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桂璇紧张地看着初笙,少女出神地看了一会儿自己双臂上缠绕的轻纱,而后对他笑了笑。
“我没事,桂璇,你不要太紧张。这可是你的幻境啊,你忘了吗?”
是啊,这可是桂璇的幻境啊。
那为什么、为什么……
……我会神识离体,在一个不知何处的地方,看到不知多少年前师尊的身影?
尽管那陌生的两个修真者称呼他为宗山,但对自己的师尊的神识气息熟悉至极的初笙十分笃定,那雪发红衣的男人正是被称为云梦尊者的云梦子!
云梦子对天骄榜如此熟悉,初笙一直以为是由于大乘尊者寿元悠久,故而对于此等法器已然司空见惯的缘故。
可如今这么看来,云梦子在修真界中活跃的时间,要比天骄榜最开始在世人眼中出现的时间还要长远!
天骄榜中的法器与天材地宝,真的都是链接了各大上古宗门秘境后探索得来吗?
初笙不知道。
她心中的问题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但却没有人能够为她解答。
唯一可能知晓一切的存在,此刻却生死未卜地在合欢宗陷入了沉眠之中,使得初笙下定决心要上得天骄榜来争一争天材地宝。
少女闭上了眼睛,片刻后,桂璇惊讶地发现她周身的气息不再萦绕着虚浮与散乱的感觉,而是重新恢复了中正祥和的平静。
“不论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都与我无关。”初笙喃喃。
“我上天骄榜只为一件事……”
“夺金莲,救师尊!”
元祁站在观星台上,天焱镇魔伞一如既往地依靠在他的臂弯。
他抬头注视着诸天星辰带着玄妙莫测的气息在天穹上不断演化,心情颇有几分无奈。
“这不是属于我的幻境,当留给叶子清亦或符修之流前来解题才是,你行如此做派又是做甚,不知名的天骄榜灵?”
“因为你在试图骗人。”
熟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元祁微微侧过脸来,一颗星子从肩头骨碌碌滚下,正正好掉落在了他怀中天焱镇魔伞的伞柄上。
“你本应已经达到元婴期的修为,却自斩元身骨血融入这柄法器,这才使得你的境界一直停留在金丹期。”
星子不满地说道。
“倘若将你放出去给他们帮忙,那我的考验还未能开始,你就要出手帮他们直接通关了!”
元祁听闻,面色之间颇有些诧异。
“怎么会,宗门与家族都有希望我能夺取的东西,不论如何都应当先以大局为先……我在你看来就是如此大公无私之人?”
“我一向不懂你们修真者口中什么大局不大局的。”星子嘟哝道。
“总之不可以,比起他们来说你太过贪心,私心也太重,除非他们都脱离榜中,否则我不会让你如愿。”
星子爬到天焱镇魔伞的伞尖上,而后又骨碌碌地顺着伞骨滑了下来,玩的不亦乐乎,元祁神情微怔,而后不动声色地问道。
“他们?他们想要的都是什么?”
“你们这群生灵啊,总会想要一眼看过去就闪闪发光的东西……”星子说。
“他们,还有你,想要的当然都是星星!”
初笙与桂璇告别,少女身影从一方空间中淡去,又很快出现再另一方空间里。
她端坐于高台之上,头戴冠冕,身披华服,恍然间睁开了漆黑如墨的眼眸。
——这里究竟是何处?
初笙的脑海中浮现这样的疑惑,紧接着,似乎是沉睡的记忆被突然唤醒一般,铺天盖地的信息如山呼海啸一样将她彻底淹没。
云梦子为初笙讲过的睡前故事里,经常出现过一句话:上古有龙。
龙者,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若背有辅翼,是为应龙。
她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应龙,是无数披麟戴角之流梦寐以求成为的瑞兽,是被无数人尊称为天尊的神主。
神主天生地养,精灵俊秀,有呼风唤雨之能,可断人命数,也可逆天改命,救必死于再生。
这样可怕的力量,会被人觊觎,被心怀不轨之人窥探,被无数暗中蛰伏的黑手想要据为己有,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神主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应龙。
强大,代表没有人能够无视她的意愿而去逼迫于她。
初笙进入了这位神主的躯体之中,暂时性地成为了应龙。
与云梦子一起在合欢宗度过的时光与神主自身的记忆互相对抗,人类短暂十几年的时光却奇迹般战胜了应龙漫长的生命影像。
依旧保留了认知的初笙抚了抚额角,她回想起来,自己所在的地方是神主金碧辉煌的大殿。
而一直都不耐烦坐在一个地方的应龙,之所以此刻规规矩矩地端坐在高台之上,则是因为有一个十分特殊的客人将要前来拜访。
气息玄妙的青年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踏入了神主的大殿,他抬起眼来注视着初笙,灿金的瞳孔犹如日光般耀然夺目。
“……崇明。”初笙听到神主发出了不耐烦的声音,是非常冷淡的女音。
“不乖乖在你的昆仑墟呆着,好端端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崇明……崇明仙尊!
初笙认了出来。
那个恢复了漠南的灵脉,在云水玄天的巨石上留下印记,却让她莫名其妙挨了一通雷劈的崇明,就是眼前这个青年!
“我来向你求一件事。”崇明说。
他的表情看起来很淡,似乎没有寻常人应该具备的感情,结合漆黑如墨的头发与灿金的眸子,看起来比神主这头应龙更不像一个人。
“怎么只有你一个,她呢?”
神主开口,语气平和。
听得出来她与崇明,还有话中提及语焉不详的那个“她”之间,关系都十分熟悉。
“她睡了,所以我来了。”崇明说。
初笙感觉到神主很深地蹙起了眉头。
“她怎么又……你们两人的本源不应该是一样的吗?你居然会没有一点办法?”
“所以我来找你。”崇明平静地说道。
“我要去最开始遇见她的地方一探究竟,但离开之后昆仑墟就会无人驻守……只有你去昆仑墟陪着她,我才能放心。”
“我知道了。”神主缓缓起身,从高台上走下来,而崇明与她擦肩而过后取代了神主方才的位置,从容坐上了高台。
高台的顶端并无片叶遮盖,只有一望无际的苍穹——
初笙突然从汪洋如大海般的记忆中提取出来与这方区域有关的消息。
这里是世界的顶端,是距离“道”最接近的峰峦……
神主这头世间唯一的应龙之所以坐在高台上,并不是她不愿意离开,而是有一些东西的存在迫使她只能坐在这里,镇压着什么!
崇明代替神主占据了镇压的位置,应龙并没有多余的话同这个没什么人味的家伙交谈,摇身一变化了龙形便向昆仑墟的方向飞去。
初笙品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
起初,她以为自己又一次踏入了某人的幻境之中,但现在初笙已经完全推翻了她原先的这个想法。
上古之事流传下来历经太多时光,如今早就不可考据。
可不论是建筑的装修风格还是修真者的服装材质,乃至于灵力的浓度和高台上几乎让人感到触手可及天道气息,都绝非幻境所能模拟。
初笙得出了与叶子清和齐谙共同的结论。
这里,是经由天骄榜的特殊存在所链接出来的,来自过往上古之中的吉光片羽……是跳跃时空独立存在的特殊遗迹!
初笙的意识跟随神主的视野前进。
应龙之速堪称神行万里,纵使是后世飞舟需要乘坐几天才能抵达的遥远距离,对于此等水平的强者而言,也只不过是瞬息而已。
她很快便见到了崇明与神主口中所言的地方,昆仑墟。
那是一座无法用言语形容,仿佛不可直视之物一般,屹立在这方天地间灵脉最密集之处的巍峨山峦。
灵力的浓郁程度几乎具象化到肉眼可见的程度,乳白色的灵雾萦绕在重新幻化回人形的神主身侧,好似神仙妃子一般缥缈神圣。
但神主对此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她目不斜视地踏前一步。
——尽管周围萦绕着如此恐怖的灵力,但昆仑墟的内部却是断绝灵力的天生绝地。
这样的信息随着神主的动作,十分自然地浮现在了初笙的脑海里。
没有用灵力辅助,也没有使用肉身强度,神主如同普通人一般,顺着那天青色的台阶向上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神主停下了脚步。
初笙的目光顺着她的视线向前望去,而后看到了侧卧在一大片盛开的莲花池中,闭目沉睡的神女。
“……果然如此。”
神主的语气十分不悦。
她二话不说便跨入莲花池中,看似简单的水流却犹如千钧之重般包裹着双腿与腰部。
但神主面无异色,平静地淌过足以让寻常修真者当场溺毙其中的弱水,最后伸出手臂,一把握住了神女苍白的手掌。
“停下……”
神主原本冷淡的眼眸在这一瞬间化为熔炼怒火的可怖竖瞳,龙吟之声犹如洪钟。
“——如果不想让她这样快死去的话,就全部给我停下,你们这群蠢到家的死物!!!”
第42章 神主
神主的龙吟震断了无数寄生在神女身上的莲花,未生灵智的花朵挣扎而愤怒地向应龙伸出带刺的枝蔓,又被这位天尊毫不留情地踏碎在弱水之中。
——神主十分不悦,因为神女陷入了沉眠。
“再继续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她真的会死的。”
这样的想法,头一次在应龙的脑海中浮现。
初笙感受到了神主震动的心绪,但她此刻无暇顾及……
初笙的目光死死定在了依旧贴伏在神女身上,最后一支小巧玲珑的金色莲花。
——金色的莲花!
神主伸出手,却没有强硬的将它扯断,而是意外耐心地摸索到莲花的根系,最后将它轻柔地连根拔起。
“你不能再与她亲近了,她的气息一直在衰弱,即便是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金色的莲花瓣上,一滴透明的水滴坠了下去,好像在对神主的话做出悲泣的回音。
面前的这个女子会死,在神主一直以来的认知当中,完全是不会存在的事情。
但不论是崇明此前的反应,还是女子此刻岌岌可危的状态,都让她不得不考虑起了这个要命的可能性。
初笙在神主的脑海中搜寻着关于面前这丛金莲的信息。
此间世界本是一方无人看守的极乐净土,它自混沌中诞生,不受谁的管束,自然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秩序和规则。
天地初开之时,朦胧之中,这世界上的第一批生灵就此诞生了。
他们可以沟通万物,驱使自然元素,即便不理解世界的本质,也依旧能够使用与生俱来的本领去让风雷水火尽在掌握。
神主作为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应龙,自然被爬兽飞禽们看做无上的天尊,而被称之为仙尊的崇明……
在他第一次自世人眼中出现之时,神女就已经常伴他左右。
他们是双生花,是并蒂莲,是同根同蔓,同叶同枝所生的一体两面。
是世界上最理解对方灵魂的存在,是唯一看待对方比自己更重的寸心骨血……崇明是这样认为的,也是这样对神主说的。
但神女只说,崇明,说过多少次,你要叫我师姐。
好。师姐。
在神主面前,崇明很是顺从地对她问道。
我觉得这片大地太大了,我们这样只靠脚走过去会很累。
师弟,你想说什么?神女问。
崇明指着神主庞大到几乎要遮天蔽日的身躯,平静地问道。
所以师姐,要不要干脆在这里把这头应龙打服,好让她驮着我们走路?
就趴在面前听他们两个互相说话的神主,闻言便立刻睁开了一只眼睛:?
这对吗?
这不对!又是哪里来的熊孩子!
神主愤怒地起身,和崇明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惊天动地、神鬼退避的大战——
但由于神女的出手而中道崩殂。
神主和崇明双双被迫停手。
站在中间的神女先一脚把崇明踹到自己身后,连那身华光熠熠的袍子上都被毫不留情地踹了个脚印出来。
而后她抬起脸来,温声细语,如同黄鹂歌唱般的对神主问道。
你的鳞片和角可真漂亮,你叫什么名字,我可以和你交朋友吗?
神女与崇明截然不同。
神主几乎用尽了自己毕生所有认识的美好辞藻去形容、去修饰、去堆砌她的美好。
在祂的认知之中,初笙根本找不到任何一个,哪怕是中性一些的词语来形容神女这个特殊的存在,唯一在脑海中不断重复的只有两个字。
喜欢。
神主喜欢眼前这个神秘的女修。
应龙硕大的龙瞳一眨也不眨的注视着她的面容。
半晌后,遮天蔽日的巨大身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头生双角身姿英武的女子,生涩地对神女开口。
我是……
我是神主。
好的,小龙。神女说道,我们从此以后就是朋友啦!
好,我们是朋友。神主皱了皱鼻子。但我是神主……
我和师弟并不认识去中洲的路,小龙。神女握住了应龙幻化出的人形的双手。
你在这里生活了这样久,一定知道很多事情,你可以带我们一起去吗?
龙迷茫,龙困惑,龙不理解,但龙点头。
从天地初开一直睡到现在的神主说,哦。
于是神主驮着崇明和神女来到了中洲。
中洲在过去是世界的中心,拥有最充沛的灵气和格外丰富的宝藏。
在神女的指引下,崇明和神主收获了很多很多东西,而神女却什么都没有拿走,只最后从高山脚下一汪澄澈的灵池之中,随手折走了一枝盛开的花朵。
他们是这世界上站在最顶端的三个人,这方新生的小世界对于他们而言,就像是毫无威胁的游乐场一般任人玩耍。
神主知道这件事,崇明知道这件事,神女也知道这件事。
但神女此时说,我有一个奇怪的想法。
我们是从哪里来的呢?这个世界是如何诞生的?
它会一直生生不息的流转下去,还是总有一天会突然分崩离析?
龙并不懂这个问题究竟有多重要,但龙懂得神女的心情很重要,所以龙说,没问题,我来帮你。
崇明慢了半拍,同样给出了肯定的回应。
于是他们开始以天地为炉,去试图创造一个东西。
时间过的太久了,也或许是这其中还隐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神主记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总而言之,有一天,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上,突然爆发出了一声,仿佛连天地都为之悲鸣的轰鸣。
神女和崇明创造出了一样东西,他们管它叫做天阶,据说可以同掌握着这方世界权柄的存在进行对话和沟通。
神主很高兴,龙觉得自己朋友终于得偿所愿了,这是非常好的事情。
但当龙再度见到这两位朋友时,愤怒驱使着她,几乎要让来自九天的神火,将所有的一切全部灼烧殆尽。
神女分割出了属于自己的一些东西,崇明也是,他们变得虚弱不堪,却不是被什么存在算计,而是自愿作出了决定。
我们造出了本不应该存在的东西,唤醒了一直沉睡的天道,这是我们本应付出的代价。
崇明说道。
神主不能接受,她弓起身躯,几乎就要把满腔的愤怒尽数发泄在大地上,而神女伸出手来让她不要生气。
这是好事情啊,因为它的存在,我找到了属于我们的一线生机。
神女摸了摸被神主送到了自己手边的粗壮龙角,安慰般地说道。
从那以后,天越来越高,地越来越矮,应龙感受到了所谓天道的存在,再也不能肆无忌惮地在天地间纵横四海。
崇明和神女越来越忙碌,他们修复着此前被破坏的灵地,在天阶修筑的附近驻扎下去,慢慢聚集了很多生灵,后来这个地方有了名字,旁人都叫它昆仑墟。
神主懒洋洋地呆在原地,她从苏醒之日起就在这里,自从头顶有了无形的压迫之后,唯有此处,才能让她留有些许喘息的余地。
这是离天最近的地方,你是这里仅存的支柱,所以唯有你才能留在这里。
神女为她耐心地梳拢发丝,她本想为龙挽起一个发髻,却不知想起了什么东西,又重新让它们洋洋洒洒地垂落下去。
龙回过头去,只看到她有些苍白的神情。
小龙,以后不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去学我和师弟。抱歉,你没有做错什么,是我们连累了你。
龙不明白,但神女在此刻就像折翼的蝴蝶一般翩然落地。
神主无措地抱起连倒下都如此轻盈的友人,不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让她落入了这般田地。
崇明带着神主踏上了昆仑墟,他们行走在天阶上,直到尽头出现一池弱水,而被神女折下的花朵,正沉浮在弱水之中蔓出了新枝。
崇明接过神女,将她放在新枝上,暴涨的藤蔓犹如蟒蛇般狂舞蔓延。
随着气息的攀升,花枝与神女从浅到深的链接在了一起,硕大的花苞绽放出第一朵美丽的金莲,而神女此刻睁开了眼睛。
造化之道,这是我为自己找到的本我道。
苏醒的神女从足以溺毙万物的弱水中坐起身来,仿佛并未受到方才昏迷的影响,一脸若无其事地对神主温柔笑道。
小龙,造化金莲,听起来会不会是个好听的名字?
神主没有他们的审美,感受不到好听与否的区别,但神主知道这件事并不是什么好的开端。
神主与崇明对视了一眼,应龙头一次在那双非人感溢出的金眸中,看到强撑镇定之下日益蔓延的惊慌。
金色的世界,金色的弱水,金色的苍白神女,金色的奇异莲花……
初笙从神主过往的记忆之中强行挣脱出来,她回归了神主此刻所在时间线的真实,手中握紧了被连根拔起的造化金莲。
造化金莲?神女?亦或是别的什么?初笙不明白。
但她意识到,倘若自己想要将能够救下师尊的这样东西带走,恐怕并不是夺取之后便直接脱离幻境这般的简单。
在这个幻境之中,初笙即是神主,在不能动摇神主意志的情况下,她要怎样做,才能将造化金莲彻头彻尾地带走?
第43章 友人
初笙的困境尚未找到打破的出口,而神主的思考却仍在继续。
神女可能会死,这次连造化金莲都无能为力,亦或是,造化金莲与神女同根共生如此之久,如今早已医者不能自医。
无怪乎崇明竟然如此慌张,甚至不惜让神主离开高台,而愿意自己以身相换,扛起天穹的重担。
天本是高的,却因为天道秩序的崩溃而日益崩塌,地本是深的,不可弥合的自然伟力却教它日益沉陷。
昆仑墟定住了地沉,高台抵住了天崩,崇明和神主成为了驻守世界的两极,勉力维持着一切的平静。
直到如今,因为神女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沉睡的时间愈来愈多,崇明离开了同样可以通往终极的天阶,要到神主所在与天相接的至高之处,寻找解决问题的途径。
应龙托着神女的手掌在微微颤抖。
她本是这世间最为强大的存在,此刻却像初诞于世的稚子般无措,无助无奈。
像他们这般元初便存在于世的生灵,本应与天地同寿,和日月共辉。
但此刻,不仅崇明与她被迫承担起了支撑世界的责任,就连神女而身上也开始浸然上死亡的气息。
如果神女会真的死去……
那么不论是神主本身,亦或是崇明,都将迎来同样的终局!
金色的莲花颤抖起来,它被神主捏在掌心中太久,以至于那娇嫩的花枝已经快要承受不住这种巨力的摧折。
神主回过神来,将对于死亡的疑虑拋诸脑后。她知晓崇明沉浸在与天道的对话之中,无法完全保持个人的意志。
神主受托来到了昆仑墟,便代表崇明将一切行动权都交给了她来行使……所以她可以下达任何的决定,只要可以帮助到神女。
金色的莲花轻轻摇曳在风中,它的根系一头连着神女,另一头连着应龙。
神主垂首看着怀中女人苍白但安静的面容,有些疲惫地阖上了双眸。
金莲告诉神主,这样的方法崇明也尝试过,但如今他还是要向天问出个结果。
由此可见,一味只靠自己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为了帮助自己的友人,应龙决定想办法多一些选择。
齐谙与叶子清准备继续向西而行,这是他们苏醒之前原身的行动计划。
作为这世间为数不多能够保全自身,搜罗奇珍异宝为自己所用的修者,他们本应漫无目的地在大地上漫游,亦或无所事事地空度时光。
但如今的世界中发生了一件新奇的事情。
——来自昆仑墟的神秘存在发出了号令,要收集这世间一切神奇亦或不可思议的物品,凡有应者,昆仑墟之中的机缘任人择取。
天骄榜不会无缘无故将人甩去莫名其妙的地方,甫一苏醒得知的讯息显而易见便是机缘的指向。
作为成熟的修真者,叶子清与齐谙显然深知这点,故而并没有任何迟疑,而是非常默契地向昆仑墟的方向进发。
金莲在弱水中摇曳,链接着神主与神女二人的气息。
如日中天的应龙体内能量犹如不断沸腾的岩浆,金莲将澎湃的力量尽数渡给了沉静的神女,原本苍白的脸色逐渐红润起来。
初笙注视着那盛开的金莲,犹豫片刻后,小心伸出自己神识的触须探了过去。
一种稚嫩而疑惑的情绪传递到她的心里,而后是尝试地搭线,接触,链接……
初笙眼前一花,而后意识仿佛被什么黑洞吸入一般猛地飞了过去!
神主的办法初有成效。
这方世界很大,即便崇明他们已经探索了不少,也依旧有从未听闻的奇花异草被源源不断的送到昆仑墟上。
神主用自己与昆仑墟的宝物同其他人交换,不能时刻呆在弱水之中。金莲不能离开神女身边,于是挣出小花缠绕在应龙的发间。
叶子清与齐谙见到了神主,二人微不可查地呆了一瞬,很快地掩盖了自己震惊的心情。
“天尊在上,我等机缘巧合之下拾到一柄灵伞与若干珍宝,现向您奉出来自东方海渊的诚意。”
白玉雕成的伞器精巧而富有灵气,仿佛鬼斧神工下刻画出的完美作品,仔细探去,内里甚至蕴藏着几分颇为玄奥晦涩的气息。
这似乎是与天道相关联的器具,神主伸手接了过去,仔细端详着上面的刻印。
捡拾到此物的叶子清和齐谙一度以为,他们会依靠这柄灵伞找到元祁的踪迹,但事实证明,或许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巧合而已。
既然是巧合,那便在这个时机恰到好处的送出去……
二人注视着龙角上缠绕的金莲,对神主表达了想要与之交换的心情。
神主谨慎地拒绝了。
这金莲所生花枝尽数将她与友人相连,虽然看起来源源不断取之不尽,但在神女未曾苏醒的时刻,至少现在还不行。
齐谙与叶子清并不死心。
前来昆仑墟的路上,他们已经探索到了足够的奇珍异宝。
尽管不知初笙此刻身在何方,但这样明显地放在眼皮子底下,疑似造化金莲的存在,无论如何都不能就此让它跑掉。
“请允许我们留下。”这风尘仆仆前来的两人说道。
“这金莲可救人性命,对我二人而言至关重要,我等愿倾尽全力换取这等珍宝。”
面对这不识抬举的两人,神主十分不悦,想要斥责他们离开昆仑墟。
但缠绕在龙角上的金莲在此刻轻轻摇曳了一下,于是天尊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急匆匆带着灵伞踏上了天阶。
是子清师兄和齐谙师兄,初笙见到了熟悉的人,心中不免感到高兴几分,但此刻的她却无法与二人相认。
十分神奇的,此刻的她不知什么缘由,无故脱离了神主的躯壳,转而成为了一株被缠绕在神主龙角之上的懵懂莲花。
初笙并不理解造化金莲为何会有传闻之中那样强大的效果。
此刻与金莲融为一体的她,只觉得这株莲花的脑回路十分质朴,与寻常妖族似乎也没有什么两样。
眼看神主就要将叶子清与齐谙斥出昆仑墟,初笙连忙摇摆了一下纤细的枝条,成功吸引走了这头应龙的注意力,使得神主匆匆前去弱水天池中探查神女的情况。
她的运气很好,神主匆匆回来,的确第一眼便看到了苏醒过来的神女,正试图从弱水之中慢慢的渡步出来——
“你不要乱动。”神主语气生硬,带了几分斥责。“才刚刚睡醒的人,你在这里一个人做什么,怎么不先唤我!”
“对不住啦,小龙。”神女醒来之后偷偷做小动作,被应龙抓包的瞬间有些赧然。
“我不知是你来,我以为师弟又去了天阶上……”
神主听闻有些奇怪。
天阶?天阶上不就是这里吗?
而初笙恍然睁大了眼睛。
在神主躯壳之中因为某种原因而无法看到的光景,此刻依托金莲的躯体,尽数铺陈在了初笙的眼前。
在神女所浸泡的天池之中,充斥满足以溺毙绝大多数生灵的可怖弱水。
肆意生长的金莲与其他莲花在这里占山为王,不仅铺满了原本清澈的水面,也掩盖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东西……
层层叠叠的花叶交错之间,原本已经延伸至尽头的天阶还在继续向半空中修建。
一阶,两阶,三阶……直到再也看*不清的高处,仿佛一路捅穿了苍穹!
神女与崇明究竟在做些什么,为什么连神主都是一副看起来毫不知情的模样?
神主不知自己龙角上的小小金莲究竟在想些什么,她只俯下身去,用臂膀给了方才苏醒的羸弱神女一个可以借力的依靠。
“他去高台问天了,所以我来这里看你。”
神主只字不提她发动昆仑墟的力量在外寻求奇珍异宝的丰功伟绩,只顺手将灵伞塞入神女的掌心。
“吾友,你看,这是什么有趣的东西?”
神女轻轻抚摸伞面,而后抬起手来,很是随意地摘下了缠绕在龙角上的金莲。
她将金莲放在了伞上,仿佛某种神秘的法术一般,莲花般的纹路一瞬间便绽放在白玉的伞面。
初笙的视野一瞬间变成了俯视这二人的高处,而后神女撑开了这柄灵伞,对应龙笑道。
“我这样好看吗,小龙?”
“你像开屏的雄兽。”神主不懂人类的审美,只用龙的视角诚实地回答。
“你想向谁求偶吗?崇明?你不管做什么他都会喜欢的,吾友。”
神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笑得面色都染上了熏熏然的红晕,笑得偌大天池中都回荡着她的声音。
最后神女总算笑累了,她注视着神主的面颊,伸出手去抚摸应龙眼尾尖锐的鳞甲。
“不,师弟什么都不懂,我也并不想对任何人求偶,我这么做只是想让你感到开心而已,小龙。”
应龙久久注视着友人温柔中带着一丝愁绪的面容,龙族尖锐的鳞甲此刻温顺地贴合在脸颊,避免割伤神女柔软的手掌。
“可是你不必这样做,只要看到你是醒着的样子,我就感到很开心了。”
应龙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对神女说道。
“吾友,如果你正在承担某种代价的话,我来代替你的位置,你可以不用死吗?”
第44章 应劫
神女拒绝了应龙的提议。
“我想让大家都活着,想让所有人都拥有幸福的生活,但我似乎搞砸了……这是我贪心太过应得的惩罚。”
“你担心的问题,就连崇明那家伙也解决不了吗?”神主执拗地问道。
“就连我们三个一起也解决不了。”神女轻声说。“所以,我真的……”
“我不想听你道歉。”神主捂住了她的嘴。
帮不上忙的应龙有些生气,还想大骂崇明简直就是个没用的东西。
但应龙不愿意对友人宣泄这种负面的情绪,因此她气冲冲地飞走了。
“这柄伞一点也不好玩,你把它丢了去,我去给你找些更好玩的东西!”
神女注视着应龙气急败坏的背影,无奈地抚了抚伞面。
“她一贯就是这个直来直去的可爱样子,没有什么坏心思,抱歉,给你们吓着了吧?”
初笙面对那张完美无瑕的面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总算确认神女是在同自己说话。
……哎?!
初笙大惊。
“你与我和师弟有缘,我看得到你身上蔓延出去的缘线。”
神女轻声解释道,脸颊上方才大笑带来的绯色还未褪却,显得她的气色稍好了一些。
“跨越了时间河流的后来者,你们想在这里寻找什么东西?”
初笙试图开口说话,却被金莲限制了言语的能力。她思索一瞬,突然意识到了神女所说的并不是“你”,而是“你们”……
虽然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但初笙依旧遵从直觉地用神识轻轻撞了撞灵伞之中的那团意识,示意对方冒出来替她说话。
“……造化金莲。”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执住伞柄,在伞下现身的青年语气略微有些不太自然地开口说道。
“我们需要造化金莲,或者可以无视境界保护他人碎道重修的任何一种天材地宝。”
初笙附身的金莲微微摇晃,与青年的眼眸似乎不经意间对视了一眼,又错开了视线。
神女的双眸在一瞬间仿佛变成了漩涡,奥秘,深邃,就像表面上平静无波的深渊,一平如镜的水面之下,暗流涌动中藏有大恐怖。
在元祁与初笙几乎要在她的眼睛之中迷失神识的时刻,神女蓦然阖上了双眸,一行血泪从眼角滑下。
“原来如此……”她叹息道,白皙的指腹拭去了面颊上残留的斑斑血迹。
“你们来的太早,此时的金莲只能链接不同存在的能量,并没有你们所需要的这种功效。”
在初笙感到失望之前,神女又接着说道。
“请暂且先留下来等一等吧,待到时机成熟,你们自然会得到它。”
昆仑墟。
叶子清与齐谙在看到撑着伞的元祁出现的一瞬间,便十分默契地一人给了他一拳。
“就知道你这家伙肯定一直在伞里装死!”
元祁默不作声地闪身躲开,而后微微倾斜伞面,给他们看自己手中护住的,正在同他们摇曳叶片的金莲。
“这是……”
叶子清尚在思索,齐谙率先依靠剑修那野兽般的直觉把人给认了出来,登时大惊失色。
“师妹!你怎么被元祁害成这样了!你说话啊师妹!”
叶子清被齐谙这一声师妹叫的恍然大悟,连忙上前试图从元祁手中接过初笙。
“怎么会这样!让我看看……小笙,我是你子清师兄啊,你还好吗?!”
元祁看着被齐谙传染的似乎也有些傻气的叶子清,一直以来都以一种运筹帷幄姿态出现的终南宗子,此刻颇为隐忍地深吸了一口气。
“有没有一种可能,因为小笙她现在是一株没有嘴巴的金莲,所以才不能开口说话呢?”
初笙用神识触须碰了碰叶子清,智商突然回归均值的合欢宗大师兄这才接通了师妹的脑回路。
“小笙?”
“子清师兄,是我。”
初笙简单的将遇到神女、神女与她和元祁的对话复述了一番,最后略微犹豫一瞬,还是将自己的感觉同叶子清如实说道。
“我觉得,这个元祁师兄,似乎在某些地方有些奇怪……请子清师兄务必当心。”
“我大约知晓是什么情况,小笙你且放心便是。”
叶子清微不可查地看了一眼元祁,对于初笙的顾虑并不十分惊讶,而是面色如常地一口应下。
“这些小问题师兄都会解决的,不要怕。”
在元祁与初笙同神女在一处时,齐谙和叶子清已经趁神主不在的功夫,一口气将昆仑墟里里外外摸了个透。
“无怪乎过往那些上了天骄榜的天骄们,几乎都无法保留身在榜中的记忆。”叶子清轻叹道。
“能够跨越时光逆流而上,并从中拾取机缘已是逆天之举。
若非累世转修或生而知之者,如何能够在这般洪流的冲刷下,依旧保留清醒的神智?”
“找不到桂璇,或许只是因为他并不在昆仑墟。”齐谙说。
“必然还有其他大洲的天骄被投放在了这段时光,只要我们不贸然出面,彼此之间理应不会有什么冲突。”
齐谙并不怕与他人相争,叶子清,元祁等人无一不是从诸多修真者当中杀出的名声。
但此刻,不论缘由如何,他们齐聚在这里的目的都只有一个。在达成所愿之前,蛰伏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初笙注视着高高的天阶,总觉得神女似乎隐瞒了什么事情。
但显而易见,连作为友人的神主都不能得到明确的回应,素昧平生的她更无法从对方口中得到回答。
昆仑墟所在的位置,与后世漠南漠北两洲几乎完全重合,但这里却并无恶风黄沙肆虐的荒漠,而是遍地绿茵的生机勃勃。
初笙还记得此前突破金丹时坠入的虚无之境,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崇明与神女的模样,显而易见是一段昆仑墟建造之前的时光。
为什么要创造天阶,为什么要修补灵脉,倘若过去的损失已经得到弥补,现世的漠南漠北又为何依旧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大漠荒芜?
还有……
初笙试图神识进入云水玄天之中,却不出意外地再度受阻。
为什么她总觉得,昆仑墟的这段天阶,与云水玄天之中的玉阶有某些相似之处?
天骄榜的存在,似乎并非法器足以形容。
能够跳跃到如此久远的时间节点,说明早在此时,属于天骄榜的元初灵性就已经悄然诞生。
倘若神女与神主的名字被时光的洪流淹没在亘古不变的黄沙之下,那与这二人息息相关的崇明仙尊,他的名号又为何得以留下?
叶子清垂眸注视着盘踞在手心似乎在走神的金莲,指尖微动便设下了微型的隔音法阵。
偶尔靠谱的合欢宗大师兄思索一瞬后,又在上面加上了让人心情舒缓的静心符文。
“好了,让小笙休息一会儿吧。”
他收回手,抬眼注视着面前撑着伞平静微笑的元祁,与齐谙一同站位形成了三方鼎立之势。
“我们来谈谈,元祁。关于你现在的状态,到底是应该喊你元祁,还是应该唤你……”
“天焱?”
茫茫星海之中,一片奥妙晦涩漩涡的聚合之处,与撑伞青年面容一模一样的修真者正气定神闲地阖眸调息,手心向天,盘膝而坐。
星子失去了玩耍的道具,生气地坠在他的手中。
“我不同意,你这么做完全就是耍赖!”
青年无视发烫到想要灼穿手掌的星子,阖眸心平气和道。
“我可是完全遵守你的要求去做的,元身也并未入得劫中,又如何能是耍赖?”
“你和你的灵伞之间互为半身,谁去谁留都是心念相通,根本毫无分别……”星子说到一半,突然卡住了。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东西?你到底是谁?”
“名为天骄榜,实是天骄劫。
入得榜中又回归原位之人,乍一看无甚大碍,但不出几年便会道心崩毁,只有少数天骄才能证道涅槃得登尊位……
元家与终南道宗拥有修真界中几乎最全的典籍,知晓这些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终南道宗的宗子睁眼,垂眸注视着它。
“你可以放心,我只是一介普通的修真者,并非累世重修亦或生而知之的大贤。
离开此处之后,我的记忆依旧会被规则封禁,并不会流出关于这里的只言片语。
我不在乎这世间的真相如何,也不想探究所有因果的源头,这方天地究竟有什么结局,我也并不愿意了解。
家族和宗门倾尽所有供养我的道途,多少人的累世夙愿与执念,都需要我得道飞升留下赫赫威名才能得以解脱。
我的目标再无他物,只会围绕此事而开展行动,你们想做什么,都与我无关。”
星子不解。
“你这样聪明的人,应该知道在天道有损的情况下飞升后会面对什么。
此世也并非大争之世,气运和机缘都尚未达到顶峰之时,倘若强行飞升简直难于登天……
即便如此,你也要一意孤行吗?”
“大争之世?”青年对此嗤之以鼻。
“只有废物才需要蛰伏,等待什么都安排好的时机,更何况,我认为这就是最好的时代。”
他托起星子,指向万里高空之上缓缓流动的混沌星海。
“只要有人率先开此先路,往后的修真者自然会心怀向道之心,天下英才如过江之鲫,何时不是大争之世,何人不能证果成仙!”
第45章 道种
“你在说什么,成仙?”
听到这个回答,原本低头用利爪在仔细雕刻复杂花纹的应龙,霍然起身冲到了崇明从数万里之外的高台投放到昆仑墟的虚影身前。
“成仙是什么?可以救她吗?!我应该怎么做?”
“如果此事成功的话……当可以做到她想做的一切。”
自高台投出神识虚影的青年淡声说道。
“我来想办法,神主,但你务必要帮我瞒住她。”
“不用你说,我也会这样做的,只是……”
神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挥散了这幅越来越淡的神识虚影。
“关于这件事,你的方法最好是有用的,否则我不介意用我的办法去救她。”
“一言为定。”
崇明低头看着手中气息玄妙而缥缈的神秘碎片,面无表情地将它插入了自己的身体——
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炫目光晕,仿佛神迹般蓦然笼罩了这块位于海水与陆地交界的应龙的领域。
那双毫无情感的金色眼眸中瞬息间飞快流淌过庞大而暴乱的无数讯息,在几个呼吸后,又都仿佛无事发生一般地归于平静。
“这就是她一直以来都想让我能够理解的道……?”
他轻声呢喃,语气中微不可查的疑惑逐渐消散于天地,崇明的目光下意识投向了一旁格外沉默的青年。
感受到自己正在被崇明所注视,桂璇短暂摒弃了内心中对于初笙目前情况的忧虑,抬眼冷静地对崇明说道。
“在接受了道,理解了道之后,还远远不够,若是想要达到你所说的那种情形,接下来要让它能‘活’过来才行。”
刚从幻境里苏醒的桂璇堪称倒霉至极。
两仪谷少谷主还没来得及蛰伏下去,抽出时间好好整理脑子里盘出来的新东西,就因为自己身上十分茂盛的生机气息,让崇明仙尊当场给抓了壮丁。
“你是尚未觉醒的天道种子?”崇明那双灿金色的眸子注视着他。
在这句让人听不出任何语气意味的话语发出后,还没等桂璇来得及去思考方才这句话的意思,这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仙尊便没有一丝铺垫地开口要求道。
“我需要你,前来助我。”
桂璇开口便想毒舌地直接拒绝掉,结果一种无法抵抗的无形力量似乎未卜先知一般压迫在他的命门。
倘若出言拒绝,恐怕自己会直接横死当场也说不定……初来乍到摸不清情况的谨慎和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从的现状,迫使着他十分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崇明要求桂璇这个“天道种子”帮助他迅速理解“道”的本质。
对于天道种子到底是什么完全一无所知的桂璇,面对眼前这个极其不讲理的甲方,几乎要当场挠破了头。
他大概理解崇明能够看得出来自己主修生机大道的本源,但大道至简,能够加以解读之人寥寥无几,更何况是只有金丹期的桂璇?
仙尊不语,只是一味对桂璇伸出了手,桂璇谨慎地将指尖搭在崇明的手心。
但事情的发生只是一瞬间……
只是一瞬间的时间,看着崇明身上停顿片刻后,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一般愈发强盛的气息,桂璇就意识到,崇明已经读懂了他身上所带的那一丝生机!
在桂璇的身上,崇明发现,原来“道”居然可以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存在于人的神魂之中。
于是他伸出手,从不断旋转的晦涩星海之中,直接从天道里截下了一段生机,并当着桂璇的面把它融到了自己身上。
这个常人绞尽脑汁都绝对想象不出来的场景,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发生在了自己面前。
自诩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桂璇,此刻看起来几乎快要裂开了。
“——你究竟在干什么啊!!!!!”
“我在学习。”崇明并不在意桂璇这种有些大不敬的冒犯语气,平静地回答道。
“损耗灵脉欠下的因果,要用重塑生机来数倍的奉还……原来如此,这也是一种交换。”
融合了一部分“道”的崇明,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似乎并没有更大的变化,他仔细感受着自己体内的道韵,若有所思地说道。
“道有三千,生机大道不过是其中之一。倘若你要完全理解所有的道,恐怕现在这个程度还远远不够……
但有些事,现在尚且不是可以涉及太深的时候,倘若一意孤行,恐怕最后会失控。”
桂璇本着那一点点几乎快要不存在的善心提醒道。“你想做什么?”
崇明陷入思考时那种充满了非人感无机制的冷淡神色,即便是两仪谷的少谷主,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也直犯嘀咕。
开局便面临如此极端的处境,桂璇的内心满是烦躁和无语。
为什么面对漠南洲的老祖宗这种事,会轮到我头上?不管是缘法还是传承,都不应该是让叶子清或者初笙他们来处理吗?
你们漠南漠北的爱恨情仇,关我一个浮屠洲的无辜医修什么事——
等等。
两仪谷的少谷主按着自己的额角,突然陷入了沉思。
他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一开始之所以能够如此顺利地感悟生机大道,实际上是依托于云梦子当初送给桂枝茯苓的一纸神秘机缘。
……所以说,对于生机大道的感悟,原本就是合欢宗、或者漠南漠北区域本身便应有的东西吗?!
意识到了什么的桂璇感到了窒息。
或许是因为比起初笙,他对于大道的警惕与打量更深的缘故。
在处于这种情形之下时,也唯独桂璇第一个意识到了最关键的、迄今为止,都还没有人能够想到的事情:
所以,天骄榜本质上并不是空间法器,而是时空传送的特殊锚点。
天骄榜每几百年一次的开启,目的是用来完成每一场因果的回环……!
初笙身为自始至终都无人成功证道的无情道修士,她的身上究竟有什么因果,要这样大费周章地去还?
桂璇感觉自己的大脑前所未有地疯狂运转起来,而就在这时,崇明再次开口说道:
“我要救师姐。”
这个仿佛没有感情的青年,在提起“师姐”时,久违地露出了几分人性化的表情。
“按照现在的情况推论,如果不能及时让道变得完整,师姐很可能就会死。
师姐是最重要的,我绝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情,如果有别的东西阻止我做成这件事……那我就把他们通通除掉。”
崇明注视着一瞬间神色变幻不定的桂璇,语气毫无波澜地说道。
“天道种子,在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虽然你我并不熟识,但换作是你,你也一定会是这么想的,对吧?”
“如果你要这样问我——是的,哪怕这样,会让这个世界付出更多的代价。”
神主回答完元祁的问话,用指尖幻化出一根锋利的龙爪,很是轻松地将常人根本奈何不得的沉渊玄铁削出了十分流畅的线条。
“稳定啊平衡啊因果啊都算是什么东西?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的愿望很简单的,只要她能够开心地活下去,哪怕是和崇明那个烦人精一起也可以。”
应龙抬起眼来,十分自然地对看不到顶端的天阶摆了摆手,就仿佛看到了神女正在注视着她一样。
至于她为什么这样做,已经被迫和神主熟悉了一段时间的齐谙和元祁不用问都知道,应龙一定会说:
哪怕只有一次,万一她恰好能够看到呢?一个人在天池里也太孤独了,我要让她知道,不论什么时候,我都在这里陪着她。
合着我们几个在你眼里都不算是人呗?齐谙觉得牙酸。
原则上神主本来并不愿意与其他人进行交流,但作为原则的神女难得专门发了话。
神女说自己身体不适力有不逮,要她帮忙招待一下这几位远道而来的贵客。
被左一声小龙右一声小龙,叫到脑壳发晕的神主,只能不情不愿地盘在山脚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同齐谙等人进行着一番交流。
应龙的性格,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接近孩童,关于喜怒哀乐的变幻都如同疾风骤雨般迅速,让人根本无法反应过来她的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齐谙和元祁其实并不想和她聊。
初笙被叶子清带着去见神女,他们本想跟着一起去,任性的神主却用尾巴将这两个人直接圈住,说是有事相求,不让他们离开这里。
东海那边的小兔崽子们最近又有不太寻常的动静,应龙有些在意。
神主分离出了自己的血,创造出了和人一样可以进行修炼的新种族,她将他们取名为妖,希望能够以新种族的生老病死来实现神女的祈愿,填补世界因果与轮回循环的不足。
但东海过于靠近极渊,那里诞生的妖族,身上似乎都发生了什么不太好的变化。
神主直觉自己需要尽快过去看看才行,但在离开这里之前……
“我要用帝流浆凝结出来的沉玉,给她雕一把比你手上这个漂亮一万倍的伞。
我为什么突然要做这个?当然是因为她喜欢,而且她撑着伞真的很好看。”
应龙甩甩尾巴,硕大的龙瞳注视着手中初具雏形的伞具,转而看向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的齐谙和元祁。
“你们帮我看看,还有哪里要修改——总之一定要比你们手上的那把更好看!”
第46章 神女
叶子清带着初笙爬了很久很久的天阶,上一次似乎近在咫尺的天阶,此刻却实在是太长太遥远。
爬到这位合欢宗的大师兄都要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哪里招惹到了神女,爬到初笙都开始反思他们两个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爬到两个人面面相觑,甚至开始复盘究竟是迈错了上天阶的第一只脚,还是爬的速度太慢或太快的时候,初笙突然一个激灵。
她感受到,冥冥之中,好像有一双眼睛突然“看”了过来。
——是神女。
“她看到我们过来了,师兄。”还被困在金莲里的初笙下意识攀上叶子清的肩头。
“应该不会再出现这种鬼打墙的情况了,我们现在可以上去了。”
在初笙看来,神女的存在就像天穹上的一种意识一般,昆仑墟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脱离不开她的注视和掌握。
可是叶子清依旧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预感也好,威压也好,那种仿佛被冥冥之中某种存在锁定的感觉也好……
叶子清就像被人蒙住眼睛,捂住耳朵,堵住嘴巴一样,面对初笙所说的一切都感到十分迷茫。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叶子清思索不出来结论,他沉了沉眸子,没有对初笙再说出什么话。
现在回想起来,芙蕖长老斩钉截铁地要求小笙带回造化金莲的反应,未免有些太过于迅速。
而迄今为止,不论是他还是小笙也好,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再见一次云梦子渡劫之后的模样……自然,身为宗主的司淳也是一样。
云梦子因为渡劫突然无法传讯也就罢了,身为宗主的司淳,居然直到他们踏入天骄榜的那一刻起,都没有给叶子清留下只言片语——
这完全不符合司淳凡事缜密的性格。
你究竟想做什么呢,师尊?还是说,有什么事情的发生,驱使您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叶子清敛目,在感受到初笙有些疑惑的神识碰触后,合欢宗的大师兄短暂摒弃了这些毫无头绪的杂乱思考。
“师兄?怎么了?”
“无事,小笙,我只是在想……”叶子清轻声说道。“神女的真名,究竟是什么呢?”
“……咦?”初笙也疑惑了起来。
叶子清轻轻点了点金莲的叶片,而后踏上了通向天池的最后一节天阶。
作为被一切话题围绕的中心,神女此刻正坐在弱水池边,低头端详着手中玉器的花纹。
在初笙从叶子清的肩头露出脑袋后,她就像未卜先知一般地向初笙的方向伸出手来。
“你来了。”
初笙看向那把玉器,仿佛月光一般的皎洁底色上,游动着金色的龙纹,光辉的大日,还有仿佛从天边裁剪下来的美丽云霞作为衬托。
云霞之间闪烁的星辉和自伞面上缓缓垂落下来的瑞气千条,让这柄灵伞像绝世珍宝般发出夺目的光芒!
“这是小龙离开前亲手送我的礼物。”神女开心的撑开灵伞,在氤氲的雾气之中旋转着它。“真好看啊……就像小龙一样。”
神主离开了?什么时候?
明明她与师兄踏上天阶时,那头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应龙才围着齐谙与元祁纠缠许久,此刻神女却拿出了一看就费尽心思的产物。
叶子清意识到,自己与初笙在认真攀爬天阶的时刻,过去的时间,或许并非只有他们所以为的短短片刻……!
不知为何,初笙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此前初笙有些不太明白,为什么天骄榜会将他们送到这个时代。
在过往天骄榜现世后所留存下来的记载之中,天骄们面对的往往是突然出现的危机、试图夺宝的对手,复杂多变的洞府秘境。
以上种种,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但大体来说还算是比较常规的情形,但换到自己身上,怎么就变得……
不过算了,初笙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就当命中注定有此一劫罢了。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只要自己参与的很多事情,似乎都很容易向着难以预料的方向狂奔而去……
而此时,再次见到了神女的初笙在与她接触的瞬间就意识到,这种冥冥之中的感觉并不是什么错觉。
应龙所担忧的事情一点都没有错——
因为神女此刻面对初笙所显露出的状态,的的确确是真的要死了!
初笙无措而又早有预料地注视着她,却只换来了神女平静的微笑。
……嘘,不可妄语。
你想让我做什么呢。
你想让我见证什么呢?
神女不语,只是微微附身,那毫无血色的双唇轻轻触碰上金莲娇柔的花瓣。
从红色向暗金色过渡的血液顺着嘴角缓缓滴落在花蕊上,就像从金乌的羽翼上坠落下了大日的烈炎,在初笙的神识之中熊熊燃烧!
“小笙!”意识到初笙正在感受痛楚的叶子清失声喊道。
他向神女的方向冲去,可刚才的短短几步距离,此刻却化为犹如天堑一般难以逾越的长度!
“我非常感谢你的存在。”神女轻声说,“你让我意识到,我所看到的未来,还拥有被改变的希望。”
未来,怎样的未来?
初笙不知道,但她意识到,神女此刻所做的一切都源自于她口中所说的未来!
不论是神主应龙莫名其妙的离开,还是尚未回来的崇明仙尊,亦或是此前她所说过的错事,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为神女“看”到了什么的发生!
神女究竟看到了什么?
她的气息在此刻仿佛破了洞的气球一般飞速虚弱下去,而初笙所在的金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壮大——
就仿佛是耗尽了神女在这世界上的存在,才供养出了这样一朵盛开的花!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四季轮回,永无止尽,初笙的神识此刻极其割裂的被分成了许多块。
身为金莲被神女的血液浇灌的时间似乎很短,短到只是一眨眼睛一切就都结束了,但似乎又很长,长到初笙的眼前晃过一个又一个人影:
面色难看的崇明,极其愤怒的神主,贪婪忌惮的妖王,慈悲谨慎的佛子,满目执着的剑修……
还有那张虽然一闪而过,但初笙却绝不可能将其认错的面容。
——师尊!
她错愕地注视着年轻修士的面容。
尽管不知经过了多少岁月的流逝,时光却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停留的痕迹,以至于即便是如今,初笙也能毫不费力地将云梦子认清。
初笙的意识回归了昆仑墟。
神女没有死去,还残存着最后的一口气,她注视着初笙,就像是特意等待这个后辈的意识回归到这里。
“我希望大家能够一直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却因此带来了不好的结局……
师弟、小龙,他们最后所做出的决定,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因我而起,以至于这个未解的难题一直传递到了你的手里。
或许,这一切的结果,只是我们想要的东西太多,而本身又都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她抚摸着金莲的花瓣,就像在抚摸初笙的脸庞一般,那双魔性的双眸中饱含着悲悯与苦痛,于此时满溢出泪水长流。
“牢记我们此时的教训,一定不要重蹈我们的覆辙……”
“不要重蹈覆辙!”
神女闭上了眼睛。
无形天堑被骤然打破的瞬间,叶子清猛地扑了过来,伸出手要带走初笙化身的莲花。
“——小笙!!!”
日月晨星与天地万物一同在颤抖,就像此刻的叶子清一样。
在他的设想中,作为变数的师妹无论如何都不会深陷险境之中,即便是果真命悬一线也依旧会绝处逢生,但是……
此刻的叶子清已经无法看清原本明晰的命轨,正如同从一开始他就看不清属于自己的命运一般。
合欢宗大师兄的感情先于理智一步做出了决断,在那朵满浴鲜血的莲花躺在叶子清*手中的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此前认知当中极大的漏洞。
当观测者的命轨与他人交错,绝对中立的天平就会瞬间失衡——
天地洪炉,红尘劫落。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身在局中的叶子清对初笙出手相救,本就是天道早已书写好的命数!
初笙强忍着剧痛保持神智上的清醒,莲花身破,恢复了自己原本模样的少女靠在叶子清怀中,露出无比痛苦的表情。
神女的血液与她的神魂在此刻水乳交融,属于神女的记忆与属于她的记忆已然混作了一处:
“…师弟……师兄、我…小龙……救师尊……!”
叶子清咬破指尖,以精血在少女的眉心书写下早在多年之前便铭刻于心的符咒。
“希望你不要怪我,小笙。”他低声说道,而后一个个晦涩符文从唇边依次读出。
“以我身,以我骨,以我精魂,刻以血誓。以我之名,结契为约——”
青年的发丝开始肉眼可见的一缕缕褪为雪白的颜色,他忍痛抽出一口细长的气息,而后飞快地说道。
“同心同德,同生共死,同命相连……纵然落陨,此志不渝,天地为鉴——!”
叶子清的手臂已经被初笙无意识间掐出了斑斑血痕。
懊悔、悲伤、愤怒、痛苦、愧疚、无奈。
无数情绪裹挟着初笙在星海般的记忆中游荡,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游走的诸多记忆片段,手上依旧死死攥着半开的金莲。
她在浩如烟海的记忆之中总算发掘出了神女的名字。
“我是太上。”
一片混沌的天地之中,无意间踏入其中的女修对刚刚苏醒的青年伸出了手。
“——你就是他们所说的我的师弟吗?要记得叫我师姐才行哦。”
第47章 太上
太上从天外而来。
这个世界懵懂初生,却孕育出了强大的存在。
过于强大的生灵会撕碎诞生起便包裹自己的蛋壳,这是一切应有的宿命,但世界对于活着这件事无比执着。
执着是应该的,太上理解,这也是她到来的理由:教会生灵什么是克制,什么是秩序,让世界与生灵相安无事地相处下去。
于是她唤醒了崇明,又与应龙相遇,她引导他们收敛力量,潜移默化地平息一切本应产生的动荡。
崇明是个乖巧的孩子,小龙也可爱的让人心生微笑,一切看起来都非常美好的时刻,太上却敏锐地在天地之间嗅到了不和谐的气息。
——道不再如以往一般回应于她。
她联合崇明和神主一起,以天地为炉熔铸天阶,试图叩天问出一个原因。
生于斯长于斯的二人都被最高的意志排斥了出去,唯独太上听到了世界最后的余音。
这方天地的道,执着于活下去而将太上召唤而来的道,不知为何,突然死掉了。
太上可以离开,但世界会死,崇明会死,神主会死。
太上可以留下来,世界或许会死,也或许可以继续运转,崇明和神主或许会死,或许会活下去。
原本,哪怕世界覆灭,不懂人心的崇明与神主也足以离开这里,在苍茫星海中寻找适合自己生存的目的地。
但太上让他们拥有了“人性”,获得了心。拥有弱点,有所牵挂的崇明与神主便不能再毫无顾忌地离开诞生地。
是她困住了这两个生灵。
意识到这点后,太上选择留了下来。她是师姐,她要让这个世界能够重新运行,想让一切都重归宁静,就像她对初笙所说的那样。
——想要让大家都活下去,在一起快乐的生活。
或者说,她希望崇明和神主能够不受束缚和困扰地过上各自希望的生活。
太上开始寻求让世界恢复运转的途径,从选择留下来的这一刻起,原本的太上便彻底死去,她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变成了所有人眼中的神女。
创造天阶抢夺了世界本身的造化与灵气,在道死去后,恢复大地原本的面目便增添了许多难度,但天阶的出现也暴露出这个世界面临的缺陷与不足。
神女从根本处着手,认为失去了创造的力量是步入衰落的根本原因,因此她选择了造化之道,想要供养它重新成长,来支撑世界恢复正常。
但她忘记了一件事。
拥有世界作为后盾的太上,是具备与崇明和应龙相同能力的强大生灵,但失去了支撑的神女不是。
神女即便有些特殊的地方,也只是相比较芸芸众生而言,略有奇特的生灵,再不能与崇明和应龙相比拟,而供养道的成长过程中所需要的东西,又远远超出了神女原先的预期。
她选择了开始,却没有将之暂停的能力。
崇明和应龙可以帮她,但本就千疮百孔的世界已经经受不起更大的创伤。
倘若强行将二者剥离,神女一直以来坚持的那点微末希望,也将彻底消失殆尽。
这是一个面对神女的死局……不,对于神女而言,能够让她恐惧与懊悔的,恐怕是更加残酷的结局。
初笙从浩如烟海的庞大记忆中抽身出来,疼痛的余波依旧在袭击她的感官。
所幸叶子清在关键时刻结下的同心契,成功替她分担了很大一部分的压力,这才让初笙不仅保留了自我,此刻也还依旧拥有深入思考的能力。
“小笙,你还好吗?”叶子清看她半天没有动静,不免担忧地问道。
初笙回过神来。
少女并没有像叶子清预先设想的那样,问他为什么会选择与自己结下同心契,而是对他露出一个平静中带着些许疲惫的微笑。
“我还好,师兄……元祁师兄和齐谙师兄那边,有新的消息了吗?”
“还没有……小笙,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叶子清问道。
“抱歉,是我拖累了师兄。”初笙轻声道。
“同心契是只能对他人签订一次的术法,师兄本应将它用在更合适的地方,如今却为了救我而浪费了这样大好的机缘……”
同心契与合欢宗同心诀的名字如此相近,正是因为这是一门一脉相承的法术。某一任合欢宗的宗主,为了让自己的道侣感受到自己对他的承诺,在心法的基础上创造出了同心契。
同心契的本质与合欢同心诀一样,是共享感官,分担承受的痛苦与欢愉,通过共感来扩大感悟范畴,提升双修效率的法术。
与同心诀不同的是,结下同心契后,契约者便不能再与其他人神魂交缠,这个契约往往被合欢宗弟子用作验证真爱的证明。
合欢宗弟子内部不结同心契是不成文的规矩,因为依靠与他人双修来增进修为的合欢宗弟子之间若是结契,承担的风险与所获得的收益几乎可以说成反比,做到这一步,与道统尽毁也没有区别了。
身为无情道的初笙自己并不依赖与他人双修增进修为,叶子清却不是。
但倘若叶子清当时不这样做,初笙的意识很可能就会被庞大的记忆彻底淹没,属于“初笙”这个人本身的意志便会直接消失殆尽。
叶子清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救下自己,初笙知道这点。
她对叶子清毫无私情,面对这位有时会不太着调的师兄,初笙从没有产生过特殊的情绪。
而此刻,面对这位危机时刻不顾自身安危,却毫不犹豫出手相助的大师兄,少女心中唯有尊敬和感激。
初笙自己道途艰难,因而一旦涉及他人修炼受阻之事,她便更加感同身受。一想到因为自己而影响了自家宗门师兄的修炼,初笙感到了由衷的抱歉。
“修炼之事何等重要,待回到宗门,我便去问司淳师叔,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能帮师兄补救回来。”
叶子清有些语塞,他设想过初笙会愤怒,会疑惑,会指责,却没想到得到的是平静的接受和善解人意的回答。
叶子清本想说,在修真界看来,签订这样的契约无异于结为道侣,但不知为何,这样的话,无论如何叶子清都说不出口。
……罢了。
他想,师妹的性格,从来都不会在意这些流言蜚语,更何况小笙的性命比什么都要紧。
“只要小笙没事就好。”他说。
“其他的事情你也不必担心,我心中有数,就让师兄来想办法吧。”
另一头,失去了联系的元祁和齐谙尽管不知道初笙的经历,却也目睹了一个并不美好的结局。
神主用帝流浆的沉玉雕刻伞器,在送给神女后,应龙便飞快地离开了昆仑墟,但让元祁和齐谙未曾想到的是,他们也被裹挟着一起离开了那里。
“不能让你们去打搅她,我要做一件瞒着她的事。”神主说道。
应龙飞临东海极渊,她注视着海水中翻涌的妖族,语气中满是失落。
“还是不行,似乎差了许多。”
“你想做什么?”齐谙问道,出乎意料的,神主回答了他。“我想补住这个窟窿。”
她甩了甩尾巴,示意齐谙与元祁低头去看平静海面之下涌动的湍急暗流。
“这世界漏出了一个洞,有不好的东西似乎想要进来。我本来打算自己解决的,但现在这样看,只用我的血来结合出的种族,所具备的能力还是有些差强人意。”
元祁和齐谙循迹看去,只见到一个仿佛能够吞噬一切的暗无天日的黑洞,黑洞当中似乎有什么粘稠而恐怖的恶意在翻滚、流动,试图挣脱最后一层看不见的束缚。
那是什么?没有人知道,神主也不知道,但神主明白,倘若任由那里面的东西跑出来,这个本就脆弱的世界,恐怕过不了多久,便会分崩离析。
“真麻烦啊……这些脆弱的东西。”
神主俯首看向元祁和齐谙,硕大的龙瞳中有一种看不懂的情绪在流露。
“不想看到对方失望和难过的表情,这种感受就是你们所说的心疼吗?”
“我不确定,或许是。”元祁谨慎地回应。
“她不开心。”神主说。
“从之前我忘记的事情开始起,她就变得虚弱起来,崇明也不会笑了。
这样不好,我不喜欢。我难受的要命,又想代替她去死,她却不愿意……可我总不能把这一切置之不理。”
应龙说。
“我大概知道怎么做才能控制住这个奇怪的东西,但你们要发誓,不要告诉她我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尽管事情发生的范围已经完全超出了历史惯性的范畴,但面对应龙的注视,元祁和齐谙还是不由自主地依照她的想法发出了誓言。
神主满意地嘱咐道。
“记得替我骂两句崇明!死人脸的家伙,连逗她笑都不会吗?
别逼我还得抽出来时间去扇他,告诉他龙很忙,龙没空,有这个功夫赶快去成仙解决问题!”
遮天蔽日的应龙,在齐谙与元祁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向恐怖的黑洞飞去。
雷霆在怒吼,大海在咆哮,应龙的存在强势镇压了一切躁动不安的东西,而后是一声让所有生灵都为之震撼的龙吟——
失去了主人的昆仑墟与高台宫殿开始从内而外地开始崩塌,亭台楼阁都在失重与无序中化为砾粉。
初笙与叶子清不受控制地开始从半空中向下坠落,冥冥之中的意识让少女看向东方,突然漏了一拍心跳:“神主她……”
以身镇魔的庞大神兽在与黑洞的较量中逐渐异化、形变,直至最后,在元祁和齐谙震撼的目光中化为巍峨的山川。
那是引发此次天骄榜的起点,让异魔和妖族暴动的分割,位处修真界中心堪称命脉一般的存在。
——沧浪山脉!
一片尘埃之中,乌发的青年霍然地睁开了那双不带任何情绪的金眸。
试图化身为道的崇明,只来得及向未知的领域踏出了第一步,便被剧烈变化的现实所拉回了神识。
被看作是天道种子的桂璇消失了,但崇明并不在乎他的去留,而是疑惑地张开了手。
指缝中常年盛开的合欢化为飞灰,与风一起飘散在天地之间。
巍峨陌生的山峦沉默的屹立在他的面前,却再也不能给予只言片语的回应。
“……师姐、神主?”
一片沉寂的天地之间,崇明的眼神中流露出迷茫的情绪。
他走过大漠,走过山脉,走过常年不化的冰雪,走过这块大陆的每一个角落,他问天,问地,问花,问水,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却依旧执拗地一遍遍地问道。
“你们在哪……师姐、神主?”
“我找到办法了——你们在哪?”
最后的最后,大雪封山的时节,他踏上了山脉的峰顶。
在那里,不知何时扎根于此的金色莲花迎着风对崇明点了点头。
青年的眼中缓缓绽放出光彩。
他的乌发被白雪掩盖,身形也瘦弱不堪,手上却依旧稳稳地托举起了盛开的花朵,语气更是犹如幻梦一般。“是你吗,师姐?”
崇明没有得到回音,但他却笑了起来。
“没关系的,师姐,我都明白。”
他说道,澄金的眼眸中盛满期待。
“你所希望的一切,我都会把他们带回来。”
第48章 黄粱
想要所有人都得到幸福,却让大家都失去了自己最在意的事物。
神女希望自己以身补天后,崇明和神主可以脱离束缚找回自由,于是她牺牲了自我,成全了造化之道的诞生。
神主希望神女可以快乐,认为崇明可以代替自己陪伴她长长久久,于是应龙为了神女想要世界稳定的愿望,毅然选择了孤身镇魔。
崇明想要师姐和她在意的小龙得到幸福,不懂人心的存在割舍出自己的情感与道相融,却阴差阳错地迟了他们一步。
于是神女祭天,应龙镇魔。
崇明独自一人在天地之中行走了数万万年。
走到龟裂干涸的灵脉里新的生灵在艰难存活,走到极地的白雪一片片落了千层万层,走到废墟之上又有合欢生根发芽开出绚烂花朵。
最后,在那二人的遗骸上,崇明捕捉到了一丝虚无缥缈的可能。
成仙,成仙可以掌握世界的规则,做此间唯一的主,无上的权柄和威能,足以拥有将一切倒带重来的通天之手。
他要成仙,用通天的自然伟力去逆转一切让人落泪的不圆满结果……!
崇明仙尊究竟做了什么,初笙并不清楚。但云水玄天之中的巨石足以证明,他一直都在努力追求那个不知终局的结果。
一人祭天,一龙镇魔,最后一人徘徊在空荡荡的世间,千年万岁永不停歇,只为寻找过往快乐的回声。
神女是因为看到了这样的结局,因此才无比的恐惧与懊悔自己当初的选择吗?
初笙注视着手中散发着柔和光芒的莲花,神情恍惚。
这样美好的愿望,却结出了无比苦涩的硕果,寄托了这般庞大因果的造化金莲,真的能够救下师尊,让他碎道重修,恢复巅峰吗?
少女的内心暗藏隐忧。
桂璇头痛欲裂地醒来,崇明仙尊的那双金色眼眸仿佛依旧注视着他。
那种从内而外被看透的那种屈辱惊怒的情绪,直至此刻都还留存在桂璇的心中。
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拂过他的面颊,桂璇霍然睁眼,对上的是初笙提着臂上的轻纱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你醒了,桂璇。”
“……我再不醒,你是不是就要准备送我上路去了?”
桂璇满是怀疑地看着那几个呼吸间又消失在初笙臂弯里的轻纱,严重怀疑倘若自己不及时醒来的话,初笙会毫不犹豫地试图用它来把自己闷醒。
初笙绝不可能承认自己只是想试一试这轻纱的能力究竟有什么类型,于是矢口否认。
“怎么会,我哪有,不可能……话说回来,你快来看看这个。”
桂璇循声看向初笙手中捏着的莲花,神色一怔。“你找到造化金莲了?”
“或许是,但我不确定。”初笙低声说。
“就连此刻我们究竟是不是还在天骄榜中,我也不敢肯定……”
桂璇目光一转,不远处的元祁正撑着伞,与叶子清表情凝重地低声讨论着什么事情。
不行,这样实在是看不出来,此刻的元祁究竟是本体,还是存放在天焱镇魔伞中的一抹意识。
两仪谷的少谷主正欲转移视线,却突然发现了什么,登时目光一凝:
等等,叶子清身上的生机之气……为什么与身旁的初笙似乎链接了起来?
他们究竟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才会让叶子清这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家伙,都不惜代价地用出类似生机共享的法术,去分担初笙身上面临的压力与胁迫?
桂璇担忧,却发现自己居然不敢发问。
他注视着初笙,安慰自己此刻面对着的仍是一个活蹦乱跳的人,而非棺椁中冰冷的遗体。
金丹期的医修还是太过于弱小了……桂璇的脑海中满是阴云。
初笙正在疑惑桂璇为何突然没了声音,正在这时,齐谙引着一个比丘尼向这边走来。
“我方才出去探索,遇到了了悟法师。”齐谙解释。“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似乎出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事情。”
“我佛慈悲。”那比丘尼站定后双手合十念了一声,而后同诸人说。
“贫尼了悟,因天骄榜之变而自大无相寺来,吾等在沧浪山脉中寻觅良久,总算找到了诸位的踪迹。”
“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我们还不能回去各自的宗门吗?”初笙问道,她注视着了悟法师的面容,总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眼熟。
“不久前,沧浪山脉突然地生异动,出现许多邪崇之气,有修士已被感染而不自知,回了宗门后发生了血案悲剧……”了悟长叹一口气。
“故而凡是此中范围之人,皆为可能受到感染的对象。还请诸位多多理解,此时情况特殊,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之策。”
齐谙的手搭在剑柄上,眉眼阴郁。“方才我与了悟法师过了几招,心法招式等确是佛门弟子无疑。”
叶子清与元祁对视一眼,元祁撑着伞走上前去。“不知法师要如何处置我等?”
“趁天色尚早,邪崇未出,请诸位速随贫尼离开此地,前往寺中过一遭祛除妖魔的佛塔!”
名为了悟的比丘尼捻着佛珠冷然道。“修真界再也经不起邪崇作乱,为祸人间的波折!”
凌风致从噩梦中惊醒。
他梦到初笙从高处坠落下去,像断枝的花坠入水底。暴虐的情绪尚未涌现出来,遥远的灵魂碎片之中,被温暖包裹的感受便再度将青年的愤怒安抚下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天骄榜中出现了什么差错?
只可惜自己发过天道誓言,不到一甲子不得离开此处,否则凌风致无论如何都要去寻初笙来探个清楚。
“痴嗔苦,爱恨憎,怨别离…因爱而生恨,由恨则生怖……”
他用剑撑起身子,视若无睹地再度用指尖掐爆掌心中一边喃喃低语,一边诡异转动的暗绿眼珠。
“凌监使,你已经醒了?太好了,我们正需要你——”
呼唤他的汀白鹿在和凌风致对上目光后,被其中的煞气猝不及防刺了一下。
“抱歉。”凌风致有意识地敛目调息,那种几乎要将人全部穿透的煞意,才总算在几个呼吸后弱化了些许。
“是我没有注意。”元婴期的女修若无其事地抹去嘴角溢出的血液,而后快速地说道。
“在东南方向方才出现了新的异魔,正缺少一个剑修压阵帮助。”
“知晓了,这就去。”凌风致起身,霜华剑安静地被他握在手中,临出门去时,剑修停顿片刻,低声提醒女修。
“汀监使,你的法衣似乎有些脏了。”
凌风致出门而去,汀白鹿有些疑惑,而后在低头看向法衣的瞬间猛然反应过来,收回了额角被煞气刺中时无意间生出的鹿角。
……他知道自己是妖,但是却没有说出口,也没有动手。
汀白鹿垂眸思索片刻,更改了原本想要向东南方向发出的玉折内容。
【——可以拉拢。】
“可以拉拢?”高高在上的大妖轻声念出,而后将玉折递给了身旁拢在阴影中的手。“您怎么看?”
“…………”
那大妖沉默片刻,在看了一眼身旁的黑袍人不为所动的反应后,默认地将玉折退了回去。
“大人不在,此事由我全权负责……就这么办吧。”黑袍中传来号令,却并不是苍老的声音,而是一种听起来十分年轻的音色。
“是。”众人回应。
来自天空之中短暂的一丝明光,照亮了众人形状各异的长耳,嶙峋或笔直的尖角、粗粝的鳞片,以及各式各样的尾巴……
也照亮了黑袍之下年轻的面孔。
大妖注视着那道意外透入的明光,语气冰凉。“更换地点吧,有光出现的地方就有被注视的可能……这里要被发现了。”
而后,她对上黑袍人,语气温柔地说道。
“您有什么想说的么,王?您被大供奉们从荒漠中带回后才经过祖地的精血洗髓,目前还不能劳累太过。”
年轻的狐王摇了摇头,头顶上两只狐耳随着动作灵敏地抖动一瞬。
“就这样做吧,姑姑……不,胡姬。”
失去了过往记忆的狐妖用黑葡萄似的澄澈眼睛注视了大妖一会儿后,轻声说道。
“我相信你的选择。”
云梦子阖上双眸。
他的意识始终沉浮在一片混沌之中,只零星有过短暂清醒的时刻,疲惫与困倦缠绕着他的神魂,让他不断地坠入属于过去的深沉的幻梦。
“宗山,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什么。”魇君说。
“你从上界而来,先天便是如同仙人一般的存在,跟我和云中君都不一样……
从我们与你结识,直至今日已有数千年,如今我二人即将飞升,却依旧不明白,你究竟在追求和寻找什么?”
“上界并不如同你们想象中那样完美……罢了,此话我已经说的太多,而你们又这样坚决地要求一个结果。”云梦子说道。
“我在寻找一个重要的存在,继承者?传代人?弟子?孩子?后代?
随便你们说祂是什么,总之,有很重要的原因让我在等待祂的到来。”
“如果祂不会来呢?如果你找不到呢?”
马上就要和魇君一同飞升的云中君,在断绝红尘之前,最担忧的便是这位好友依旧让人看不明晰的命运,而好友却笑着回答道。
“不会。从上次天骄榜一行后我便明白,不论过去多久,祂都一定会来的。
而我这个人,又恰好一直都很擅长等待。”
第49章 莫愁
漠南洲,合欢宗内。
玉娃娃正看着合欢树的枝叶发愣。
她年岁小,作为渡劫期大能的女儿,待人接物却毫不倨傲,又有着难得澄澈的赤子之心,合欢宗诸人对她都十分纵容,几乎是有求必应,无所不从。
这样随心所欲的生活很好,但玉娃娃并不快乐。
她习惯了与陈朵儿、方圆三人结伴,在终南道宗又对初笙多有依赖,法修大比短暂的数日时光,与她而言是不可多得的自在。
如今方圆不知所踪,初笙入得天骄榜生死未卜,而陈朵儿临危受命,入得洞府闭死关要突破金丹。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只有玉娃娃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做些什么,才能不成为大家的负担。
莫愁长老是个外表看起来人淡如菊的冷漠女修,修真界的纷纷扰扰一概不入尊耳。唯独此番合欢宗突然闭宗一事,引得她的情绪也发生了不寻常的变化。
莫愁长老自司淳的洞府处归来,在看到正发呆的玉娃娃后,招了招手,便将她唤进了内室来。
“娃娃,当初你母亲将你托付于我,却连累你陪为师避入荒漠之中,这么多年让你修为不得寸进,你可怨我?”
莫愁长老牵着玉娃娃的手,对她轻声问道。
“为何要怨?”玉娃娃说,“我知道师尊是在为我好。”
女孩半跪在地,将头轻轻靠在莫愁长老的腿上,就像依偎在雌鹰羽翼下的雏鸟。
“阿娘的道与我同出一源,又有血脉相连,道统之争,向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倘若我修炼迅猛,恐怕最后关头的阿娘为了顺利飞升,就只能不得不将我杀掉了……
阿娘爱我,所以放任师尊将我带走。师尊也爱我,才冒险带我出逃,远走高飞到大漠的禁绝之地,压制娃娃的境界不要太快晋升。
师尊,这么多年你和阿娘对娃娃的好,娃娃都知道。”
莫愁注视着玉娃娃黑白分明的澄澈眸子,心下隐痛,竟有些不敢直视她的双眼。
她要如何才能对这赤子之心的弟子直言,在莫愁看来,玉雎鸠的完美皮囊之下,已然换了个陌生的神魂,在披着这位御兽宗大供奉的身份进行表演?
当年一事内情错综复杂,牵连甚远。莫愁怀抱着必死之心,能带玉娃娃顺利离开万兽山已是万幸。
她实在无法对面前的弟子明言波谲云诡的残酷现实,只能抱着侥幸的心理将真相一拖再拖……
可事到如今,当下的局势已然不是他们想闭目塞听便能躲过的情形了。
莫愁也不曾想到,本以为对所有都一无所知的徒儿,竟将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中。
“娃娃,你听我说。”莫愁紧紧抓着玉娃娃的手,半缠半挂的宝珠硌的玉娃娃掌心发红。
“师尊要出去一趟,宗主会代为照看你。为师不在的时候,在宗门里要乖乖听师兄师姐们的话。但如果有人让你离开宗门,就要立刻远离他……”
“师尊。”玉娃娃看着莫愁,一语道破她的目的。“你要去找阿娘了,是不是?”
她不谙世事,却拥有洞察一切的本能。
莫愁当年带着玉娃娃从万兽山出逃之时,玉雎鸠明明可以出手阻拦,却最终还是放走了她们二人。
从那时,玉娃娃便知晓,阿娘是爱她的,只是身处其位之人,也有无法言说的难处罢了。
“……是。”
莫愁的去向被弟子一语道破,她反倒感觉轻松起来,就像是卸下了无形的枷锁。
“万兽山异动层出不穷,此番我若不去,我怕……我怕再也见不到她。”
“不要担心,阿娘还活着,师尊。”
玉娃娃反过来抱住了莫愁。
这么多年过去,莫愁长老在她心中的位置,早就与身处万兽山的阿娘同等重要。
“送我们离开的那个阿娘还活着,去找她吧,师尊。我就在宗门里呆着哪也不去,不会有事的。”
莫愁长老发出长长的叹息。
倘若此时云梦尊者尚且清醒,倘若此时初笙与叶子清不是身处天骄榜生死未卜,倘若此前的方圆并没有突然失踪,她绝不会像现在这般如此担忧。
魔修与妖族疑似联手,异魔还在沧浪山脉蠢蠢欲动,天骄榜又恰好在此刻择人吸入。
正值千头万绪混杂交错的时刻,却听到了故人的消息,莫愁实在不认为这是个纯粹的巧合。
正值多事之秋,选择在这时对外发出即将渡劫飞升的宣告,雎鸠,你究竟想做些什么?
玉娃娃站在司淳身旁,她握着掌中的二十四粒宝珠,注视着莫愁满怀心事离去的背影,眼中闪烁着奇妙的光芒。
“宗主。”玉娃娃说。“如果师尊回不来的话,哪怕是要和阿娘为敌,我也会直接打上万兽山的。”
她仰起头,用像问今天天气如何一样平静的语气说道。“如果怕我给合欢宗带来麻烦的话,现在把我逐出宗门还来得及哦?”
只有筑基前期的小女孩,说着传出去会被无数修真者嗤笑的大话,一旁的司淳和合欢宗众人却不论如何都没有流露出丝毫敷衍的意思来。
不是因为玉娃娃有个渡劫期的生母,也不是因为莫愁长老在合欢宗里受人尊重。
而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一件在修真界中算是隐秘,在合欢宗里却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修炼路径如出一辙的情况下,两个修真者之间的道统之争,与修为境界的高低并没有很强的关联……
而是取决,究竟谁更能获得“道”的青睐!
当年尚未踏入道途的玉娃娃可以像一只蚂蚁一样,被玉雎鸠一念之下断绝道统。
如今已经成为修真者的玉娃娃,却有机会借天道之力攻守易形,将玉雎鸠已经占据的那一部分“道”强行拉扯到自己手中!
玉娃娃一直都很擅长忍耐。
莫愁让她忍耐,她就一直隐忍至今都没有让修为再有进展;初笙让她忍耐,她便再也没有在终南道宗主动惹*出什么事端。
但现在她不太想忍耐了。
如果做乖孩子得不到奖励,只能看着自己手中攥着的东西越来越少,那做一做坏孩子又会怎么样呢?
“我们宗门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弟子。”
司淳注视着她,语气平和地提议道。
“但你的师兄师姐肯定会担心你的,所以到时候要不要带上他们一起?”
玉娃娃认真地思考了一番,认同了这个说法。“是这样没错。”她做出了决定。
“那我就再等等吧,先等初笙师姐回来,再和朵儿一起去把离宗出走的方圆屁股打烂,最后掀了万兽山。”
一旁的顾萱欲言又止。
方圆那孩子到底做错了什么……还有,为什么是等初笙回来,而不是叶子清?
玉娃娃仿佛听得懂顾萱心声一般地转过头,对她露出一个纯洁的笑容。
“当然是因为,初笙师姐动手打人的时候,可比经常掉链子的叶子清师兄疼多了!”
打人很疼的初笙盯着了悟法师半晌,觉得事情的发展此刻变得有些棘手。
“人命关天,还请了悟法师行个方便,让我先行回一趟大漠,亦或通信宗门来人将此物带回,好救我师尊于水火之中。”
“观道友所说句句真诚,贫尼也并非不通人情之人,只是造化金莲也无法保证不受邪崇之气沾染,最好也向佛塔中过上一遭才行。”
了悟法师神色严肃。
“兹体事大,贫尼不能自作主张,此事实在疏忽不得。若道友执意如此,贫尼只能道一句得罪了!”
在场众人对此虽然感到意外,却也知晓此事重大,纷纷理解。
只是他们自己走上一遭都尚可接受,唯独初笙情况特殊,而这大无相寺来的比丘尼又不愿冒险松口……
元祁眉心一蹙,正准备说什么,却只看到初笙了然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少女拔下发间的玉簪,以簪为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斩向被她拋向空中的金色莲花!
“——铮!!!”
了悟法师抛出的佛珠化为一百零八颗金刚菩提子与剑气悍然相撞,发出铿锵有力的碰撞声!
“道友这是做甚?”了悟法师护住浮现在半空中一闪一闪的金莲,看着初笙背后似乎与自己隐有对抗之势的几人,神情凝重。
“既然是至关重要的救命之物,你又何苦自毁长城?佛塔距此不过几日,贫尼全力以赴也可尽量缩短路程……”
“得罪了,法师,我只是以此来验证一下内心设想的可能。”
初笙的神色平静了下来,她拢了拢双臂上虚虚缠绕的轻纱,与叶子清了然的神色对视一眼后,温和地说道。
“我没有什么疑惑了,劳烦您带路,我愿意和大家一起随您去趟圣洲。”
附着凌风致一丝神魂的玉簪在她手中似有所感的微微发热,又被少女用清冽的灵力尽数安抚。
初笙在与了悟法师交手后,总算意识到那丝熟悉的感觉是从何而来。
此刻,他们依旧身处天骄榜之中,并没有真的从中挣脱。至于初笙为什么会如此笃定这件事情……
——因为面前的了悟法师并非他人,正是玉娃娃的师尊,年轻时期的合欢宗长老,莫愁!
第50章 新人
大无相寺。
金碧辉煌的恢宏佛塔屹立在天地之中,清正肃然的气息源源不断地从大无相寺中溢出到这片土地上,以至于邪崇在看到的第一眼就会立刻选择逃命。
这是一个人,魔,妖三者在大陆上同生共存的时代。
魔修与正道的矛盾并没有尖锐到不可弥合的时候,人与妖族的关系也还算平和融洽,却因这场突如其来的邪崇打破了一切的平衡。
了悟有些担忧。
万兽山瘴气浓重,不宜幼崽成长,故而她有孕在身的友人雎鸠,此刻正在大无相寺中待产,期待那个腹中幼子呱呱落地的时刻。
本满心欢喜期盼新生命到来的准备,却因为修真界中突变的形式,让这其中出现了几丝不和谐的意味。
而如今,外面的形式却已经变幻到如斯严重的程度,沧浪山脉等地又有几批被感染的修真者被查出……
在这个特殊的时间点上,即便雎鸠顺利诞下子嗣,只怕紧闭山门的万兽山也难以再度接纳她们的存在。
雎鸠此前到底是与谁结缘,诞下的孩子又会如何处置?
初笙注视着面前所展现出来的景象,神色略带怔忪。
她心头本有些许杂念,天骄榜的存在,金莲的本质,生死未卜的师尊,暗藏玄机的宗门……
这段时日里,初笙所接受到的信息实在是太多,却被她刻意遗忘。
如今面对眼前庄严恢宏的建筑群,前尘往事样样种种都尽数浮现在心,最后又因某种慈悲而宏伟的注视而沉寂了下去。
大无相寺是最大的佛寺之一,内里由庞大的宫殿群与佛塔组成,入得其中,最先见到的便是大殿。
殿宇巍峨,飞檐斗拱,却不显丝毫张扬奢华,只有一种沉淀了无尽岁月的庄严。殿顶覆盖着琉璃瓦,在云海与佛光的映照下,流淌着内蕴的、仿佛活物般的金色光晕。
众人在了悟法师的带领下继续向深处走去,几出几入,越过层层叠叠的阶梯与门扉,最后步入一方豁然开朗的新天地之中。
金碧辉煌的佛塔静静屹立在一平如镜的水面上,足以倒映出天穹蓝天白云的净水让人看不出其中的深浅。
佛塔顶端,一尊鎏金佛像端坐莲台,宝相庄严,低垂的眼眸慈悲地俯视着众生。
阳光透过云隙洒落,佛光与琉璃瓦上流转的淡金色辉光隐隐呼应,在佛像周身形成一片朦胧而神圣的光晕。
一片平静的空气中,似乎隐隐回荡着一种十分奇特的“声音”。
那不是人声诵经,更像是一种源自虚空、来自大地深处、融入风中的“梵音”。
它无处不在,却又若有若无,可以无视任何阻隔直接作用于人的识海深处,如清泉般冲刷着杂念与业障,迫使着听者不由自主地进入一种物我两忘的禅定之境。
“嗡——”
钟声响起,声波如同实质的金色涟漪扩散开来,扫过整个大无相寺,连空间都仿佛为之轻轻一颤。这钟声非金非玉,却能直透神魂,让闻者心神俱震,瞬间明澈!
初笙从恍惚中霍然清醒,在意识到自己方才究竟在想些什么后,少女心头大骇,身上登时便冷汗淋漓。
她居然短暂的忘记了“本我”的存在……怎会如此?
明明她手持天道道韵碎片,也目睹过神女等人所展现出前所未有可的可怖伟力……
初笙的神魂理应足够强劲,始至终都应该可以保留住自我意志,不会被外物轻易干扰与吸引,可在踏入佛寺之后,一切都刷新了她的认知!
初笙的所思所想无人知晓,唯有签下同心契的叶子清若有所感地看了她一眼。“小笙?”
初笙对自家大师兄摇了摇头,暂时压下了心中的复杂情绪。
云梦子从未对初笙提起过修真界中佛门的具体情况,偶有提及时,也经常语焉不详地跳过或扯开话题。
此前初笙对于云梦子的种种行径毫无疑心,这时却不得不有所疑虑:
师尊的语焉不详,究竟是未曾想到如今的情形,还是对自己此刻出现的情况心知肚明?
了悟法师将初笙等人带到了佛塔正前方的广场上,在这里,他们总算见到了来自中洲和极北之地等多方势力派出的其他天骄。
他们三三两两分散而立,看似毫不相干,却隐隐显出以其中几人为首的架势。
随着了悟法师的再度到来,几位气氛凝重讨论着什么的天骄也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这里。
“……元祁?”褐发紫眸的高傲御姐循声望去,在看到终南道宗的宗子后很是奇异地眯了眯眼睛。
“怎么回事,你不是已经……你这家伙居然也在这里?”
她说完后目光一转,看清初笙身旁的叶子清后更是脸色突然变得危险起来。
“这是凌霄阁少主,紫霄。”
元祁先为初笙等人做了个介绍,紧接着很是自然地撑伞挡住了对面向叶子清扔来的符箓。
“紫霄,这里是佛家清静之地,不要大动干戈。”
紫霄看着元祁,面色稍缓。“稍后我有事要问你,至于现在,元祁你先让开……”
“小紫的性格有些直接,不过人很好,若是在雁北洲出了什么事,去凌霄阁寻她,比去剑宫找齐谙来的靠谱。”
叶子清一脸淡定,仿佛无事发生一般地对初笙和桂璇解释道。
“叶、子、清!”本来在元祁的劝说下已经脸色和煦起来的御姐登时大怒,提起一把玄武壳磨制出来的扇子便劈头盖脸地向他砍去。
“你这混账东西居然还有脸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又把我写到你的劳什子话本里了吗!”
“啊哈哈哈,小紫你在说什么,我好像听不懂……”叶子清一个下腰闪过紫霄手中疾驰而出的折扇,躲到齐谙背后面色坦然。
“我写了好几本呢,不光有话本子还有美人图,你说的到底是哪一本啊?”
一旁的齐谙平静擦剑的手顿了顿,面对着紫霄几乎升腾而起的熊熊怒火,他锵的一声彻底拔剑出鞘,而后悠悠起身,在叶子清期盼的目光中,十分自然地走到了初笙身边。
“师妹,别管他们,要不要来仔细看看师兄的洛水剑?”
“……”
叶子清神色一变。
“齐谙!你不要脸!那是我师妹!!”
“需要帮忙吗?”桂璇幽幽地冒出来,举着手中的各色丹药对有点懵逼的紫霄说道。
“可以让人麻痹的,中毒的,产生幻觉的,对你纳头就拜连连求饶的……”
“我靠!桂璇你也不是个好东西!你是忘记云梦尊者和我师尊对你的嘱托了吗?!”
“我没有忘,我这不是做的很好吗。”桂璇淡淡的说道。
“起码作为一个协助人员,大多数时候我比你这个经常给初笙拉仇恨的大师兄强。”
紫霄登时便从怀中掏出一大把符箓,很是豪爽地塞到了桂璇胸口。
“好小子!我认你这个兄弟,到雁北有什么事报我名字,这些符箓不够了后面问我再要!”
豪爽的御姐,爆赚的桂璇,试图劝阻无果的元祁,被追着杀到抱头鼠窜的叶子清,还有一旁看戏的齐谙……
“师妹,在,看看剑?”
看着依旧锲而不舍推销洛水剑的齐谙,初笙的沉默简直震耳欲聋。
“齐谙师兄,我看得到,洛水剑挺好的……”
她一言难尽地指着面前鸡飞狗跳的场景,对剑宫首徒问道。
“但是你真的不觉得这画面看起来很有问题吗?!”
“没关系,叶子清处理的了。”齐谙说,“这事他很熟,而且这也只是开始罢了……看到那边那几个五颜六色的人了没?”
初笙循声看去,只见方才紫霄所在之处,还有几个发色、眸色各异,穿着打扮一看便十分不凡的修真者也十分关切地向这边看来。
“看到了,他们也和我师兄有仇?”
“倒也不能这么说吧。”
齐谙认真地纠正道。
“确切来说是和多宝塔有仇,师妹你别忘了,多宝塔身处中洲,叶子清在多宝塔地位不低,自然会和很多人有所牵扯……”
“……哈?”初笙满头问号。
“子清师兄成日不是在赶稿,就是在赶稿的路上,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也能和人有牵扯?”
“……子清看来什么都没告诉你啊。”缓步踱来的元祁叹了口气,在齐谙的目光里很平静地把初笙也笼罩在了灵伞的覆盖范围之中。
齐谙看了元祁一眼,轻哼一声说道。
“那边手里拿着罗盘的青年,是蓬莱仙岛派来的这一代宗师传人,人称蓬莱陆上行走的乔雪枫。
之前闭关突破时,乔雪枫被子清在话本里造谣和龙阳宗的郭龙郭阳两兄弟有首尾……
自从破境之后几乎是天天追在叶子清的屁股后头跑,准备哪天趁其不备直接阴死他。”
话音刚落,只见那青年怒喝一声便掷出阵图。
“紫霄道友,我来助你!”
半空徐徐展开的阵图里突然爆发出彻骨的寒冰之气,鹅毛般的大雪不过几个呼吸便覆盖了原本空无一物的地面!
“……阵修真的是麻烦透顶。”
齐谙抱怨道,冰冷彻骨的飞雪在接触到他身体的瞬间融化成水,又在灵力的加持下一个呼吸的功夫便蒸发殆尽。
“师妹,作为剑修,我们一定要有强健的体魄……”
“初笙师妹尚且年幼,也不一定真的就要在剑道上一条路走到黑。”元祁撑着伞为初笙遮风挡雨,语气温良。“你有点心急了,齐谙。”
“不要聚在一起,万一他们打叶子清的时候不小心没瞄准,一不留神把咱们给团灭了可怎么办?”
雪花散尽的瞬间,桂璇把初笙从元祁的伞下扯了出来。“小心点,那边又闹新花样了。”
元祁随手抖了抖并未沾染水珠的伞面,毫不在意桂璇的小小手段。
“蓬莱仙岛的乔雪枫,凌霄阁的紫霄……另外出手的那两人又是谁?”
见初笙的注意力转移过来,终南道宗的宗子开始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舒缓语气,将合欢宗大师兄曾经招猫逗狗的阴损往事娓娓道来:
“看那位身后背有一把琴的,是昆山的琴主梦凌波。
虽然他与叶子清同样在多宝塔兼有身份,但叶子清经常哄它代为留守塔中后借机跑路。
上次听说凌波的消息,似乎是在多宝塔拍卖会上见到本应该给多宝塔出公差的叶子清,因此怒而出手,毁掉了大半多宝塔的主楼。”
初笙哽住,似乎找到了叶子清经常传讯宗门,说自己负债累累,只能卖身给多宝塔还钱的根本缘由。
这位一听就是和子清师兄积怨已久的苦主,此时出手更是于情于理都说不上错!
“叶子清!!!”隔着老远都能听到梦凌波的怒音。“下次再信你的鬼话老子就去和剑修一起赶路八千里!!”
“真狠,我记得他晕飞剑晕的尤其严重,还问两仪谷买过特质的防晕丹。”桂璇点评道。
“可惜钱虽然花了对他却没什么用……别看我,又不是我们两仪谷故意坑钱,谁能想到这家伙晕的飞剑还要分型号,看清楚究竟是哪个宗门的灵剑啊!”
齐谙特别大声地“啧”了一声。
齐谙师兄这个反应……别告诉我当时这位梦凌波晕的飞剑就是洛水啊!
那不然呢!桂璇用眼神给她暗示。所以剑宫后来再也没有滴滴灵剑现场带飞了!
“看那边那位。”元祁给了初笙一些缓冲的空间,看她似乎是回过神来后,指着远处颇有异域风情的黑肤女修温声说道。
“那是漠北洲天火圣教的圣女娅歌,他们的功法与合欢宗心法似乎隐有共鸣之处。
听说她以前曾经试图和你们合欢宗联姻强强联手,联姻对象就是叶子清。
只是叶子清当初声称自己终身献道,绝不踏入红尘之中,圣女便也发誓只看中叶子清一人,除他之外绝不妥协。
圣教无奈之下换了联姻的弟子,这才退而求其次选择了你们宗门的王泽……”
真是一波三折的联姻啊……初笙汗颜。
之后的事情即便元祁没说她也知道了,王泽师兄为爱私奔离开宗门,芙蕖长老千里奔袭追徒未果,这件事大约最后也不了了之……
圣女娅歌本袖手旁观地站在一旁看着叶子清的热闹,而后她状似无意地偏过头来看了初笙一眼,瞬间便像猫儿一样瞪圆了那双湛蓝的眼睛。
下一秒,她举起雄浑壮观的斑斓双锤,面带怒容地同样加入了战圈之中。
“是错觉吗,我怎么感觉她好像是看了我一眼才加入进去一起打子清师兄的?”初笙轻声说道。
“大概是看上师妹了吧。”齐谙轻描淡写地回答,“毕竟我记得他们那个天火圣教结盟联姻不分男女一视同仁……”
“叶子清!现在!立刻!马上!解除你和小蝴蝶身上链接的共感契约!!”娅歌的怒喝声惊天动地,大锤相击声听着也是让人脑壳幻痛的邦邦硬。
“那是我的小蝴蝶!我的!你个臭不要脸的家伙!当初原来是你骗了所有人——!!!”
“我合欢宗又不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菜市场——”叶子清沉默许久后唯独只回答了娅歌的话。
“我也没骗你啊!我当初也没说我是啊!!不都是你们天火圣教自说自话就敲定了吗!”
“还敢狡辩!”娅歌出离愤怒地把锤子扔了出去。“去死吧!你这混蛋!!”
正所谓:玄武灵扇与斑斓大锤齐飞,阵法轰炸同琴音共长天一色。
初笙瞠目结舌地看着叶子清在诸多天骄的狂轰乱炸当中犹如飞鸿般翩翩起舞,对自家大师兄的惹事程度总算有了一个较为真切的认知。
“子清此人性格顽劣但并无坏心,只是喜爱与他人开一些不轻不重的玩笑。”
元祁轻咳一声说道。“以后初笙师妹你便习惯了……”
“不,请容许我拒绝……我想以后我都不会再和子清师兄一起出门了。”初笙同样平静的回答。
“佛门清净之地——禁止喧哗!”
消失了一阵子的了悟法师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她并未高声说话,那声音却犹如黄钟大吕一般在众人耳畔嗡嗡作响,原本还在战斗的诸人顿时如同按下暂停键一般停止了动作!
“此时大日当头,清气万全鼎盛,足以将一切邪崇宵小一览无余,剿灭于无形之中,这正是佛塔启动的最佳时机。”
这位比丘尼如是说道。
“大无相寺此番开塔只为鉴别区分是否有邪崇附体,故而全程仅有第一层彻底开放。
佛塔九境之中的第一道破妄境与寻常心魔无异,对诸位而言想必不在话下。
若发现有邪崇附体之人也无需恐慌,佛塔之中包罗万象,诸位只需自斩执念便可重获新生……
贫尼就在塔外,等待诸位平安出来的好消息。”
了悟法师停下向佛塔迈出的脚步,她回头看着塔前众人,禅杖向地面重重一敲后,面色严肃地喝道:
“——时辰已到,还请诸位道友随我入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