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无相寺的这尊佛塔不仅是消灭邪崇的重要中枢,其本身也是一尊了不得的上古法器。
据传,这佛塔本是某位佛修大能证道帝阶飞升后所留的道法传承,佛塔塔身九层,每层俱有特殊的试炼与考验。
不论是修炼什么道法的修真者,只要在佛塔其中坚持时间越久,梵音便会在其身加注更浓厚的防护。
倘若通过考验,就会有概率获得塔赐予的法宝,但在诸多诱惑之外,这佛塔其中试炼的内容也极其凶险:在心魔幻境中沉沦、被业火烧尽、意志崩溃、肉身崩解……
失败之人轻则修为大损、道心蒙尘,重则神魂受创,甚至陨落塔中都不足为奇!
一般的修真者,都只能爬到第四层便作罢,有实力到达第五层第六层的存在都寥寥无几,更别提那几乎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第九层了。
所幸了悟法师有言在先,此番佛塔只会开放第一层,不然怕是又有许多修真者要闹上一番方才罢休!
初笙踏入了佛塔。
尽管她与其他人都是一同入内,但这佛塔似乎有灵,无形之中便分割开了几人的距离,使得入了塔中的每个人都身处一个独立的空间之中。
此刻,初笙孤身一人站在宽阔的广场上。
在她目之所及的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尊巨大的青铜香炉,炉身上雕刻着无数细密复杂的佛陀讲经、菩萨渡厄的镂空浮雕。
炉内不见明火,唯有袅袅青烟升腾,那烟非烟,凝而不散,带着浓郁的、能洗涤神魂的异香,竟能在空中缓缓凝结成莲花、宝瓶、□□等佛门法相!
初笙下意识吸了口气,这香气吸入肺腑,竟让人体内躁动的灵力都似乎温顺平和了几分,可见这香炉之中所燃之物绝非凡品!
莫愁长老……了悟法师说,这佛塔的第一层理应是让人直面本心欲望的破妄境。
可不论初笙怎么看,都觉得自己此刻似乎并没有踏入本应进入的考验之中。
她上前几步,走到香炉前细细端详,又发现了更了不得的事情:
这香炉内外所刻佛像并非死物,撇去那云山雾绕的袅袅青烟,这青铜香炉的表面微不可查地流淌着一种似玉非玉般温润光泽。
初笙凝眸仔细看去,发觉那光芒竟似沿着某种玄妙的轨迹在缓缓流动,一尊尊佛像内就像是蕴藏着一整条浩瀚星河!
不能再注视下去了。
初笙的意识告诉她。停下、闭上眼,转过头去,否则一定会迷失其中,但她的身体却不受控制般向香炉伸出了手——
“道友?”一位面容恬静的灰袍僧人按住了她向前伸出的手腕。“你可还好?”
“……!”初笙恍然,不受控制的感受消失后,她再也不敢看向香炉,而是面对僧人行了一礼。“多谢道友相助!”
“无妨,道友是前来祛除邪崇之人吧?”僧人说。
“这里是第三层的边缘,大约是道友身无杂念,心境纯澈,佛塔才自发将道友送了过来。”
“原来如此,那敢问道友,我该如何离开此处?”初笙问道。
“请道友抬头。”
灰袍僧人注视着她的动作伸出了手掌,空无一物的掌心中凭空生出树种,发芽抽枝,几乎瞬间便化为遮盖头顶遮天蔽日的菩提巨树。
绿意盈盈间却有金色脉络的叶片,从叶尖缓慢滴下金色的水珠,而后十分顺滑地落入初笙的眼眸。
“哒。”
灰袍的僧人与光怪陆离的世界犹如走马灯一般在初笙眼中光速远去,眉心殷红的同心契印链接到相隔万里的另一头。
少女的神识漂浮在空中,短暂感受到了属于叶子清认知中的特殊视角,如同坚不可破的锁链一般,盘根错节又环环相扣的符文规则。
这简直……简直就是不可能出现的结果!
修真界的共识之一,道是具有唯一性的特殊存在,道是私密的本源,是独一无二的感官,是独属于修真者不能假手他人的存在。
倘若自身的道与他人共通,无异于将性命交托他人之手,唯有拼个你死我活,才能保全性命与人格,否则就会面临被吞噬的末路。
初笙的道与叶子清并不相通,作为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本就井水不犯河水的存在,无论无何也不应当有什么牵扯。
可此刻……意外发生了。
共享感官的同心契,于此时表现出远超寻常水准的特殊效果,让初笙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眸。
独属于叶子清的感悟与传承,此刻就像被人刻意摊开的书本一般对她全盘展露!而更为不可思议的事情在此刻才真正的发生了:
初笙读懂了属于叶子清的道途。
天地为炉,炼就众生,一切所发生之事的背后,都有一套独立符文运行的系统,只是此刻,那完美无瑕的河道上出现了几处细微的缺口。
道本无暇,缘何有缺?初笙不解,存在即为合理,又怎会有所阻塞?
道韵碎片在体内缓慢共振,她感受到一抹新生的懵懂意志伸出了看不见的触角,向自己表露疑惑。
用规律归纳一切,总结一切,摒弃情感与初步的好恶,究竟是对是错?
为何要分个对错?
初笙伸出指尖,轻轻触碰新生的触角。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寒来暑往,四季更迭,生老病死,周而复始,是自天地初开之时便本该如此的原初秩序!
冥冥之中,叶子清的神魂突然不由自主地战栗了片刻。他蹙眉闭目感应,熟悉的大道之中,依旧只有符文如水般流淌过每个角落。
而那股古怪感受的源头……他想要一探究竟,却被某种东西朦朦胧胧地阻隔了原本的意图,又轻柔地抹去了看到的所有。
奇怪,发生了什么?叶子清恍然地摇了摇头,无论如何都想不清楚,而后再度陷入破妄境之中。
初笙下意识伸出了手,摸了摸自己眉心发烫的符咒。
水镜心随意动地出现在面前,映照出少女白皙的面庞,原本眉心处被合欢宗大师兄刻下的晦涩符文,自动更改成一笔浅浅的红痕。
如果道统本是并不相交的平行河流,此刻,初笙便目睹属于叶子清的河流接入了自己流淌的“道”,成为了一条辅助的支流。
我……在无形之中,支配了“道”的选择?
初笙前所未有地贴近、乃至超越了这位师兄在道途上的感悟,在跨越了这道线的瞬间,她听到了某种瓶颈突破的轻响,就像一直堵塞的瓶口被推开。
——合欢同心诀的进阶要求,原来并不是单纯的与他人默契亦或契合,而是要求弟子去感悟、乃至于理解与解读他人的道统!
少女明悟这变化的时刻,周身气息当即暴涨,金丹前期,金丹中期,金丹后期……
初笙猛地抬头,原本的天穹在她眼中被悉数拆解为可视的符咒。
排列组合的序列之中,少女精准地找到了唯一的缺口,于是寄托友人神识的玉簪悍然出手,两股剑气交缠相融,宛若游龙:
“嗡!!!!”
一往无前的锐利明光划破了空间,割裂了时间,穿透层层叠叠的屏障,让头顶星河的静谧之地尽数回笼于她的眼中!
——天骄榜究竟是什么?
不论是穿越时空还是因果接收,所有人的认知都将它定位于法器的范畴,这样形容倒也没有错。
但初笙知道,这些说法都并不全对,目睹了上古时期过往的少女,对于天骄榜的来源,早就在心中有了猜测。
星子惊慌失措地试图从青年肩上逃脱,却被少女一把攥入手中。
“——抓住你了。”
初笙抬眼,同端坐原地温润如玉的青年打了个招呼。
“元祁师兄,借助天焱的躯壳行走世间的感觉,可觉得还舒服?”
元祁并不意外她的敏锐程度。
“上来就叫破我的策略,叶子清选择你果然有他的理由……”
“比不得元祁师兄。”初笙拢了拢双臂上的轻纱,语气轻松。
“以元婴期修为勘破天骄榜规则钻漏洞,依托法器入内探索,这种甘心分割自身神识的胆量真不愧是终南道宗的宗子大人。”
“只是与大家所求不同罢了。”元祁轻描淡写地回答。“天材地宝并非我所求所愿,唯有近道之下的感悟才是最为难得的收获。”
终南道宗的宗子起身,轻轻掸了掸法衣上被蒙上的星尘,而后走进了初笙身旁,意味深长地说道。
“初笙师妹,你实在是太过聪慧……无怪乎家族内部会将你看在眼中,想让你作为我的道侣被元家收入囊中。”
“别开玩笑了,元祁师兄,你明明都知道的……”
初笙微微的笑了起来,堪比元婴的气势倏然爆发出蓬勃的气流,将法衣吹的猎猎作响。
“——我可是无情道啊。”
“没关系,我也是。”面对这样强大的压迫感,元祁顶着阻力毫无异色地凑近了她,从容回答。“所以我们天生一对。”
看到初笙脸上油然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元祁原本肃穆深沉的认真神色一变,畅快地笑了起来。
“初笙师妹啊初笙师妹,身为叶子清的同门,你可真是一点都没有学习到他玩世不恭的特点!”
“因为我知道,元祁师兄是认真的。”初笙注视着他,神色并没有因为对方软化下来的态度而发生变化。
“但在之前你并没有这样想过,所以一定有人在背后给了你一定的压力……而你此刻却在试图教我如何避免它的发生。”
“我可没有这么说,只不过是知道,在这里不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只是徒劳无功罢了。
毕竟,等我们出去后,所有人身处其中的记忆都会被不可抗力截断,而后藏匿到意识海深处……
我说的可对,榜灵阁下?”
元祁侧过脸来,避开了初笙的注视,而是看向那颗暗淡无光的星子。
天骄榜榜灵?
初笙垂眸,注视着手中一言不发的星子,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的确,不愧是元祁师兄……”
总算抓住你了。
创造一切,主导一切,推动了一切发生的始作俑者————
“你所说的还真是一点不错。”
造化金莲!
第52章 佛塔
叶子清从佛塔中脱困而出。
他注视着在塔中历练的数人,原本轻佻的神色此刻看起来沉稳许多,好像陷入了很沉重的思考。
这位合欢宗的大师兄也同样认出了了悟法师,并比初笙更快的意识到了,他们此次究竟身处于什*么时间段之中。
时隔多年后,吊着半口气的莫愁长老出现在合欢宗时,玉娃娃还是个被裹在襁褓之中的婴孩。
云梦子做主让司淳收下莫愁长老后,叶子清一度以为那是她的女儿——
已断尘俗之人却育有子嗣,是毋庸置疑的破戒,清净佛门里的破戒之人,辞却师长后选择重归红尘,这是十分正常的思路。
否则根本无法解释,很有希望竞争大无相寺下一任主持人选的了悟法师,究竟做出了什么事情,才会选择用自斩修为这种极端的方式离开宗门。
但在御兽宗横空出世一位渡劫期强者后,叶子清这才明白,莫愁长老拼死也要保住的孩子,竟是那位传奇一般的大供奉,灵雎道尊的亲女!
众所周知,所有功成名就的存在,在一鸣惊人后都免不得被人探究过往的经历,这位灵雎道尊也不例外。
与其他渡劫期大能不同的是,灵雎道尊最让人津津乐道,便是她曾经因为关键时期境界跌落险些被逐出师门,却在最后的困兽斗武中绝地反击,直接成就渡劫金身的光辉事迹。
女修若是孕育子嗣便会折损自身实力,灵雎道尊之所以会境界跌落,归根到底还是因为诞下了玉娃娃这个孩子的缘由。
至于玉娃娃的生父,玉雎鸠的经历,其他人一概不知,大约只有莫愁长老才能够给出一个解释。
以玉雎鸠杀伐果决睚眦必报的性格,若是因故受制于人,恐怕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女修在孕育子嗣时能够隐约察觉到孩子的道统,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玉娃娃与玉雎鸠同道同源,对这位灵雎道尊本人来说都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这样的人却在最后选择诞下了很可能会成为自身弱点的子嗣,背后一定有着其他缘由!
这个时间点,应当是灵雎道尊尚且还在化神期时,潜伏在大无相寺中孕育子嗣的艰难时刻。
作为此时灵雎道尊为数不多的友人,了悟法师会对陷入困境的她伸出援手,并不出乎叶子清的意料。
但让叶子清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我说,这不对吧……”桂璇注视着大无相寺上空独他可见的旺盛生机,将目光落到了合欢宗的大师兄身上。
“为什么这里会有和你们合欢宗玉娃娃身上一模一样的气息?”
叶子清微笑。
玉娃娃的身份别人或许不太知晓,但桂枝茯苓亲自参与了当年对了悟法师的救治,对于这母女二人的血缘关系,桂璇却绝对清楚。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这是过去的灵雎道尊本人,母女二人同出一源,无可厚非。”
不,这不对。桂璇知晓这其中另有蹊跷。
桂璇的道让他可以看到初笙与叶子清之间的隐秘脉络,可以看到玉娃娃与玉雎鸠之间色彩鲜明的特殊链接,自然也看得到很多其他的事物。
血脉至亲间的确有他人无法比拟的联系,但却绝非叶子清所说的这般全然相似。
桂璇与亲爹桂枝茯苓之间根本不能做到这等地步,就连有共感链接的叶子清和初笙之间也完全没有达到这种程度。
桂璇所见到的所有人里,有类似情况出现的,只有初笙和她的师尊……云梦尊者!
桂璇正在头脑风暴,突然又意识到了新的情况。
咦?
初笙和叶子清二人之间,由同心契所创造出的线,怎么如今看来几乎都要消失了……?
桂璇愣住了。
看着此刻显然还一无所知的叶子清,他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两仪谷少谷主顿时对自己的小伙伴肃然起敬。
——真不愧是你啊,初笙!
叶子清不明所以地与桂璇对上了目光。
“喂,桂璇,你这是什么眼神?”
“我觉得你这人很有意思,叶子清。”
两仪谷少谷主沉顿片刻,对着这位合欢宗的大师兄零帧起手直接爆料。
“都到这时候了,你还在担心什么?
玉娃娃与灵雎道尊的关系,除却合欢宗和少数知情人外不会有再泄露的可能性。
难不成……你怕初笙看到后,把玉娃娃和灵雎道尊的事情联想到自己身上?”
叶子清注视着桂璇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了起来,颇带有几分威胁的味道。
“我以为,你应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桂璇。”
两仪谷的少谷主冷冷地笑了。
“叶子清,你未免把一切都想的太过理所当然了……你还想封我的口?你要拿什么来封?”
“我……”
叶子清甫一张口,斑斓大锤倏然从某处飞出,险而又险地擦过他的脸颊后,沉沉的砸进了地上。
“你这小肚鸡肠的混球!”娅歌怒气冲冲地扛着另一只大锤从佛塔里走了出来。“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你把我的小蝴蝶搞到哪里去了!”
同样从佛塔中走出的紫霄,看着一言不合又打起来的二人摇了摇头。
娅歌与叶子清之间的爱恨情仇,即便远在凌霄阁她也有所听闻,此前积累的怒气,在入塔之前基本已经散了干净。
如今,对于他人的私事,这位少阁主并不想过多干涉……
“少阁主。”桂璇突然对她挥了挥手。“我这里有个私人委托,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啊?”
紫霄看向这位两仪谷的少谷主,高冷御姐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好奇。“你想做什么?”
“叶子清想封我的口,但我战斗力太弱了干不过他,能不能请你暂时保护一下我?”
紫霄闻言便是一震。
“你说叶子清要封你的口?”
御姐十分自然地掏出了贴满符箓的玄武灵扇。
“话先说在前面,我对于你手上的消息不感兴趣,但我对于找叶子清的麻烦很感兴趣……”
清风吹过,卷起一叶菩提,轻而又轻地落在水面,溅起一圈涟漪。
齐谙站在佛塔中双手抱臂,指尖摩挲着佩戴在腰间的剑柄,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黑影。
“说好的只是历练一次破妄境,究竟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确实是破妄境没错啊。”黑影轻叹。“从你觉醒的那一刻起,我就变成了你的执念,不是吗……过去的霜华剑主?”
“不要这样叫我,我是洛水剑齐谙,不是什么霜华剑主。”齐谙说。
“我没有回忆过去的打算,你纠缠我没有什么意义,在我的身上也根本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你身上到底有没有我想要的东西,你心里很清楚,霜华。”黑影收起了伤春悲秋的感慨,语气变得冰冷起来。
“你知道,我一直很有耐心,即便你将霜华剑拱手让人……”
“即便我将霜华剑拱手让人?不,你错了,完全不是这样。事实上,是霜华剑已经对我失望透顶,因此自己选择了新的同伴。”
“凌师弟是个优秀的剑修,他很单纯,拥有可以一路走到巅峰的可能,霜华跟了他,必定不会被埋没。”
齐谙拔出洛水剑,剑身湛亮,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灵光。“如今我的伙伴是洛水,我会耐心的陪伴她成长,就像当年陪伴霜华一样。”
“你誓死无悔?”黑影问。
“我誓死无悔。”齐谙回答。
“好,好!好!!真是极好的回答!!!”那黑影大笑起来,仿佛融入空气,又仿佛被浓厚的灵力冲散般,缓缓淡出佛塔的空间。
“就是不知道,你信任的这位好师弟,究竟能不能担得起你托付的责任了——”
“追查过去的陈年往事是我的责任,又与他何干!”齐谙怒喝,一道剑气划向黑影。
“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
“你们剑修真是个顶个的讨厌。”黑影略过这道锋锐无匹的剑气,身形越发淡了些许。
“但霜华剑在他手上,就会像黑夜里亮起的烛火一样明显。长久以来的沉重责任究竟由谁担负,这可就由不得你了……”
洛水剑光芒一闪,连绵不断的剑光织成细密的网,将黑影细细地切作臊子,而后飘散在佛塔入口吹来的风中。
齐谙收剑入鞘,沉吟片刻,侧身同来人说道。
“元祁,等出了天骄榜,我大约要去极乐宗一趟。”
“你和我说没什么用。”撑着伞的元祁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你也知晓,为了躲避家族的窥探秘术和天骄榜的记忆封锁,将我本人分成两部分,再把一半塞进天焱镇魔伞中本就是下策。
等到此事罢了,灵体复原后,本体不精神恍惚都算好的了,哪里还能记得你说的什么?”
“我也没准备让你记住啊,不如说万一被你记住了,反而还麻烦了呢。”
齐谙爽朗的说出了在他人听来颇有些惊悚的话。
“我只是突然想对其他人充分地表达一下我所做下的决心罢了。”
“洛水剑的决心就是准备去给多少年前自己干的好事善后吗?”元祁转动伞柄,轻飘飘地说道。
“真是可怕的大师兄,你的表现几乎骗过了所有人,连长风渡己都没能识破你的本质,更别提剑宫尚在的几位剑主了。
可怜你们剑宫的那个叫凌风致的弟子,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被迫接手了霜华剑的吧?”
“我说过,是霜华剑自己选择了凌师弟。
更何况……即便我没说,你不是也已经猜到了吗,元祁。
不论是你,我,还是叶子清,我们都算不上什么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也没必要在彼此面前假惺惺。”
齐谙笑了笑。
“逆天改命之人都应该为自己曾经做出的选择付出代价,我们都是如此。如今只不过是我的劫数来的比你们都要更早一些罢了。”
剑宫首徒打开了佛塔大门,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等出去之后,大约我是想不起对你说这些话的,所以现在我便提前说了吧——
从天骄榜出去之后,可千万别死了啊,元祁。”
阳光洒在这位洛水剑的眼眸里,映出一片潋滟的琥珀色。
“我有预感,师妹以后可能要搞出来前所未有的动静,死了可就什么都看不着了!”
第53章 出榜
“遗忘也是秩序的一种,从你们自愿进入之后,就会默认你们认同了这种规则。”星子在初笙手中轻微地晃了晃。
“多少年以来都是如此,几乎不会有什么例外。”
“几乎不会?你是说那位碎道重修后成功登了帝阶得道飞升的佛子吧。”
想到那位将自己从迷失边缘拽了回来的灰袍僧人,菩提树,明镜心,年轻的面容,有意无意地助力,指向性已经很明显了——
初笙眨了眨眼,微笑了起来。
“我在佛塔中方才见到他了,还真是托他的福,我才成功抓到了你呢。”
“他果然还是在大无相寺里留了后手!”星子突然激动了起来。
“都已经送他成仙了,居然还会在这种时候捣鬼,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当初我就应该……”
“哎。”
听到了这里,知道不能再假装自己充耳不闻的元祁缓缓起身,而后悠悠地叹了口气。
“早知道你这么容易被诈出话来,我就应该多问几句,哪还有给初笙师妹留机会的道理?”
“你……!”
初笙捻了捻指尖凝眸片刻,在找到了星子身上萦绕的符文缺口后,直接手动静音了它。
少女抬眼望向神色莫名的终南宗子,平静地说道。
“元祁师兄,我的目的你很明白,关于你究竟想要什么,我觉得我们两个可以谈一谈。”
“我想做什么?”元祁笑了。“就是你刚才听到它说的那样,我想成仙,所以我一直在寻找可靠的途径……”
他的笑意越来越淡,越来越少,最后又恢复了温润如玉的模样。
“果然,天骄榜之中确有我所求的办法。”
“但就方才所说的情况而言,我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办法?”初笙蹙眉。
元祁一直以来都对她抱有善意,即便方才对方提出了结为道侣的请求,初笙也有种莫名其妙的直觉:
这位宗子选择这时直白地将此话说明,与其称之为威胁,倒不如说是一种提醒。
因此,初笙并不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而是依旧站在一个友善的同盟角度这样劝说道。
“元祁师兄,飞升一事事关重大,还请三思而后行。”
“初笙师妹,你不是叶子清,云梦尊者也没考虑告诉过你,有些事情不太清楚倒也正常。
距离元家上一位老祖飞升,已经过去千余年了,而终南道宗的弟子也已有千年之久都无人飞升。”
元祁捏了捏袖中放着的拂尘,淡淡的解释道。
“不论是剑宫,紫霄阁,蓬莱仙岛还是终南道宗,修真界一等一的宗门里所使用的天材地宝、修炼资源,种种来历,都脱不开飞升之人的指路……
而这种指路都是有代价的,唯有弟子后辈源源不断的飞升上界,替他们争取利益和一席之地,这种模式才能继续流畅的运行下去。
你所见到的各大宗门,繁盛之路大多如此,衰败之路也无非是因为后继无人,与上界断了联络罢了。”
“那碎道重修后飞升之人,难道不会被原先所在的宗门找上门来吗?”
初笙确实头一次听说此等内幕,实在是想不清楚缘由的她开口问道。
“你说那位佛子?”元祁用一种复杂的语气回答道。
“佛修是个例外,他们不相信飞升上界就是成就仙胎,只觉得那是一个灵力浓度更高的修真界……
因此多少年以来,不论是大无相寺还是小无相寺,都没有门中弟子得道飞升,除非是佛子这种离开宗门后碎道重修的存在。”
怪不得后来修真界里提起这位佛子的,反而比大无相寺本身的要更多一点!
“所以,初笙师妹,我不问你是如何能够禁锢这天骄榜榜灵的,我对你后续怎么拿到造化金莲也不感兴趣,更没有打算阻止你去救云梦尊者。
我只想从天骄榜中得到一个具体的回答,拿到结果后,我就会离开天骄榜……无论记忆是否能够保留,但此刻,我一定要知晓。”
元祁走近了几步,盯着初笙那双漆黑的双眸。
“——那位佛子,究竟是如何得道飞升的?”
初笙缓缓松开了捏着星子的手掌,脱困的星子并没有立刻逃窜出去,而是谨慎地停留在初笙的掌心。
看起来,比起能够控制住它的初笙,此刻的星子似乎更加忌惮的,反而是对面目前毫无动作的元祁。
“那家伙……在拿到上界散落的命笺后,用这个去填了他的道缺。”星子说。“道既圆满,得踏帝阶,自然飞升上界。”
“命笺?”元祁和初笙都没有听过这个陌生的词语。“那是什么?”
“那是一种批语,或者预言,它来自于上古时期更高层面的存在遗留下的产物,拥有它就能填补修真者道途上的缺陷。”
星子说。
“唯有完美无缺的道途,才能支撑修真者踏上帝阶,获得上界的入场资格劵。”
“拿命笺,登帝阶……上古时期遗留下的产物,难不成又是崇明仙尊?”初笙下意识喃喃。
星子沉默,它的光芒闪烁片刻,就像被强行掐断了能量一般灰暗了下去。
“上古时期……的确。
多宝塔有记载,当年那位确实是在频繁出入了几个上古遗迹之后得道成仙的……”
元祁的神情犹如茅塞顿开。
“看来需要在上古遗迹里继续寻找了,所幸,宗主一直留有准备。”
他并不在乎初笙听到自己所说的话语,终南道宗的宗子饱含深意地看了初笙一眼,彬彬有礼地致谢。
“我心愿已了,便先同初笙师妹告辞了。”
初笙捏住坠落的星子,同样礼貌地回礼。
“愿元祁师兄心想事成,道途畅通。”
袖中拂尘出手,划破无尽天穹,一只通天巨手撕破空间探入其中,最前端的指尖随着深入寸寸龟裂!
“祁儿——”
元祁不疾不徐地上前,纵身一跃踏上那龟裂的指尖。
“好盘算!”初笙几乎是瞬间便明白了终南道宗的打算。
“甫一得手既迅速撤离,无论天骄榜最后是否受创,至少可保得部分记忆无缺……”
至于参与这天骄榜的其他人?修道一途不过各凭本事,是尔等技不如人,又与我何干!
“老贼好胆!”
有其他大能觉察异动,立刻悍然出手。
“怎能容你一人做此勾当!动手!”
原本玄妙莫测的天穹此刻被彻底撕裂,而后是无穷无尽的法天象地之间的抗争!
“……哎。”初笙叹息。
她捏住已经失却光芒的星子,手在袖中微微用力,将化为一颗种子的星子吸入掌心。
“你的家要被拆了,还是跟我走更安全一些吧?”
她自言自语道,一颗萦绕着奇异波动的种子坠入神魂,在将要扎根其中的时候,初笙心念一动,让道韵碎片成为了它的承载物。
种子略微有些抗拒的顿了顿,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融化进去,而后在初笙的神魂之中抽枝发芽。
初笙看着愈演愈烈的斗争,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轰!”
沧浪山脉上,一道横跨了大半修真界的裂缝展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正当人们在为这种奇异的现象心绪不定时,原本深入其中的天骄们顿时如同下饺子一般前仆后继地掉了出来。
“嘶……”乔雪枫晕头转向地爬了起来。
他下意识摸了摸芥子,探得其中似乎多了不少东西,还未等他细细看去,一抬头,乔雪枫就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
“——我靠!叶子清!!!”
完全忘记了天骄榜中自己已经和对方干过一架,这位蓬莱仙岛的陆上行走,此刻心中再度充满了熊熊燃烧的怒火。
“我似乎听到了有点讨厌的名字。”紫霄伸手捋了捋发丝,从容地从怀中拿出了灵扇,而后缓缓展开,一张张符箓上流转着点点灵光。
半空中就醒来,于是一个扭腰完美落地的叶子清刚一站定就听到了几个熟悉的声音:
“呦,老熟人啊!”
他从容不迫地拿起了玉笔,先给自己挂了个疾行的符文,而后才对虎视眈眈的几人说道。
“我有一言,还请诸位一听……
众所周知,天骄榜之中的记忆都会在出来后被封锁,我等诸人既然降落在此处,就说明在榜中时大家本就在同一个地方。
虽然此前我们之间有些小小的误会,但我相信以诸位道友的本事,一定是已经同叶某清算过了,才能心平气和地站到一处吧!”
乔雪枫正准备开团的手突然一顿。
嘶……这厮说的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啊!
紫霄默不作声地在手中转了转扇子,而后从众人站着的空隙处,一道具现化的铮然琴音倏地一声便穿过人群冲了进来!
“叶子清这人最擅狡辩,诸位最好少听他胡言乱语!”
“梦凌波!”乔雪枫讶然,“你方才不是还不在这里,怎么突然出现?”
“大概是琴主大人的耳朵实在是太灵了,隔了大老远就听到了某些人的名字,所以毫不犹豫地冲了过来吧。”
娅歌踩着斑斓大锤,紧随在梦凌波其后从天而降。
“你们继续,我只是路过,我对于围殴这种人没什么兴趣。”
“有一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紫霄转着扇子淡淡地说道,“出了气那是天骄榜里的气,关天骄榜外什么事?”
叶子清闻言感觉很是不妙地后退半步,众人五花八门的法术再度向他招呼过去!
“哎……”
娅歌有些嫌弃地往边上站了站,正准备离开的圣女,在看到角落里初笙的瞬间,当场便眼前一亮。
“你好可爱啊宝宝!请问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黑肤蓝眸的女修十分热情地捧起了初笙的手,猫儿一样的眼睛仿佛盛满了星星一样闪闪发光。
“你就像小蝴蝶一样可爱啊宝宝!请务必和我交朋友!”
正在头脑风暴天骄榜中经历的初笙一愣:
“……什么、啊,啊???”
第54章 变故
初笙对天火圣教的了解不多,仅限于此前齐谙与她短暂的几句交流,但她对于热情奔放的娅歌,却意外的很有亲切感。
“圣女大人……”
“不要叫我圣女,小蝴蝶,你直接叫我娅歌就好!”娅歌十分开朗地说,“我也想知道这么可爱的小蝴蝶有什么美丽的名字!”
感觉就像是会在座位上挤挤挨挨贴贴的要好小姐妹一样……
“好,娅歌姐姐。”想到过去,初笙不由自主地失神一瞬,回过神后便开心地笑了起来,“我是初笙,怎么称呼我都可以。”
“笙笙!”娅歌面露喜色,正要接着说些什么,却突然神色一变。“你的气息是怎么回事,你要突破元婴……”
初笙轻柔而不失坚定地制止住了她未出口的话语。
“嘘,娅歌姐姐,请你别说。”
她瞥了一眼头顶蠢蠢欲动的阴云,面不改色地安抚着娅歌的惊疑,内府中却正用神识掰碎下一小块道韵碎片。
道韵碎片何其厚重而坚硬,将相对脆弱的神识用在这处简直与自虐无异。
但初笙还是这样做了,除了呼吸略微有些急促之外,外表看起来她竟毫无异色!
本欲抽枝生花的造化金莲便被迫停止了原先旺盛的长势,而是分出养分来链接和填补道途的缺口,于是沸腾到无法抑制的灵力骤然平息下去,再度恢复到与往日一般的宁静。
娅歌并不愚钝,她拥有丰富的阅历与眼界,因此很快便猜到了,是初笙在有意克制自己不要进境。
也正因为意识到了面前的少女究竟在承受着什么,那双猫儿似的湛蓝眼眸中,此刻才满是震撼之色!
修真界中,的确会有修真者不愿意过快突破境界而有意遏制灵力,但破境之时的灵力状态已然无限近似水满则溢,说要遏制,又何其容易?
除非是扩大容器……亦或者是打破容器!
初笙是在天骄榜中看到元祁的时候意识到这一点的。
在终南道宗举办法修大比时,天焱镇魔伞曾被她如同自己的法器一般使用过,因此从一开始,她就分辨出了二者之间的不同之处。
元祁之所以能够用两种截然不同的形态同时出现在天穹之上和众人之间,显而易见是钻了一条空子。
天焱镇魔伞虽是上古失落传承中流传下来的法器,但元祁自幼年起便以精血与自身血肉蕴养,更是无时不刻都将其带在身边,从不收入芥子亦或其他空间。
在这样日日夜夜的潜移默化之中,天焱镇魔伞天然的被元祁同化成了近似的气息。
这样蕴养出来的本命法器,不仅心随意动如臂指使,倘若有所需要,还能够承载修真者本身的神魂作为分身,亦或替身存在于世间。
为了上得天骄榜,或许元祁早就开始分割自己的神魂,一丝一丝渡入天焱镇魔伞之中。
而从榜中离开后,停留在天穹相接之处,只留得些许感悟和讯息的本体,与沾染了很多因果,一直都与众人呆在一处的天焱镇魔伞的分魂进行比较……
天骄榜的规则究竟束缚的是哪一部分,显然也已经是毋庸置疑了!
“好盘算……”
在意识到这点后,初笙便由衷地赞叹起终南道宗的深谋远虑和元祁本人的狠绝果断。
但同时,元祁的操作也为她提供了新的灵感。
初笙对于自己的状态心知肚明,倘若不对沸腾的灵力加以压制,恐怕她刚一出天骄榜就会立刻原地破境。
但金丹到元婴的破境,会有一个相对漫长的以丹化婴的过程。
无论如何,初笙都无法让它提前结束,为了节省时间,她只能寻求其他的办法来延迟自己的晋升。
她的目光盯上了体内的道韵和莲种。
造化金莲拥有无中生有的能力,但倘若让它在体内立刻开花,原本压抑的境界很可能又会功亏一篑……
但若是将目标对准了道韵碎片,那自然就不会有这个顾虑!
凌风致可以分出神魂寄托在玉簪上,元祁能够忍受一分为二身处法器之中的痛楚,为什么她不能也这样去做?
更何况她都没有准备将神魂撕裂,只是短暂的会有一些疼痛。
她成功了。
灵力平静,阴云散去的瞬间,初笙对娅歌露出一个由衷的笑容。
“娅歌姐姐,我有急事要回宗门去,子清师兄目前看着一时无法脱身,能不能劳烦你帮我留个口信,就说我先行回去了,若没有其他要紧事宜,请师兄也尽快回宗?”
“自然没有问题!”娅歌没有问初笙为什么不直接呼唤叶子清。
尽管对任何一个门派大弟子而言,让门内弟子先行回去都是不太寻常的信号,但娅歌只是很可靠地握住了那对斑斓大锤的锤柄。
“实在不行我就一路把他锤回合欢宗嘛,逃跑这点小事,叶子清那家伙最拿手了!”
话音未落,娅歌的手腕上便多了一串通讯灵珠。
“多谢娅歌姐姐,待此事了了,我想我们还可以相约去一些秘境探险。”初笙对娅歌眨了眨眼,难得露出几分活泼来。
“我是个剑修,和其他人不一样,不会拖姐姐后腿的。”
娅歌看着手中的珠串,又看看初笙,笑了。
“那是当然了!”
附近寻找不到桂璇与齐谙等人的身影,初笙用通讯灵珠暂且留音给几人后,便从云水玄天中掏出飞舟,当即踏上了回返宗门的旅途。
从沧浪山脉回到合欢宗,用飞舟需要大约三天的路程,但初笙已经掌握了叶子清的道,只是一个念头,她便调动出属于疾行加速的符文,而后隔空用剑刻在了飞舟上头。
“嗖!”
合欢宗的上空,漆黑如墨的劫云已经静默地等待了很久。
“宗主……”玉盘长老担忧地看着前方已经被禁制全盘覆盖的洞府。“这种情况,究竟还要维持多久?”
原本枝繁叶茂的合欢树此刻仿佛经历了狂风骤雨一般打的七零八落。曾经初笙带桂璇一一辨认的宗门内设,此刻已经全盘被推翻又重新改过。
“等。”司淳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等到他们回来的时候。”
“真的能等到吗?”芙蕖看着脚下的树干,原本生机勃勃的巨木此刻却显露出几分垂暮的气息,让人不由自主地担心。
“云梦尊者一睡不醒,天骄榜却刚开,妖族暴动后方圆失踪,莫愁长老又在此刻远遁……”
“你是想说,为什么这一切都发生的这么巧合?”司淳背对着芙蕖,语气平缓。“你到底想说什么,芙蕖?”
“我想说什么……”芙蕖定定地看着司淳,慢慢地拔出背后的长剑。
“我想说什么,你不是很清楚吗,师兄?你究竟要看到什么样的场面才愿意收手?”
“芙蕖!”莫言想要喝止她,“你在犯什么浑?”
“犯浑?我可没有,犯浑的另有其人。”
这位性情张扬的女修总算将手中的灵剑彻底出鞘,犹如天火般灼热的烈焰气息瞬间席卷了这一方天地!
“师兄,你在等的究竟是初笙那孩子手中的造化金莲,还是初笙本身?”芙蕖挥手,火舌舔上在场所有人的法衣。
“造化金莲确能填补道途不假,可云梦尊者无论如何看着也不像是即将陨落的模样。
要我对子清和初笙提出那样不太合理的要求,对云梦尊者的伤势是否能有所助益暂且不提,反倒是师兄你一直想让初笙碎道重修……
你究竟想让那孩子变成什么?!”
“……芙蕖。”司淳轻而慢地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你总是如此,实在是太过心急,又不愿意听人说实际的道理。”
他伸出手去,无形的墙阻隔住了芙蕖长老天火灵剑的威力。
“为何不能再等一等呢?”司淳注视着芙蕖那张被怒火染红的面颊,意有所指地说道。
“等一等,再等一等……你所疑惑和怀疑的一切都会得到一个结果。”
另一头的洞府中,云梦子无意识地睁开了困倦的眼眸,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在其中存在,唯有无尽的混沌与朦胧充斥其中。
——这是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宗山潜心修炼了很久很久,灵力满溢又再度压制亦或分割,可即便如此,他也有好几次都濒临飞升。
宗山拒绝了天道,让他追随云中君和魇君而去,一同前往上界的号召,宗山自认为做不到。
他拒绝了一次,两次,拒绝了三次,四次,雷霆警告他,道途警示他,灵感警醒他,可他的意愿依旧没有更改。
天予不受,反受其咎。
于是天道对他不再眷顾,而是犹如仇敌一般的充满恨意与愤怒。
为什么对这世间依旧眷恋,为什么时至今日仍不松手,为什么始终不认赌服输……
为什么宁可忍受噬心之苦切肤之痛,也要在这红尘之中苦苦等候,被迫承受?
宗山不语,只是沉默地在世间游走。
他救下了一个少年,为少年*启蒙,教导他入道,修炼,却始终拒绝与少年以师徒相称。
“我救你,是我注定要救你,你不能拜我,是因为你的师尊本不应该是我。”
他这样说道,但面对少年想让自己为他起一个名字的请求,宗山沉顿片刻,而后说道。
“司命守朴,淳心不移,是为大善……你的名字,就叫司淳吧。”
第55章 缘由
初笙再一次见到了陈朵儿,以一种突然被划来一道灼热剑气的奇特方式。
“你进步的实在很快,朵儿。”初笙随手挥去萦绕真火的尖锐剑气,语气赞赏。“如果此番再和其他宗门相比,你可以夺个魁首试试。”
“说的这么轻松。”陈朵儿颇有些无力地松懈了手臂。
“明明已经尽了全力,结果却又是这样。还真是,无论我如何努力都没办法去打败你……实在是让人有些火大啊!”
同样进阶了金丹的持剑少女,此刻面上已经毫无笑意。
她悬浮在半空中阻拦了飞舟原先的去处,看向初笙的眼神中,只有淡淡的不解和质疑。
“既然你已经这样强了,为什么还要选择回来呢,师姐?”
语焉不详的说法,种种诡异的现象,无论如何都足以让人意识到,因为云梦子的沉睡,合欢宗内已经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故。
陈朵儿是芙蕖的亲传弟子,芙蕖下定决心要对司淳发难,自然要知会于她。
“你不该回来的,师姐,这样对你并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我本就应该回来。”初笙轻叹。“如果我不回来的话,你和芙蕖师叔又该怎么办呢?”
“司淳师叔与芙蕖师叔之间,本就不是势均力敌的对手,即便玉盘长老和莫言长老没有动作,莫愁长老也不会坐视不理。”
“因为莫愁长老已经离开宗门了!”陈朵儿激动的说道,火焰漂浮在剑尖,随着她语气的高低变化而往上猛地冒了一冒。
“师姐!你现在回去吧!去终南道宗、两仪谷或者剑宫,又或者其他哪个宗门都可以。
你不是有很多朋友吗?他们一定不会拒绝一个合欢宗弟子……”
初笙抬起手,陈朵儿便不由自主地止住了自己原本想要说的话。
“的确,他们不会拒绝合欢宗的弟子,然后呢?”初笙轻轻地问道。
“告诉我,朵儿,接下来你会选择名不正言不顺地躲在外面逃窜,还是就地碎道重修拜入他人门下?”
陈朵儿的脸色登时变了。“不可能,他们怎么敢……”
“毕竟是只有两个大乘期尊者坐镇的合欢宗,他们有什么不敢?”初笙叹了口气。
“更何况师尊还陷入了沉睡,只剩司淳师叔一人的话,对于其他宗门而言更是毫无威胁可言,他们为什么不敢?”
陈朵儿不说话了。
她知道初笙所说的毫无半分虚言,又对于自己的阻拦无果感到了浓浓的不甘。
“……难道除了回去,现在就真的再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陈朵儿对初笙的感情一直都很复杂。
在陈朵儿刚入门拜入芙蕖门下时,她就知道,在宗门排序中,自己头顶上还有一个始终不能正式入道的师姐,名叫初笙。
好可怜啊。陈朵儿想。
不能正式入道的话,岂不是这辈子都不能追逐道和力量,追逐这些修真者们触手可及的东西了吗?
明知道师姐不能修道,却依旧将她收入门下,偏要让她坚持一个对普通人而言堪称遥不可及的梦想,云梦尊者可真是个残忍的人啊。
“朵儿,不要妄言。”芙蕖严肃地看着她,对陈朵儿悉心教诲道。
“云梦尊者选择这样做,自然有他的理由,修真界之大无奇不有,你不能否认任何一个人开花结果的可能。”
年幼的陈朵儿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原生环境从一开始就弱肉强食的她,诚实地迷恋着每一个强者。
正是因为看到了芙蕖长老与异魔战斗时,犹如火莲般耀目明亮的身影,陈朵儿才一意孤行地执意拜入合欢宗门下,想要也成为那样明艳强大的修真者。
她不理解芙蕖所说的每个人都会开花结果的话,但这不影响陈朵儿当着自家师父地面乖乖地回答说“好”。
“好,我会尊重初笙师姐的。”
反正不会有什么交集,只是面上点头之交略礼貌些而已,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
这样想着的陈朵儿,在发现宗门其他师弟师妹们试图与那位初笙师姐争夺训练场时,没有说话。
第一天,陈朵儿安慰着自己,我是尊敬师姐,所以装作没有看到,而后心安理得地翩然离去。
第二天,陈朵儿安慰自己,我是尊敬师姐,所以不和其他人做那样蠢的事情,而后在众人混战时翩然离去。
第三天,陈朵儿不能安慰自己了,因为这一天她需要使用训练场。
那就在力所能及的时候帮一帮师姐吧,但要怎么做才能不让她感到不舒服呢?
陈朵儿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直到去挑事的其他弟子划过一个漂亮的抛物线,落到了她的面前。
“砰!”
陈朵儿有些嫌弃地后退两步,避开了人形沙包的位置,而后她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来,迎上了初笙那双黑漆漆的眼睛。
“你也觉得训练场位置不够,所以要来打一场决定这里短时间内的归属吗?”
初笙冷淡地问道。
尚未入道的她与已经有所根基的其他弟子相比并不占优势,但女孩却硬是靠着一把普通的剑,便将找麻烦的人全都抽开了。
“不……师姐,我觉得互不打扰就很好。”
陈朵儿迟疑了一瞬后回答道。
毕竟,她也有些看不上那群弟子们显然是欺负人的行为。
但此前可以理所当然忽略过去的做法,如今在那双漆黑眼眸的注视下,却平白让她生出几分自惭形秽的味道。
“那就好。”初笙点了点头,黑发黑眸的少女年龄并不大,语气里却总是带着一种度过悠长岁月后特有的一种淡淡的倦怠味道。
“谢谢你,师妹。”
初笙拔剑出鞘开始了自己每天的日课,陈朵儿在一旁毫无意识地悄悄看了半天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走神了,连忙挥散心思专注到了日常训练之中去。
……师父说的没错,不应该否认任何一个人开花结果的可能。
陈朵儿鬼使神差地开始了和初笙同步修炼的日程。
她会巧合地出现在每一个初笙身处的场所,书庐、大殿、修炼场、后山,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初笙起初对这位不走寻常路的师妹有些意外,但很快地,她便接受了自己多了一条小尾巴的现状,坦然的继续进行着自己的日程。
……初笙师姐,是个心理素质也十分强大的人呢。
在经过相当一段长时间的相处后,陈朵儿意识到了一件事:倘若不带灵力的与这位初笙师姐对打,自己恐怕并不是对方的对手。
初笙已经将自己可以做到的一切都练到了极致,抛开境界灵力高低,单纯讨论造诣深浅而言,她已经是毋庸置疑的强者。
这一点让她对初笙平添了几分尊重。
但有了这样的认知之后,陈朵儿每次看到初笙挥汗如雨的背影,内心总有一种感同身受般的不甘与落寞。
——修真者之间的战斗终究是以灵力之间的碰撞作为主要手段,哪怕剑修也只是将灵剑作为一种施展力量的媒介。
不能入道的初笙师姐,这样努力的初笙师姐,未来的路又能走多远呢?
看着训练场中以一敌五而不落下风的初笙,陈朵儿由衷地感到了惋惜。
真的好可惜啊,如果初笙师姐能够像其他修真者一样入道修炼的话,一定会成为像师父那样强大而耀眼的女修吧?
“你来了。”初笙击倒了第五个人后,抬眼看到了陈朵儿,几乎能看出疲惫的少女再度挺直了脊梁。“上吧。”
想要独自出宗的师姐,尚未入道便要独立的师姐,面对所有人的质疑,能够做到的也只有不断的依靠这种手段来证明自己。
陈朵儿会愿意自己成为他人证明自己的耗材吗?
如果是别人,陈朵儿的回答自然是不行,但此刻面对的,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拒绝的初笙师姐。
陈朵儿拔出了剑。
“得罪了,师姐。”
“哪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大约是还算相熟,初笙甚至会同她闲聊几句。
“直接上便是了……你现在不是笑得很开心吗,朵儿。”
我?我笑得很开心吗?
陈朵儿不知道,但当自己连人带剑被初笙打翻在地的时候,她喘息了一会儿后,由衷地笑出了声。
“初笙师姐!”
陈朵儿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但等她笑完后,她却转过头去对初笙说道。
“——你可一定要继续赢下去啊!”
在那之后不久,陈朵儿便听说,那位云梦尊者的弟子初笙,在打败了门内一位师兄后便离开了宗门。
陈朵儿并不意外,而是感到理所当然。
初笙师姐那样的努力,获得什么成果都是理所当然的,只是……合欢树中少了熟悉的影子,终归是感到有些寂寞罢了。
初笙离开后,陈朵儿时常自我鞭策要努力修炼,甚至比此前更甚,此刻的她拥有了比之先前更加成熟的理由。
如果拥有天赋的自己不努力,那对于没有天赋的人,比如初笙师姐而言,岂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
初笙师姐破境筑基了。
……
初笙师姐突破金丹了。
真好啊,真高兴,这样努力的师姐就应该获得修道前进路上本应有的风景,陈朵儿由衷地为她感到欣喜。
可是……可是……!
“不要去……师姐!”
陈朵儿的灵力不能支撑她长时间悬空,她有些跌跌撞撞地落到了初笙面前。
一直以来都在保持距离的骄傲少女,第一次主动伸出手,拽住了被自己关注许久的师姐的衣襟。
“你好不容易才踏上了道途……你一直以来的努力,一直以来奋斗得来的成果,我们都看在眼中……”
你不能去啊,初笙师姐!如果这次就这样回去的话……!!
她满心愤怒与不甘地抬起头,却对上了一双满是包容与平静的眼眸。
“如果回去,或许就会重头再来,碎道重修,又或者别的什么,谁知道呢?”
初笙拍了拍陈朵儿有些不自觉颤抖的手,语气轻忽。
“可是朵儿,那是我的师尊,我不能不去救他,就像你不能不去救芙蕖长老一样。”
“难道就只能这样……”陈朵儿沉沉地闭眼,她试图竭力遏制自己的火焰,以至于小指都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起来。
“难道就只能这样!!!”
只能这样,就要将你好不容易才窥到的希望残忍抹杀吗!
而陈朵儿这一系列的动作,自然逃离不了初笙的眼中。
初笙再度叹了口气,这是她见到陈朵儿之后,短短时间里的第三次叹气,但这次与前两次都不尽相同。
第一次叹气,是为了芙蕖长老与陈朵儿师徒二人的一片赤诚丹心。
第二次叹气,是为了合欢宗内忧外患之下所有人无路可走的绝境。
第三次叹气,是初笙再也看不下去现在的情形,于是决心做斩却乱麻的锋利刀口。
“相信我,朵儿。”初笙轻轻握住了陈朵儿的手,“有些事情,只能由我去做。”
可是,可是。
陈朵儿想说,如果你也做不了呢?
可她问不出口。
因为她已经意识到,即便这样问了,就像当时所有人都不看好尚未入道的师姐要出宗历练一样,师姐也只会说……
“我不做,又怎么会知道能不能行呢?”
初笙踏上飞舟的船首,玉簪轻挑在手,剑气转腕徐出。
就像云梦子划开结界一样,在陈朵儿十足惊诧的眼神中,初笙轻而易举地打开了通向合欢宗的道路。
不,倒不如说,是有人特意为她敞开了一条通路。
“初笙。”正在半空中入定的顾萱,缓缓睁开了眼眸,在和初笙对视的瞬间,那双原本温润平和的眼睛骤然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波动。
“你究竟……”
顾萱看了初笙许久,却半晌也再未能多说出一个字,更是未曾给修为也已然进阶到金丹的陈朵儿分去半个眼神。
“我知道师姐想问些什么。”初笙心知肚明她的疑惑在于合欢同心诀晋升的层级,于是说道。
“所以我会活着回来,关于那个问题,我等师姐亲口问我。”
“……好。”顾萱点了点头。
宗门内,芙蕖与司淳这对奇特的师兄妹正僵持在一处。
玉盘长老和莫言长老并无劝阻的意思,只是随着打开的结界,同时看向了半空之中的顾萱、陈朵儿与初笙。
艳丽的花朵被树杈送了下来,绒毛一般的细长花瓣温柔轻抚少女的脸颊,初笙侧过脸去嗅了嗅,只有普通的合欢花香。
于是初笙明白了,自己预料中最糟糕的情况还没有发生。
云梦子突然沉眠,芙蕖长老代为执掌宗门,却二话不说提出要可以碎道重修的造化金莲,初笙并不是没有过疑问。
尽管在终南道宗时,身为大师兄的叶子清已经做到了他所能做的最好,并没有让初笙察觉到宗门其中原本就有的暗流涌动。
但天骄榜中,突如其来缔结下的合欢同心契打乱了一切的节奏。
初笙像翻阅一本书一样翻阅了叶子清的一生,叶子清本想隐瞒的一切也都失去了原本的护城河。
所幸,天骄榜会无差别地抹除所有人的记忆,除了已经将本体攥入其中的初笙。
叶子清无法再从同样掌握了自身道途的初笙身上看出其他的东西,也遗忘了曾经结下的合欢同心契,如今契约已解,除却初笙本人尚且知晓,再无他人知晓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
虽然这样有些对不起叶子清,但事后自己一定会想办法补偿他的,初笙这样想到。
身处天骄榜中时,初笙不止一次的看到过自家师尊的身影,也听得到几人之间的对话。
她并不傻,云梦子曾经与天骄榜颇具渊源,是极其容易看出的事情。
更何况,如今的初笙已然勘破了天骄榜与造化金莲之间的关系,更别说是当年近距离接触过天骄榜的云梦子。
倘若造化金莲对云梦子真的有用,早就见到了天骄榜的师尊,当年又怎会与友人一同帮助它送入更多的法器襄助,而不是直接将其带走?
要带回造化金莲,并不是真的对云梦子有用,而碎道重修的功效,似乎指向性也显而易见的不做他想。
——那是为她自己准备的啊。
不是宗门内斗,不是有谁要故弄玄虚,也不是什么非要献祭谁或者牺牲谁的连篇鬼话,司淳自始至终的目标都只有一个。
初笙看向司淳,这位一直以来都非常纵容她的师长却下意识偏移了视线,不愿再与她对视,哪怕只是短短几秒的时间。
……碎道重修吧,小笙,无情道注定是死路一条。
无数次的,他们这样劝导道,无数次地,无法理解原因的初笙都这样回答。
“我不要!”
为什么所有人都笃定无情道走到最后注定是死路一条?为什么师尊愿意支持自己坚定道途的方向?
为什么时至今日,无论是司淳还是未曾回来的叶子清,亦或是在合欢宗内的每一个人,都带有几分想让自己碎道重修的希望?
过去的初笙不明白为什么,而现在,规律熟悉的符文运行在她的眼中,一切的真相尽数向她敞开了怀抱。
哎……师尊啊。
初笙想要叹息。
一直以来,你有意无意的隐瞒着我这件事,难道就是为了此时此刻的情形吗?
初笙与顾萱和陈朵儿分别,独自一人走向云梦子的洞府,一路上畅通异常,无人敢阻,直至她一如既往地推开了那扇门扉。
“吱呀——”
合欢宗众人费劲办法都无法打开的洞府,此刻面对初笙霍然洞开了门庭。
“我回来了,师尊。”
初笙对寂静的庭院说道,就像每一次她回来时一样。
她提步走了进去,洞府的大门随之缓缓闭阖,于是整个洞府再度淹没在云山雾绕之中。
自己这样是否做错了什么?
司淳不知道,他的脑海中不断回忆初笙最后回望过来的眼神,只能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这样做才是最好的结局。
对的。司淳闭上了眼睛。
……这样做,是最好的结局。
宗山再次在荒原中跋涉。
他曾经教导过几个少年少女踏入道途,宗山赋予他们对道的认知,塑造他们对修真界的认识,最后留下了足够他们自己生活的灵石和武器,选择在一个平常的深夜离开了那里。
“我想拜您为师!”
不,你不该拜我为师,你的传承自在别处,我只是尔等修真道路上的匆匆过客。
宗山游荡着,等待着,从苏醒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担负着某种使命,需要他穷尽许久都未必能够得到结果。
但他愿意等,哪怕天道相恶,哪怕经年累月流逝的真源和灵力不知几多,哪怕一直以来都视若无物的虚弱感已经变成了刻骨铭心的疼痛。
他可以等,雪发红衣的大修士这样想着。
而后,在猝不及防间,流浪人间的宗山伸出手,接住了从异界坠落到手心的星斗。
“是的,这里是修真界,我也是个修真者。”他注视着女童漆黑的眼眸,轻轻地将她抱在了怀中。“至于你我之间怎么称呼……?”
“笙儿,你可以叫我师尊,或者师父。”
雪白的睫毛缓缓颤动,而后宗山睁开了双眸。
疼痛这种熟悉的感受,他已经忍耐了很久、很久、很久,但这次又有所不同。
“——师尊。”
初笙坐在云梦子的枕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你醒了。”
“瘦了……”云梦子看着初笙的面容,哪怕每一次沉睡醒来,都会看到徒儿在身旁等候,他也只觉得恍然如梦。
瘦了,高了,又变强了,这是初笙留给云梦子的第一感受,只是……
云梦子眨了眨眼睛,带着几分怔忪问道。
“笙儿,你灵力充溢,为何至今还不破境元婴?”
“我还没有做好渡雷劫的准备,师尊。”初笙松开了握着云梦子的手,从容地回答道。
“元婴期事干重大,我不能随意定夺,故而要等师尊醒来之后再说。”
“不怕,师尊为你护法。”云梦子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鬓发。“突破元婴是件好事啊,笙儿,为何露出如此愁绪重重的神色?”
“他们都说无情道无法飞升,我想了很久很久都想不出缘由,但我现在明白了。”
初笙轻轻按住了云梦子抚摸她鬓发的手,大修士的手指冷的就像冰一样刺骨。
“因为你也是修无情道的修真者,倘若我执意坚守道途,最后也只能与你在此道上拼死相争……我说的可对,师尊?”
第56章 风波
“你究竟在追逐什么,宗山?”云中君曾经发出这样的叹息。
“不要再等待下去了,连你都无法做到的事情,为何你会相信别人就能将这件事做到最好呢?”
……
“起初,我以为是我破境时,师尊替我拦下的雷劫影响了道体原本的状态。”少女一字一句地说道。
“可知道了您也修无情道后,我便想起了一件事……”
她的修为进阶与否,云梦子真的是因为看魂灯便知晓了的吗?
不,自然不是。
之所以每次初笙的修为进阶都能被云梦子察觉到,是因为……
“因为道途相通,所以在我遭遇雷劫之时,天道同样会将劫雷传递至同道之人的身边!”
芙蕖长老口中所谓“云梦尊者因突然渡劫而沉睡不醒”的说法的确没错,但云梦子所渡的劫雷却并非是大乘期雷劫……
而是初笙当时突破金丹期的金丹雷劫!
金丹期的雷劫根本不足以让一位大乘期尊者疲于应对,云梦子本应如同驱逐飞蝇一般将此事盖过,为何最后又陷入了沉睡?
“司淳师叔一直都想让我碎道重修……是司淳师叔做的?”
初笙很快否定了这个可能。
“不……同为大乘期尊者,哪怕是司淳师叔也无法完全掌控师尊,事到如今,大概率还是您自己将计就计的有意为之。”
“虽然死心眼的小司淳的确有些说不通,但这样突然发难我也会很意外啊。”
云梦子注视着她,目光中不带一丝冰冷,全是赞赏和肯定的情绪。
“笙儿为什么会这样想?”
“司淳师叔想要尽可能让师尊减少道途被侵蚀的负担,也不想让我就此陨落,才出了这样的下策。”
初笙深吸一口气。
“可是师尊却一直以来都忽视司淳师叔的想法去我行我素,也一直以来都在鼓励我坚持自己的道途……
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发生,只是这一天到来,或许比你所想的要早了点。”
“笙儿还想到了什么?”
云梦子的语气中甚至还带着几丝鼓励。
这种一切尽在他人掌握之中的感觉……哪怕这个人是师尊,也让初笙感到了些许不适。
初笙选择跳过了这个话题。
“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师尊宁愿折损修为都不愿意飞升?”
初笙问完,并没有留给云梦子说话的余地,而是马上便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
“你在等一个人,你在等谁,师尊?难道你要说是在等我吗?”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可是师尊,连你都无法做到的事情,你又为何相信我就可以呢?”
云梦子的手掌缓缓收紧,拢住了初笙的侧脸,红衣雪发的大修士注视着自己呵护成长的少女,面对那张冷静且严肃的面容,露出一个微笑。
“因为,你是我的徒弟啊,笙儿。”
云梦子由衷地感到了遗憾。
“时间确实有些早了,为师本来想等到你突破化神时再这样做的……”
初笙正不解这话的缘由,却突然间眼神一凝,整个人犹如被某种从天而降的事物撞击一般,因一种痛楚而不由自主地弯下腰去。
“嘶……”
一股强大而熟悉的力量,不容置喙地暴力冲击闯入了她的灵府之中!
云梦子牢牢按住了初笙,竟不顾一切地将身上的灵力向她灵府之中的道韵碎片里尽数灌入——
这原本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可初笙与云梦子所修炼的功法一致,又拥有同样的道途,境界更高一筹的云梦子便全然掌握了此间的节奏!
“不会有人能比我更加确信,只有你才能成为最后飞升的无情道修真者……”
云梦子将痛楚到了极致后,忍不住把身体都蜷缩起来的初笙拢入了自己的怀中,犹如年幼时一般轻轻抚摸她的背脊,安抚着她紧张的神经。
记忆、时间、灵力、感悟,道韵,前所未有的庞大事物犹如裹挟万物的浪涛一般向初笙袭来!
上一次在天骄榜中,面对这样的考验时,尚且有叶子清为她分担一二,如今的初笙却只能自己被迫承受着这种莫大的痛楚!
“笙儿,不论你相不相信,为师都要告诉你这件事。
你是最后一块拼图,是注定引领一切的星斗,只有你才能结束所有……”
“结束个……鬼啊!谁定下的规矩、我……根本就不想承担……这些责任!!”
即便痛的整个人都快要失去理智,初笙也依旧强撑着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来。
“哪怕是师尊,也从来都没有在意过我的想法吗……!”
“我在意啊,笙儿。”云梦子将她轻柔地拢在怀中,红袍遮盖着少女的脊背,就像是将她笼罩在了无形的羽翼之下。
“可是如果不这样做,你是会死的,在生死面前,其他都可以容后再议。”
大修士发出悠长的叹息,他的白发从实逐渐转虚,与此相对的,初笙身上的气息正在暴涨!
金丹后期,元婴前期,元婴中期,元婴后期,化神前期,化神中期……
“你的道韵虽然是无情道一直以来缺憾的碎片,却只有那样微小的一点。
如果不这样做,早晚有一天,你会被为师在沉睡中无意识间吞噬的……这可不行。”
云梦子怜惜地拭去初笙额角被痛出的冷汗。
“我已经活了这样久的时间,早就活够本了,在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明白,该是我谢幕的时刻了——”
“我不同意……”
初笙紧紧抓住了云梦子的手,她的指尖太过用力,以至于将云梦子的手掌都抓出了深深的指印。
“——我!不!同!意!”
造化金莲在汹涌澎湃的灵力海中舒张开叶片,小小一片的道韵碎片以指数级的速度扩大增长着。
伴随着初笙愤怒的情绪倾泻而出,犹如波浪般起伏的莲花们向另一处散发出同样气息的道途飞快伸出了蔓枝——
化神中期,化神后期……
初笙睁开了眼睛。
大乘期。
巨大的合欢树上空,不详的黑云层层叠叠压下,几乎要与树冠接壤。
化为漩涡般的黑云中心,浓郁到几近墨色般的紫电蓄势待发,只看那其中隐隐泄露出的威压,便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恐惧!
云梦子的身形逐渐虚弱下去,从原本拢着初笙的姿态,变成了初笙轻轻松松便回抱住了他。
好轻啊,刚才钳制着自己要强行将力量渡来的尊者,此刻却脆弱到需要依托自己的臂弯,才能不至于立刻倒地不起。
获得了无上力量的少女抬起头,她注视着层深而不可见的雷云重叠,黑色的眼眸中旋转着魔性的漩涡。
“我不同意。”初笙说。
一种玄妙的感觉降临在了她的身上,像是一种法则,一种没有情感而规律的秩序,一种平等而并非居高临下的平静注视。
接受吗?认可吗?理解吗?顺从吗?
你要继续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吗?
很简单的,只需要经历一下基本的洗礼……
【——滚!】
一声蕴藏道韵的古音,从几乎要被黑云压垮的合欢树中迸发而出!
这是……
毋庸置疑,这是一位强盛期大乘尊者的法力!
云梦子那老狗居然恢复了实力吗……还是合欢宗又出了一位新的大乘期尊者?真是让人嫉妒的运气!
无数人在暗地里忍不住咒骂了几句。
金色的莲花化作宏伟的法天象地盘亘在天地之间,那耀眼夺目的光泽另无数明里暗里关注着大漠的所有人都下意识闭上了双眼……
再度睁开眼后,黑云消失了,金莲消失了,一切让人感到不同寻常的事物都消失了。
只有那株不知何时从大漠中扎根的合欢树上,再度缀出了星星点点的绿色……一如当年司淳晋升大乘期时的光景。
温暖的阳光再度穿过参差的绿叶洒进合欢宗,在和煦的微风中,初笙脸色如常地推开了门扉。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她侧过头,乌黑的发丝如同瀑布一样倾泻下来,显得多了几分少女的柔和。
从左到右依次是打了个激灵一骨碌爬了起来的陈朵儿,睡得香甜迷迷糊糊半醒的玉娃娃,一脸怀疑和思考交织的顾萱……
还有站在对面不知道等了多久,却在此刻选择了一言不发的司淳和芙蕖。
司淳仔细地辨认初笙周身所散发的气息,试图为自己的猜想寻找到一个有力的证据,却没能找到一丝一毫的痕迹。
“初笙,你……”
性急的芙蕖正要开口,一只骨节分明的素白手掌姗姗来迟地搭在了初笙的肩头。
“……好多人啊。”
云梦子轻声说道,金色的眸子缓慢的一寸一寸扫了过去。
“都围在这里是想做些什么呢,诸位?”
“是宗门的事务都处理完了?内外的忧患也排查清楚了?少点的弟子已经找回来了?还是……”
听到这里,司淳和芙蕖匆匆对云梦子做了个揖,头也不回地走了。
还能见到云梦子,说明他并没有就此了结自我的打算,初笙也依旧没有什么大碍,这对司淳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至于其他的……他转过头去,与芙蕖对上了目光。
“发生了什么,你方才看出来了吗?”
芙蕖没有立刻回答司淳的话。
初笙并没有表现出碎道重修的虚弱,云梦子也是如此,这是个比芙蕖预料中要好很多的结局……
但倘若如此,那庞大的金莲法相又是谁的神魂投影?更何况……她的表情有一些恍惚。
“你有没有看到,初笙的眉心……”
似乎有一朵半开的合欢花?
第57章 师尊
究竟发生了什么?
陈朵儿伸出手想去触碰师姐的衣襟,却被初笙轻而易举地捉在掌心之中。
“没事了,朵*儿。我回来了。”
气息平稳,面色如常,体温依旧,丝毫看不出来她才经历过了一场惊心斗魄的劫数,仿佛一切都只是一场幻梦,可是……
陈朵儿感受不到初笙的境界了,就像她感受不到师尊的境界一样,毋庸置疑的,初笙的状态并没有变差,甚至可能更强!
正如初笙所言的那样,她做到了,修真界从此多了一位强大的,可以轻而易举展现出惊人实力的女修。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师姐。”
玉娃娃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打了个哈欠,十分顺手地抱住了初笙的腿。
“我就知道师姐一定可以……唔?”玉娃娃的脸颊被一根柔软的花枝戳了戳,她沿着枝条看去,却只见到了云梦子回到洞府的背影。
“我们吵到云梦尊者了吗,师姐?”
“不,师尊只是回去调息。”初笙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只师妹懵懂的神色,决心过后再探究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问题。
云梦子……
云梦子的确有很多话想对初笙说,但绝对不是这种情况下。
云梦子之所以回到洞府之中,并不是因为玉娃娃等人的声音吵到了他,而是因为……
他抬起手臂,滑落下去的宽袍大袖里,缠绕的莲枝轻轻用力,轻而易举地将昔日的大修士拽回了另一个人的灵府之中。
这里是少女的灵府,有玄妙无比的道韵,奔腾不息的灵力波涛,还有扎根其中散发着莹莹光芒的金色莲花。
云梦子有些迷茫地坐在莲花上,雪白的睫毛垂下来,注视着造化金莲柔软的花瓣在灵海中飘荡。
司淳和芙蕖都以为,能够正常出现的他并没有什么变化,但真正的异变早就在一切如常的遮盖下悄然发生了。
笙儿……他唯一的弟子,他悉心呵护的未来,千千年前便被选定的继任者,给了云梦子一个从未设想过的结果。
造化金莲拥有无中生有的可怕力量,却并不是谁都能将其彻底掌握。
拥有灵性的先天至宝,不亚于一个同等水平下寻常修真者的力量,更何况造化金莲还度过了这样漫长的时光。
云梦子深知那位佛子的飞升其中藏着不为人知的内幕,因而他从一开始就并不准备让初笙有碎道重修的可能。
就像是嫁接一样,把自己蕴养许久的道接给初笙的道,不仅能够弥补她在道途上一直以来的不足,还能让她轻而易举便拥有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
云梦子觉得这是个不赖的办法,也从没想过初笙会反对他的这个主意。
正因如此,在初笙绝地翻盘之后,他才会感到如此的困惑和迟疑。
……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初笙来说,这一切其实都很简单。
就像同样的花枝上可以盛开出并蒂莲一样,见过神主和神女用造化金莲的创造特性来共享气息与命脉的初笙,对造化金莲的使用方式了然于心。
已经让叶子清的道途化为一条蜿蜒支流的初笙,只是人为的划出了第二条支流的河道……而后,将她的师尊推了过去。
你即是我,我即是你,同气连枝,相偎相依,这是叶子清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做到的事情,可道途一致的云梦子可以。
微妙而诡异的平衡之中,盛放的金莲将初笙与云梦子的命运连在了一起。
初笙获得了驱使云梦子所执掌道法伟力的权力,而道心趋于崩毁的云梦子虽然失去了自由,却也再度拥有了些许缓冲的余地。
不,这个时候,或许不应该称呼他为云梦子了……
“师尊?”
初笙的灵府之中,属于少女的声音在其中轻轻回荡,宗山抬起头来,安静地等待着她将没能说出口的话语说完。
“师尊好乖。”初笙看着再也没有什么其他动作的宗山,满意地笑了起来。
“你想做什么,笙儿?”宗山问。
“我知师尊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好,只是我也想师尊好呀……
师尊,请在这里再忍耐一下,多看看我好不好?”
她温柔地说道。
“我会找到办法的,在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可以让师尊和我一起飞升的办法。”
“你做不到的,笙儿。”宗山说道。
他仰着头看着灵府之中朦胧的光晕,那是初笙坚持不提前踏入元婴期的证明。
未能凝固成婴的神魂,尽管让修真者本人少了几分倚仗,却很能达成将一个大乘期尊者的神魂在悄无声息中拖入漩涡的目标。
事实上,倘若初笙是元婴期才回到合欢宗去,云梦子的胜算将绝非此前可比……就连这一点,也已经被这孩子提前给预料到了吗?
宗山抚摸着身下的花瓣,发出无声的叹息。
“笙儿,那太难了,也没有什么意义,不值得你去大费周折。”
灵力浓郁纯粹却不得蜕变升华,只能徒劳无功地升腾在半空中许久,再化为细雨淋入灵海之中,四季更替,日月不停,隐隐之中,竟透出几分自成世界的玄意。
“在师尊想将一切都传递给我的时候,师尊想到过会变成现在的情形吗?”
初笙并不恼怒,脱离了当时的特殊情形之后,她可以更加平静地看待许多问题,心存死志的宗山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更改她的决定。
“师尊,我是您的弟子,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有属于自己的道心,并不能全然当做是您的复制品。”
“我没有……”宗山张了张口,又沉默下去。
“笙儿是笙儿,笙儿怎么会是我呢。”
“所以师尊做不到的事情,理所应当就该由我来去做。”初笙回答。
“我不是您,所以我一定会有我自己的办法……在此之前。”
黑发黑眸的少女弯起了那双魔性的眼睛。
“可千万要保护好我的本源灵府,别让我一不小心就死掉了呀,师尊?”
……
初笙师妹变得……很不一样了,就像是被人为打开了什么枷锁一样。
敏锐的顾萱很想问出口,但有些怯懦的性格让她不敢这样做,只能沉默地注视着初笙一如既往明亮而充满生机的面容。
顾萱天生怀阴,是万中无一的元阴之体。
元阴之体便于修行,益于双修,本应顺风顺水成就无上道途,可若是修真者性格怯懦,便会极易受他人摆布。
玉盘长老收她入门,便是担忧顾萱这样柔弱的性格,若是没有人从中引导,很容易误入歧途。
顾萱不是不知道,自己因为兔妖一家的投奔,半推半就从金丹晋升至元婴的行为,极易为将来留下隐患,但她控制不住自己心软……
“啊,顾萱师姐。”初笙回过神来,与这位师姐柔软的眼眸对上了视线。
“你之前想问我的,是什么呢?”
元婴期的师姐向金丹期的师妹讨教问题,这个画面看起来似乎有些滑稽,可两位当事人却都不觉得这其中会有什么问题。
“……我的道途似乎被阴云笼罩,让人看不清前路,倘若从元婴期突破到化神的话,大概会直接失败吧。”
顾萱并不避讳这个,在她看来,自己晋升元婴期本就是外力取巧,感悟与道心境界并不能及时跟上。
恐怕不论是叶子清,初笙,还是已经不知道身在何处的王泽,在这一件事情上都要比她来的要好得多吧。
“师妹,此前既没有什么倚仗,也感受不到道韵玄妙的你,是如何在一片混沌之中坚定破境的呢?”
初笙明白了,顾萱询问的并非是她如何突破到金丹期,而是自己当初从凡人到练气期,再从练气期突破到筑基期时的心情。
说起这个……初笙的眼神有些许漂移。
她总不能告诉顾萱师姐,最开始自己是觉得来都来了,不试着飞升拼一把简直血亏,所以才在云水玄天里开始闷着头升级打怪的吧!
但是,顾萱师姐好端端的为什么会突然产生这样的疑问……她也并不是毫无头绪。
叶子清,王泽,顾萱,在之前,合欢宗内部的师兄师姐们,都是以他们三人作为榜样前行。
叶子清身为合欢宗大师兄,虽然经常半吊子的不甚靠谱,却也能很好的折中起来,让王泽和顾萱二人很好的发挥出各自的才能。
可现在,王泽走了,叶子清在外同她一起久候不归。
顾萱独自突破到了元婴期后,又被迫挑起担子来面临了十分复杂的情形,尽管她已经尽自己所能做到了最好,但那个柔软的灵魂却时时刻刻都在刺痛她的心。
“我救下了兔妖,却又害了他们一家,我承担起守护宗门的责任,却没能守护好宗门里的师弟师妹们,我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做不好。”
“或许是我太不坚定了……”顾萱低声说。
“以前有王泽,有子清,我总是觉得可以再等等,再等等,没有关系,所以才一直以来,什么事情都没能做到。”
一丝漆黑煞气悄悄从袍角攀缘至袖口,正欲钻入那白皙肌肤之中时,初笙握住了顾萱微微颤抖的手臂。
“可是师姐。”
那双黑色的眼眸注视着怯懦的女修,就像施展了定身术一样将她钉在了原地。
“你不是王泽师兄,也不是叶子清师兄,你有独特的性格和道心,为什么要和他们相比?”
初笙疑惑的问道。
“如果要让适合站在后方的人被迫走到前面,还要反思自己的错误,那原本应该站在前面的人岂不是罪无可恕?”
“——毕竟,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的突然消失,你本不应被放到这个位置啊,师姐。”
第58章 父子
是这样吗?
因为我本就不适合,所以放在这里无济于事,也是理所应当的吗?
被初笙用双眼这样注视着,顾萱恍惚了,她看着自己的双手,几乎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原本怀疑踟蹰的究竟是些什么。
如果我本就不应站出来……如果我只是一个听由安排的普通人……
“——那么,你是想听我说出来这样的话吗,师姐?”初笙说。
“什么?”顾萱几乎要以为自己的听力出错了。
“让叶子清来做吧,让王泽来做吧,让其他人来做吧……顾萱师姐是想听到这样的话吗?”
少女走到了顾萱的身前,极近地看着她,直到连彼此的呼吸都可以扑在对方的脸颊上。
“不,我不是……”顾萱呆呆的看着初笙的眼睛,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
初笙师妹……有点吓人……
“我就知道,师姐才不是这样的人。”她粲然一笑,又翩然远离了顾萱。“师姐,你有时性格太过柔软,因此想的有些过分多了。”
黑发黑眸的少女微微的带着笑,却莫名其妙的让人感觉到冷极了。
“师姐只需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到极致便足以了,修道一事本就需要顺从本心,若是有人因此而指责你,那你便问问对方……”
“说的这样冠冕堂皇,那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又究竟在哪里?”
“阿嚏!”
正在向合欢宗极速前进的叶子清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摸了摸鼻子,感觉有点不太妙,“坏了,初笙师妹好像正在宗门里骂我。”
“好你个自恋狂!”一旁同行的娅歌被他这一句说的有些火大,“凭什么张口就说我们笙笙在说你坏话!”
“只不过是来一次天骄榜而已,你到底是怎么突然和小笙熟起来的啊……”叶子清的额上不由得滴下冷汗。
“话说回来,你真的一点都没有天骄榜里的记忆吗,圣女?”
“我当然有啊。你以为我是你?”娅歌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黑肤的女修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沙漠,湛蓝的眼眸中透露着几分欢欣。
“在天骄榜中的时候,我一见小蝴蝶便亲切极了,出了天骄榜后,再见到笙笙时我便瞬间想起了一切……我们一定是命中注定的相遇!”
“你说的那个命中注定,它靠谱吗?”叶子清梗了梗,颇感几分不敢置信。
“别怪我没提醒过你,我们小笙可是天生的无情道,你如果指望无情道可以重修的话……”
“为什么要笙笙重修?”娅歌鄙夷地看他,手中的斑斓大锤,正蠢蠢欲动地想要爱抚叶子清的那颗大好头颅。
“但凡是个正常人,谁会因为喜欢对方,就要强迫对方做出改变啊!”
“没有人可以强迫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情。”初笙说。
“师姐,若你一切的所作所为皆是出自本心,那你所担忧的事情便会悉数迎刃而解了。”
“可如果对方爱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呢?”顾萱和叶子清同时问道。
“那就不是喜欢,也不是真正的爱。”娅歌注视着前方一望无垠的大漠,平静的说道。
“将自己的欲望加注于他人身上,那只是自私罢了。
我若爱人,无需听到反响,爱是至高无上,不需要他人对此做出回应的独唱。”
“不是很懂你们。”叶子清忽略了心中有些古怪的情绪,一脸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
“我们合欢宗跟你们不同,一向是无利不起早的典型代表……”
“从一开始,你就不应该与我讨论起这个话题。”娅歌看着叶子清几缕染上霜白的发丝,似笑非笑地回应道。
“——毕竟,你可是没有心的叶子清啊。”
合欢宗内,顾萱却从初笙那里得到了截然不同的回答。
“求道路上不得已之事不知凡几,倘若只是如此,便要执意违逆本心依照他人意愿而活的话……那又与自毁道心有何差别呢?”
初笙垂眸,竟让顾萱看出几分悲天悯人的味道。
“你这是在将自己的一切都拱手相让啊,师姐。即便当时的你是愿意的,未来你也能保证自己绝不会后悔吗?”
“我……”
药庐林立的宽广空间之中,随着树杈的微微摇晃,杏花的花瓣如雨一般落在了地上。
“我是不会后悔的。老头,等我此番闭关后破境元婴,就让我去杏林接受药典传承吧。”桂璇说。“不然,我怕来不及了。”
桂枝茯苓本沉浸在桂璇从天骄榜中回来后修为大增的喜悦之中,闻言先是一惊,而后大怒。
“来不及?能有什么来不及的!桂璇你糊涂!你是个医修,怎么能和他们法修与剑修的修为进度相提并论?
我看你就是出去野了心了,留在两仪谷中按部就班等待破境有什么不好,现在去杏林做什么!”
杏林是两仪谷中唯一的禁地。
那里面藏着最丰富的典籍,最多样的病案,药典便是这一切的集大成者,拥有药典承认之人便可被称之为医圣,堪称当世最强的医修。
但杏林之所以能够成为禁地,便代表无数医修眼中的梦寐以求的荣誉并非那样容易获得。
桂枝茯苓教导过桂璇关于两仪谷的一切,这自然也包括杏林。
有无数医修怀揣着追求前仆后继的踏入杏林之中,可多少年以来都是踏入者不知凡几,出世者寥寥数人罢了。
——杏林禁地,听天由命,踏入者生,退出者死。
这是两仪谷的每一个人都烂熟于心的话语,也是一直以来禁地规则最为简洁明了的表达。
“总之,你不能去!”桂枝茯苓一甩袖子为此事定性。“给我老老实实在谷中呆着!”
“可我一点都等不下去!”
桂璇猛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从小到大你都这样说,我是医修,是注定救死扶伤无数的未来医圣,就是因为我有生机大道的惠泽——”
“我说的不对吗!”桂枝茯苓怒目圆睁,“医修进境缓慢本就是常理,你这般心急就不怕误入歧途,走火入魔?”
“爹。”桂璇突然对桂枝茯苓久违的喊了一声,在两仪谷谷主愣神的功夫里,他问道。
“当年您修为不足,炼不出丹药,没能救下我娘时,您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吗?!”
看着重要之人离开尘世,自己却因差之毫厘便与其失之交臂时……
你真的不会怨恨过去的自己,为何没能更进一步,以至于沦落至如今这种孤家寡人的境地吗?
惊人的灵力从桂枝茯苓的身上爆发出来,黑白相间的宗主服被上升气流直冲的飘飞起来,老谷主的眼睛都红了,“桂璇——!!!”
“我就在这听着呢!”桂璇毫不畏惧地顶着灵力压迫前进一步,又前进一步。
“我只是不想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无能为力,我又有什么错!
哪怕是让我现在去跪我娘的坟,就算跪五年,十年,二十年,我也还是会对她这么说!”
——我只是想救阿婵罢了,我有什么错!
注视着桂璇毫无惧色的面容,桂枝茯苓恍惚间似乎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
阿婵,我一直觉得这孩子更像你,一直觉得你说璇儿类我这句话是在宽慰我……可我现在才发现,是我错了。
……是我错了。
“你永远有自己的道理。”
桂枝茯苓身上那种愤怒的气势突然减弱了下来,他不再看桂璇,也不再言语,只挥了挥手,便离开了这里。
他不能再说话了,桂枝茯苓怕自己再张口,只会想到亡妻苍白的面容。
桂璇有些错愕地看着桂枝茯苓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竟觉得那多少年来始终挺拔的身影此刻显出了几分佝偻的模样。
“别看了,少谷主。”小黄悄悄出现扯了扯桂璇的衣角,非常熟练地说道。
“谷主没有下令关您的禁闭,所以您可以准备一下,闭关出来之后去杏林的事情了。”
“……你确定老头不会再找我麻烦?我不用再去找他了?”桂璇有点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我确定,因为谷主现在应该不太想见您。”
桂璇怀疑地看着药童小黄,小黄坦然自若地抖了抖耳朵,露出一丝隐约的笑意。
“谷主大概是去夫人那边了,算算时间,现在该哭起来了,您就给谷主留点面子吧。”
爹对阿娘……
桂璇闭了闭眼睛,将一切甩在了脑后。
两仪谷的少谷主并没有天骄榜中的记忆,但直觉不断的提醒着他有一些蹊跷的地方。
在与初笙用玉珠互通行踪后,回到谷中的桂璇打开了自己的芥子,用堪比解密一样的耐心,破解了自己留在其中的最大秘密。
那是一堆几乎能将两仪谷少谷主的洞府都彻底铺满的,浩如烟海的失败药方。
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
除了失败,还是失败,一切都是失败。
为什么我会留下来这样多的失败记录?
我到底想要做什么……我想要救谁?
一张大片空白,只有中间留有淋漓墨迹的纸张飘落下来,桂璇捏住了它,而后,他的眼睛震惊的睁大了。
原本握在手中的药瓶叮叮当当的撒了一地,都无法唤醒他的注意力。
而后,冲到了谷主府的少谷主桂璇,对桂枝茯苓发出了元婴后将入杏林的誓言。
留在桂璇洞府收拾残局的小黄,拾起了掉落在洞府中的药瓶,他注视着最后一张写有字迹的纸张,有些疑惑的晃了晃头。
本以为少谷主那么激动是因为这张纸上可能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可这张纸上明明只有一个字——
【她】?
第59章 出宗
天骄榜结束后,天骄们只是短暂的相聚的一瞬,便又各自散落在自己的宗门和活动范围之中。
哪怕是浪迹天涯的叶子清,也久违地回到了合欢宗里。
和许久未见的顾萱再次碰面后,脾气好到天怒人怨的女修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下意识用绸缎将他倒吊在了合欢树上。
“……小萱?!”叶子清不敢置信地看她,“你究竟都经历了什么?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对不起,子清。”顾萱虽然有些抱歉,但态度十分坚定地对他说道。
“虽然师妹说的很对,但你之前做的事情我实在还是有些生气,你先这样呆一会儿吧,我去替你寻宗主来。”
司淳把叶子清解救下来,得到了弟子的质问。“到底是谁带坏的顾萱啊,她之前根本就不会这样对我!”
“因为初笙比你先回来之后,那丫头把所有弟子都叫到训练场先挨个给打了一遍,又挨个聊了一遍,之后弟子们就都有些魔怔了。”
司淳干巴巴地说道,看起来好像是已经接受了自家宗门弟子们聚众发疯的现实。
“别惹她。跟初笙聊过后,玉盘就说顾萱顿悟了,要开始翻旧账,好让以后心胸一念宽,道途自平坦了。”
“哈?”叶子清一头雾水地看了回去,只得到了顾萱一如既往温柔腼腆的笑容。
叶子清……叶子清默默扭回了头。
“小笙都这样了,你还不准备管管?”
“云梦尊者都醒了,你觉得我管的着吗?”司淳默默注视着弟子,语气鼓励道。
“初笙都要突破元婴期了,子清你也没必要压抑实力了,尽快往化神期够一够,我就可以把宗主的位置交给你了!”
“……不要把这种事情说得好像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啊!”叶子清一把捂住了脑袋,而后他突然顿住。
“等等。”合欢宗的大师兄敏锐地抬眼,看向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师父,还有他周身环绕闪烁的符文规则。
“你要飞升了?”
司淳回以苦笑。
司淳早就该飞升了,只是一直都有沉重的事情压在他的肩上,以至于他迟迟不能勘破心境,到达渡劫期静待时机。
他担忧云梦子和初笙的终局。
在发现云梦子再度陷入沉睡的时候,就打定主意要让初笙去天骄榜拿造化金莲的司淳,早就预料到了现在的局面。
许多年前,云梦子引导了司淳和芙蕖等人踏入道途,却并不认同自己是他们的师父。
许多年后,为了给漂泊不定的旅人一个栖身之所,在上一任合欢宗宗主飞升之后,司淳接下了合欢宗的担子,只为能够为云梦子做些什么。
在看到被带回宗门的初笙第一眼起,司淳的内心就充满了担忧。
云梦子从未这样留下过与他人的羁绊,为何会如此一反常态?
云梦子和司淳收留了莫愁与玉娃娃这对师徒后,合欢宗发现了初笙是一个无情道的修真者。
初笙与云梦子道途相通,就如同玉娃娃与玉雎鸠一般,司淳便以为一切都得到了答案。
是蓄意为之,还是天意作祟,司淳不知道。
但司淳认识到,倘若如此放任自流,总有一天,他会看到云梦子和初笙消失一人的结果。
司淳不想这样。
在修真界中爬摸滚打这样多年,他已是大乘期的修真者,却依旧在很多时候无法狠下心肠。
司淳没有告诉任何人,起初的云梦子,最开始让他见到的云梦子,与飞升是只有想和不想的距离。
可从那之后,他所见到的云梦子一次比一次弱,从半步飞升到渡劫巅峰,渡劫后期,渡劫中期,渡劫前期,再跌落到大乘期去。
云梦子说,他这样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道途不全,所以不能飞升。
道途不全,不能飞升,那为什么要执意留下不能修炼的初笙作为弟子呢?
司淳不愿意去想。
如果要让云梦子活下来的代价是牺牲初笙这个孩子,司淳觉得他并不会感到意外。
为了能够活下去,修真者做什么事情都不奇怪,更何况云梦子还为这不能踏入道途的孩子,提供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资源和优待。
只是……
只是他总想找点别的。可以两全的答案。
真的不能碎道重修吗?
司淳一遍一遍的发问,这对师徒一次一次的回应,可每一次都不是他想要的回答。
总得想想办法。
司淳和云梦子一起翻遍了典籍,最后看着造化金莲陷入了沉默。
造化金莲是只有天骄榜中才能取得的天材地宝,不能踏入道途的初笙如何获得这样的机会从中寻找?
碎道重修吧,初笙,浩荡前路上,你可以拥有很多选择,不必非要这样将自己吊死在一棵树上。
司淳由衷地这样希望。
可事实证明,上天总会为所有人都留出一条看似不可能的破局之道。
想起初笙的奇特状态,想起云梦子平静的神情,司淳轻轻叹了口气。
或许这件事情,本就不该由他从旁参与。
司淳的目光放到了叶子清的身上,他取出了一枚放在多宝塔中,会被无数势力打破头都要竞相拍下的宝贵丹药,递给了他。
“生骨还肉丹?”叶子清愣了一下。
“这是哪来的好东西……上次在多宝塔能看到拍卖它的记录,起码得是百年前了吧?品相还没有这一枚要来的更好!”
“这是初笙让我代为交给你的……你真的想不起来任何在天骄榜中的记忆吗?”司淳问道。
虽然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样做到的,但初笙带回来了造化金莲,也确实使得云梦子的状态不再继续恶化。
可叶子清的确什么都不知道,他摸了摸泛白的发丝,毫无思绪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难不成是在其中小笙遇到险境的时候,我这个做师兄的替她挡了一挡?”
或许的确是发生了什么,但那其中的记忆就像泛黄发脆的纸张,只是一阵风吹过,都会将它彻底毁掉。
“我不会这么快飞升的。”最后的最后,司淳只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起码需要让你尽快上手门内事务才行,子清,待我修至渡劫,我便不能再呆在宗里了。”
“师尊。”
叶子清抬起头来注视着司淳,就像第一次与他见面一样,青年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看到了很多很多东西,但叶子清最后什么都没有提及。
只要不会影响小笙……不会影响这位有趣的师妹在这世间应有的轨迹,其他的,叶子清都觉得不必太过在意。
“——放心吧。”他平静地回答道。“我会好好呆在宗门里,直到一切都尘埃落定的。”
另一头,合欢宗内。
“笙笙!”娅歌见到了初笙,顿时一愣。“你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嗯?没发生什么啊,娅歌姐姐。”
初笙回答。
她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是从自己穿越世界以来,堪称前所未有的好。
“可能是因为突然实力大增之后,不由自主地会有些飘飘然吧。没关系,等我出去再历练一段时间就好了。”
“你还要出去?!”陈朵儿惊呆了,“师姐,你才回来了多久?外面现在异魔横生还妖族暴动的,根本一点都不安全啊!”
“我有许多没做的事情要做。”初笙摸了摸手中的发簪,她还记得凌风致和自己的约定。
“我要去趟剑宫取一样东西,然后去监察队里找一个人。”
“不如带上我吧,师姐。”玉娃娃从一旁的树杈上倒挂下来,吓得陈朵儿一个激灵,险些拔剑砍了过去。
“娃娃,你突然冒出来又是做什么!”
“嗯?我吗?我要找方圆。”玉娃娃眨了眨眼睛,“等到初笙师姐回来,先去找方圆,找到了之后回来带上你,我们去万兽山。”
陈朵儿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一旁的娅歌也愣了,心想面前这合欢宗的小孩未免有些太过能想。
万兽山……那是御兽宗的地盘吧?距离妖兽暴动最近的地方,还有渡劫期大能坐镇,那是你们几个人说去就能去的吗?
但是初笙沉顿了片刻后居然点了点头。
“可以,你跟我走。”
娅歌:“哎?”
陈朵儿纠结片刻后也给出了回答。
“……我去找师父进秘境修炼,金丹期的修为不太够用,起码需要元婴吧?”
娅歌:“……哎?”
你们怎么说进阶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那可是元婴期哎,怎么可能随随便便……
等等,她们可是合欢宗啊。
娅歌想到了堪称变态一样的叶子清,突然诡异的理解了合欢宗的风格。
娅歌释然了。
“笙笙,你出门的队伍还缺人吗?”
“娅歌姐姐要来吗?”初笙看向她,眼神柔和了些许。“我要先去剑宫,可能路上不会太轻松……”
“剑宫不就是齐谙的宗门吗。”娅歌毫不在心地挥了挥手,一旁的斑斓大锤蠢蠢欲动。
“齐谙都放话得到了感悟出门历练去了,剑宫里还能有什么不好对付的角色?我陪你去!”
“好。”初笙嘴角上扬。“我们去剑宫。”
凌风致……许久不见,不知道你在监察队里还好吗?
一片混沌的黑暗中,突然传来锁链晃动的剧烈响声。
“嗬………*”
蓬乱的发丝下,是一张让初笙熟悉的面容,却只有空洞的神色。
“这一届的霜华剑主也不过如此。”一个声音说道。“只是这样就不行了?甚至还没有之前的……”
“说这么多做什么。”另一人开口制止了他将要出口的话。“继续吧,但愿别被人发现。”
“这可是大人计划里非常重要的一步啊……”
第60章 元婴
宽广无垠的大漠里,一头散发着化神期波动的厄难毒蝎突然从流沙之中爬出。
“喝啊!”黑肤蓝眸的圣女从半空中悍然出锤,一击打翻毒蝎,激起无数沙土飞扬一片。
“吼——!!!”
毒蝎痛叫嘶鸣,妖气凝聚犹如黑云压境,冲击地圣女一个趔趄失去平衡,恶风咆哮中,闪烁剧毒绿光的蝎尾快准狠地向娅歌冲去!
“锵!”
纤细的剑修少女从天而降,她用极其反差的模样果断抡起巨剑,以千钧之势霍然出手,立刻便将毒蝎的蝎尾斩断当场!
“三。”
娅歌挥出重锤,击碎蝎尾垂死之前飞射出的惨绿毒针。
“二。”
毒蝎那几只昏黄色的眼睛恶毒地注视着人类修真者,昂首对天发出一声特殊的嘶鸣。
“难道它想要自爆?——笙笙!小心!!”
“一!”
初笙转身将重剑横过,仔细看过上面残留的蝎甲碎片,而后轻轻吹出一口气。
“呼。”
满天纷飞的沙砾与血肉碎屑,伴随着厄难毒蝎艰难倒地的声音,一起湮灭在了这片包容了一切的无边荒漠里。
娅歌松了口气,而后她拎起重锤,十分开心地走上前去,开始对厄难毒蝎身上的材料挑挑拣拣。
“这可是化神期的厄难毒蝎,寻常元婴都不知道被它杀了多少,如今总算将它消灭了……你又变强了,笙笙!”
“寻常罢了。”初笙轻描淡写地回答道,脸上并未流露出多少喜悦的神色。
“它体内有异魔黑煞,强大只是一时的,透支的潜力很快就会让它死掉,即便不是我,也会有别人来了结它。”
“……师姐。”见战斗已经彻底结束,玉娃娃这才探头出来,对初笙有些委屈地说道。
“说好的把它打到半死之后降伏了再交给我呢!”
初笙风轻云淡擦剑的手猛地一顿。
坏了,凌风致的剑实在是太过好用,一打起来就发了狠忘了情,想不起来师妹的请求,给厄难毒蝎留一口气了……
“它已经脏了,师姐不好把它给你,咱们另寻其他好的。”初笙转过身来,冷静地摸了摸玉娃娃的头。
“还会有的,下次一定。”
“但这已经是你说的第三个下次一定了!”
玉娃娃睁大了眼睛,满脸的控诉。“师姐!你不会是在骗我,拖延时间不想让我之后去万兽山吧!”
“我骗你做什么,不是说好了还要先找到方圆再说么。”初笙不动声色,眼睛却不住地看向娅歌求救。
“嗯……我收到紫霄的新卜算讯息了。”娅歌拿着通讯灵珠,从善如流地打断了这对师姐妹之间的话题。
“我们马上就要出大漠,往沧浪山脉的方向走了,前方最近的地方有一个边防城池,要进城去准备些补给吗?”
“正合我意。”初笙眼睛亮了亮,下意识摸了摸背上重新缠上了布条的沉铁重剑。
“或许我可以再试着拜访一下这里驻扎的监察队成员……”
这是初笙突破到元婴期的第二十年,也是三人猎杀失去神智的妖兽的第五年。
突破到元婴期的第一年,初笙去了剑宫。
正如娅歌所说的那样,齐谙已经离开了宗门,剑宫留守的外门弟子虽有几分傲气,却也在初笙展露出出色的剑术后乖乖地通传了掌事总领。
掌事总领还记得长风渡己对自己下达过的命令,因此较为顺利地让初笙拿到了沉铁重剑和一封信。
初笙阅览信件,当年的凌风致在信中写出了自己对于不妄剑尊一事的怀疑,对自己不告而别的道歉,和自己决定去讨伐异魔的原因。
【很抱歉,初笙道友,桂璇道友,我只能用这种方式与你们告别。】
【倘若初笙道友不弃,请将重剑作为趁手的武器使用。
此为师尊亲手为我所制,本应作为本命法器伴我一生……
终究是我之错,未能从一而终地对待它,致使宝剑藏锋。】
【我有许多迟疑与困惑,师尊之死,师兄之谜,我心不解,实难安定。
可若呆在宫中,现在师尊为我做出的一切都无法留住……我只能选择最剑走偏锋的一条道路,到监察队去挣一条出路。】
【愿诸位前程似锦,道途宽广,以信留念,请君珍重。
——凌风致。】
可是凌风致,我没有及时看到你的信。
桂璇此刻和你一样,即便是压上一切,都要剑走偏锋突破元婴期了。
此刻呆在这里阅读这封信的,也仅仅只有我一人而已。
在你已经踏入监察队几年后才来到剑宫的我,在天骄榜中还需要依靠你来帮助的我,是否还算是你的挚友?
初笙将信收好,脸色如常,看不出心情是否沉重。
娅歌和玉娃娃帮助她认真地将沉铁重剑用布条绑好,背在了身后。
她微笑着同掌事总领道别,在将要踏出剑宫大门的那一刻,听到了几名剑宫弟子低声的嘲讽。
“那把剑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是那个不妄剑尊弟子的剑吧?听说去了监察队许久都没有音讯……”
“谁会自己要求去监察队啊,真是脑子有坑病得不轻,我师尊还为此收拾了我一通,实在可恶。”
“这么长时间没有消息,怕不是早都死了,这才让人灰溜溜来收拾东西……”
“……笙笙。”
娅歌有些担忧地注视着她,玉娃娃却满不在乎地拽着娅歌,随着撩起肩上发丝的初笙平静的踏出剑宫大门。
“喀。”
三个女修消失在剑宫大门外的瞬间,正在悉悉索索嗤笑着什么的剑宫弟子们表情突然可笑而滑稽地僵住了。
“我的剑……”
一人试探性地去触碰剑柄,却只绝望的听到,属于自己的本命法器断成两截的声音。
“咣当!”
三人面面相觑,神色变得逐渐惊恐,不过一息之后,便纷纷变了脸色,俱是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咳!!!!”
剑宫之中发生的事情,已经离开的三人不可能再知晓了。
【你在生气吗,笙儿?】
宗山在灵府中注视着这一切,轻声问道。他看到了一切的始末,自然也看到了初笙最后时刻出手,用剑气霸道折断三人法器的举动。
【一点小小的教训罢了,长风渡己不会只因这么点小事就来寻我麻烦。】
【毕竟我与意外失去师门的凌风致不同,我的师尊云梦尊者可还仍在合欢宗坐镇呢……不是吗?】
初笙漫不经心地收回了伸出去的手指,随意地缠绕着自己乌黑的发梢,油光水滑的长发缠绕在雪白纤细的手指上,就像是华美的绸缎一样光亮。
【笙儿……】
宗山略带几分伤心的声音被初笙单方面掐断了。
她不想听云梦子的道歉或忏悔,因为初笙知道,倘若一切都从头再来,宗山依旧会义无反顾地这样去干。
那就做自己吧,直到最后,证明到头来究竟是谁对谁错!
“接下来……”
她抬起眼,平静的目光投向了边防。
初笙晋升元婴期的第五年,依旧是筑基期的玉娃娃收复了第一只元婴期的御兽。
筑基期的修士可以驱使跨越一整个大境界还有余的灵兽,这样的事情放在外面去,只会让人大呼不可思议。
可不论是玉娃娃还是初笙都表现的很平静,于是娅歌也变得淡定。
合欢宗……好吧,你们合欢宗。
只笙笙都这样厉害了,更何况其他人呢!
娅歌心如止水,不再胡思乱想,只一味地掏出斑斓大锤。
“放着我来!”
嘿,跟笙笙一起出门,打的真爽!
初笙晋升元婴期的第十年,收到了元祁的来信。
元祁写了很长的一封信告诉她,齐谙才是千年前真正的霜华剑主,并且一意孤行去了极乐宗,现在失去了联系,希望她有空时可以去救一下人。
当然,如果没空就算了,想必大名鼎鼎的霜华剑主暂且是死不了的。
至于他本人为什么不去,是因为元祁和他的天焱镇魔伞要准备突破化神了,所以一时抽不开身。
是的,元祁要渡两次化神期雷劫,一次他自己的,一次天焱镇魔伞的。
“真变态啊。”玉娃娃面无表情地感慨道。
“真变态啊。”娅歌也真诚地感慨道。
初笙折回信纸,看着圣女娅歌,眨了眨眼睛。“明明你也可以……”
“嘘。”圣女娅歌竖起食指,露出一个俏皮的表情。“我想多帮帮小蝴蝶一样可爱的笙笙嘛~不急不急,姐姐我还很年轻。”
天火圣教的圣女只会传承到化神期便会消失,是因为化神期后,天火圣教所修炼的功法会承载出一种特殊的仪式,使得圣女真正成为圣教“神”的载体。
届时的娅歌还会是娅歌吗?
娅歌没说,初笙也没有问询。
“我想多学一些东西,教教我吧,娅歌姐姐。”初笙说道。
“好啊好啊~以后我再给你找一对一样的锤子,黑金色的怎么样?你两只,我两只,咱们打架的时候一起上啊笙笙!”
初笙晋升元婴期的第十三年,虽然没找到齐谙和凌风致在哪,但她初步发现了方圆的痕迹。
有一只狐妖曾经短暂的出现在人类修真者建造出来的城池,后来被一个年轻女子捡走后就失去了身影。
“根据你们的说法,位置应该是在我们现在所在地点的南方。”
眉眼冷淡的紫发女修如是说道。
和紫霄关系不错,开始发掘凌霄阁少阁主其他作用的娅歌甩了甩手臂,对初笙挤了挤眼睛。
“缺不缺一个凌霄阁的朋友啊笙笙?只需要交出你的叶子清师兄,紫霄会把你当做她这辈子异父异母的最好姐妹。”
【你们年轻人……】
初笙熟练掐断了宗山的心音,在玉娃娃疯狂点头的背景里毫不犹豫地卖掉了叶子清。
“没问题,我完全可以。”
遥远的合欢宗里,叶子清打了个喷嚏。
“阿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