道他害怕陌生女子,只靠在门口,远远向他道。
“白公子,我是那日来的云子鹤,不知可否进去?”
白雨顿了顿,肩膀开始颤抖起来,却以为她是来拿那刚刚做好的喜服的,只小声开口。
“进,进来吧。”
普通人家的西服不如贵族的要针针缝制,样样精细,只做个样子,改个尺寸便可。
但白雨为贵人家的绣男,手艺不必说,怕耽误了少当家的婚事,这两日做得勤,瞧着也是漂亮非常。
白雨拿起喜服,艰难的转动轮椅,便要递给云知鹤。
谁知云知鹤接过去,似乎不知说些什么,怔然看着手上的喜服,张了张口,还是继续拿着。
“白公子……听到你叹气,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怕自己揭伤疤,云知鹤也想着二人熟稔之后再开口,此时无所闲谈的找着话题。
白雨顿了顿,低下头小小的摇了一下头,又猛然停顿,抬眸看向云知鹤,才轻轻点了一下头。
“这位……娘子,我,我的身子不方便出门,你,你可否与我送个口信。”
毕竟是少当家的新婚妻主,应该……瞧着,不是坏人。
白雨压下心中对女子的恐慌。
他嗫嚅开口,“于山姐,她去跑货,好些日子不曾回信,按着时日应该是归来了,请娘子去山脚下的村子问一问介绍活得李娘子,什么时候……她们才回来,可是安全。”
云知鹤心中一动,她对“未归”这两字尤为敏感,直直开口询问。
“这位于山娘子离开已经有多久了?这之中你们可曾联系?联系过几次?”
白雨似乎被云知鹤的语气吓了一跳,捏着轮椅的指尖缩了缩,还是开口。
“将近,一月多了……”
他性子本就细腻,虽说不敢看云知鹤,却此时细细回答着她的问题。
“于山姐半月前托货铺李娘子为我送了个簪子,说是跑货钱买的,但……”他抿了抿唇,抖着指尖拿起那个匣子,嗓音有些颤抖。
“但,但……这簪子精细,她该是……买不起的。”
白雨此前住在大户人口的后院,虽说是个绣男,却也有了眼光,耳濡目染之下知道什么东西金贵。
他打开盒子,露出里面精致的玉簪。
云知鹤心中一沉。
这簪子,是京城的手艺。
他的嗓音隐隐约约带了哭腔,泪眼婆娑的看向云知鹤。
“云娘子,能否去寻寻于山姐,我怕她做些不好的事情,为我这么一个废人做这些不值得……”
“她说要予我一个好婚事,去跑货挣钱……可,可我不想要。”
白雨心性本就脆弱,此时离了于山这般久,心中思念悲伤,无人支撑,只簌簌流泪。
“……我想她了。”
云知鹤深吸一口气,拿起簪子,心中预感不详,点头答应。
“白公子,我可否拿这簪子寻人鉴定一番,也好定夺,我马上下山去寻那李娘子。”
白雨点点头,云知鹤迅速离开,跑着去寻了楼止。
楼止被孟小娇纠缠着问清为何不可嫁,面无表情,却生生看出烦躁来。
孟小娇这时看见云知鹤,惊喜的要拥上去,却见云知鹤神色几分深沉,唤了楼止便离开,一个眼神也没有分给孟小娇。
孟小娇一顿,气得蹲下身来。
楼止知道她应该是寻到了什么线索,敛下神色便跟上他,二人迅速出了寨子。
骑上来时的马,云知鹤开口,“我从白雨那里寻到线索,一是这簪子,二是货铺李娘子,楼将军去将那李娘子捉拿,而我去县衙寻苏铮让他辨认这玉簪他可是认识。”
楼止点了点头,目光一沉,迅速架马离开,二人就此分道扬镳。
苏铮好几日未见云知鹤,夜里也偷偷抹泪,茶不思饭不想的窝在床上蜷缩着身子啜泣。
阿芝也是理解他痛失家人正是心中脆弱,也只叹气哄着他云知鹤再有几日便归来,让他不必心忧,好好吃饭。
这饭还没哄着吃两口,门便猛然被急匆匆的打开,阿芝刚一回头便看到一身白衣染着污浊,风尘仆仆的云知鹤。
而旁边的苏铮像是恢复了所有生机一般猛地冲上前,红衣带出了残影。
“云姐姐——”
嗓音清脆欢喜。
云知鹤有些气喘,接住了拥入她怀中的苏铮,套出那支簪子,低头,正色问苏铮。
“铮铮,你可识得这支簪子?”
苏铮一顿,看着她手中的簪子,表情怔然。
然后眼眶发红,悲痛猛然涌上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这是……阿姐送给我的。”
作者有话说:
敲代码敲哭了真的好难
前文小小修了一下,上上一章,黑土寨没有发现巨款
第64章 哭泣
随着苏铮这句话的落下,云知鹤也基本明了了这件事,她闭上眸子,深吸一口气,将簪子放在苏铮手里便转身离去。
阿芝有些茫然,“小,小姐……”
云知鹤转头,眉头紧促,“你去黑土寨山脚下的镇子上协助楼将军捉拿贼人,关入牢房,严加看管审问。”
只留下这么一句,便又迅速架马离开。
孟小娇等了许久,倚在山门口低垂着脑袋,眸子半眯似是睡着了,等听到一阵“踏踏踏”的马步声才猛地清醒过来。
看到云知鹤架马归来的身影,他眼眶发红,冲上前抱住了她。
“你,你去哪里了!小爷我还以为你走了……”
嗓音中带着哭腔。
云知鹤捏住他的肩膀,低头向他打探,“少当家,听说于山一月前外出跑货,是不是带领了一群姑娘?”
孟小娇愣了愣,点了点头,虽然不知她为何要问,还是开口答道,“于山姐听说有跑货的活,带了一堆寨中的年轻姐妹走了。”
云知鹤沉了沉眼神,嗓音有些沙哑,“带去了多少人。”
“将近……十六七个吧。”
袭击苏家马车遗留下来的土匪尸体,刚好……十六个。
事情到这里已然明了。
她闭上眸子。
……只差那李娘子了。
接下来的时间,她没有再管孟小娇的痴缠,顺着他给的名单便一家一户的探查。
孟小娇瞧她神色冷凝,也闭上了嘴,默默跟在她身后,听她一遍遍询问,一天下来,云知鹤结束最后一家的询问已然是黄昏。
她抬眸看着泛着红晕的霞光。
没有猜错,那些所出娘子的家人们近些日子都收到李娘子送来的欠款,说是外出的女儿跑货挣的钱。
但数量并不是苏霖所带的寻找神医的巨款,反而是正正常常微微有些丰厚的工钱,想必剩下的……便在那李娘子手里。
孟小娇看她忙碌了半天,再瞧她表情漠然,心中微微有些恐慌,抬头问。
“你……子鹤,到底发生何事了?你为何如此……”
他问着有些结结巴巴,和云知鹤相处的这几天她尽数是进退有礼,未曾见过她如此漠然的神色。
云知鹤抿了抿唇,摇了摇头,她低头摸上孟小娇的脑袋,“此事……你不便知道。”
之后她抬脚便要离去,孟小娇一下子伸手捉住她的衣角。
“你,你去哪里?”
他眉尖微蹙,嗓音微颤,不知为何,他只觉得不能让云知鹤离开。
还未等云知鹤开口,孟小娇便猛地环住她的腰肢,头靠在她的背上。
“不许走!不许走……”他咬了咬下唇,敛下眸子,“今夜,你与小爷成亲好不好?”
“我们的喜服都做好了,小爷的小妹们也收拾出了洞房……小爷……”他的嗓音染上略微的哭腔,“小爷我,我还偷了我娘的酒当喜酒,你,你不能走……”
云知鹤有些怔然,她能感受到背后孟小娇渗出来的泪水。
她深吸了一口气,背对着他,轻声开口。
“小娇,我……你且去告诉孟当家,圣上下令剿匪,大军已然在城西集结,明日便要攻来,让她做好准备。”
“当,当真?”
孟小娇猛地一愣,他胸中的情绪猛然杂成一团,环住云知鹤腰肢的手松动,他还未开口问两句,但也知晓此事紧迫,看了她一眼便抬脚飞速跑上孟勒所住的地方。
他气喘吁吁,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向山顶飞奔。
旁边的人瞧见他,嬉笑着问,“哎!少当家!洞房布置好了,啥时候开始啊?”
“哎……少当家,这么快去哪里啊?”
……
路上纷杂,熙熙攘攘,孟小娇尽数没有理会。
随着狂风而吹下的,是他簌簌不停的泪水,他虽然任性娇蛮,但也并不傻气,此时也便知道了云知鹤并不如表面纯良。
她为何知道朝廷的事情,她是来寨中做卧底的吗?她是……来害他们的吗?
他还能再……见到她吗?
孟小娇抬手抹去了眼泪,咬着牙,尖利的虎牙又刺破了下唇,嘴中一片腥甜。
而此时,云知鹤听着阿芝的汇报,表情愈加冷凝。
她猜得没错,这李娘子前一个月不知哪里来了个黑衣人让她在寨子中寻十几个人跑货,瞧着可疑,但那黑衣人出手阔绰,李娘子也便略去了可疑,乐呵呵的收下了银子去山寨中寻了十几个人。
其中便是有于山。
云知鹤向牢房走去,亲自审问。
李娘子哭得撕心裂肺,一把鼻涕一把泪,揪着云知鹤的裤腿。
“大人!大人,小的我真不知啊!我只是寻了些许人而已啊!”
云知鹤冷笑一声,一脚踹开她,“你在中间私吞了多少银子?”
那黑衣人的计谋应该是寻十几个山中的土匪,暗中杀害再嫁祸她们劫持杀害了苏家一众人,那苏家马车中的财宝巨款,应该是让李娘子当做工钱交予寨子中的人,当做土匪“谋财害命”的真正证据,未曾想李娘子过于贪心,竟然私吞了大量钱财。
她跪下磕头,哭得哽咽。
“小的,小的我真不知那是谋财害命的钱财啊!小的只是欲念作祟,贪了那些银两,只当有个冤大头多赠了工钱,呜呜呜,大人求饶小的一命啊!”
她磕头的声音响彻,额角渗出血来。
云知鹤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转头向阿芝道,“看好她,莫要死了。”
她刚踏出地牢,便看到楼止倚在墙上,低下头,牙尖咬着绷带,手臂露出来,包扎着手臂上的伤口,渗出一片血迹。
云知鹤一愣,走上前开口询问,“楼将军……是如何受伤的?”
楼止松开了牙,抬眸看他,面上是凛然冷漠的清朗媚意,伴着昏黑的夜,似乎尤其蛊人。
“是……捉拿贼人的途中,被她的刀,划到了。”
楼止武艺高强,这般小贼是无论如何也伤不到他的。
可楼止面上没有表情那时心里却想着孟小娇的话语,孟小娇嗓音清朗肆意,日日在他耳边说着,我们二人成亲你便同意吧,喜服都做好了……
……喋喋不休。
如此恍惚间便被划伤了手臂。
楼止垂下眼睫,月光投射入他的眸子,晦暗,却似乎发着光亮。
她伸出手,低头拿过绷带的另一节,一言不发,低头为他包扎伤口。
二人的脸贴得近,楼止也同样低下头,二人的呼吸交缠。
他大抵看得愣神,又微微依恋的嗅着她发间的清香,满足的闭上眸子。
“我一直……很敬佩将军呢。”
她嗓音清澈,轻轻柔柔的,似乎是朋友之间的闲谈,尾音微微带着笑意。
楼止一愣,睁开眸子,微微瞪大。
“坚韧又平静,面对不公也只是冷然,凛凛傲骨,不输于任何女子。”
她包扎伤口的动作到了尾部,绑起了一个结。
“痛不喊,恨不说,素来不语。”
云知鹤垂下眸子,眼睫纤长,簌簌而动。
“但男子之身,于此,已然是最大的不易。”
“虽说将军比我年长些许,也是说笑,但瞧着单纯……怎的说……”
她抿了抿唇,有些犹豫。
月光灼灼,带着普照在她身上,又萦绕着她身上的清香。
“但还是……稍微,依靠一下别人。”
“稍微……”她的嗓音轻柔,尾音带着微微的疼惜。
“……不要一个人硬抗。”
“有时……像个郎君一般哭出来便好了。”
云知鹤这番话并不是莫名其妙。
可还记得那时她与楼止共处一室,他睡在床上,她睡在地上。
夜班朦胧之中,细细听到他的呜咽,一声声呢喃着。
“不要……别过来……”
“我不是……天生的,杀手……”
“母亲,母亲……”
……
云知鹤睁着眸子看向屋檐,半夜未眠,听到了天亮,他这般脆弱无措的嗓音含着偌大的痛苦与哭腔。
少时难产失父,娘不爱,战场长大,浸润血与骨,途中丧母,又家道中落,未嫁良人,日日被殴打,身上尽数是伤疤,如最腐败的花一般在背后绽放。
后来杀妻流放,在边境之中一个人爬上来。
污蔑,轻视,尽数压在他一个人的脊背上。
他的表情素来是这般,平静又寡淡,正如眼上那道疤,便是刻骨铭心的痛意也往喉头咽。
……楼止是这般。
地狱的恶鬼,不该被人爱。
楼止顿了顿,呼吸不变,然后伸出指尖,似乎茫然的看着指尖上抹去的泪水。
云知鹤抬头,看见他的泪珠如断线,隐着月光的华色流下来,流到下颚角,流到下巴尖,又落到他无措张开的手心上。
滴答滴答,尤为温热。
楼止抿住唇。
他哑着嗓音,似乎带着无措的压抑。
“不是,不……我,没有……哭,我……”
他愧疚的垂下眸子,遮住晦暗的不安,像是请罪一般的嗓音,如此这般似乎才是配得一分怜爱。
“……抱歉。”
卑微,又遗世独立的站在世人背对的地方。
肩上是无数人的血肉,然后萧七娘的尖利的手伸过来,抓挠着他的脸,嘶吼着让他下地狱,不再回来。
他并非被人拖入地狱,而是坦然又平静的走向所有的反面,不语不言。
身后的血肉叫嚣着,他该死去。
他不该获得爱。
他终于哭出来,眼泪簌簌流下,不再卑微的求怜。
“……抱歉。”
“抱歉……”
“我不知为何……止不住……”
声声哽咽。
作者有话说:
我果然,最喜欢写扯淡的感情了!!!真的好讨厌剧情章qwq
对啦,点点预收下一本《疯犬》收藏吧,不准备摆烂了,要爆字数好好更!!!
第65章 大军
就在大军刚要前进,乌压压的人群浸染了昏黑的天色之时,云知鹤猛地架马走到了人群前。
一个女人的身体被丢过来。
那李娘子呜咽一声,颤抖着蜷缩起身子。
成国母眉头一蹙。
“云娘子这是做何?”
云知鹤顿了顿,看向大军和成国母,“成国母大人,这便是此次苏家被劫持杀害一案的真相。”
“一个多月以前,有一黑衣人寻来,要这位李娘子在山寨中寻十几个人来,假意说跑货,实则将这十几人暗中杀害,丢到苏家命案发生之处,这是我这几日搜查的人证和物证。”
阿芝将文书以及那些财宝簪子递给成国母,成国母眯起眸子,无视了阿芝递上来的东西。
“苏家命案的凶手另有其人,请成国母大人先不要剿匪,一同与我搜查凶手。”
她冷笑一声,高声向大军扬去。
“怎能知这不是你伪造出来的证据呢?云娘子近日似是想保那土匪,莫不是与土匪勾结?!”
大军尽数看向云知鹤,虎视眈眈。
她们为轩辕氏亲自训练而出,说得难听一点,她们只效忠成国母,陛下派过来的云知鹤也不过只给几分薄面,平日里听从几分。
如此大事,她们可不听云知鹤的。
云知鹤蹙了蹙眉,同样高声道,“成国母大人莫不是要抗旨不成?陛下圣旨所书为若黑土寨为此次真凶再剿匪,如此看来,此事还有疑虑,成国母大人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成国母冷笑一声,抬手发令,眉目间的傲世与不屑与轩辕应眉间的同出一辙。
来人——
“云娘子胡言乱语,似与土匪勾结,押下去!”
又是高喊一声,嗓音沙哑恢宏。
“行军——!”
大军喊着口令黑压压一片的开始前进,地面发出震动的颤抖。
云知鹤平静下马,闷哼一声,任由士兵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摁住。
楼止瞧见,挣扎了一下,便垂下眸子任由士兵将他一同押下。
碎发遮着神色几分晦暗不清。
云知鹤抿了抿唇,指尖微微蜷缩,却抬眸看着远方,神色几分深沉。
大军开始前进,楼止和云知鹤被绑在战车之上背靠背。
二人皆是沉默不语。
随着时间的推进,大军也越来越至黑土寨,沿途的人们皆是惊慌,惶恐的逃窜。
轩辕大军面上尽是面对战事的兴奋。
成国母对于训练士兵极其有一套,轩辕大军的战力顶尖,此前一直在京城训练。
若是一直在京城,真是个顶大的威胁。
没错……威胁。
成国母以及轩辕大军,是威胁。
虽说轩辕应与成国母相互依靠,但成国母若是想的话,拉下轩辕应再立一个国君也是可以的,不过是再要花费许多年平定国内动荡,吃力却又些许不讨好,所以成国母才一直乖乖的做个好臣子。
单是因为轩辕应听话,一直对轩辕氏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触碰底线便是无事。
威胁……不得不除。
云知鹤闭了闭眸子。
她突然高声呼喊,“成国母,你一己之私剿匪,不重真相,莫不是心中有鬼!剿匪之事慎重,快些停下——”
而大军已然到了黑土寨山脚下,面对着拿着刀剑的黑土寨土匪。
孟小娇站在孟勒身后,看到了被绑着的云知鹤,表情难过却又隐含着愤怒。
这人……分明是来窃取寨中情报,好攻□□土寨的。
成国母蹙了蹙眉转头看她,轻笑道,“晚了!”
孟勒表情凝重,高声向成国母喊道,“这位大人!我们黑土寨虽为土匪窝,却都为老弱病残的良民!这之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还请大人慎重下令!”
“若是要攻打,我们便在此投降——”
她这“投降”的话说出来,孟小娇尤为震撼的看向孟勒,急忙开口,“娘!为何要投降?!这狗官都欺负到我们头上了!”
“闭嘴!”
孟勒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孟小娇,嗓音狠戾凝重。
她怒目圆睁,呼吸不均。
孟小娇少有如此被她凶的经历,一下子眼泪便流出来了,眼眶发红,不可置信,又垂下头。
孟勒闭了闭眸子。
黑土寨虽说有几千余人,数量与成国母的五千大军不相上下,可……尽数是些老弱病残,如何反抗?如何能让青年姑娘们活活丧命?
她并非凶神恶煞以杀止杀的恶匪,只是……想让黑土寨的众人都能活得好而已的一个普通母亲。
两方对视,气氛沉重。
成国母听了孟勒的话,只面上依旧风轻云淡,抬手,发号施令。
“不必管投降与否,上前!一个不留!”
孟勒瞪大眸子,喉头发不出声音。
轩辕大军开始向前。
成国母随风而立,发丝飘动,天色昏沉,她大吼一句。
“杀——”
还未落音,便听见一阵清朗的嗓音。
“我看谁敢!”
大军猛然停滞,成国母转头看向发出声音的那处。
云知鹤松了一口气,抬眸也看向那处。
温言和架马而来,官服的衣袂飘飞,发丝凌乱顺着风而舞动,露出如玉般的面容,清朗独绝,眸子坚定。
他身后跟着一群人,显然是快马加鞭,尽数带着狼狈的意味。
温言和猛地伸手,动作凌然,拉开圣旨,嗓音嘶哑叫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成国母谋害朝廷官员,造成苏家血案,栽赃陷害,不忠不义,愚弄圣上……剥去官职,收押调查!”
“钦此——”
成国母瞪大眸子,瞧着有些许的不可置信。
温言和轻笑一声,眸中却无笑意。
“如此看来,还要再加一条,私自发兵,滥用职权,私自捉拿官员。”
“轩辕大军,罔顾军法,不敬上级……”
嗓音低哑,居高临下,眸子轻蔑。
“你,你可有证据!应儿他是不会这么做的!我为陛下亲生母亲,何轮得到你假传圣旨——!”
她眼睛发红,弥漫着血丝。
成国母运筹帷幄半生,身居高位,很久没有感受到如此失败的滋味了。
为何?为何!为何轩辕应要如此?!
成国母不可置信。
那夜见到苏铮,云知鹤便拿着苏霖所调查的文书去与轩辕应详谈了一夜。
这便是那一夜的计谋。
温言和在京中轩辕氏本家搜寻苏家被害案的证据,经过没日没夜的搜索,总算是寻到轩辕府与外处的联系,拿到证据然后匆匆带着圣旨赶来。
而云知鹤随成国母出征探查成国母,并且在山寨寻找证据。
轩辕应则在京城大刀阔斧,削弱轩辕家势力,掌握轩辕家。
她之前并不知成国母为凶手,可在那一夜,自陛下了解了此事之后便闭眸,许久才哑声说了一句。
“……是轩辕茗。”
近乎斩钉截铁。
她不知为何陛下如此笃定,却也开始逐步试探。
云知鹤现在朝堂上步步紧逼,表达出自己想要调查的意愿,成国母知道云知鹤棘手又有轩辕应护着,害怕事情败露,斟酌之下,只能自己亲自出马。
之后便是军队。
本是不用成国母的轩辕军出动,可还记得曾经漠北色所托?
让大军压在北缔边境,压制蛮夷其他皇女的军队。
轩辕应用着这个理由将京中大军分到北缔,京中无可调动军队,而此次“剿匪”,成国母便只能用自己所训练出来的,对皇权带着威胁的——轩辕军。
轩辕军尽数出动,京城无轩辕军把手。
而那表面是支援北缔将近万人的军队,又被温言和带着,到了明城。
温言和挑眉,看着成国母浑身颤抖,面色狰狞,哑声开口。
“成国母大人,北缔军就在我身后,还有半日便要到此,若是成国母大人不配合,或是想反,也需自己掂量。”
成国母猛然一顿,闭上眸子,瘫软下来。
她突然仰头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我儿子!轩辕应!轩辕应……应儿,娘的应儿……哈哈哈哈哈哈……”
悲戚大笑,又带着难以掩盖的怨毒与愤怒。
温言和蹙了蹙眉,向后命令几人前去将成国母押下,以及解开楼止和云知鹤身上的绳子。
云知鹤松动了一下身体,轻呼一口气。
轩辕大军面面相觑,也放弃了抵抗,随着楼止手上另一半的虎符听令安排。
黑土寨被这一瞬间的变故弄得怔然,同样面面相觑,最后尽数看向她们的领袖孟勒。
孟勒下马,看向走来的云知鹤。
“云姑娘……这是……这是怎么?”
云知鹤向她行了个礼。
“孟当家,这些日子多谢照料,我为朝廷四品官员云知鹤,受命来调查苏家血案,近些日子为搜集资料,多有打扰。”
……
云知鹤详细讲述了此事的经过,她闭了闭眸子,阿芝领着人搬来十几个棺椁。
“这是……黑土寨遇害的跑货姑娘们。”
孟勒猛地一顿,压下心痛,又深知不可与朝堂染上关系,稳住表情向她道谢。
“多谢云大人了……”
孟小娇猛然插进二人中间,眼眶发红,“你,你还与我成亲吗?”
云知鹤摇了摇头,“小娇,你我只是萍水相逢,我只当你做弟弟。”
孟小娇垂眸,不再言语,又转头抹去眼泪,去安排着人认领尸体。
她瞥眸看向了做在白色骏马之上,意气风发,芝兰玉树,一直指挥着各项事务的温言和,在他空闲下来又走上前。
带着轻松的笑意。
“我原是想着盼不上温公子了。”
温言和顿了顿,眼神复杂,抿了抿唇,“你……吐不出好话来。”
他又看向云知鹤的眸子,几分坚定,哑声说道。
“你在此,我便是无论如何也要赶过来。”
温言和垂下眸子不再言语。
他这几日拼命赶路,跑死了好几匹马,大腿内侧磨出血来,没日没夜,困倦非常。
刚刚所说的北缔大军半日赶来也是扯谎骗成国母,他没日没夜,拉下了北缔军四五日的路程。
又盼来她如此没良心的话语。
温言和眼眶发红,不复翩翩郎君模样,走上前。
“我怕你出事……”
“我……想你了。”
嘶哑困倦。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收伏笔,弄完剧情就是修罗场+甜甜的恋爱
第66章 马车
“你可知成国母为何要派人暗杀苏家母女?”
云知鹤沉思片刻。
“闹市杀人,宋府贪污,苏霖派人追查。”
“苏母被打断腿只是个开始,却未曾想苏霖没有收手,所以才真正开始出手。”
温言和点了点头,赞同云知鹤的说法,又开口,“成国母先是派人宣传明城外有神医在世,可治疗腿疾,引得苏霖带着巨款到来,又半路劫杀,嫁祸土匪。”
“苏霖所调查的——”
他们二人正在去顷县的路上,顷县地处偏远,群山环绕,是陵国十分贫穷的区域,所负责的官员也是尽数贬谪而去,不然无人来这偏远的荒郊野岭。
云知鹤看着窗户外的风景,轻声问。
“所以,答案在这里吗?”
温言和点了点头,随着马车颠簸,一旁的楼止本在闭目养神,听到二人的谈论,缓缓睁开眼睛,然后轻声开口。
“我来过这里。”
楼止慢慢抬眸看向窗外,轻哑陈述。
“之前你去陇城,我便是……来的这里。”
云知鹤猛然一怔。
之前她去陇城治理瘟疫,遇见楼止,他赠予她匕首,又说是顺路。
原来探查顷县便是他的任务。
倒是说,陛下在很久之前便了解了事情,派人探查。
……他运筹帷幄,将成国母的动向把握在股掌之间。
云知鹤顿了顿,垂下眸子不再言语。
她说要成为他的依仗,却聪明反被聪明误,又是他一人向前。
恍惚之间,马车已经停下,云知鹤率先下了马车,扶着马车上这两位男子下车。
温言和的手指如玉冰凉,纤细又光嫩,覆在云知鹤手上。
楼止素来是直接跨步下马,如今却诡异的沉默,然后伸出手,刻意保持着手上的力道,没有将重量压在她身上。
只是瞄到了温言和漂亮如玉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手掌,神色几分晦暗,不再言语。
他们几人站在这贫瘠的土地上,温言和转头向云知鹤轻笑道,“顷县素来贫困苦楚,土地贫瘠,多是旱灾。”
“几斤无外地之人前来,朝廷也少有派人查探。”
“地处偏远,人民困苦。”
“可——”
温言和拉长嗓音,眸子弯着,带着调笑的笑意,刚要说出下一句话,一旁的楼止便突然开口打断。
“……这里有金矿。”
嗓音平静。
温言和的表情僵了一下,唇角的笑容停下,眉头也有些抽搐,看向一旁的楼止,大抵神色中有些许的指责。
他原想着在云知鹤面前装一装。
谁知这楼将军素来奇怪,便是如今也耿直到要命。
云知鹤恍然大悟,抬起头看向温言和,只是一瞬便将线索串联,那根拉扯的碎线终于串联。
“所以……那牙人为顷县之人,将顷县人口贩卖与宋府,却背地里交易供上黄金,以致于宋府的巨量欠款。”
“发疯——便是成国母想除掉她,却未曾想她逃了出来,在闹市杀人,闹得上了朝廷。”
“为了不供出这座金山,便想要杀掉追查的苏霖策划了苏家血案,栽赃给土匪,再剿匪毁灭证据。”
……
云知鹤猛然一蹙眉。
她突然想到许久之前,成国母与轩辕应争吵,想要那铸币权。
怕是在那时便策划着要独吞金山,也应了轩辕岁花钱的大手大脚。
“嗯哼……”温言和轻笑一声,又摇了摇头,“不过,有一点许是错了。”
“不是一座金山。”
他向下看向云知鹤的脚下。
“这里,皆是黄金。”
他的嗓音带着笑意却尤为震撼人心。
也难怪成国母本就身居高位,不愁吃穿,却要贪图这顷县的黄金。
“不过……陛下忍她许久,成国母与轩辕家自安逸之后便挥霍国库,蚕食朝堂,远向边境,近至帝王座下,皆是轩辕氏。”
“甚至还有……推上轩辕岁的打算。”
温言和的表情有些冷,“轩辕岁不学无术,又偏偏是成国母的心尖宠,成国母左右以为陛下没有能力,是个男子,皇位为轩辕氏支撑,便是换个女皇帝也能如此。”
“怕是等着啃食了金矿,富可敌国之后便要动手。”
“不过也不必担心陛下失了轩辕氏的支持,陛下也是姓轩辕,囚了成国母,轩辕氏的人碍于皇权和姓氏终会臣服,陛下也会亲自掌握了轩辕氏。”
云知鹤抬眸看向远处的人烟与山峦,抿了抿唇,“不过,这里的百姓是受苦了。”
温言和点了点头,表情看起来也有些歉疚的伤感。
“生来如此贫困,又被人哄骗捉去贩卖做狗食,没日没夜的开采金矿,却换不得一丝的好转。”
“成国母将此处严兵把守,朝廷例行所来的官员也被威胁或是收买,若非陛下有聪明绝顶,便不会派楼将军前来探查,也便挽救不了这里受苦的百姓了。”
他的嗓音愈发低迷,想到文书所呈上来的百姓惨状,闭上眸子,轻呼一口气,又笑道。
“所幸——陛下为万世开太平之人选。”
他们此次来便为搜集证据,趁机让成国母不得翻身。
朝廷还派人送来了接济的食物与医师,想必这里的情况严重。
只是一踏入这里面,便感受到一阵麻木的冷凝,人们尽数沉默看着云知鹤这一群人,街上也几乎无人言语。
云知鹤蹙起眉头。
“这几日我已然派人来救助救治,大抵是失了民心,这里的人……”温言和抿了抿唇,不再言语。
越是了解了此处的情况,云知鹤便更加愤怒,面上依旧是如玉的漂亮,心中却愤怒非常,似乎染这一团汹涌的火。
便是九岁多的孩童也去了矿里,背上背着矿石进进出出,背上尽数糜烂,生了疮。
百姓们本就农田稀少,粮食稀少,却不让耕地播种更不让对外交流,粮食愈加稀少,最终掌握在成国母手中,为了食物只能没日没夜的干活。
摸黑挖矿,多数得了矽肺,胃病和关节炎……困苦,劳累,绝望,饥饿压在一起,让这里的人们生不如死。
云知鹤闭上眸子,呼吸有些沉重。
“……为官不仁,失了民心,也是应该。”
嗓音沙哑。
温言和抿了抿唇,大抵是想让云知鹤不那般愧疚,开口道,“那是贪官与成国母所做,不必……过于歉疚。”
云知鹤摇了摇头,“如此骇人听闻之事,如此贪婪狡诈之官,便是存在一日,压于官员身上的罪孽便重一分。”
她嗤笑一声,大抵自嘲,眼神复杂,看向窗外,“为官本是为民,如何能放任贪官横行,她人肆意妄为,本就是我们失察……惹得她们,受了这些苦楚。”
倚在一旁的楼止顿了顿,抬脚上前,正色道。
“你很好了。”
“……不必自责。”
云知鹤向他笑,又不开口说什么。
倒是温言和的表情变得奇怪起来,眉头微蹙。
男人素来对感情之事透彻敏感,这寡淡冷漠的楼将军便是也要上前安慰几分,便是有些不简单。
温言和看向楼止,却正好看到楼止唇角微微弯起的弧度,眸尾带着澄澈的欢喜,宛如当头一棒,诧异非常。
他深吸一口气,抿了抿唇,指尖蜷缩颤抖。
这,高出明显这般年龄的寡夫将军也看上了他的锦娘。
……不必担心。
他年老色毁,失身失誉,云知鹤应该瞧不上他。
而自己则国色天香,美貌闻名,才华出众……才是能与她并肩。
温言和眸中晦暗。
云知鹤素来是会反思的人,她担下了这为官不仁的责任,亲自部署安抚民心,慰问得病之人,发放钱财。
大抵是她忙东忙西,没有合眼的时候,面上瞧出疲倦,县中人们的态度却消融了稍许,不再是冷漠而敌视的看向她。
只是几日,便搜集完了证据,又匆匆往回赶。
云知鹤这几日不眠不休,踏入马车,便疲倦的垂下眸子,随着颠簸的马匹走动声而睡去。
她的眼下几分青紫,一旁捧着书卷的温言和尤为心疼,抿了抿唇,便将披风盖在了她身上。
“唔——”
猛地一声颠簸,云知鹤睡去的身体猛然靠在了温言和身上,肩膀枕住温言和的肩膀,一瞬间的体温让温言和怔然,白玉似的耳尖也是红润如滴血。
他颤抖着胸膛掩下自己眸中的失态,又小心翼翼的为云知鹤拉好了披风,盖住身体,一片温暖。
她睡梦中也是眉尖微蹙,温言和看得恍惚,想要摸上去,抚平她的眉间,又猛然抬眸看到视线如火灼灼的楼止。
楼止面色冷凝,气势凝重,死死盯着二人相互依靠的身影。
温言和这时也回过神来,轻笑一声,轻声细语。
“楼将军可是冷了?下官这里还有一席薄毯,只是锦娘这些日子倦了,失去礼数,还请将军莫怪。”
他说得小声又好听,笑盈盈的看向楼止。
温言和特地唤了“锦娘”,她的字。
楼止抿住唇,垂下眸子,不再看,握着剑的指尖微微颤抖,许久才哑声道了一句。
“……不必。”
喉头哑然。
作者有话说:
学到了几个绿茶招式的小温公子,伏笔一下子收起来我好开心。
第67章 醉意
等到他们到达明城之后,轩辕军队已然被北缔军控制住。
云知鹤想着她此次去了几日,也不知苏铮那缺爱的粘人精是如何,刚刚一踏入门里,苏铮便猛地冲过来,扑进她怀里。
“云姐姐——”
他素来欢喜这般急切的奔跑。
哪怕是她在入门前做好准备,也猛地踉跄了一下。
“唔——”
云知鹤闷哼一声,但也还是稳稳借住她,还未睁眼瞧见他娇气落泪的落寞便听到他带着欢喜的嗓音,似乎到极致。
“我姐姐!云姐姐……我姐姐,她,她——回来了!”
云知鹤一愣,睁开眼睛向旁边看去,她看见苏霖拄着拐杖,站在一边,眼神复杂的瞧向相拥的二人。
只是一会儿,她便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苏霖原先把苏铮藏好,自己一人又迅速加入杀场,虽说杀了几个杀手,自己却也身受重伤,只能扶着踉跄的苏母被慢慢逼到悬崖。
她原是想着玉石俱焚,奋力杀死几个杀手之后便抱着苏母一同坠下悬崖,也亏得福大命大,悬崖之中硬是有棵树缓冲了力道,掉入崖底昏了过去。
等醒来之时便发现崖底住有贵人,那男子便为继承了神医衣钵之人,悉心照料于苏霖与苏母,只是可惜——
苏母伤势过重,况且年老,不出几日便去世了。
苏霖则在男子的悉心照料之下醒来,修养了许久,便打算出崖归家,路途到了一半就看到了前来救援的队伍,这才到了明城。
苏铮已然做好了失去母姊的准备,却未曾想见到了自己的姐姐,当即眼泪便涌出来,扑上去大哭。
如今说着说着,眼眶便开始发红,抬手抹起泪水。
“呜呜……”
云知鹤反射性的想要抬手安慰她,却猛然看见苏霖已经先一步抱住苏铮,轻声安慰。
也不知该叹或是欢喜。
他之前便日日啼哭,她只能揽过去娇宠。
如此倒是能放下心。
苏霖起身向她鞠躬抱拳道谢,颇有几分严肃,“多谢云娘子照顾幼弟,又不弃苏家,苏霖今后必当报恩,置生死于度外……”
云知鹤连忙扶起她,哭笑不得。
“你捡回一条命已然万幸,不必再说什么生死,你不知苏铮有多么伤心,莫要再说此。”
苏霖抿了抿唇,又深深鞠躬。
此次明城之事算得上结束,只再有一两日便要归去。
云知鹤在书房对着敞开的窗户,瞧着月光,书写奏折。
月光清朗伴随烛火,尤为闪烁漂亮。
此次成国母垮台之事,必须有始有终,给朝堂朝臣一个交代,云知鹤垂眸继续书写。
手腕有些许的酸痛,她刚刚呼出一口气想要休息一下,便猛然听到一阵悉悉索索之声。
“彭——”
她抬眸猛然见少年敞开窗户,站在窗沿之上,月光透过他的背影,显出少年难得凝重的脸庞。
……是孟小娇。
他手上提着两壶酒,看见云知鹤抬眸怔然看他,恍惚一瞬。
“给。”
他丢过去一壶酒,云知鹤慌忙接住抱在怀里。
“孟……孟小娇。”
他嗤笑一声,跳下窗户,哑声说,“陪小爷喝酒。”
云知鹤顿了顿,拿起酒壶,起身与他到了院子外的石桌子上。
孟小娇豪爽坐下,直接打开盖子,仰头喝了起来。
“咕噜……咕噜噜……唔……”
他猛地顿一下,“噗嗤”一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
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红唇湿润,“咳咳……”。
云知鹤顿了顿,想要伸手为他顺顺后背又停住,只递了张手绢。
孟小娇接过去,却没有擦拭唇角的水珠,只随意的用手背抹去水珠,眼眶发红,似乎是生理性的泪水。
他喃喃一句,“太烈了。”
云知鹤打开盖子斟了一杯酒,刚要抬手上唇。
“……我娘珍藏的酒,本来是你我的喜酒来着。”
哑声呢喃。
云知鹤猛地顿住,手上的酒不知道喝还是不喝。
但看孟小娇坦然自若,也还是张嘴喝了下去。
……确实有些烈。
他看见云知鹤觉得烈的狼狈模样,轻笑一声,眸尾发红上调,尤为肆意妩媚。
“我又不和你成亲,你怕什么?”
孟小娇又垂下眸子,纤长的眼睫轻颤,开始轻声开口。
“我娘听说你是官员,还向我打听有没有唐突你呢。”
他嘟了嘟嘴,又灌一口酒。
“然后……那些死去的姑娘们。”孟小娇又不说话了,垂下眸子,素来肆意任性的小少年有些难得深沉。
娇气呢喃。
“……反正最近寨子里办葬礼呢。”
嗓音轻轻。
云知鹤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抿了一口酒。
孟小娇颤抖几下。
猛地,他突然垂下脑袋,捂住脸,许久不说话,等云知鹤欲言又止之时才开口。
“还有……还有于山姐……”
嗓音带着呜咽的哽咽。
“她……她也死了……怀里,还有一根……簪子。”
“是官府送来的……”
孟小娇吸了吸鼻子,假装怅然的笑看向云知鹤。
“反正我娘最近事多着呢,没人管我,那老虎我也没猎到,还想为你做个大袄来着。”
眼眶红得刺眼,又渗出泪水。
他猛灌上一口酒,又被呛住,“咳咳”几声,泪水重于如断线一般涌出来。
孟小娇还怪酒太烈,嘴里低声骂着。
云知鹤的眼神又些许的担忧,但又轻轻叹气,对于黑土寨来说,这无异于无妄之灾。
说到于山,她猛然想起了白雨……那位残疾男子。
“那……白雨公子呢?”
孟小娇猛然顿住。
“他?”
孟小娇长呼一口气。
哑声笑道开口,“谁他爹知道他半截身子怎么上吊的……”
“……死了。”
“上吊死的。”
一瞬间,气氛尤为冷凝。
云知鹤瞪大眸子,顿住,垂下眸子,许久不再出声,孟小娇不顾她,开始自己一人咕噜噜灌酒,也不知他那少年的身体如何喝得下这般多的酒水。
原是以为那二人,是能长久的。
众生皆苦,寻寻觅觅,那在苦中寻得的一丝甜,便是握不住了。
孟小娇显然是喝醉了,呜呜咽咽的开始低声呢喃,面颊通红。
他晃了晃,又定定看向云知鹤,伸手指向他。
哑声叫刀,“小爷到底哪点配不上你?”
又喃喃自语的回答,嗤笑,“啊对了,你是朝廷官员,我是土匪……好像真配不上。”
“我娘还骂我来着,说……不要痴心妄想。”
他酒品不好,喝醉就纠缠她人耍酒疯,孟勒尤其烦恼他这般模样。
好好的男儿像个女混混,如何算得上儿郎。
这不,刚刚哭完,便嬉笑着开始耍酒疯,往云知鹤怀里依偎,死活不肯下来。
夜里楼止本是睡不着,又想见见她,还未踏入院子便听到孟小娇嚣张的呜咽。
“给小爷笑一笑……快……”
楼止猛地停滞,握紧了剑,面色冷凝抬脚向前。
他看见孟小娇站起身晃悠悠的往云知鹤身上靠,笑嘻嘻的勾住她的下巴,像是调戏小郎君的娘子。
“笑一笑呀……”
“……怎么不笑?”
孟小娇开始凶巴巴的威胁,“快笑,不然小爷我,小爷我……就……”
“——就强吻你了。”
楼止抿住唇往前,伸手想要拉开孟小娇。
孟小娇愣了愣,笑嘻嘻的抹下眼泪甩开了楼止的手。
“你是何人……你是……”他猛地护住云知鹤,脸一下子绷起。
“她是我的入门妻主,不可,不可抢,我的,我的……”
楼止蹙眉,抬眸看向云知鹤,“他如何来的?”
云知鹤拉住晃悠的孟小娇,轻声叹气,“他似是寨中变故巨大,心情糟糕来寻我喝酒的。”
楼止点了点头。
孟小娇又要往上凑。
楼止拉住他,将他摁到座位上,居高临下,哑声问他。
“喝酒?”
孟小娇怔然点头,颇有些乖巧。
“……我陪你喝。”
楼止面无表情的拿起刚刚云知鹤斟了一杯的酒,捏住壶沿,酒水打湿指尖。
“来。”
孟小娇的眼睛猛地亮起来,端起桌上的酒,笑起来大叫,“好儿郎——”
二人咕噜噜的开始喝起来。
一旁的云知鹤有些茫然。
她想拉开楼止,又看他面色冷凝,气势奇怪,终是没有向前。
只叹了一口气,让侍从去拿几碗醒酒汤。
只是不一会儿,孟小娇便趴倒在桌子上,狼狈退场。
楼止抹去唇角的酒珠,表情平静,完全看不出将孟小娇喝倒的模样。
“你可……无事?”
云知鹤轻问,又递上醒酒汤。
“……醉了。”
楼止平淡开口,眸中波澜不惊。
……可分明他瞧起来无甚事。
云知鹤也不知该不该笑,又还是摇摇头,笑着让侍从将孟小娇扶去客房。
楼止抬脚上前,在云知鹤笑时抱住她,他比云知鹤高上些许,此时低头将头埋在云知鹤脖颈之间。
他抿了抿唇,嗓音沙哑,还是闷闷呢喃了一句。
“真的,醉了。”
似乎带着略微的委屈。
云知鹤怔然,他满身的炽热拥上云知鹤,尤为温暖。
“我……”
楼止眸中平静,面上却不知是醉意还是如何。
“我……欢喜于你。”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欢喜
今日的天色是好的,可惜要入了冬,也是寒冷。
云知鹤上了马车,旁边跟着楼止,只是楼止看她上了马车未曾看他一眼,垂下眸子不语,避开了温言和试探的目光,纵身上马。
身姿飒爽轻快。
云知鹤抿了抿唇,拉上了帘子,马车里面有小火炉,也是温暖至极。
“呼……”
似乎不知道怎么办,她用指尖揉了揉发疼的眉心。
楼止向她表白了。
他那日浑身酒气与炽热,拥住她,低声喃喃欢喜。
尾音发颤,云知鹤甚至能用皮肤触碰到他颤抖的喉结。
他瞧起来很脆弱。
……不似恶鬼模样。
上次轩辕军中有人调戏他之时她解围,听了他的——想要把清白给予她。
原是以为开玩笑。
他固执且单纯,应是不懂,却不知他藏了欢喜的心思。
云知鹤现在心很乱。
她确实是敬重于他,但男女之情,如何说得清,以至于她缓缓摇头,又令人将喝醉酒的他扶去休息。
楼止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便随着侍从离去。
侍从瞧着他凶神恶煞,伴着月光小心翼翼的问道。
“大,大人……您醉了,可是要醒酒汤。”
楼止的脚步有力且平静,此时猛然停下,垂眸看向侍从小心翼翼的目光,哑声说。
“……没醉。”
“不用。”
随后又开始向前,徒留小侍从呆愣在原地。
楼止比小侍从高上许多,那冷淡垂眸的一眼让小侍从感受到了不少压抑,他颤抖几下又跟上楼止的脚步。
而楼止指甲尖陷入肉里,流出不少血液,顺着手流下。
他看着手心上的伤口,发了许久呆,神色复杂又昏暗,一夜未眠。
孟小娇知晓她要回京,背靠在门口许久,抬头看了一会儿太阳,眼眶有些发红。
“走就走呗,小爷还能留你不成?”
可分明他知道,此去之后,怕是难见。
明城与京城,土匪与朝官,几乎遥远不可及。
孟小娇知道的比谁都深刻,谁能怪他娘硬是揪着他道了一堆土匪与官员的天壤之别呢?
好好的女人,唠叨的像个男人。
云知鹤看向他,“我此次回京,想为你们求一道圣旨,土匪之名终是会招惹来祸端,黑土寨民风淳朴,不染一丝凶神恶煞,我是想着,将黑土寨变作黑土村,由你娘任村长管理,可否?”
孟小娇眼里的眼泪还没掉下来便震惊的卡在眼里。
“你……”
虽说孟勒一心做善事不曾招惹官府,但山匪的身份终是不便,如此之下黑土寨也便名正言顺,不怕再有算计或者剿匪之事了。
孟小娇垂下眸子,不看她,闷闷点了点头,“……多谢。”
云知鹤终是叹了一口气,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我知道你心中如何情愫。”
“可……”她轻笑一声,不知如何说,“少年感情的炽热如此,你未曾见过比我更好的女子,只是一时的新鲜感。”
“我相信你终是能遇见自己的良人,不必心伤……若是念我,你我可做笔友互诉心事。”
孟小娇猛地挥开了她的手。
“谁要写信给你?!小爷我这辈子最讨厌文绉绉的东西了!”
他又隐下哭腔,抿了抿唇,嗓音又轻又小。
“可我……遇不到,比你更好的女子了。”
云知鹤不知如何回答。
似乎是近来……她尤其能惹桃花。
路途还是遥远,云知鹤恍惚之间在马车中就着温暖的炉火便晃晃悠悠睡去。
梦中灰蒙蒙一片。
她依稀感到温暖的触觉,似乎有人在轻声唤着她,“锦娘。”
嗓音压抑又轻哑,熟悉极了。
那人是那般的高高在上,又柔和下一切,哑声呢喃着她的名字。
云知鹤梦中睡得不踏实,蹙着眉头,喉头发出几声嘤咛。
梦中的轩辕应附身揉捏她的眉头,又垂眸拥住她,一身炽热,尤为灼烫。
……欢喜。
他是如此说,轻轻磨蹭着指尖的肌肤,云知鹤努力睁大眸子看他。
她看见轩辕应一身单薄的里衣露出大片的胸膛,眉眼氤氲着尤其的雾水与冷峻被揉散的色气。
——是陛下。
云知鹤迷迷糊糊之中似乎知道这是做梦,又呢喃懵懂。
“为何……陛下,入我梦?”
轩辕应不语,他依旧拥着她,柔软的发丝伴随肌肤的炽热。
一声声哑着嗓音。
“锦娘……锦娘……锦娘……”
云知鹤猛然惊醒。
她大口喘着气,冰凉的指尖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又轻声呼出一口气。
或是近来桃花纷扰,如此多了几分……恼人的红尘心。
云知鹤不语,闭上眸子回想梦中场景。
……过于以下犯上了。
他高高在上,运筹帷幄,一身凛凛,如何是梦中那副柔软的模样?
她又想起来那日他的哭泣,抱着画卷在胸口,哑声哭泣。
呢喃着月亮的话语。
这般谜题是早便该揭开,轩辕贺曾经与她说什么有她的画卷,她又亲眼瞧见了那无面的女子。
或是该感叹,小云娘子一身风华,如何成了母亲的替身。
云知鹤抿了抿唇,深思片刻,压下心绪,再次睡去。
又是几日浩浩汤汤的赶路,也亏得入冬未下雪没有耽误了行程。
虽说离开将近一月,但云知鹤踏入皇宫依旧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朝廷之上递上奏折,又痛心疾首汇报了金矿之事。
“成国母简直胆大包天,私藏金矿,贿赂官员,私自调兵,谋杀官员,如此一桩桩一件件,某些大人可是有什么好反驳的?”
云知鹤抬眸看向刚刚便一直求情的陈大人。
陈大人性子直接,又向来被成国母所用,谋杀官员一事被查出来之后她便带着一众轩辕派之人上书求情。
甚至还找出苏家苏母的错处,企图减轻成国母的罪孽。
可如今金矿一事爆出来,哪怕她们再想说,也说不出来了。
如此胆大包天,若是追究,放在其他人身上便是谋逆的重罪。
陈大人虽然不敢,但心有余悸的低下了头。
只怕是……不好过了。
轩辕应这几日一直在尽全力掌握轩辕家,先是整治错综复杂的朝中官员,后是本家。
以至于眼下是疲倦的乌青。
云知鹤抬眸看向他,“陛下!顷县金矿一事,成国母罪不容诛,为了开采金矿,满足私欲,甚至不惜逼迫九岁孩童背矿石,背上皆是糜烂的血肉,成国母一直派人镇压,朝中除了被贿赂的官员,无人知晓百姓惨状!”
“被逼迫采矿工作,失足而死,累死之人众多,臣去之时,百姓眼中皆是绝望!”
云知鹤抿了抿唇,看向刚刚想为成国母求情的众人。
“如此还算不得罪大恶极吗?若是诸位大人去了,怕是撑不过几日。”
“你——”
陈大人脸憋得红,终究是压下了愤怒。
轩辕应眼神有些疲倦的恍惚,却也正色起来,蹙着眉头。
“朕母之错,朕尤为痛心,奈何法不可废,身为国君,当以身作则,不可包庇——”
“成国母轩辕茗,罪大恶极,藐视皇权,隐瞒金矿,谋害官员,剥去实权,禁于宫中,无诏不得出!”
话音刚落,官员们便猛地跪下,各怀心事,却齐声高呼。
“吾皇圣明——!”
虽说成国母之罪行已然是足够死几次,但终究为陛下亲母,孝道不可违背,这依然是轩辕应作为儿子身份所能给予的最大的惩罚了。
下朝之后,轩辕应便召见了云知鹤。
京中这一个来月变了许多,尤其轩辕应,眉宇之间是化不开的疲倦。
轩辕应走上前,低头细细看着云知鹤的脸颊,抿着唇,许久才说一句,“……瘦了。”
云知鹤顿了顿,她瞥过眸子,没有对上他炽热的目光,终究还是开口。
“陛下,与其关心臣的胖瘦,不如多休息一些,您面色疲倦,国事虽然忧心,但龙体为本。”
轩辕应停了一下,点了点头。
又是不知如何开口。
该是如何呢?此次事件从头到尾已然细细梳理汇报,好似……再找不到与她说些什么了。
轩辕应垂下眸子,遮住眸中暗色。
似乎是那日醉酒开始,他们二人身上便是带着细细的隔阂。
他的锦娘依旧高高在上,此时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遥远非常。
……轩辕应有些怕。
他眼睫颤抖的看向她,目光沉了沉,“朕那日醉酒……可是说了些什么?”
云知鹤低头行礼,“回陛下,只是些国事。”
依旧是这般的回答。
可轩辕应却知不是如此,他便是瞧见她心中便是欢喜,溢出来,黏在胸口。
如何……再借着醉酒说些国事的空语?
他的尾音微微颤抖,咽下不安,点了点头,“那锦娘便退下罢。”
云知鹤安静告退。
轩辕应站在原地许久,玄色的衣袍垂地,奢华又几近冷峻,他闭了闭眸子。
哑声问。
“朕,当如何?”
李公公低头迎上来,心头满是疼惜,“哎呦,陛下……您且好好休息休息,这几日不眠不休,如何受得住?”
“陛下,等休息完之后再寻思云娘子之事好不好?”
轩辕应脚步有些虚无,没有回答他的话语,还是执拗的开口询问。
“……朕当如何?”
李公公轻声叹气。
也是怪他这个不懂眼力见的奴才,当时竟然放心让醉酒的陛下与云娘子共处一室,没有好好瞧着二人,再看着云娘子这幅疏远的样子想必是陛下说了什么胡话。
怕是说了……什么,欢喜。
以云娘子文人的冷清性子,如何受得住?
怕是以为陛下位高权重,要收她做女宠,试问哪个贵族娘子受得住此等侮辱?
好好前途无量的娘子不做,做个以色侍人的女宠。
更何况云娘子天赋卓绝,前途无量,怕更是感受到了侮辱与痛苦。
李公公此时又摸不清陛下的心思了,抬头小心翼翼委婉的问他。
“陛下,这……您若是与云娘子成亲,是如何?”
轩辕应顿了顿。
“朕……”
他的精神和身体到达了极限,抿了抿唇,眸子缓缓无神。
尾音却带着呢喃的爱意。
“我,我想……”
“做她的,郎君。”
猛地,昏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雪地
轩辕应醒来便对上的是李公公心疼的目光,他嗓音柔雅尖利,“陛下,您可算是醒了,虽说近些日子局势紧张,您也要顾忌身体。”
“来来来……”他端来一碗人参汤小心翼翼的把汤匙放到轩辕应唇边。
轩辕应垂眸,睫毛微颤,乖巧的喝了参汤。
李公公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开口道,“刚刚楼将军求见,奴才原想着您身子不适给您回绝了去,楼将军却坚持非常,现在在殿外等着,估摸一个时辰了,奴才也请不走……您看?”
轩辕应蹙了蹙眉尖,轻轻咳嗽一声,似乎是呛到,哑声开口。
“外面下着小雪,寒冷非常,如何让他执拗站在殿外?快些请进来。”
李公公请罪,“陛下恕罪,奴才这就把人请进来。”
“再去备些姜汤和毯子。”
轩辕应眉眼之间的倦色依然褪去不少,只是嘴唇微微发白,几分憔悴。
他起身去迎满身风雪,睫毛尖都带着雪色的楼止。
李公公为楼止抹去身上的飞雪,又小心翼翼的端上来一碗姜汤。
楼止抿着唇角,平静任由李公公擦拭,却没有接过姜汤,反而抬眸看向身着单薄里衣的轩辕应。
他素来这样,他们二人相识多年,轩辕应也明白他的意思。
轩辕应顿了顿,抬手让李公公出去,李公公躬身出去,小心翼翼关上了房门。
他身上的软甲微微灼人寒冷,眸光更是深沉平淡。
二人只这般对峙着。
此时轩辕应也不明白他的意思了。
楼止性子寡淡又单纯,素来有话直说,如今抿唇不语,倒是几分奇怪。
轩辕应开口,“何时?”
楼止眼睫毛上的雪化了,眼睫湿润,配上眸子的晦暗,几分氤氲漂亮。
他喉头微动,又止住,垂下眼敛又抬眸看轩辕应。
“我想要她。”
轩辕应顿了顿。
楼止的嗓音平淡又轻缓,却带着难以忽视的执拗。
“我……想要她。”
轩辕应有些冷,沉默了许久才哑声道,目光深沉的看向他。
“……谁?”
“她。”
这对话奇妙,没头没尾让人觉不出那“她”是谁来。
可二人清楚的紧,眸光对视,不肯退让分毫。
轩辕应哑了哑嗓子,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嗓音,垂下眸子避开楼止的目光,尾音颤抖。
“……换一个。”
“只有……她不可。”
一时间室内又是寂静的沉默。
楼止走上前,对上他躲闪的目光,“可你说过,除了皇位,无论我要什么,都可以。”
“所以,我要她。”
轩辕应抿了抿唇,“……不可。”
二人再不言语。
一时间猛烈的灼热席卷轩辕应的心里,连带着不知是不是发烧所带来的心尖刺痛与纠结的痛意。
何曾该叹她惹得众人欢喜。
大皇子,二皇子,温言和……还有这,素来寡淡的楼将军。
轩辕应闭了闭眸子,喉头泻出一股痒意,他猛然睁开眸子,看向楼止。
“她是……朕的。”
他用了“朕”,是用皇权在压楼止。
轩辕应深吸了一口气,眸中是帝王的倨傲与威严。
“是……朕的。”
“只能,是朕的。”
……
楼止怔然片刻,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以及话语里的捍卫与施压。
他抿了抿唇,然后跪下行礼,低着头,碎发遮住晦暗的眉眼。
“臣,唐突。”
然后未等轩辕应开口,便转身离去。
倒并不是他不重皇权,只是他性子如此,在云知鹤面前直呼圣上“轩辕应”的姓名。
刚刚的下跪也不过是因着轩辕应那一声“朕”的臣服与效忠。
他效忠于圣上,仅此而已。
轩辕应看着他的离去,闭上眸子,瘫软在椅子上,他有些发热,额角还在发疼,呼出热气。
面颊也氤氲着潮红的红晕,眸中发着湿润的雾气。
李公公一进门便看到轩辕应撑着额角,低声喘息的脆弱模样,慌乱的迎上去,叫道。
“陛下!您这是如何了?!哎呦!”他摸了摸轩辕应的额头,“您发烧了!”
他转头迅速冲着门口的宫人们喊道,“快传太医!快些着!”
轩辕应抬手止住了李公公的焦急大叫,依旧低低喘着气,指尖颤抖。
看向楼止离去,已然不见的身影。
低声喃喃一句,“终是朕欠他。”
然后昏过去。
耳边是一瞬间拔高的李公公的尖利嗓音,“太医——!太医!”
轩辕应总是做这样的梦魇,浸润在水中,无助的捞着月亮。
无论如何,到手的月亮会像握不住的风沙,从指缝流掉。
冰凉又柔雅,平静又漂亮。
……是她的模样。
云知鹤向圣上请了圣旨安妥黑土寨,圣旨到后,孟勒特意托人送来了信表示感谢,心中笔触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甚至还侧面敲打孟小娇有没有做什么不得体的事情纠缠于她。
云知鹤看着书信沉默了许久。
她还是想念孟勒豪爽与她喝酒论道的模样与洒脱。
又看向漫天的飞雪飘散。
云知鹤站在走廊上,手撑住红木栏杆,上半身微微探出去,抬眸感受飞雪的飘散。
呼出氤氲的雾气,柔软墨黑的发丝随着风飞舞到脑后。
她像是笑起来,眸子微微弯着,露出笑意来。
尤为飘渺漂亮……似仙。
秦执一入门看见的便是这幅模样,他一身红衣,尤为张烈似火,风雪裹着他的身体,却裹不住他的肆意。
他又是那般模样了,肆意张扬又骄纵。
只是不再任性妄为,难得让朝臣少参了她。
近些日子分分合合,云知鹤总是不在京城,他有些想她。
便伴着风雪来了。
特意警告阿芝木要通报,抬脚便走进去,又被她恍了眼。
……欢喜。
秦执抿了抿唇,掩下胸口的灼烈酸意。
甜酸交加,尤为奇怪。
还是欢喜。
云知鹤看到了风雪之中灼烈的红色,顿了顿,向他行礼。
秦执快步跑过去,一袭张扬的红晕伴着白色的雪花交织,衣摆翻飞。
只是跑过去,肺部有些急促的呼吸,呼出一口口氤氲的水雾,模糊了他的眉眼。
“呼……不必……呼哈……行礼了……”
秦执伸手拉起她,指尖攥紧她冰凉的手指。
“你,可冷?”
他抬眸问她,一双松绿色如同宝石一般的眸子忽闪着欢喜。
未等云知鹤开口,他便将云知鹤冰冷的手攥在两个手心里,传递着体温。
又拉开披风,将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腹部。
腰封裹着禁欲的腰肢,散发着暖意。
“唔——”
云知鹤猛地收回手,这一系列的操作弄得她有些茫然,有些受宠若惊的猛地抽开手,尴尬问他。
“二,二皇子殿下……您……”
秦执也猛地顿住了,抿了抿唇,指尖蜷缩一下,又舒展开来。
“……无事。”
嗓音几分哑然。
他又想过来,他久日不见她,如此热情,吓到她。
原是以为她那日在闹市为他争斗,会是有几分欢喜。
秦执转头看向远处风雪。
“本……我想邀你赏景游玩。”
“郊外有一处空旷之地,纵马是极好,可惜下雪,不得纵马……我府上那只黑豹,你所赠予,怕是许久未见……”
他喃喃一句,又深吸一口气开口,“它最喜下雪可以撒野,你可随我骑豹飞驰?”
云知鹤顿了顿,哪怕她是个文人性子此时也是微微心动。
……哪个女人……能扛过骑豹的魅力呢?
虽说刚刚二皇子的动作奇怪,但是……她真的很想试试。
云知鹤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那黑豹被囚在马车之中拉过来,原来二皇子都是直接牵过的,可他收敛许多骄纵,也是怕吓到别人,让人拉了过来。
黑豹一下车便慵懒的伸了一个懒腰。
许久未见,便是有人的一半高,瞧着尤为骇人凶猛,却散发着慵懒的魅力。
虽说许久未见,但云知鹤总是能在折子里瞧见二皇子与黑豹的身影。
有些大臣指桑骂槐,表面上参黑豹,却是怒斥云知鹤送黑豹道歉,不明事理。
说来也是想念那段朝上的日子。
云知鹤小心翼翼的伸手想要摸一摸,又看向秦执的眸子,秦执点了点头,脸微微发红。
他将黑豹养得如此之大,又是她所赠予,如此三只在同一地。
倒有几分……一家三口的感觉。
秦执的脸更红了。
侍人将特制的鞍装在黑豹的背上,黑雁被教养的很好,此时不挣扎,乖巧的由侍人装好鞍。
秦执率先坐上去为云知鹤做示范,还未等他跑上几步,面前便浩浩汤汤的出现了一队马车,马车后面还拉着囚笼,盖着黑布。
秦执连忙让黑雁停下,黑雁还未疾驰,刚刚便要放松开,此时被猛地拉住,几分不满的低低吼了一声。
秦执蹙了蹙眉头,制止叫它的名字,“黑雁。”
黑雁委屈的垂下脑袋。
云知鹤也同样看着莫名其妙出现的马车。
秦执倨傲抬头,嗓音轻哑,“喂,前方何人,本皇子的人守着,你如何到这里来的?”
“若是误入,快些离开罢。”
“呦……”马车口猛然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传出沙哑的男子嗓音,蕴含着低低的笑意。
“些许日子不见,二皇子殿下依旧是这般狂傲啊,北色当真佩服。”
话音刚落,漠北色便走了出来,露出那张祸国殃民的脸。
异色的眸子眯起,眼睫纤长。
秦执顿了顿,指尖猛然蜷缩,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露出笑容。
“原是蛮族皇子,伤口可是养好了?如此风雪,怕是好迷了眼睛,再要莫名其妙冲到本皇子箭头上晕倒,嫁祸给本皇子。”
秦执嗤笑一声,对上漠北色的眸子,挑衅,且带着笑意。
漠北色怔然片刻,心中微微诧异二皇子的成熟又笑起来。
“箭是您发的,弓是您拉的,如何是莫名其妙呢?”
同样挑衅开口。
第70章 发烧
经由了弓箭那事之后,二人的梁子是彻底的结下。
若非二皇子还有几分理智在,不然便是在他养伤的时候冲过去把他拉下床用鞭子抽打。
他还未曾受过这般委屈。
虽说“误会”在天下人和史书之中解开了,但二人的仇可是没有解开。
漠北色的话挑衅,二皇子也没给他面子,抬头开口。
“栽赃陷害,毫无教养,怪不得是蛮族之人。”
漠北色没有理会他的话语,反而笑着跳下马车,走到马车后掀起那块黑布。
只是一瞬间,黑雁的毛便炸起来,虎视眈眈的看着那囚笼。
露出的是——一头凶狠的巨兽。
云知鹤顿了顿,“这是……虎?”
二皇子蹙起了眉头,也知道今天这人是来砸场子的。
漠北色向云知鹤妩媚发笑,“云娘子,那豹子黑黝黝的,如何好看?不如试试这百兽之王?可是比那……高级多了。”
他扫视了一眼面色不好的二皇子和他身下呲牙的黑豹,嗤笑一声。
“你——”
二皇子深吸一口气,稳住了情绪。
伸手拉住了黑雁的脖颈,两头猛兽对视,互不相让。
也算得他大人大量,二皇子虽然心中不忿,但也强压着不与他争执,若是再来个暗中陷害……
秦执抿了抿唇,抬眸看向云知鹤。
“去本……去我府上的猎场,那里地形虽然不算得平坦,却依旧是个好去处。”
他厌恶的瞥过了漠北色,漠北色顿了顿,向云知鹤笑道。
“云娘子,可是想要与我游玩?”他的指尖摩挲着猛虎的脖颈,逗弄玩闹,猛虎喉头咕噜噜的发出舒爽的声音。
“这小家伙是我自小养到大的,乖顺可爱。”
可这猛虎如此高大壮实,表情凶狠,如何算得上乖顺可爱?
云知鹤也知道他是来砸二皇子的场子的,为了避免二人的争执,她向前一步,向漠北色行礼又婉拒。
“皇子伤病未愈,风雪磨人,还是早些休息的好。”
漠北色一顿,深深看了云知鹤一眼。
“你可是在关心于我?”
二皇子咬牙道,“漠北色!莫要给脸不要脸,本皇子与她共同游玩,何轮得到你过来蛮横无礼?”
他跳下黑雁的背,拉住云知鹤的衣袖,哑声道,“我们走。”
云知鹤随着他离去。
漠北色手上还是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抚摸着猛虎的头,眸子却眯着,平静的看着云知鹤与二皇子离去的背影。
他没什么算计的心思。
只不过许久未见,想见见她。
……可她没回头。
甚至刚刚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予他。
他随着二皇子张扬的红衣走着,红白交错,衣摆随着风雪交缠。
……真碍眼。
依旧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漠北色的指尖蜷缩,皮毛被指缝夹住,猛虎低吼一声表达不满。
“吼哦——”
漠北色垂眸看它,指尖微微摩挲。
“……别动。”
他轻轻用指腹轻点它的脖颈,眯起眸子,掩下失落。
“窝里横的东西,你若是有胆,便去咬那黑豹的脖颈,何得与我低吼怒骂?”
漠北色闭上眸子,肩膀放松,抬头看向漫天的飞雪,轻轻呼出一口气,感受着细雪的融合。
低声喃喃一句,不知是在骂那猛虎还是云知鹤无情不曾转头的身影。
“当真……过分。”
——
也确实是好玩,云知鹤难得在如此少女与青年交织的年纪放声笑起来。
秦执看她笑得开怀,也便笑起来,素来肆意凌厉的眉眼难得柔软。
只是还下着小雪,虽说畅快,却也依旧寒冷,等玩够了性子,秦执低下头便打了一个喷嚏。
刚下马,便有仆从送来披风与他披上,又递上姜汤祛寒。
只有春芽喃喃抱怨,一张小脸通红又漂亮,阿芝看得怔然。
“殿下去年那跪在雪地里的伤不重视,竟还是敢在雪地里撒野,药也不爱喝,若是无法孕女了如何?”
秦执顿了顿,刚刚抿了一口都姜汤蕴在了口中。
他咽下姜汤,看了看旁边擦拭风雪的云知鹤,避过她,眉尖蹙着,压低嗓音。
“当真不可?”
春芽眼眶里蕴着泪,他们主仆二人一个肆意高傲,一个胆小又多愁,此时低哑着嗓音喃喃。
“奴还能骗殿下不成?若是嫁人,需得养好身子,您前些日子又挨了两鞭子,谁家的男儿身子如此多灾多难,您是皇子,又这般,您是让奴心疼死啊。”
春芽嗓音里带着柔软的哭腔。
秦执这些日子研读《男戒》以及三从四德,规矩已然是万无一失,却未曾想到这身子一层。
他抿了抿唇,指尖摩挲了一下小腹。
“你且去请个医师与我看看,本皇子……冬日里不出去便好了……”
春芽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
结束之后,云知鹤向二皇子行礼表达感谢,说了些许客套话,回去时候又令人送了礼去。
刚刚让阿芝送了礼去,王叔便急匆匆的走过来,“这……这……”
云知鹤顿了顿,些许疑惑,“怎么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王叔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奶爹还是派人去郊外寻你来着,刚刚那宫里的公公来了,唤你入宫……”
“是……是圣上病了。”
云知鹤一顿,表情有些僵硬,抿了抿唇便避开了清竹递来热水。
一言不发的向门外走去。
她未曾备马车,阿芝去送礼了,再唤个人来架马她也并不适应,也便自己骑着马出发了。
只是雪下得大了些,等云知鹤到皇宫之时,天色依然淡淡发暗,风雪几乎迷了她的眼。
李公公急忙令人拭去她身上的风雪,递上热水,嗓音焦急,“云娘子,您直接架马而来,这是如何?”
“您,您,您这是在为难老奴啊,陛下病了,您也要病不成?”
云知鹤轻轻呼出一口气。
“陛下如何了?是什么病?”
李公公叹一口气,领着云知鹤往圣宸殿走,又一边解释。
“陛下惹了风寒,可这烧迟迟不退,太医忙里忙外,情况实在让人焦急。”
“陛下睡梦迷糊之中一直呢喃您的名字,所以奴才才去寻了您。”
云知鹤抿了抿唇。
“虽说云娘子不通医术,但总想着云娘子来了,陛下许是会舒服些。”
……
话语之间也便到了地点,门口守着一众太医,见了李公公过来,眉头带着愁意,“陛下这身子劳累过度,愁思茫茫,惹了风寒,这……这,烧退不下去啊。”
李公公顿了顿,心口更加急了,直接开口道。
“你们这是如何的庸医,那陇城的疫病治得了,这小小的风寒还难住你们了吗?!这这这……你们是白拿俸禄的吗?!”
李公公大声叫着,刚说完,喘了口气,便焦急的来回踱步。
“奴才的好陛下呀……莫要有什么事的好。”
“您若是出了什么事,让奴才怎么活啊……”
……
太医顿了顿,听完李公公的怒骂,指尖蜷缩,抬头看向李公公,“这……陛下是不是近些日子在吃补宫孕女的药?”
李公公顿了顿,云知鹤也猛然抬头向太医看去。
“臣是斗胆推测……这症状像是宫寒之症将去,可那药性过猛,冲撞了龙体。”
太医低头低声开口。
“哎呦,哎呦!”李公公满脸痛意,“奴才害了陛下呀。”
“奴才从老家拿了那补宫的方子给陛下吃了!”
“可是有什么医治的法子?!”李公公老泪纵横,“若是陛下的身子出了什么问题,老奴碎尸万段都不可偿还呀!”
“将那方子与臣看看。”太医眉头蹙着,结果了李公公慌忙让人送来纸笔写下的方子。
她看了方子,蹙着眉头,不免有些责备,“李公公,这药性过猛,太医院早便有给陛下调理宫寒之症的药,何必多此一举?”
深吸一口气,“臣且去配药冲淡药性。”
她也惹不起这陪伴陛下许久的老公公,只蹙着眉头转头离去。
李公公看着那太医离去的背影,低喃一句,“那太医院配的药要需多年才有效,陛下如何等得了如此久?”
云知鹤听着刚刚二人的对话,终是忍不住开口。
“公公,陛下那药……”
李公公猛地熄了声,深吸一口气,急忙转移话题,把云知鹤请进屋里,“云娘子去陪着陛下吧。”
屋里尤其温暖,云知鹤一进去便看到了轩辕应嘴唇苍白,面色却尤其灼红的脸颊。
他无助的急促喘着气。
他床边趴着一个少年,握着轩辕应修长滚烫的手指。
——是轩辕贺。
轩辕贺看到云知鹤来了,侍疾了一天,也有些疲倦,此时疲倦的模样散去,抬眸看着云知鹤的身影。
“云,云姐姐……”
虽说轩辕贺不喜欢轩辕应。
但正值轩辕氏动荡,如此大的国家都是他一人撑着,若是他真的病死了,自己也不能顺顺利利的登上皇位。
所以还是来悉心照料侍疾来了。
云知鹤向前走过去,蹙着眉头,指尖轻轻摸了摸轩辕应的脸颊,被灼烧一般又猛然缩回手指。
她不言语,没有看轩辕贺一眼,反而蹙眉拉开轩辕应的被子。
轩辕贺顿了顿,“你,你这是做什么?”
果然,刚刚拉下轩辕应身上的被子,他便意识模糊,低低呢喃着,“……冷”
“……呜……冷……”
嗓音哑然带着哭腔的寻找着暖意。
云知鹤这时才开口,“陛下已然烧到这个程度了,不可再给他添被子,不然热量无法散开,这是在害他……”
“去,打开窗户,快些!”
轩辕贺顿了顿,抿唇看向云知鹤。
他欢喜她,自然也信她十分。
……也便起身迅速去打开了窗户。
一瞬间,风雪尽数吹进来,屋里的暖炉暖意退散,寒冷非常。
“去让人拿一壶烈酒,擦拭陛下的身体!”
轩辕贺也便起身去吩咐别人。
云知鹤刚刚冒着风雪而来,手脚正是十分冰凉,此时展开手掌覆盖在轩辕应的额头上,传递着凉意。
“呜……冷……”
云知鹤垂眸看着轩辕应潮红脆弱的脸,哑声哄着。
“陛下……乖,一会儿便不冷了。”
他虚弱的挣扎着,本就单薄的里衣被弄散,露出白皙漂亮的胸膛来。
云知鹤顿了顿,迅速瞥开了眼睛。
轩辕应听到她的嗓音,顿了顿,喉头发出细小的哽咽呜咽,便没再挣扎,只蜷缩着身子发抖。
哑声低喃。
“锦娘……锦娘……”
云知鹤抿唇,蹲下身,看向轩辕应的脸,伸出另一只冰凉的手摸覆盖上了他的脸。
一瞬间,又是灼烫。
他连续不断的呢喃着,“锦娘”二字。
云知鹤心尖一瞬瞬触动,垂下眸子,许久才开口。
“陛下……莫再念了。”
轩辕应似乎在迷蒙之中听懂了云知鹤的话,抿唇不再言语。
云知鹤松了一口气,换了手背继续让他的额头降温。
刚刚换了手背,便听到他熄灭的话语再次燃起。
“……喜欢。”
云知鹤一愣。
“喜欢……”
“喜欢……”
“喜欢……”
带着哭腔,一刻不停。
……
一声声,尤为哑然嘶哑,似乎从喉头虚弱颤抖的扯出来。
……灼烈至极。
云知鹤闭了闭眸子,哑声克制开口。
“陛下,别说了。”
“……您病了。”
“喜欢……”他还在低声喃喃,闭着眸子,虚弱至极。
“喜欢……锦娘……”
云知鹤猛地顿住。
“喜欢——锦娘。”
——
“云,云姐姐!酒拿来了!”
猛然间,轩辕贺的嗓音将怔然的她拉回现实,云知鹤垂眸看了轩辕应一眼,迅速收回了手。
“你去给陛下擦拭身体,我且去外面避嫌,尽快。”
轩辕贺点了点头。
云知鹤快步走出屋子,紧紧关上了门,她背抵着房门,慢慢闭上眸子,高挺的鼻尖透过月光。
“呼……”
她抿住唇。
分明寒风刺骨,可胸口和脑海里一直一直……回荡着他的呢喃。
“喜欢……锦娘。”
……
云知鹤低下头,眼睫颤抖,唇角略微发苦。
“……真是的。”
宫人快步的端来药,喊着,“云大人,药,药!快给陛下喝了!”
云知鹤急忙端过药,敲了敲门,“太子殿下,可是好了?”
听到里面回应的声音云知鹤与李公公才推门进去,将药送到轩辕应床边,李公公抱起轩辕应,颤抖的哭。
“陛下,药来了……您,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云知鹤拿起药,舀了一勺药,伸手放到轩辕应唇边,捏开他的唇,轻柔喂了进去。
轩辕应无意识的吞咽,喉结上下颤抖。
随着药一勺勺下去,轩辕应一直蹙着的眉头,开始慢慢舒展。
李公公抹去了眼泪,惊喜叫道,“好些了,好些了!你看陛下的表情。”
云知鹤松了一口气,喂完了剩下的药。
李公公将体温开始下降的轩辕应掩上被子,又唤人关了窗户。
他还惊魂未定,“幸亏那太医识破了是那方子作祟,不然陛下便真的出事了。”
“老奴便是这条命赔了陛下,也赔不起呀。”
李公公抬头看了看眸中晦暗不清似乎在想事情都云知鹤,低声请求。
“云娘子,今夜可否您来守着陛下,陛下毕竟念着您,您看……”
“李公公!”
轩辕贺蹙着眉头开口,“云娘子为女子,终是不妥,今夜孤守着,不必麻烦云娘子了。”
这老东西什么心思轩辕贺清楚的很。
孤女寡男,哪怕是圣上侍疾,也有得文章做了。
况且陵国地大物博,皇宫也是占地面积极其广大,如何没有几个宫人守着?
不过是这老东西找出的借口罢了。
“太,太子殿下……”李公公有些心虚,又想到了什么,猛地理直气壮起来。
“您看,这云娘子自小也是生活在皇宫,总归是承陛下恩德,此次侍疾,云娘子尽一番心意不可吗?”
轩辕贺抿了抿唇,阴测测的看了看李公公,终究是同意了。
“孤与云娘子作为父皇的孝子孝女,自然要尽一份心意。”
轩辕贺特意加重了“孝子孝女”这二字。
让李公公想做文章都不行……若是做了,便是陛下与云娘子违背伦理,让天下人看笑话。
李公公猛地理解过来,心中憋着一口气。
这般“孝女”的称呼没有什么不妥,云知鹤自小在宫中长大,用得是皇女份例,又由轩辕应抚养。
在一些人心中,已然与“女儿”没什么两样。
他却只能深吸一口气,向轩辕贺陪笑,不敢应那“孝子孝女”的称呼。
轩辕贺不屑垂眸。
……老东西。
以及……老男人。
他何不看看他那年龄和寡夫身份?如何染指他的云知鹤?
云知鹤心中有事思索,未曾注意到二人的暗言暗语。
那是半夜里,轩辕贺侍奉一天,已然撑不住,昏昏睡去。
只有云知鹤半夜未曾合眼,只抿唇看着烧退下,睡得安稳的轩辕应。
他潮红的面色褪去,露出那张脸本有的冷峻与冷凝。
云知鹤看得恍惚。
睡梦中的轩辕应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抿了抿唇,哑声低喃一句。
“……锦娘。”
“呼……”云知鹤垂下眸子,苦笑一声,伸手轻轻摩挲了一下他不断张合的嘴唇。
“真是的……”
“明明让您……别再说了。”
她心动了。
从细小的线开始,变为猛烈的悸动,灼烧她的胸口和一切内里。
“都让您,别说了……”
徒留叹息。
作者有话说:
滴滴滴,男主正式定啦!
话说宝贝们只喜欢陛下吗qwq其他男人没魅力吗?是我只写出了陛下的魅力没有写出他们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