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事发突然,但最后凌风致还是很顺利地度过了元婴期雷劫。
凌风致很高兴,自己距离桂璇说的化神期又近了一步;齐谙和凪麟游也很高兴,眼看剑宫后继有人了;初笙更高兴,经此一事,凌风致身上的暗伤定然好全了。
每个人都很高兴,没有人受伤的世界……等等,不对。
只有突然出现的妖修受伤的世界达成了,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已经在几位妖修并不委婉的提醒下,知晓了倒霉妖修身份的几人注视着浑身上下乌漆麻黑的玄冥,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
无辜被牵连进来的玄冥看起来很不好,不仅形容狼狈,表情也阴郁地几乎要滴出水来。
“……你还好吗?”
虽然按理来讲这是对方自己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抽了选择的自投罗网,不论怎么着都怪不到他们头上,但方圆还是没忍住问道。
年轻的小狐王想的很简单,对方是妖族,自己也是妖族,于情于理这种情况下自己都还不关心一句的话,未免也太有些说不过去了。
玄冥眼神危险地转过头来看着他,丝毫没有因为对方同样属于妖族而态度温柔的意思:
“哈?你觉得呢?”
小狐王闭上了嘴,默默地站到了初笙的背后,还下意识拽住了她的衣角控诉了一句。
“……你看他!”
“这么多年过去,也没见你有什么长进,还是一如既往的像以前一样藏在这女人后头。”
玄冥隐约想起来了方圆当年在合欢宗的样子,对于现在摇身一变成为了小狐王的他非常不感冒。
“怎么,人族没有找到你想要的东西,所以最后又灰溜溜地回你狐族去了?”
小狐王蹙眉,“你……”
“在进入遗迹之前,道友的伤势还需要恢复吗?”初笙见势不对,立马出言打断话题。
“虽然是一场意外,但我们愿意给道友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玄冥把目光再度投向了初笙。
大妖猛地贴到初笙面前,没有对人族人际交往之间礼仪距离的认知,只有猛兽之间互相嗅闻气息的动作。
“我本来是想让你为之前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但你成长的很快,所以我改主意了。”
他注视着初笙,说道。
“我知道合欢宗这个宗门,有这个师门传承在,你会是很强的母体,所以和我交尾……”
“轰!”
初笙面不改色地把瞬息出鞘的沉铁重剑从地里拔了出来,一脸无事发生的样子对玄冥问道。
“嗯?不好意思,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玄冥信以为真,耐下性子又重复一遍,“我要你和我交……”
“轰!”
再度砸出沉铁重剑的初笙微笑。
“虽然我是合欢宗的修真者,但我乃无情道修者……道友,介于你是妖修,认知常识皆与常人不同,我可以当做没听到,这样的话,以后再莫说出来了。”
玄冥对初笙隐隐的威胁视若罔顾,他这次意识到了对方是在展示自己的战斗力,于是大妖瞬间露出了一个狂酷霸炫的笑容。
“你果然与他人不同!无碍,你说的这些我都不在乎,既然是合欢宗的无情道修者——那不是更刺激了吗!我喜欢!”
他化为妖身,十分自得地在初笙面前展露鳞片的完美光泽。
“我知道你在我面前自惭形秽,被我选择是无上的荣耀,你无需自卑——”
“我有点受不了了,我先走了。”凪麟游捂住额头,语气虚弱,实则是在拼命遮掩自己疯狂上扬的唇角。
“我相信这个问题你是可以解决的,对吧初笙!”
一旁的娅歌和齐谙默然,二人对视一眼,一人抬手给了幸灾乐祸的某人一锤一剑。
“笑什么笑!你以为笙笙不去我们就进的来遗迹吗!”
“麟游,不许欺负师妹!”
玉娃娃趴在小狐王的背后,看着玄冥的龙蛟原身疯狂流口水。
“真不错……方圆,你说,师姐可以把他打个半死,然后送给我吗?”
默默接受了方圆这个名字的小狐王,手忙脚乱焦头烂额地拦住玉娃娃的手。
“不成不行不可以!”
看着就像从池子里蹦出来的巨骨舌鱼一样难按的玉娃娃,他有些崩溃,于是脱口而出。
“娃娃,你不要总是什么都问师姐要啊!师姐又不是万能的,她也只是个普通人,怎么可能什么都能给你!!”
玉娃娃毫不在意方圆脱口而出话语后的呆愣,而是有些失落地晃了晃脑袋。
“真的吗,原来师姐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背后队友乱成一团,面前被妖贴脸开大,初笙这么多年修炼出来的完美表情,此刻隐隐出现了一条裂缝,似乎是有一点死了。
凌风致沉默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言简意赅道。“怎么样,初笙,要杀吗?”
初笙瞬间崩溃抓头。“桂璇这样也就算了,凌风致,你怎么也变成这个样子了?”
“?我一直如此。”凌风致淡淡的疑惑了一瞬,又很快释然。
“大概是因为桂璇在这点上,与我是同道中人罢。”
他解释完便拔出霜华剑,淡淡的霜冻瞬间爬上了玄冥的龙鳞:
“你一向为人忍让,从不与人争斗,如今都被人欺负上门了,我空有莽夫之力,只能尽一份心……”
玄冥正秀肌肉秀的起劲,突然便打了个寒颤,他低下头去,与凌风致对上了目光,于是无辜被雷劈了一遭的大恨再度涌上心头!
龙蛟玄冥性情急躁易怒,对人对物毫无章法,否则之前也不会那般轻易便遭人暗算,险些成为人妖之间大战的导火索。
如今吃一堑后他却并未再长一智,而是再度被情绪引动,瞬间忘却了自己原本的目的,只向凌风致狠狠撞去!
“哎哎哎别打了别打了,行吧行吧。”凪麟游被娅歌与齐谙二人你一锤我一剑的打的跳脚,无奈出手划开空间裂缝,一把将初笙和凌风致给捞了回来。
什么?你说之前凌风致渡劫的时候,凪麟游怎么不用这招?
凪麟游又不傻,万一因为划开空间导致天道记住了他的气息,追在他屁股后面打雷怎么办!
现在渡劫既然已经结束了,那当然还是怎么顺手怎么来,怎么方便怎么跑了!
几人十分丝滑的离开了此处,徒留余下四妖和龙蛟面面相觑,空气里一时间安静的针落可闻。
“……玄冥大人,我们走?”赤锦打破了寂静。
“原本妖族派出的名额就是六人,如今看来最后一人的位置应当是叫青丘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给占了,既然来齐了,便直接进入遗迹吧?”
玄冥幻化回了人身,满头低气压地看了几妖一眼,冷哼一声大步离去。
“嗯……”鹤然掩唇,有意落在最后,同步伐缓慢的玄龟并排后,低声问道。“第六人果真是青丘占了?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有哪里…不对…?”玄龟看了他凝重的表情一眼,慢吞吞说道,“又与你我…何干?”
鹤然顿了顿,好似突然被提醒了一般神情恍然。“对啊!是青丘还是什么人关我屁事!”
反正乐子是已经先看上了,至于这上古遗迹探索嘛……到时候再说咯!
另一头,脱离了妖修专用通道的几人,这次终于找对了他们应该通行的入口。
心绪平静下来后,再度踏上这方久违的土地,不论是初笙还是齐谙都有些感慨。
白驹过隙,光阴如梭,似乎昨日还是许多法修宗门的弟子们齐聚一堂,彼此之间明里暗里互相较劲的时候……
初笙和齐谙对视一眼,叹了口气。
——如今故地重游,却早已经物是人非了。
“诸位,请随我来。”身着一袭白色法袍,看起来有些面熟的修真者前来引路。
“铭方。”齐谙认得他,神色微动。“怎么是你来引路?”
铭方是元家在元祁出生前便为其细心挑选的死契家仆,作为元祁在终南道宗内部的左右手,他的存在几乎等同于元祁的意志!
按理来讲,目前元祁处于突破化神的关键时期,铭方应该寸步不离地守护在元祁身边才是。
可他此时却出现在了这里……这给了齐谙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不敢隐瞒真君。”铭方面露难色,低声说道。
“宗子此刻正在遗迹之中,待真君等人入得遗迹,一看便知缘由了。”
齐谙深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
桂璇以为自己来的已经迟了,但没想到他下了飞舟后却没看到任何一个人。
两仪谷的少谷主被孤零零的引路到了终南道宗,又孤零零的等待了片刻,最后孤零零地被送进了遗迹之中。
直到踏入遗迹的前一秒,桂璇的脑子还是懵的。
人呢?说好的一大堆人都死哪去了?怎么就他一个柔弱可怜又无助的医修进来了?这对吗?
事实证明,终南道宗这件事做的很对。
桂璇坐在大石上,露出犹如老僧入定一般安详的表情,身旁偌大一片空地上,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一堆横七竖八瘫在地上失去了梦想的人修与妖修魔修们,纷纷两眼无神地看着天上,无助地发出吃痛的呻吟。
无一例外,踏入这方上古遗迹的所有人都被剥夺了灵力,只能以最原始的方式用脸着地,来表示自己来到这方遗迹的感激之情。
真是了不得的进入方式呢,呵呵。
话说,终南道宗选择把我先放进来,真的不是因为这一堆要进遗迹的人里面,落地这一下多少都会瘸几个吗?
所以初笙她们到底什么时候也掉下来?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凌风致皮糙肉厚,如果能给初笙垫一下那简直再好不过。
……实在不行的话齐谙也勉强凑合,真的,他一点都不嫌弃。
第72章 帝阶
终南道宗正在如火如荼地组织开展着遗迹探索活动时,另一头的万兽山顶,一双澄澈的金眸缓缓睁开了眼睛。
“云梦尊者,你可实在是让我们好一番久等啊。”
明里暗里,狂暴的,冷淡的,平静的,漠然的……无数双眼睛缓缓看向了他。
宗山沉默了片刻,他低下头,看了看这具身体的手指上熟悉的纹路,意识到了一件事。
“你们把司淳怎么样了?”
“……别这样紧张,云梦老鬼。”苍老的声音说道。
“虽然用了悟法师把人引来废了点周折,但司淳能够顺从我们的意愿来到这里,就说明他对于此事的发展也是隐有猜测的……
否则我们如何能够将你这样顺利地呼唤而来?”
金眸男修闻言,脸上的表情有一丝淡淡的讶异,而后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莫愁在哪?”
“在我这里。如果没有莫愁,大约我们也很难定位到司淳的位置……毕竟是掌握着道之真义的大乘期尊者,他一向都很难捉。”
肤白明艳的女修轻轻掩唇,在众多身在此处的各宗老怪之中,她是为数不多没有掩盖自己身形的存在。
也或许是因为,以她如今的模样来说,掩盖只是欲盖弥彰罢了。
御兽宗大供奉灵雎道尊,放出风声要渡劫期飞升的玉雎鸠,此刻已经同自己的半身灵兽融为一体,呈现出上半段为人身,手臂内侧生出羽翼,而下半身为凤鸟的怪异模样。
女修转动着漆黑如墨的眼珠,语调沙哑中带着一丝冷酷。
“不要转移话题……你知道我们这样做是想要得到什么东西,云梦子。”
云梦子将手拢在袖中,神色淡定。
“你们要续天阶,上仙界。关于这些事情,合欢宗一直以来都没有意见,不想参与,并给出了曾经得到的所有命笺。
诸位之前也说了,此事和我们已经没什么关联,此刻这般作态又是为何*?”
“此一时,彼一时……”
他们低声絮语。
“当年雷劫已至,你为何可以保境界不跌?我们收到了新的命笺……若未有这般变故,我们本可以用足够的灵力对上界进行冲击!”
“云梦子,回答,你为何能够存活至今?”
众人步步紧逼,沉默的空气中是斟酌利弊后下定的决心。
威压如汹涌潮水般一寸寸漫过身躯,扼住喉咙,缚住手脚,让被困在中间的存在没有挣脱的余地。
“——那本该是你的死劫,你却成功躲避,这背后代表的东西,足以让我们这样对你!”
多说无益,附身在司淳身上的宗山缓缓叹了口气。
“迷隐宗是怎么灭宗的,诸位心知肚明……可即便如此也要执意行事,看来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会信。”
事已至此,宗山还有什么不懂的道理?
他注视着每一双眼睛,剑宫的剑神,蓬莱仙岛的半步飞升,多宝塔的佚名老人,终南道宗的太上长老,极乐宗的无上老魔,御兽宗的大供奉……
任何一位此时站出去,都是会让外界任何一位修真者都感到震动不已的大人物们。
宗山见证过每一个人的曾经,过去的他们都拥有清澈正气的气息,美好的愿景,少年意气和无与伦比的意志力……
但此刻,所有人都被包裹在这混浊的尘世里,用犹如鬣狗般贪婪而狠毒地神色,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本心而论,宗山并不愿意打通两界之间的联系,但显而易见,所有人都希望他顺应无法控制的天命,出手连通众生的登天之路。
天命是什么?
对于下界诸人而言,命笺传递的就是希望与未来所指的方向,尽管云梦子用实际行动证明所谓的“命笺”可以撼动……
但这种个人意志与众生期希之间的对比,实在是太过于微不足道了。
云梦子可以保证自己的境界不跌。可他能保证所有人寿命不减、魂灵不灭吗?
他不能。如果他能,又为何会久久徘徊于下界,无论如何都不愿意飞升?!
御兽宗大供奉玉雎鸠的渡劫飞升或许确有此事,可这只是一个借口。
一个将所有老怪召集在一起的借口,一个最后的契机,一个所有人都想要放手一搏的机遇。
面对自己长久以来心心念念所追逐的飞升幻梦,即便是曾经无比看重的宗门和血脉的传承,都会被这些寿命悠久的怪物抛诸脑后……
“我可以知道,这次你们获得的命笺,究竟是来自于谁吗?”云梦子问道。
“不可能是云中君和魇君,也不可能是闻笛道人和云霓……”
云梦子的目光一寸寸地扫过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明明此刻他是显而易见的弱势,但在他如数家珍般历数出的众多名姓之中,竟然没有一人出言制止。
“仙家断绝讯息已有数十载,倘若此时复通言路,我不会不知,所以是飞升上界的哪一位天魔,亦或是……”
他看向了极乐宗的无上老魔,眼神平静中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笃定。
“那位魔皇?”
“你既然已经猜到,我也不隐瞒你什么。命笺的确出自天魔明皇之手……
明皇的传说,足以证明这条道路可以被所有人走通。”
极乐宗的无上老魔声音颤抖。
“你经历过这种感觉,你懂的,云梦子……”
“是的,你说的没有错。”宗山回答道。
没有人疑惑,为什么早已飞升的天魔明皇可以穿透阻隔将命笺传递于修真界中,正如同没有人真的想要追究,到底是谁用天魔气收割的一整个迷隐宗的性命。
成王败寇不外如是,更何况是求仙问道此等事情,倘若不拼尽全力地赌上性命,又如何能够取得其中的真义?
只是在这个特殊的时间,在仿佛一触即发的火药桶中,明皇恰到好处递来的命笺,成为了所有人顺理成章发难的理由。
云梦子本不愿这样做,但形势比人强,在场的均是一方巨擘,都拥有自己的一套判断和认知,已经被打成定局的如今,容不得他再解释什么道理了。
“即便我有自己的想法,也不应当阻了你们去那边的路,是我想岔了,不应当这样做。”
他将双手从袖中抽出。
云梦子的道号来源于他陷入沉睡的举动,却无法概括这位尊者真正的力量,除却司淳等合欢宗之人外,没有人知晓他的道究竟为何。
或许是光影,或许是云雾,他们有许多的猜测,但正确与否并不是一槌定音的理由。
身为可以与上界单独沟通的特殊人物,云梦子本就应该有众人无法掌握的法术——关于这一点,没有人会感到疑惑。
“或许,我猜想在座的各位,都曾修习过天魔之术。”
云梦子轻声说,“否则,明皇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接通属于你们的道途。”
“是又如何。大道至简,直至今日,力量的属性又有什么要紧之处?”多宝塔的佚名老人沉声回答。
“若我等长久驻留在下界,早晚有一日会因为资源耗尽而自相残杀……
更何况,飞升上界乃是每一个人踏上道途之时的心中所愿,无论如何,总会有人踏出这一步。”
司淳的手指微微颤抖,云梦子摇了摇头,握住了有些不受控制的手。
“我明白了,那便如诸位所愿……”
浓雾散去,铅华尽洗,隐隐压迫出雷海的天劫之下,云梦子在万兽山的山顶种下自大漠之中折下的合欢树的分枝。
联通天与地的灵木,在典籍之中称之为“建木”,但从未有人将粉色柔软的花朵与其列为相同的事物。
直到此刻,云梦子折身种下合欢的瞬间,生机与道韵从这段小小的枝叶里迸发而出,随着劫云和天雷的缠绕,断裂的灵玉天阶再度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这是……”终南道宗的太上长老神情肃穆。
若初笙站在此处,便会发现这其中的相似之处,无论是断裂的阶梯数量,还是屹立在一旁的巨石,甚至于其上刻印的字迹——
【此界自衍道三千,山人叩天授命笺。】
“山人叩天授命笺……哈哈哈!我没错!我没错!”看到这句话,无上老魔的眼中迸发出夺目的光芒,他死死攥着手中的命笺——
传说中的命笺,也只不过是一段留下了讯息的玉简,可如今,在看到这方大石后,无上老魔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我不会有错……此乃天命!天命不可违!”
无上老魔哈哈大笑,在他的眼中,这方大石上有且只有这一句话,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化为一股黑烟踏阶而上,直面天劫!
“此劫若渡,我定飞升!”
【百年瑶光群骄现,万载争渡踏帝阶。】
“果然,师姐你猜的没错。”蓬莱仙岛的半步飞升轻声念了一遍这句诫言,与终南道宗的太上长老对视一眼,法器亮出,霞光万丈。
“这就是传说中飞升必渡的帝阶……”
建木、帝阶,居然都在云梦子这个不知道活了多久的家伙身上!
若是能够早知,合欢宗的合欢巨木竟有如此隐秘……
“蓬莱师弟,我先去也!”
蓬莱仙岛的半步飞升中断了思绪,他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云梦子,而后毫不犹豫地追随着终南道宗的太上长老而去!
【多少风流红尘客,谁化劫灰堕凡烟。】
“化为劫灰,堕入凡尘……这样的结局,听起来确实可怕。”多宝塔的佚名老人摸了摸这块巨石,毫无防备地被割下一块指尖血肉!
“好剑意!”剑神正在思索,见此立刻叫了声好,佚名老人正要发怒,便听剑神笃定道。
“如此霸道且不容触碰的剑意,即便是我也无法做到……刻下此物之人,定然非仙即魔!”
“此物果然为真……了不起啊,云梦尊者!”佚名老人转怒为喜,他抛出法器,毫不犹豫地踏上天阶。
“渡帝阶……争天机!”
“争天机!争天机!”
暗处踌躇不前的阴影们放开了顾虑,纷纷向天阶上冲去!
一片纷扰之中,依旧留在原地的三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你知道的,云梦子,我对这些东西本来不太感兴趣,本来也就是小鸟把我硬拉来的。”剑神摩挲着石刻,语调从容。
“但上面还是有剑道很厉害的家伙嘛……我有点手痒,你给个准话,能不能打?”
云梦子沉默了一瞬,注视着对方那双殷红的双眸,十分真诚地回答道。
“你打不过他的,相信我。”
“啧。”剑神有些不爽地看了眼天上。“那上去了岂不是自投罗网?”
“不上去也是自投罗网,上去也是自投罗网,有区别么。”玉雎鸠吐出口气,她优雅地伸出手臂,稳准狠地把剑神拨到了一边。
“走开点,别挡着我上去的路。”
“你飞升什么?你走了之后,把羸弱的御兽宗留给我们几个老家伙的徒子徒孙分割?”剑神歪了歪头,十分不解。
“这不像你啊小鸟,你可是被逼宫躲到大无相寺里,还能把万兽山里里外外炸翻三圈的知名狠人,这种事情居然会没藏后手吗?”
“藏了后手的话又为什么要跟你说?”玉雎鸠毫不客气地从剑神的脚面上踏了过去。
“更何况那群封建老古董关老娘屁事,早死早超生得了——喂,云梦老鬼。”
玉雎鸠充耳不闻剑神做作地喊痛声,她拔下一根尾羽,别在了这具身体的胸口。
“让你们的人把这玩意儿收好,别丢了,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喂,小鸟,你怎么——”
剑神看着已经优雅飞入劫云的玉雎鸠,悻悻地收回了原本要喊出去的话,她转回身,幽幽地问道。
“你就没有什么要我帮忙给上面带话的吗,云梦子?”
“我希望你们能活着。”云梦子回答。
“喂喂喂,别说的这么可怕……我靠,你认真的啊?”
剑神的表情变了,她思来想去,挠了挠头又挠了挠头,最后恶狠狠地对天上“呸”了一声。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剑修穷!别看现在我们任人揉搓,迟早干死你丫的!”
云梦子的表情里总算带了一丝无奈。
“你想说什么?再不说就跟不上他们了。”
“哎。”
剑神叹了口气。
“我知道剑宫里头的那几个小子不太受你待见……看在我没捣过乱的份上,能不能告诉我,他们对飞升到底有没有用?”
“你问我,我也不清楚。”宗山露出了一个笑容。“你得问我徒弟才行。”
“我靠!你少来这套,谁不知道你捡了个棒呆的乖女子!”
剑神放弃了很多自己原本想问的话。
算啦,怎么可能什么事情都算的这么清楚呢?马失前蹄也并不是什么坏事,云梦老鬼不也是让乖女子摆了一道才只能灵体附身吗?
好孩子,真争气,怪不得臭小子们都想把她算到自家宗门里!
“你给我透个底,就只给我一个人说。”
剑神凑到了云梦子的面前,眼神认真地看着他,“你跟明皇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死我活的关系。”云梦子说。
“所以别死了,不然下界可是会带着你的徒子徒孙们一起死的。”
“……你丫威胁我!”
剑神勃然大怒,而后随手拍向一旁天阶上屹立的巨石,气流犹如利刃般与之碰撞,而后发出犹如钟声一样的轰鸣!
【唯我……】
最后一行字迹,被再度掩盖在尘灰之中。
“我要去了。”剑神挥出一剑后平静了下来。
“这一次的命笺会带走修真界里所有的渡劫期……恭喜你,合欢宗马上要跃升为一等宗门了。”
“那是司淳要考虑的事情。”云梦子淡淡的说道,“更何况,你们虽然走了,烂摊子还没人收拾……”
“你留下来不就是做这种事的吗!”剑神大笑。
“反正实在不行还有逐日妖皇——留下来的人就是要这样任劳任怨,不然凭什么光我们可能死的横七竖八啊!”
光、雷、云、雾相互作用,在天地之间勾勒出一幅巨大的幕布。
云梦子望着消失在半空中的帝阶和杳然无踪的众人身影,屹立在原地的身躯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从上次渡劫后,云梦子的本体就只能以灵体形式出现,哪怕一开始未曾发现,他也没想过这件事会隐瞒司淳和芙蕖太久。
只是宗山没有想过,一直都很安静的司淳居然会一意孤行地做出这些事情……
无论是替玉雎鸠传信支走莫愁,还是亲身犯险,引得宗山不得不附身在他身上,都说明司淳似乎已经在这些事情上探究的太深了。
“司淳,我知道你清醒着……这次的事情,还有此前的小动作,全都下不为例。”他淡淡的警告道,而后撤去了神识与灵力。
“我也只是想尽自己的一份力啊,尊者。”
司淳恢复了神智,劫雷过后,偌大的天地间下起了倾盆大雨,他站在雨幕中,注视着那枝插在万兽山顶上已然枯萎的合欢,下意识捂住了胸口,喃喃自语。
“嘶,不愧是无情道……当年猝不及防出来的那一剑,还真是疼啊。”
第73章 风云
初笙等人对于修真界中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但对于宗山莫名失踪后去而复返一事,初笙却是知情的。
不过此刻她顾不上询问自家师尊的去向。
铭方将他们带入了上古遗迹中,失去了力量的感受几乎是一瞬间就让所有人感到了极度的不适——
就像鱼失去了水,鸟儿被禁锢在地面上,而走兽被迫悬于空中一样。
倘若不是初笙总是经常遇到这种断绝灵力的情况,恐怕她会和大多数人一样,很难适应这种感觉。
凪麟游就显得很难受。
此地的特殊情况让所有踏入其中的修真者们,如今都陷入了迷茫。
“……不能使用灵力/妖力/魔气,是什么意思?”
“此处上古遗迹,竟是一处断灵之地?”
不。并不是。
初笙伸出手,一丝细细的天魔气出现在了掌心。
并非断灵,而是倘若自己没有掌握更高层次的力量,体内的灵力便在这种力量浓度过于高的地方,犹如杯水车薪般无力空虚。
只能承接雨露的蚂蚁,如何能够在汪洋大海之中汲取一滴自己可以饮用的淡水?
初笙内视灵府,毫不意外地看到原本欣欣向荣的造化金莲显露出难得的萎靡姿态,而原本端坐于金莲之上的云梦子,则抬头同她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笙儿。”
“请师尊教我。”初笙的神识在灵府之中凝聚出实体,就像曾经被传授入道的法术一般,安静地坐在了云梦子的面前。
“以我现在的修为,如何才能凝聚仙气?”
她笃定云梦子知晓这种方法,而云梦子也确实知道。
云梦子长久游走在飞升边缘,倘若不是心中另有执念,他本会比云中君和魇君还要更早飞升……
整个修真界中,不会有谁比他更清楚,自己需要如何去做。
仙气与灵力并无根本的区别,只是需要修真者经历漫长雷劫的洗礼,像蝴蝶褪茧般一次次撕裂、重组道体,并将体内的灵力压缩、凝聚、再压缩、再凝聚的漫长过程。
这种痛苦绝非常人可以忍受,可初笙听完云梦子的话,甚至连睫毛都不曾为之颤动过。
“请师尊教我。”她只说。
初笙知道,自己的时间比常人紧迫。
云梦子在等待某个时机,恐怕不会任由她慢慢寻找足以让两人一起飞升的机缘,而是会想尽办法让自己飞升上界。
她不明白为什么宗山对于飞升的前景如此悲观,宗山也不会告诉她缘由。
宗山只会一味地让她向前走,向上走,向更高的方向走……仿佛他的存在和万年的等待,都只是为了托举成就初笙的道途。
造化金莲可以逐步修补破碎的道,初笙此前借着云梦子对自己并未设防的时刻,利用造化金莲的特性阻断了宗山原本设想的合并大道的壮举。
她没有真正的成功,云梦子也没有确凿的失败,二人各执一词像天平的两端,都在心照不宣地等待最后的落幕到来——
初笙胜利,师徒双双飞升,亦或是宗山胜利,托举初笙成就仙体。
但初笙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她还记得云水玄天之中,初见小天道时,对方提出的请求是【正常飞升】。
暂且忽略掉其他违和之处的话,首先她最想质疑的就是——
既然当初小天道称呼她为“无情道子”,那便说明无情道在对方看来,本就应是属于她的大道。
但宗山在世间存活了不知多少年,却也切实是无情道的修者,更别提他居然会主动提及云水玄天的不同……
这充分说明了一点,宗山对于很多事情,都并不是毫不知情,只是装聋作哑而已。
初笙很想怀疑,这场穿越是否是小天道与云梦子一起给自己做了个局……但她没有证据,并且找不出他们这样做的原因。
她自问,自己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穿越女,在现世并没有做出什么了不得的功绩,天上也没有值得图谋的东西,不论是从哪个角度想都找不出被特殊对待的原因。
但初笙自认为自己的优点之一,便是想不出来头绪的事情从来不往心里去。
想不出来便不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云梦子执着她的手,在灵府之中凝聚出的经络图上游走。
“修真者压缩灵力晋升境界的原理,本质上是将气化液,液化丹,丹化婴,婴生万物……但笙儿你与旁人不同。”
生长了一整个灵府的金莲,此刻密密匝匝地盛开在二人的灵体之外,云梦子带初笙大略记忆了一番灵力流转的循环,而后指向那铺天盖地的莲海。
“飞升的诸多大能都在自己的灵府内部推演道途,亦有人以心生世界,一气化万物,笙儿灵府内的金莲界比之也不差什么。
造化金莲已经将路走通了一大步,剩下的对你而言,只是需要踏步继续向前走而已,并没有太高的难度。”
雷劫蜕化淬炼灵力?巧了,初笙最不怕的就是这个。
刚到手造化金莲,就急火火回合欢宗跟大乘期劫雷掰手腕抢人,彼时的初笙自然是无法全部消受天雷的,最后承受了一切的,事实上还是堪称劳模的造化金莲。
倘若不是因为对于云水玄天的存在有所质疑,事实上,直接将雷霆引入须弥芥子之中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好在现在的结果也并不坏。
起码在初笙此刻的灵府之中,本就呈汪洋大海之势的造化金莲,如今也不过是因为吸收了劫雷、天魔气、承载了他人道途后,呈现出十分复杂的品种。
就比如手边这株,她伸手去触摸缠绕着紫光雷电的花株,毫不意外的被雷劫之力打了下手。
此事可行!
初笙松了松压低的眉头,转而目光灼灼看向安静内敛了许多的云梦子。
“师尊。你是否还是要说,倘若我接受你的道,如今我便可以原地飞升?”
“……此乃不可更改的事实,虽然为师并没有这样说过。”
宗山神色微动,雪发金眸的大修士看向成长了许多的弟子,表情柔和而不容置喙。
“但上界动乱,此刻飞升绝非是什么好的选择,倘若笙儿想要飞升,为师希望你能三思而后行。”
“那就好,我还担心,突然来到这方仙气魔气浓郁之地,是师尊想偷偷让我飞升的手段之一呢。”
初笙心中一沉,面上却是笑了。
“放心吧师尊,我短时间内并不准备仓促飞升,造化金莲颇具奥妙,在没有将它彻底研究清楚之前,我是不会莽撞的。”
初笙意念一动,控制着莲海无形地移动,将云梦子和自己阻隔在了并不相近的两头,使得自己的神识被拥有浓厚雷劫之力的造化金莲环绕。
啧,还真痛。
她睁开了漆黑的双眸。
面对周围积极寻找办法的伙伴们,和一副似乎早已习惯这样束手束脚感觉的铭方,初笙咽下了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话。
尚且不知此地玄机之前,最好还是谨慎行事些好,于是她转而问道。
“敢问元祁师兄在何处?”
“宗子在那里。”铭方指着远处天际的尽头处,缓慢浮现出的恢宏城郭。
仿若万千祥云织作的彩霞中,白鹤与金凤围绕着天上的銮车盘旋飞舞,修真者的优秀视力,足以让在场的每个人看清细节:
銮车上面容酷似元祁的天尊远远的望来一眼,眼神中的冰冷与审视只是扫过,便让场内其中的几个人顿时如坠冰窟般动弹不得!
“那是元祁?”齐谙的手有点痒了,他不由自主地抓起了腰间的洛水,有点蠢蠢欲动的想要隔空送过去一剑。
“他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鬼样子了?”
“还好叶子清不在。”娅歌眯起了眼睛,“元祁现在这副样子,大概就是叶子清最不喜欢的那类人……”
“哪类人?”凪麟游被初笙提醒,凝出天魔气缓过劲儿来,便立刻瞪着个大眼看来看去,试图吃到一点劲爆大瓜。
可惜酷似元祁的天尊早已驾着车远去了,连车尾气都没让他见到。
“师姐,这里不好,我的小可爱们都没有力气了……”玉娃娃正娇气地抱怨着没有灵力的事实,却突然神色骤变!
“师姐……唔噗!”
“娃娃,你怎么了?娃娃!”初笙一惊,当即上前几步,顶着不知为何突然出现的压力,从袖中摸出丹药塞进了她口中。
“喂,我说,你怎么了?!”方圆惊慌地试图一同上前扶起面如金纸的少女,却被她周身萦绕的可怕气势冲击地当场倒退数步出去!
“她在晋升?”凌风致的神色严肃了起来。“这里是上古遗迹……”
是啊,这里是似乎与上界息息相关的上古遗迹,筑基期的玉娃娃,因为与他人共通道途而修为不得寸进的玉娃娃,为什么会突然进境呢?
初笙意识到了一件事。
声称要渡劫飞升的御兽宗大供奉,灵雎道尊玉雎鸠,此刻是否还安好地身处修真界中?
合欢宗中,紫霄叹出一口气来。
“叶子清,虽然我对你的人品并不抱有希望,但直接将我从凌霄阁拉来一事,你是否应该给我师尊一个解释?”
“没什么可解释的,如果有可能,我倒是希望贺寰尊者也一并前来宗中。”叶子清手腕翻转,玉笔上的金色墨汁缓缓滴在了砚台之中。
“我只怕贺寰尊者也已经突遭不测。”他抬眼看着紫霄,语气并不轻松。
“现如今,这修真界中已经不再有渡劫期大能存活……你明白我在说什么,紫霄,这不是事实,而是被更改的规则。”
紫霄蹙眉,她掐算片刻,旋即愕然抬头。
“怎会……?!凌霄阁的天机竟然被人遮蔽了?”
“现如今,这方天地之中的修为顶端是为大乘。”叶子清低声道。
“踏天阶的渡劫期大能们在上界究竟经历了什么……没有人能说的清,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
他们还活着吗?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能够肯定的给出一个回答。
“他们还活着?”
极乐宗的无上老魔环顾空荡四周,嘿然一笑,“怎么可能,传说中的明皇岂是如此心慈手软之人?”
他抬头注视着一片墨染般的穹顶,神色癫狂。
“唯我独尊,天魔明皇!融万人骨,铸通仙路,成一人道,做无上皇!”
成一人道,做无上皇!
做无上皇!
【嗯?】
一声淡淡的声音落下,就像一滴雨水沉入了深潭之中,而无上老魔的一切,也沉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不够。】那声音叹息。【还不够,煞气远远不够……我已经等了太久太久,时间就要来不及了,不能再继续放任他这样下去了。】
黑暗涌动中,无名的存在再度长叹一口气。
【你们,谁能帮我下去?】
一片混沌里,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的玉雎鸠吐了口血,呸地做出了回应。“你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命令我做东做西!”
【这个性格有点像……虽然不是鳞片而是羽毛,但她应该会喜欢的吧?】
无形的大手就像牢笼一样,将要把她抓捕进去,玉雎鸠见状冷笑一声,从指尖燃起了如血一般的涅槃烈焰!
“老娘被一群傻逼摆布了大半辈子,上来什么鬼东西还想摆布老娘?休想!”
凤鸟的火焰烧的很快,几个呼吸间就把一切都灼烧殆尽,连带着无穷无尽的黑暗都浅薄了几分,似乎是被一并烧掉了。
【哎。】那存在惋惜道,【没有了就算了…那你呢?】
祂的注意力转向另一个方位,默不作声的对方所给予的回应,是一道足以将天穹都斩作两半的明亮剑光!
“我去你X个王八羔子!”对方毫不犹豫地痛斥道,剑神的眼神中透着澎湃汹涌的怒意,犹如雷霆般正大光明,毫不避讳地直冲向那虚无缥缈的中心。
“——有种你就干脆把我弄死!来啊!”
听起来这般生气的样子,似乎自己又用错了方式?
【哎。】
自从那家伙和自己分开后,这周围听不懂话的人就到处都是啊……那存在有些困扰地踟蹰片刻,还是向对方伸出了无形的手臂。
第74章 天焱
“呃呃呃……啊!!!!”
玉娃娃的脖颈上青筋暴起,神色狰狞,似乎在承受着十分难以忍受的痛苦!
天火一般惶惶然然的烈焰将毫无防备的她顷刻之间便包裹起来,在初笙的指尖只是轻轻擦过,便烧出了惊人的高温!
这里的异动实在是过于明显,惊动了远处恢宏城郭之中的存在,于是很快便有人朝着这边疾驰而来。
“城主还道今日有客,原是有异人来访。”
来人高鼻深目,赤肤褐瞳,穿着仙气飘飘的衣服,外表却显得十分异于常人。
他轻轻松松地伸出手去,当即便控制住了玉娃娃身上的火势,使之不再对外蔓延。
“吾乃梵宫,诸君。”
自称梵宫的男子周身都萦绕着十分强大的气场,对初笙等人开口道。
“——吾主有请。”
另一头,弘景天。
元祁宁愿自己是正在做梦,而不是此刻和桂璇二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你为何会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行?”见到的第一个熟人不是初笙,而是自己根本不关心的元祁,桂璇的脸色瞬间便黑的如同锅底。
“我还没问你,你又干了什么好事,能让终南道宗不要脸一样,变着法子的把这么多人哄进上古遗迹来探险?”
“我不是……算了,跟你说也没有用。”元祁难得有几分焦躁地捻着拂尘毛,“除了你,还有谁一起进来了?”
“初笙,齐谙,娅歌……”桂璇每报处一个人名,元祁的脸色就再黑半分,直到最后,他忍无可忍的喊停。
“天骄榜里都不见得人能凑出来这么齐整,这时候倒是一个都不少了,你们真是……”
“怎么,这是哪来的天大的坑,把我们终南道宗的宗子坑进来不说,还得叫我们这群人来填补?”
本来和初笙等人分开之后心情就烦,听了元祁的下意识回答后,桂璇更是脸色不善起来。
“人都进来了,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倒不如赶快和我说说,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踏入这方上古遗迹的元祁,原先是打算突破化神期后,干一件足以让所有人为之惊叹的事情。
在某些固定的人群之中,元祁和天焱镇魔伞共享神魂和修为这件事,并不是一个隐藏极深的秘密。
在天骄榜中,元祁催动元家老祖出手,成功一换一让天焱镇魔伞中的部分神魂失去了记忆,而自己保留了对于天骄榜中的一切认识。
元家老祖和终南道宗的太上长老本是同门师姐弟,只是与出走蓬莱仙岛的那位半步飞升不同,元家老祖执着家族子嗣传承,近乎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
元家老祖始终认为,自己与历代先祖不同而没能成功飞升的原因,不是因为他的道有所缺憾,而是由于他没有太上长老和半步飞升那样好的原生血脉。
他心心念念,执着于得到拥有最完美血统的子嗣,最后成功操纵着家族的后辈获得了堪称天选的完美血脉,并为他赐名为祁。
祁者,盛大也。简单的一字名中,蕴含着元家老祖未说出口的殷切期盼。
这是最完美的继承人,多少年最有希望飞升的后来者,元家的麒麟儿,终南道宗名副其实的宗子……
为了*这个寄托着无数人梦想与追求的稚子得证大道,元家老祖愿意押上自己的性命与一切去托举他!
只是,元家老祖并不知晓的是,这并不是元祁的第一次人生。
元祁不记得这是自己的第几次轮回,他知晓过去的自己也曾踏入过上界飞升。
他所修炼大道的特性,使得元祁陷入永无止境的转生之中。
漫长的转生周而复始,循环往复,自始至终都看不到终点的旗帜究竟在何处等候,就像一条在封闭的小小水池里生活的锦鲤一样,无论如何都游不到世界的尽头。
元祁受够了这样的生活,他觉得这一世也算天选开局,或许自己可以尝试一些不太一样的结果。
比如,不走寻常路地进行一些超乎常人的修炼,然后用最快的速度飞升。
去尝试掌握最高的权力,探寻一下究竟是什么样的不可抗力,才使得明明已经无数次飞升成仙的他,依旧需要陷入这一段又一段循环往复之中。
也许,称这样的元祁是已经彻底疯了的修真者,似乎也不算是什么不太恰当的形容。
在元祁原先的预计中,突破到化神期后,自己本应与天焱镇魔伞中的另一个自我融为一体。
以双身化神合体的威力,叠加上古遗迹之中浓郁的庞大灵力,足以让他突破化神到大乘期的瓶颈……
在元祁有记忆的每一次前世之中,他都是这样做的,无一例外。
但他失败了。
——天焱镇魔伞、不,另一个元祁。
另一个元祁,在整合了这个上古遗迹之中那种近乎仙力一样浓郁的力量,突破到了距离大乘期只有薄薄一张纸的距离后……
断然拒绝了他想要让二者之间合二为一的召唤。
本应是最不会背叛自己的存在,本应在一切即将迎来终结时,顺理成章迎接落幕的短暂人性片段,却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予了元祁重重一击。
元祁并不为之感到愤怒。
不如说,在天骄榜中重拾过往记忆的他,其实并不在乎这么一次两次,甚至更多次的飞升失败。
元家老祖那几乎要刻入血肉之中的飞升执念,对元祁来讲是注定水到渠成的道路,并不需要多么额外关注,轻轻松松就能取得成果。
让元祁更加惊讶的,比起天焱镇魔伞的背叛,其实还有这位半身总结出的另一种截然不同,又让人十分出乎意料的思考过程。
独立出去的天焱镇魔伞在思考,如此频繁且不受控制的轮回往复,是否代表原先的飞升流程……
亦或说,证道的过程,有哪里不太正常?
天焱镇魔伞的意识属于元祁的神魂中分裂出的子支,无论如何都不会有盖过本源的可能,即便是一时的抗拒分离,最终也还是会融为一处,故而元祁并不担忧。
他二者既然同出一源,神魂勾连,对彼此的想法心知肚明,便也并没有什么一定要说服对方的打算。
元祁并不着急让天焱镇魔伞验证自己的猜测,他近乎悠闲地停留在这方遗迹之中,权当是场难得的放松,但桂璇的出现打断了他原本不紧不慢的进度。
“上古遗迹之中,浓厚的灵力会唤醒出心有不甘的幽魂,和强大的修真者在其中曾经活动过的影像内容。
根据我的线索推论得出,此处是过去最接近天穹的一处碎片。
根据古籍的记载,这里应是被称为神主的先天生灵曾经修炼居住的地方,弘景天是后来人对它的称呼。
为了避免触发远古时期先天生灵的影像,我已经尽最大所能的不打破此处的能量运转。”
元祁近乎叹息地扶额。
“这段时日里,天焱和我已经在这上古遗迹之中保持住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作为主体的我不死不灭,而天焱却总有凋零之时,我原想耐心等到他放弃的那一日,就是我道体大成的时刻,可如今……”
桂璇听懂了。
百分之百可以完成的等待进度条,因为终南道宗突如其来的插手,推动他们与妖族、魔修等人的踏入,或许会让上古遗迹之中这原本已经凝固的时间发生新的变动。
桂璇气笑了。
忍无可忍的医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让人观之就想要退避三舍的恐怖丹药,狠狠地对着元祁脸上扔了过去。
“那你还不快点带我去找初笙他们!当心她把造化金莲给天焱镇魔伞一种,你就成了天焱镇魔伞准备吸收的养料了!”
元祁下意识躲开了被桂璇扔来的丹药。
终南道宗的宗子十分震惊,桂璇身为一个孱弱的医修,居然会做出这样过激的举动,就连质问的语气都显得有些迟疑。
“桂璇,你……”
“初笙……我似乎听到有人在说她的名字?”
一头看起来就十分可疑的眼熟的龙蛟,此刻猛然从天穹上探出了头。
龙蛟毫无自己打断了对话自觉,一双灯笼大的兽瞳十分认真地看向了元祁和桂璇。
“——初笙那个女人究竟在哪儿?!”
元祁还没想起来这头眼熟的黑蛟到底是哪一位,桂璇已经十分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你找初笙做什么?”
玄冥从长吻中喷出一口气,语气笃定。“找她生崽!她一定能生出最优秀的血脉——”
桂璇没等这头蠢蛟说完话,就眼疾手快的对着那张大张开的蛟嘴又扔了一枚丹药。
“脉……咕噜咕噜……喝、喝!……该死的人族,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玄冥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口丹药。
它本想张口将丹药吐出去,但桂璇作为造诣高深的医修,所炼出的丹药自然是入口即化的。
因而只不过瞬间,丹药便化为暖流淌进了龙蛟的丹田之中,在龙蛟将要发怒之前,桂璇说话了。
“我是初笙的友人,给你吃的自然是滋补的丹药,得了这种好处还不快低声些,难道光彩吗?”医修很是没有好脸色地翻了个白眼。
玄冥一听,果然感到自己身上瞬间便燥热难耐,他左看右看,恰好望到不远处有黑沉的冰海。
旁人避之不及的地方,对于他这种水属的龙蛟来说,却是最好不过的快乐老家。
又倚仗着自己半步化神的修为几乎可以横扫踏入上古遗迹的众人,因而玄冥毫不犹豫地便以龙蛟之身投入了海中。
爽!
玄冥舒爽地呼出一口气,黑沉冰海辽阔又包容,其中让人避之不及的冰碴于他而言却是恰到好处的痒痒挠,在其中沉浮就像是在母亲温暖的羊水之中自由自在的游泳一样……
这种过于舒适的感受让龙蛟玄冥的大脑一片空白,全然忘记了龙蛟是卵生蛇属,并没有什么胎生羊水一说。
在这种让蛟昏昏欲睡的氛围之中,玄冥更是将自己原本打算做什么事情抛诸脑后,只全身心地放松在了黑沉冰海之中。
“啊,这是之前法修大比时……”
元祁总算想起来这头龙蛟究竟是在何处见过,但此刻想起也没有什么用了。
一颗带有些许毒素的丹药解决了妖王的桂璇早已两手插袖,以一种无语至极的态度注视着他。
“行了,别在叽叽歪歪的废话,咱们到底走不走?”
他可没有骗那妖王,对于这种水属毒素的龙蛟,一颗带着微毒的丹药不仅是大补,还能全身心让他沉浸在毒素带来的飘飘欲仙的致幻感之中。
至于会让龙蛟想不起来他原本打算去做什么事情……
说白了也是那龙蛟自己没脑子,关他这种弱小可怜又无助还心善的医修什么事呢,他只是善解人意的送了对方一颗丹药而已啊!
元祁已经突破到了化神期境界,可以和龙蛟直接硬碰硬也毫无畏惧。
但因为自己一时半会没想起来对方来者是谁,从而被桂璇这个元婴期医修抢了先手,终南道宗的宗子微妙的沉默了:“……”
似乎是又一次被两仪谷的少谷主给光明正大的鄙视了,不确定,再看看。
元祁干脆地下了决定:“走。”
既然计划已经被打乱了,那就无所谓什么平衡不平衡了。
元祁很快收拾好心情,决定带着桂璇去找天焱镇魔伞所在的位置,以及很可能已经被天焱镇魔伞带走的初笙等人。
他对于初笙等人的处境并不担心。
天焱镇魔伞中的意识,承载着元祁这一生的所有欲念和渴望。
哪怕没有天骄榜之中的记忆,它也认得这群人是什么身份,不会对他们做什么太过于离谱的事情。
元祁只担心一件事。
以天焱镇魔伞之前意外亲近初笙师妹的样子……它应该不会对初笙师妹怎么样吧?
另一旁,长着和元祁一样面容的城主正在毫无仙人风范的大发雷霆。
“——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尊上息怒啊!”
众人纷纷俯首,梵天恰逢此时踏入其中,看到众人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梵天?”城主早就发现了梵天的踪迹,他抬眼,冷声问道。
“出什么事了?”
“禀报尊上……”梵天有些迟疑,“您吩咐的那人已经带回来了。”
城主的脸色犹如雨过天晴般转怒为喜。
“此话果真?还不快快将她带来——”
他话音未落,后知后觉的想起面前还跪着乌泱乌泱的一大群人,于是微一皱眉。
梵天察言观色推断出来他的想法,当即对众人喝道。“都听见了吧,还不快退下?莫不是你们要阻拦城主与故人叙旧不成!”
众人唯唯诺诺离开,梵天也拱手告退,于是片刻后,初笙踏入了殿中。
老实讲,这是一个非常眼熟的地方,在初笙的记忆之中,上古时期神主所镇守的天之极处,似乎就盖着这样恢宏的殿宇。
她抬起眼来,注视着面前和元祁长着同一张面容的城主,毫无停顿地唤道。
“天焱?”
城主原本高深莫测的表情一顿。
初笙眨了眨眼,熟悉的符文规则在她眼中悉数轮转。
虽然她想不太明白,天焱镇魔伞身为一把伞,如何能够在此刻依旧未能被元祁收拢回本体……
毕竟以初笙的眼力来看,天焱镇魔伞此刻的修为,已经远远甩出了寻常化神期一大截。
但用脚趾头猜也能想得到,这肯定和那位终南道宗的宗子脱不开关系。
初笙一语道破对方的真身后,很是自然的环顾四周,而后平静的给出了评价。
“你在研究怎么和天道沟通吗?”
“……你果然知道。”
天焱原本冷若冰霜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亮了起来。“初笙师妹,你还知道什么?”
初笙看着天焱的表情,眨了眨眼睛。
“你好像不太对劲啊,这种事情居然不是元祁师兄在考虑,而是你在实践吗?”
“是我还是他,有什么区别?”提起元祁,天焱说话的语气格外的淡。
“到最后,无论是我的意识占据上风,还是他的意识指挥主体,归根到底都只是同一个人罢了……在我们共同关心的问题上更是如此。”
初笙若有所思。
“你们共同关心的问题,不应当是如何飞升吗?”
天焱镇魔伞对初笙的认可度意外高,毫不避讳地同她讲起了自己对于飞升的猜测。
“我是宿慧者,拥有累世轮回的记忆,与齐谙不同,我每一次轮回都成功进行了飞升……”
初笙很想问,为什么齐谙师兄听起来也是个累世轮回的修真者,但此刻重要的事情显然并不是这个。
因此,她把已经逼到了嘴边的问题咽了回去,选择继续听天焱诉说。
“我用过很多种办法飞升,但这些记忆直到我在天骄榜之中才完全被我所掌握。
常用的服用某种天才地宝直接突破瓶颈也好,因为吃下丹药直接飞升也好,都是我曾经飞升的路径。
无数次的选择之中,我也尝试过入魔道飞升,成为上届诸多天魔的其中一个。
正统的踏帝阶证道更是尝试过数次,拜读了很多次天阶旁的玄机石,渡飞升雷劫……
所有一切我所能想到的办法,我都去尝试了,但却都无法控制的回归到再度开始新的轮回之中。”
“我思考了很久,一直都不得要领,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让我落到这样的地步?直到我遇见了你。初笙。”
天焱一步步走近初笙身前。
“你在第一次见面时就让我感到熟悉,尽管这部分意识本应只同这一世的本体亲近,但我依旧选择了帮你……
起初,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出原因,但现在,我有一个猜测。”
他握住初笙的肩膀,注视着那双漆黑又仿佛暗藏着漩涡的眼睛,语气复杂地问道。
“初笙,你真的只是一个无情道的修真者,而不是某种更高存在的化身,无形之中促使着无数人向你靠拢、接近,乃至于帮助你达成某种目的吗?”
初笙脸色愕然。
“天焱,你在说什么呢?”
她注视着对方,神情是不似作伪的纯然疑惑,眉心是灼灼盛放的红色花朵。
“我是无情道的修真者没错,但我也是合欢宗的核心弟子,和很多道友关系密切也有问题吗?”
天焱被红色的花朵晃了晃神,而后他缓缓松开了按住初笙肩膀的手。
“……或许,是我猜错了也说不定,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我可以保证有九成的可能是真实的。”
他看向天穹,和此刻的初笙、远处正在向这里赶来的元祁和桂璇一样。
“所以,你们的猜测是什么?”
桂璇问道。
“飞升或许是一场骗局。”元祁和天焱同时开口,对桂璇和初笙说道。
“亦或者,我们口中所说的飞升……并不是真正的飞升!”
第75章 明皇
“轰!”
方圆被火焰毫不留情地灼伤后,十分狼狈地滚在一旁。
他拽着凌风致的衣袖勉强站起,看着悬在半空中如同火球一般的玉娃娃,脸色凝重地对诸人问道。
“难道你们就准备把她放在那里不管,没有办法去解决这个问题吗?”
这真是个好问题。
齐谙知晓玉雎鸠这位灵雎道尊的身份,尽管叶子清和初笙都不曾同他明言,但他对于玉娃娃和玉雎鸠的关系却有一种直觉般的猜测。
可不论真相是什么,都不能解决现在他们所面临的问题——
空有一身力量而无法用出的元婴期修真者们,和唯一一个因为没有足够的天魔气支撑,因而处处受到桎梏的化神期魔修。
这群人,要怎么做才能控制一个似乎正在被渡劫期大能远程进行修为灌顶的小女修?
娅歌拖着两只大锤,神色不佳地从外面回来,并没有看到铭方的身影,凪麟游瞥了一眼又移开视线,只有齐谙开口说道。
“确定被骗了?”
娅歌呼出一口气。
“对,元祁被骗了。铭方不是他的人,而是终南道宗的……
元家知晓元祁的一切打算,而铭方背后有风息尊者的授意,并不想让元祁过于顺利地飞升。”
凪麟游闻言有些讶异。
“什么,这年头宗门窝里斗的这么快?合着法修他们看着光鲜亮丽,实际上还不如剑宫?”
在这点上你们就不要大哥嘲笑二哥了吧?
娅歌忽略掉一旁的杂音,看着捂着脑壳试图思考的齐谙,湛蓝色的猫瞳眨了又眨。
“这就是终南道宗所谓对外开放上古遗迹的缘由……果不其然。
似乎是因为各宗的渡劫期老怪都消失了,而元家的关系只与太上长老有所牵连,因此风息尊者很迅速地对元家动手了。”
齐谙痛苦的捂了半天脑袋后,憋出了一句话。
“风息尊者对元祁手下留情了。”
虽然想不明白渡劫期老怪们为何此刻突然齐齐失踪,但齐谙还是基本上勉强明白了外面的情况。
“他只是选择让特定的一群人来拖延元祁突破的速度,是想在这之前尽快把元家在终南道宗里的势力全部连根拔起……
否则,但凡元祁在突破了化神期后又双身合一突破大乘期,元家就拥有元家老祖和元祁两位大乘期尊者!
仅凭风息尊者和道侣二人,恐怕无法匹敌这种情况下的元家,因此才要在此刻发难。”
齐谙艰难地捋清楚了前因后果之后,又对娅歌问道。
“这个玉娃娃,和玉雎鸠是什么关系?”
“看现在这个情况,哪怕笙笙回来之后说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恐怕你也很难相信吧?”
娅歌很爽快地揭露了答案。
“不过铭方说的情况,似乎可以解释为什么这孩子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玉雎鸠陨落了。”
齐谙捂着脑袋,被过分庞大的信息量猝不及防地冲击,感觉到了久违的头痛。
“话说这明明应该是元祁应该思考的事情,为什么现在却轮到了我?”
“渡劫期大能的陨落可不是你说的这么简单吧?”凪麟游惊了。
身为全场唯一的化神期修真者,他深刻明白着自己和大乘期修真者之间的差距,对于自己和渡劫期大能之间的对比,更是感到犹如浮游撼大树一般无力。
“是我太长时间没有和修真界接触了,还是齐谙你飘了?渡劫期大能陨落这么大的事情,那是一句话就能概括的消息么?”
“当年师尊的陨落,不也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吗。”凌风致说。
他已经发现了玉娃娃此刻复杂情况的特点,面对这种类似防御式攻击一样的情形,按兵不动,其实就是最好的选择。
——尤其是在现在,大家明显打不过对方的前提下。
年轻的狐王有些愤怒。
“玉娃娃现在看起来这么痛苦,你们为什么一点都不关心她?”
“能关心对方的前提是,我们是化神期修为。”娅歌平静地回答,“你觉得,现在在场的所有人里,谁有可能直接突破化神期?”
没有人。
狐王意识到了这一点。
虽然一直以来,年轻的狐王都觉得玉娃娃所说的“方圆”的过去,像是在听一个光怪陆离的故事。
但或许是对方所描述的一切都过于真诚,让他常常不由自主的带入到“方圆”的身份之中,以至于忘记了自己真正的身份是什么。
他是青丘狐族最年轻的狐王,是要成长起来荫蔽一方的未来雄主,他不应该……
他不应该对人类产生“友谊”这样的感情。
可妖族的心思是直白的,动作快过了大脑的思考,在理智想明白之前,年轻的狐妖的手臂先伸了出去——
狐妖牢牢的握住了正在被火焰灼烧的少女的手臂,即便那似乎可以焚尽一切的火焰也燃烧在了他的身上。
“玉、娃娃——”
狐妖的耳朵不受控制地自头顶冒了出来,尾巴也从袍底钻了出来。
钻心的疼痛从手臂上传出,让他的大脑在此刻除了同步面前的画面之外,再无半点思考的余地。
“不要睡,你快醒过来啊!!!”
或许我就是他们说的方圆,或许他们认错了妖也说不定。
但现在,如果不去做这件事情的话,如果对这件事坐视不管的话……
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遥远的漠南,合欢宗内,叶子清正在与司淳无言地对峙,气氛凝重之时,莫言长老突然来到了平时根本无人踏足的大殿之中。
“我看到了。”
搜寻弟子许久未果的疲惫长老,握住了手中那盏明亮的魂灯,他注视着司淳,一字一句地问道。
“兽潮的袭击,宗门大阵的漏洞,云梦尊者的雷劫……
很多事情的背后,都有你的影子,我和玉盘曾经怀疑过,但芙蕖不信,莫愁也不信。
可事到如今,已经容不得她信不信了……宗主,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入魔?”
“我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莫言长老。宗主此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飞升。”
司淳沉默,而叶子清开口说道。
“为了飞升?”莫言长老的表情并不信服,或许是因为找到了让弟子失踪的罪魁祸首的缘故,说话的语气也很是嘲讽。
“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堂堂大乘期尊者,居然需要仰仗魔道才能妄想飞升?”
“天路已封。”司淳终于开口。“灵雎道尊、无上老魔、半步飞升……所有宗门数得上名号的渡劫期老怪,已经飞鸾传讯,通过魂灯确定。”
“全员陨落,无一幸存。”
“庆幸吧,莫言。”司淳的语气带着暮气和麻木。“待我们这批大乘期被献祭,化神期修为将会成为整个宗门最重要的强者……”
为什么大乘期会被献祭?
叶子清沉默地注视着,司淳手掌中此刻绽放出,用天魔气缠绕形成的黑色花朵。
天魔明皇出世,号令万魔臣服,所谓的万魔,自然也包括天魔气在内。
倘若司淳方才所言为真,那么天魔明皇就是一种状态,而不是具体的某个人,更像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幽灵。
以司淳之言,明皇可以随时通过天魔气附身在任何一个人身上,被附身的人也不会有任何记忆。
没有人知道,也就代表这么多年来,这位明皇一直以这种身份留在修真界之中搅弄风云。
若非初笙当初在终南道宗突破修为时的一剑洞穿,被明皇附身的司淳绝无可能恢复神志,更不可能意识到这个潜藏在修真界不知多年的秘密。
也正是在那时,司淳意识到,以初笙的实力,已经足以对云梦子形成冲击。
对司淳而言,云梦子的存亡要远远大于修真界的安危,不仅是因为曾经的师徒之恩,更关键的是,他比任何人都知晓云梦子的特殊。
倘若云梦子选择在此刻将一切付诸初笙之手,那足以串联起一切的钥匙就会彻底失踪,司淳不能允许这件事发生,因而他打断了云梦子原先设想的进度。
但这都是更加遥远和宏观的部署,对于叶子清而言,初笙依旧活着就已经足够。
他对自己这位师妹的特殊性,有着旁人难以理解的充足信心,而此时此刻,叶子清最为关心的一点是:
——修真界的大乘期尊者,如今究竟有多少与天魔气毫无沾染?
答案是让人绝望的几乎为零。
天路封绝,无法飞升,上界下达的命笺断代多年后,突如其来的线索会成为许多人挣扎着抓住的唯一念头……
哪怕大家心里都会嘀咕一下,这其中的内容是否有所过于偏颇,但所有人最后都会踏上殊途同归的道路。
因为这就是人性的选择。
天魔明皇无处不在,意味着所谓的正魔之分彻底沦为笑谈。不论是剑宫的长风渡己,还是终南道宗的风息夫妇,亦或者是蓬莱仙岛的岛主……
天下何人不通魔?
叶子清发出一声头痛的叹息。
“为什么这种事要交给我,而不是元祁……”
和元祁长着一张脸的天焱注视着初笙,等待着她的回答。
初笙的内心此刻很迷茫。
老实讲,对于飞升的概念,她此前一直认为就如同小天道所说的那般,所谓“和很多人一样按部就班的飞升”就好。
面对云梦子的不按套路出牌,初笙隐约有了几分“飞升似乎没有原先想的那么简单”和“飞升似乎有什么坑”的思路,但这种思路并没有形成完整的体系,只是一个隐约的猜测。
就像是关于“天魔气”和“异魔黑煞”的共同之处,大道与大道之间的区分……
造化金莲和神主、神女的因果关系,天焱镇魔伞与自己的渊源一样。
以上几种类别关系,对初笙而言,都属于脑子里隐约有个门路,但却并没有完全总结出来的状态。
如今被天焱这样直白的点出来关系之后,初笙的感想是……
头好痒,感觉脑子似乎要长出来了。
但她的表情却并不是这样表露的。
说实话,原本初笙还有些不太明朗云梦子此前莫名其妙所说的,“此时飞升并非好的选择”到底是什么意思。
倘若云梦子所言为真,就说明他一个大乘期尊者,却可以对上界所谓仙人的动态了如指掌……不论怎么想,这都不太对吧?
但倘若飞升一事从一开始就有问题……
对于云梦子迟迟不愿意飞升,似乎总是想要准备些什么的行为,此刻在初笙眼中突然就有了说得过去的理由。
“你是怎么想的?”初笙对天焱问道。
天焱正要说些什么,大殿之中却突然发生了异变。
——一个模糊的影子出现在了这辽阔的殿宇之中,就像它原本就存在于这里一样。
这是……
初笙正迟疑,天焱便为她解答了未曾出口的疑问。
“你们的到来是一场意外,原本平衡的能量发生波动,引发了上古遗迹之中存在于过去的海市蜃楼——”
“这是过去的景象。”
初笙意识到了什么,她注视着那个模糊的身影,示意天焱不要出声,默默注视着那个位置,等待下一步异动的发生。
但事与愿违,模糊的身影只持续了短暂片刻后,便如同出现时一样突然奇异的消失了。
“你方才说,这是映射过去的海市蜃楼。”
初笙的眼神奇异了起来。“怎么样才能够加大能量的波动,让这场海市蜃楼更加清晰,甚至足以听到声音?”
天焱有些莫名,却依旧正常地回答了初笙的问题。
“踏入上古遗迹之中的人选已经固定,我能感受到通往外界的道路此刻被封闭了。
倘若还想进一步引起能量的波动,恐怕只能是有人进行了修为上的突破,但这根本就不可……”
他还没把“能”字说出口,重重叠叠的黑云就仿佛不速之客一般突然在天穹上缓缓地铺开了。
天焱镇魔伞的表情,此刻肉眼可见地缓缓冒出了一个问号。
“嗯?”
关于突破的人选,初笙心中有数。
是玉娃娃吧。
灵雎道尊玉雎鸠可是渡劫期大能啊,这么突然的陨落,究竟是突破境界失败,还是……
另一头,拥有天焱方位的元祁,带着桂璇与齐谙等人成功汇合。
梵天对于与城主长着同一张脸的元祁接受良好,显然天焱曾经同他嘱咐过什么,这个行为也印证了元祁此前同桂璇说过的交谈内容。
不论是天焱还是元祁,都默认二人最后的结局是合二为一,融为一体,只是此刻因为一些变故,他们选择把这个时间暂时的延后了。
齐谙获得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外置大脑,就像自由小鸟一样,十分快乐地将一切线索通通丢给了终南道宗的宗子去思考。
看着一旁昏迷的年轻狐妖,修为灌顶还没有结束的玉娃娃,练剑的凌风致,评价的凪麟游和娅歌,以及围观的齐谙,元祁十分无语。
“齐谙,明明你也是宿慧者……”
“你这情况是大道特性所致,又不是没有飞升上界,甚至都不叫累世重修,只能算卡了天道的漏洞,和我那能一样吗?”
齐谙十分有自知之明地自嘲道。
“堂堂霜华剑主连自己上辈子到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还指望我去想这些事情?”
凪麟游原本和娅歌评价凌风致挥剑动作的话卡在了嘴边。
霜华剑主,谁,指的是齐谙吗?
哈哈哈哈,他是不是没有睡醒,说好的自家便宜师弟凌风致才是霜华剑主,只是目前还没有觉醒记忆呢?
哦,差点忘了,这倒霉孩子是这一世被霜华剑认主的,其实并不代表上一世霜华剑认主的也是他——
只是大家都十分一致地这样默认了而已。
原来如此啊原来如……原来如此个头啊!垃圾齐谙你这不是甩锅是什么?
堂堂霜华剑主转世重修居然抛弃老相好重拾新欢修炼剑道,把众人关注全部引向凌风致这个小孩身上,你这家伙简直欺人太甚!!
凪麟游怒而拔剑。
“此时不打更待何时?趁着只有化神期的我还能动两下,敢欺负不妄老头的关门弟子?齐谙,来战吧!”
齐谙登时一愣:忘了麟游还不知道这件事了!
他本想解释什么,可心念疾转之间又意识到没什么可以再度说明的。
凪麟游所愤怒的,也的确是事实无疑,而此刻凪麟游的剑已经来到了齐谙的面前——
身体的下意识反应快过了思考,齐谙以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拔剑。
娅歌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在凪麟游暴起的那刻,黑肤蓝眸的圣女短暂思考了一瞬,最后愉快的退后两步为齐谙让出了位置,看着他此时下意识一剑把凪麟游戳趴在了地上。
“可恶……!”
凪麟游趴在地上百思不得其解。
“你明明只有元婴期,也未曾修炼出仙气与天魔气,为何却能把我打倒?”
“你是不是忘了,上辈子的霜华剑主是大乘期剑修?”元祁实在是有些看不过眼剑宫同门相残的惨剧,于是出声友情提醒了一句。
“虽然齐谙没有仙气和天魔气,但他有大乘期的剑气啊……”
娅歌耸了耸肩。
她绕开躺在地上的凪麟游、把凪麟游戳在地上的齐谙。
绕开闻讯来关心凪麟*游却看到了桂璇,于是开始一边叙旧,一边试图请求两仪谷的少谷主出手相助自家师兄的凌风致……
最后她站到了元祁面前。
“你若是有什么头绪,不妨现在说说看。如果没有,反正玉娃娃这个状态一时半会结束不了,我就准备去大殿里找笙笙咯。”
“我的头绪是个不太成熟的建议。”元祁叹了口气。
“上古遗迹里的灵力浓厚实属难得,不如大家想办法把修为都起码突破到化神期了再说?”
第76章 百年
虽然玉娃娃的修为进度堪比坐火箭一样迅速,但是面对此情此景,初笙很是苦恼地叹了口气。
她并不担心类似于生怕玉娃娃醒来后,就会变成一个缩小版的玉雎鸠……诸如此类的问题。
玉娃娃看似娇气却性格坚韧,只要不是玉雎鸠大义灭亲决心利用亲女的身躯转世重修,玉娃娃的神识就不会有事。
更何况,倘若玉雎鸠要保留神魂去施展血缘转生秘法,起码需要保证同出一源的二者处于相同的时空之中,而上古遗迹显然并不在此列。
但初笙突然意识到,面对终南道宗对外界通道的封锁,如果元祁和天焱不能心甘情愿地合二为一,只凭借他们自己,很可能无法打破上古遗迹的桎梏。
——哪怕加上一个渡劫后大概率会蹦到化神后期的玉娃娃也不行。
渡大乘期雷劫需要天道降下紫霄神雷,但上古遗迹里显而易见是没有这种东西的。
因此玉娃娃即便再被揠苗助长,也只不过是将她压抑的境界通通释放之后报复性地虚增一部分而已。
对于很多经常服用丹药修炼的修真者而言,这并不是什么问题。
更别提玉娃娃的庞大修为,还是来自于一位渡劫期大能传承血脉的修为灌顶,这可比普通的丹药修炼要扎实多了。
此刻,初笙和元祁的脑回路居然诡异的达成了某种一致。
要不,大家先提升个修为看看?
虽然元祁的目的,在于在场众人在从上古遗迹之中离开后,可以自如应对修真界之中或许大为改变的局势。
而初笙的目的,则在于尽可能用更多的能量波动刺激上古遗迹激发海市蜃楼,从而解答一下天焱一直以来的疑惑。
倘若初笙没有看错的话,那道模糊的白影,正是天骄榜中曾经见过的,那位崇明仙尊的背影。
神主未曾以身镇魔前,是天之极唯一未曾崩塌的时间点,而崇明仙尊会出现在此处的时间点,也只有初笙亲身经历过的那段时光——
在神女太上被造化金莲吊命时,神主口中所称的,崇明与她互换,前往天之极的高台处,试图“问天”的时刻。
崇明仙尊究竟问了些什么,又如何在神女陨落后趟出成仙的道路,至今都没有人可以说的清楚。
尽管直觉告诉初笙,哪怕穷尽这里所有的海市蜃楼,或许自己也得不到一个十分完整的答案……
但她却并不愿意放弃知晓部分真相的机缘,一如同天焱正是为这个困惑而无法平静,难以收拢心神,不能同元祁融为一体一样。
或许,这是一个冥冥之中的契机,正如神女太上曾经所说的那样,时机未到,需要等待片刻才好。
传说中上界与修真界的差距,是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的差别,神女所说的“片刻”,是否又是某些人的一生呢?
初笙这样想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外界。
终南道宗封闭上古遗迹的第一年,也是叶子清得知司淳口中部分真相的第一年。
大乘期尊者们依旧活跃在修真界之中,只是剑宫、终南道宗、蓬莱仙岛、凌霄阁、御兽宗等等诸多头部宗门,似乎都如同暗中商量好了一般,十分默契的展开了内斗。
“真热闹啊。”叶子清幽幽地说。
“相比起来,我们合欢宗真是友善多了,你说是不是啊,宗主?”
被友善看管起来的司淳,看着面前黑着脸的莫言,又看了看满面挂着笑意的玉盘,被迫沉默地回答。
“嗯。”
上古遗迹封闭的第五年。
乔雪枫找到了叶子清,这位陆上行走难得停留在了这片荒无人烟的大漠,却并不准备找他的麻烦,而是想要寻找紫霄的下落。
叶子清说,他也不知道紫霄此刻身在何处。
你真的不知道吗?乔雪枫没有问出口。
他同样是修为高深的阵修,对推演一道略有涉猎,也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并不愿意承认自己在擅长的领域居然比不过合欢宗的叶子清。
——哪怕对方的天赋实在是天怒人怨,以至于蓬莱仙岛的岛主都常常将其诉之于口。
“那便替我转告她吧。”乔雪枫说。“我推演出来的结果是……凌霄阁崩塌了。”
与其说凌霄阁崩塌了,倒不如说,支撑凌霄阁的贺寰不知所踪后,依附在他羽翼之下的众人也都如鸟兽般散去了。
乔雪枫说完了不祥的预言就要告辞,叶子清假惺惺地对他挽留。
“真的不多待一阵子吗?你看这里的黄沙多美啊,再等几年这里就会被我们种满莲花!”
乔雪枫一言难尽地收起名为“纪念品”,实际只是有些干瘪的一颗莲种,同他摆了摆手。
“不送了。”
“蓬莱仙岛的宗师们脾气真好,听这没情商的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都没把他打死。”
紫霄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叶子清背后,看着乔雪枫的背影幽幽开口。
叶子清被她的出现吓了一跳。
“你还真在宗门里啊?没出去?”
紫霄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没出去,藏着呢,不是都说了吗,家都塌了,回不去了。”
她停顿片刻,对叶子清说。“不过我觉得,早晚有一天乔雪枫也会过来的。”
如果我没记错,我拜入的宗门是合欢宗,而不是什么阵修或者符修宗门啊,怎么一个个的都往这跑?
叶子清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为什么?”
紫霄若无其事地说道。
“因为我推演出来的结果是蓬莱沉了。”
叶子清顿住。疑惑。震惊。
“哈?”
“总之你爱信不信。”
“啊!!”
上古遗迹封闭的第十五年。
两仪谷宣布闭谷。
桂枝茯苓抓着小黄的手老泪纵横。
“桂璇回来看不到你真的会把我毒死的,我一点都没骗你啊小黄!”
“那是你们父子俩亲情表达的一环吧……”药童小黄默默擦汗。
“但是谷主,逐日妖皇宣布要封山了,我不回去的话真怕老家屯子被隔壁二狗端了啊!”
“你老家不是百万群山么,怎么还有隔壁二狗……”桂枝茯苓抽噎到一半突然顿住。
“你们屯听起来还挺大的,还有其他愿意来学医的妖么?”
“谷主,我觉得其他人来了的话,可能就不是学医了。”小黄真诚地说道。
“那是什么?”老谷主纯然地疑惑。
“是医闹。”小黄光速回答后,对依依不舍的老谷主安慰道。
“我回老家去只是一时的,等风头过去还会再回来的……都呆了这么久了,我对咱们这特有感情,真的!”
同年。
逐日妖皇再度出世,禁止妖族随意越界沧浪山脉,违禁者死。
站在一群医修中间的桂枝茯苓真的哭了,他知道,自己和桂璇恐怕再也见不到小黄了。
“呜呜呜……小黄你不信我!桂璇那个逆子是真的会把我毒死啊!”
上古遗迹封闭第五十年。
有了宗门的资源作为后盾,王泽恢复了修为并突破了元婴期,而琅環仙子没有过修为掉落的经历,竟是先他一步突破到了化神期。
“你们难道不怕,哪一天我突然失心疯,要对所有人大开杀戒吗?”
琅環仙子看着得知这一消息也毫无异色的叶子清等人,幽幽地问道。
“比起你作为化神期魔修大开杀戒,我们更怕合欢宗宗主对自己人痛下杀手屠宗……开个玩笑。”
元婴后期的顾萱同样幽幽地回答道。
“毕竟现在的宗主是叶子清这家伙了嘛,虽然有点不爽,但鉴于护宗大阵如果破了他得第一个死,好像也不是不行。”
“有道理。”王泽认真地点头附和。“所以不用担心的,琅環,实在不行你可以先杀了我消消气——”
琅環仙子被王泽没心没肺说出来的这一句话瞬间哽住。
怎么回事,好像不是错觉,你们合欢宗怎么看起来比魔修还要魔修?
叶子清没有和他们说笑,他盯着司淳的魂灯,心里有种即将风雨欲来的毛骨悚然。
……究竟想要做什么呢,那位天魔明皇?
上古遗迹封闭的第七十年。
天魔明皇的打算初现端倪,比起被紫霄预言会回来投奔叶子清的乔雪枫,来的更快的是昆山的梦凌波。
“山君在昆山内部自爆了。”内伤未愈的梦凌波脸色难看,背后是零零散散小猫三两只的宗门弟子,都神情瑟缩地面对其他人的打量。
事发时他才踏出宗门大阵不出三息,即便如此,这位琴主也险些命丧黄泉,更别提他亲眼目睹了事发现场……
那惨烈的一幕几近成为午夜梦回都挥之不去的心魔。
“很多……应该说。绝大多数弟子都没能逃掉。”
大乘期尊者的自爆威力毁天灭地,山君的突然发难只是毁掉了昆山和内部的弟子,甚至可以说的上一句幸运了。
但事到如今,谁都说不出这样安慰的话。
也正是在探究山君这位大乘期尊者,为何平白无故会选择自爆的这个时刻,一个恐怖的事实总算借由这个契机浮出了水面。
下意识要将事情缘由甩给魔修,声称此时系魔修所为的诸多修真界宗门,为了这一超乎寻常的恶性事件难得团结地组织了起来。
但当众人声势浩大地前去十方城外,准备进行两相对峙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整个十方城寂静无声,竟是早就变成了一座死城一般,就仿佛遭受到某种不可抗拒的自然伟力所压制,如同用画笔涂抹白纸一般,将整座城中的生灵都就此抹去……
此情此景,正如同当年离奇消失的整个迷隐宗一般,所有的魔修在进入十方城之后,便一夜之间人间蒸发、尽数被舍去了身家性命!
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惧,犹如附骨之蛆一般悄悄攀上所有在场之人的脊背。
倘若天魔明皇制造这一切是为了让魔修成为修真界真正的统治者,正道宗门的诸位反倒不会觉得太过讶异。
拥有欲望乃是人之常情,即便是上界的仙人们也不能免俗,时常会被卷入政权夺利的漩涡。
但天魔明皇在将他强大的野心蔓延到修真界之前,却先行了断了所有的魔修,这种做法与所有人的认知都不尽相同,他的所求所欲,也绝非常人可比!
事已至此,天魔明皇究竟是要做什么?
修真界陷入了人人自危的恐慌。
上古遗迹封闭的第一百五十年。
天魔明皇挑中了大乘期剑修进行献祭,长风渡己陨落。
曾经做出的决策,就像回旋镖一样,在多年以后正中眉心。如同当年他评价持剑长老不妄剑尊的陨落一般,长风渡己的死因也被讳莫如深地隐藏了起来。
依旧在任的剑主们,纷纷携弟子和洞府如鸟雀般四散而逃,昔日的剑宫自此彻底成为了一个传说。
乔雪枫带着蓬莱仙岛最后的火种来到了合欢宗。
这位陆上行走在与形容枯槁的梦凌波见面的时候,二者不由得为彼此身上所发生的变化而面面相觑。
尽管在真的见面之前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口,但在现在的情况之下,二人却无言以对,最后只有沉默的叹息。
叶子清坐在合欢树的顶端,揪起一朵绒球似的合欢花朵,再把它用灵力重新续接回原点上。
一朵,两朵,三朵,四朵,合欢树有灵却被如此折腾,哪怕是有再好的脾气也遭不住。
最终,忍无可忍的合欢树竭尽全力用树枝给了这个混账抽了一下手,这位曾经的合欢宗大师兄才总算悻悻停手。
从他接任了合欢宗的宗主后,出于对防御大阵的安全考虑,叶子清便将整个宗门的阵法核心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你不准备出宗了?”顾萱皱眉,但叶子清轻轻摇头。“不,是所有人。”
所有人都不能踏出合欢宗。
他注视着外面仿佛无边无际的黄沙,和连绵起伏的沙丘中影影绰绰出现的海市,视野之中,原本有序流动的规则符文逐渐开始出现不和谐的列数。
一百多年前逐日妖皇出世时,第一道指令是勒令所有的妖族不得离开沧浪山脉的范围。
最初没有人理解这个要求的深意,直到现在,对方的高瞻远瞩才得以展露端倪。
整个修真界之中的魔修,除却被终南道宗封印在上古遗迹里的小猫两三只之外,几乎等同于被掘根断种。
失去了十方城这个原本三方鼎立的灰色地带后,人修与妖族之间的矛盾,开始前所未有的被凸显出来。
身处偏远漠南的合欢宗,在各大宗门试图围攻魔修时,尚可与一直以来都秉持着与世无争态度的佛修一般保持沉默。
但当这个矛盾的对象,此刻被有心之人转移到妖修身上时……漠南的特殊位置,只怕会成为一些人眼中关键的突破口。
叶子清知道,有很多人试图以各类秘法去感召身处上古遗迹之中的修真者,想要以其他手段催动他们尽快出来。
不论是分崩离析的剑宫,还是清算后蠢蠢欲动的元家附庸,亦或是本应迎回“神”却遭受阻隔的天火圣教,乃至于缺失妖王后躁动不安的几处妖族……
在这堪称巨变的百年之中,有太多的因素影响每个人的立场和心态。
天魔明皇的喜怒无常,在这百年间充分的展露。对方抽中大乘期尊者发动惨案的可能,更是犹如悬在每一个人头顶的利刃一般,根本无法对其视若无睹。
如果我们不能阻拦,那其他人呢?
在这百年间成功逃离了此间的那群人呢?
隐晦的不满,不切实际映射了期盼的幻想和阴谋论的情绪在整个修真界之中滋生,却没有人可以阻止,也没有人愿意阻止。
——只要他们出来就好,他们一定有办法。
——为什么只有我们承受这些?
——天魔明皇偏偏选择在他们离开后发难……他们是否早有商议?
——为什么是我们?为什么?
——他们逃了!他们把所有人都抛弃了!
叶子清松开手,被无意识蹂躏到无法再接回原枝的合欢花散开了花瓣,轻飘飘的向地面落去。
……真是让人生厌的一群蠢货。
合欢宗的现任宗主转过头去,注视着不知何时跨越了防线,黑压压涌到了大漠边界的异魔大潮,毫无意外之色的抬起了指尖。
莹莹的光芒次第亮起,一排,两排,三排,四排……
漂浮在空中的纤细花瓣彻底化为阵法的一环,构筑成将合欢宗和大漠彻底隔绝的第一道防线。
司淳伸出手,金色的符文亮在掌心,是他当年亲手带回来的弟子刻下的印记。
“……小兔崽子。”他低声骂了一句,却并不觉得主动配合的自己有什么屈辱。
想要大乘期尊者不成为一颗随时可能被引爆的定时炸弹,最好的办法就是掏掉一切可能会引爆的燃料。
以大乘期尊者的灵府为供能,叶子清化神期阵修的符文结构进行输送,合欢宗的护宗大阵可以在异魔黑煞的冲击下安然无恙地坚持上千年不散。
守宗门不毁,护火种重燃,是每个宗门首徒担上这个称谓的义务和责任。
叶子清对可能会遭遇的袭击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但他最担心的却并不是自身的安危。
初笙也拥有可以凝聚出天魔气的能力,叶子清对初笙很可能会晋升到大乘期的修为进度毫无疑问,但面对天魔明皇的丧心病狂……
叶子清的目光穿越满天的黄沙,仿佛要直接穿透时间和空间,看到上古遗迹此刻的情况。
——小笙,不论是谁对你发起感召。
——不要回答!
第77章 化神
横跨时间与空间,天之极的高台之上,初笙再度睁开了双眸,漆黑的眼睛里,有五彩斑斓的漩涡隐隐闪动,冲天的剑气直出苍穹。
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自从拥有造化金莲之后,链接了多人大道的初笙,拥有了对于天道更深一层的感悟,原本桎梏进境的心法,此刻已然不再是对她前进道路上的阻隔。
无情道修真者,修炼犹如吃饭喝水一般轻易的感受,总算让初笙切实的感受到了这点。
只是简单的呼吸和冥想,仿佛无穷无尽一般的仙力就会朝着丹田与灵府奔涌。
倘若不是她有意压抑了境界,兼之上古遗迹之中天道有缺,无法渡大乘期雷劫,恐怕自己的修为根本不会止步于化神期巅峰。
汹涌澎湃的力量积蓄在她的四肢百骸,带给初笙前所未有的感受。
化神期修真者可让河流改道,使山体崩塌,令落雨蒸腾,已经初步掌握了自然伟力的一小部分权能。
力量的美妙固然使人沉醉,但初笙并没有忘记她的初心。
高台之中,那来自万千长河过去的模糊身影,总算凝实了些许。
白衣的崇明仙尊一次次地对天叩问,想得到一个可以救下重要之人的途径,可不论询问多少次,天命传达的讯息都无法让他的面色好转些许。
他始终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回信。
初笙意识到,这一幕也同她所知晓的过去接轨:直至应龙神主以身震魔,神女太上彻底陨落,崇明仙尊也并未能及时带回可以挽救一切的办法。
然后,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了崇明仙尊身旁。
“……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初笙的气息一乱,搅散了原先趋于稳固的海市,也惊醒了闭目养神的天焱。
天焱的气息平稳了许多,他看着初笙,并不意外她修为的突飞猛进,甚至似乎有几分隐晦的不满意。
“你应该可以进境变的更强一些才是。”天焱问道。
“为何不再多修炼一段时日?假如出现两个以上需要渡大乘期雷劫的修真者,想必封锁的通道被打开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心不安宁。”初笙说,“急则生变,不急,且让我再想一想吧。”
她望向大殿之外辽阔的天穹。
上古遗迹所处的这处时空实在是有些过于古老,使得所有生灵都对时间的流逝失去了真实的感悟,不论是灵植、花鸟、人、妖,亦或是魔修。
初笙在天焱所在的城中,见到了踏入上古遗迹的几乎所有妖族。
龙蛟玄冥并没有被元祁和桂璇的策略迷惑多久,但天焱和元祁如出一辙的面容终究是让他产生了警惕之心,反而没有对初笙说出什么太过于离谱的言语。
为首的玄龟表示,自己总算感受到了难得的安心。
对于这片神主曾经长久停留过的故土,每一个妖族都激发出了来自血脉深处的归属,躁动不安的心情得以被安抚。
这座并不存在于真实时空之中,由天焱所打造出的梦幻之城,竟成为了这群妖族心灵的归处。
倘若从此以后就在这里生活下去,或许……或许并非是一项不被允许的选择。
初笙并没有注意到妖族们暗流涌动的心思,她沉浸在思绪之中,此刻只想尽快找到众人所在之处,来验证自己的猜测。
另一边。
直至如今,玉娃娃已经结束了修为灌顶的进程,一跃成为了化神期巅峰的修真者。
一旁醒来后便一直等候的狐妖欢欣异常:“娃娃,你醒了!”
玉娃娃用冰冷白皙的手捏住了他左右两侧的脸颊肉,无机质的黑色眼珠边缘渡上一层红光,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让人背后发凉的目光,幽幽注视着年轻的狐王。
“——你是谁?”
方圆总算回忆起了自己的来处,他尚未来得及消化这一切几乎搅成一团乱麻的经历,这次却换成玉娃娃忘记了自己的栖身之所。
修为突飞猛进的少女注视着过去的同门,目光之中再无原先的亲近和无奈,只有某种客观到无法让人接受的冷淡。
“为什么,我的契约对象,会是你和另外一个修真者?”
“那是……”方圆怔住。
“那是朵儿和方圆怕你外出被人欺负,所以同你一起结下的契。”
恰好到来的初笙站在二人之间,轻而易举的为方圆阻拦住了玉娃娃冷淡漠然的目光和将要伸出的手。
“你还记得我吗?娃娃。”
从思绪中抽离的初笙看着面前的师妹,语气十分温和平淡,却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打个冷颤。
——如果不记得也没关系,师弟师妹们这种东西,不听话的打一顿就会变得很听话了。
正好,从合欢宗里独自一人打出去的初笙,对于这种戏码简直熟悉的很。
或许是过去来自师姐的压迫感,实在是太过于刻骨铭心。
面对气息不显,看似单薄可怜的初笙,玉娃娃却莫名其妙软下了半分气势。
“你就是我的师姐?”
师姐的称呼一叫,玉娃娃明显的感觉到突然出现在自己身上的某种压力,一瞬间便消失殆尽了。
“如果你想离开宗门,去继承玉雎鸠在御兽宗的遗产也可以,但起码不是在这个时候……至少,也要等所有人一起出了上古遗迹再说。”
初笙视线一扫,两双同样漆黑的眼睛对视片刻,仿佛有一种无形的气势在二者之间当空对撞。
最后,玉娃娃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选择率先移开了目光。
“……我知道了。”
方圆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初笙,想起当年终南道宗里毫不犹豫踏入结界的背影,眼眶不由自主地红了。“师姐。”
初笙习以为常地揉了把他蓬松的发顶和柔软的耳朵,安抚道。
“别怕,虽然你消失了这么久,但莫言长老嘴上不说实际却最是疼你,回去了之后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我才不是哭这个……不,我……”方圆崩溃,泪水流的愈加凶猛,却再也没有像曾经一样依赖地伸手拽住初笙的袍角。
“师姐,我刚才感觉到了,她死了!!”
胡姬死了。
方圆本来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她。
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到最后选择了我?
胡姬骗了他,却并未亏待他。
她称呼方圆为青丘狐族的子嗣,用族群的利益捆绑他的去留,又用亲情束缚他的手足。
胡姬让方圆承担起狐王的职责,却也带他受到精血洗礼,成功蜕化境界,成为更加强大的妖族……
哪怕方圆对妖族并无好感,但胡姬在他失忆时所做的一切却也并非虚伪。作为名义上的姑姑,她所做的事情,对方圆而言显得十分矛盾。
再矛盾的事情,只要那个人还在,一切就都还有解开的办法,可现在,她又如此残忍地拥抱了死亡……
倘若哭泣可以挽回失去之物,那无数人都会流干自己一辈子的眼泪,但这种设想,显而易见只是胆小鬼的不愿面对。
初笙并没有说话,只沉默着任由他发泄情绪,而方圆也确实慢慢止住了泪水。
“我有事要同师姐说。”冷静下来的小狐王如此说道。
当年,方圆怀揣着愤怒离开宗门,想要寻找到伤害了莫言长老的妖族为他报仇。
方圆也的确找到了那头狼妖,但双方的境界差距实在是太大,纵使他化为妖身都十分吃力。
直到最后力竭之时,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力量裹挟了他的理智。
当方圆醒来时,本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狼妖已经横死当场,而一旁巨大美艳的白狐垂下头颅,温柔地舔舐着他受伤的尾巴。
“你还好吗,孩子?”胡姬温声问道。
“我……你……”年幼的狐妖恍惚了一瞬,眼神澄澈地问道。
“我是谁……你又是谁?”
白狐微微一怔,而后很快地露出了一个善意而亲近的笑容。
“我是你的姑姑。”
白狐用蓬松温暖的尾巴圈住了他因为受伤失血而逐渐失温的身体,语气温柔。
“你是我们族群千年以来最年轻的王者……王啊,我们找了你很久很久,直到现在才得以与你重逢。”
失去了记忆的方圆,因此随着胡姬离开了大漠,踏入了百万群山之中,独属于狐族的青丘。
恢复了记忆的方圆知道,胡姬并未蒙骗于他。
狐是相对来说较为寻常的兽,并非龙蛟一般有上古的神兽传承,每一代狐族之中诞生的王族,分散地生活在不同的山头。
倘若没有豹七这个意外,导致当年他一意孤行的出走,进而被莫言长老带入合欢宗。
就算一直生活在自己出生的地方,在方圆修炼成人的那一刻,胡姬为首的青丘妖族也会找到他,然后将他带走。
找到王,教导王,给予王族群的所有,这样诞生出的妖王才会用自己的力量荫蔽一方。
否则,就会如同逐日妖皇那般,同族群毫无归属感,常年不见踪迹,不愿接触这些世事纷扰。
妖族的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大家平日里各持立场,心思迥异,而胡姬正是亲近魔修的其中代表。
青丘狐族已经过于羸弱,她能够找到方圆这个潜力十足的幼崽已经是意外之喜,但方圆过于年幼,并不足以立刻支撑起青丘狐族的地位。
胡姬选择和魔修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但她却也拼尽全力保护了方圆的本真,方圆得以不受天魔气沾染,便是最好的证明。
可合欢宗才是他认定的家,方圆是为了莫言长老,为了他的师尊才离开了这个家,他只是……
只是在得知胡姬的死后,有些无法控制的感伤。
伤心过后,狐王回忆起了重要的事情。
胡姬与魔修虚与委蛇时,也曾让他参与过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失去了记忆的狐妖确实不懂,但回忆起过往的方圆却能从中意识到一些被隐瞒极深的真相。
方圆曾经见过一位不知名的魔修,在对方的手中,天魔气所展现出来的本质并不是什么力量,而更像是一种寄生。
天魔通过吸收和同化他人的天魔气来壮大己身,可以通过遥远一端的操控去吸走他们的修为!
见到了这一幕的狐王自然被对方发现了,但或许是胡姬出现的过于及时,亦或者是对方根本就没有将妖族看在眼中……
方圆因此既没有受到伤害,也没有失去记忆,而是完整的保留下来了对于这一场景的印象。
并恰到好处地在此时,意识到了这件事背后所代表的更深层次的含义。
可想而知,迷隐宗就是因此集体死亡的。
“我们当时称呼对方为……”方圆斟酌着语气说道,“那位大人。”
“没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也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那位大人的外表看起来时男时女,时高时矮,时胖时瘦。
有时用符,有时用剑,有时手中又空无一物……神秘莫测,让人难以摸清底细。”
在上古遗迹之中的修真者,没有一个能够想出来对应的大能。
凪麟游警觉抬头:“你们什么意思?我看起来像是那么厉害的人吗?”
桂璇收回视线。“也是,他如果那么厉害,就不会让凌风致变成现在这样了。”
凌风致:“等等……”
凪麟游看着几乎在他面前跳脸开大的桂璇,颇有几分不可思议的指着自己。“你,一个医修,说我这个剑修菜?”
桂璇平静地转头看向齐谙。*“你们剑宫的兵,不准备管管?”
齐谙深吸一口气。“元祁——”
玉娃娃看着面前这鸡飞狗跳的一群人,在初笙面前沉默了。
“我就是和这群人一起来上古遗迹的么……”
“现在后悔有点晚了,毕竟之前你也没正经到哪里去嘛。”
娅歌捏了把玉娃娃的脸蛋,在少女身上爬行的灵虫乖巧地抬起触须,碰了碰这位圣女的指尖。
初笙还在思考方圆所说的天魔气的问题。
倘若背后果真有人在利用天魔气操纵、吸收他人修为……
上古遗迹外的修真界,对于凪麟游等魔修,还有所有涉猎过魔修功法,可以凝聚出天魔气的修真者,便都是十分危险的。
还有……感染异魔黑煞的问题。想到这里,初笙看着凌风致,微微皱起了眉。
“笙笙是在想异魔黑煞的事情?”娅歌循着初笙的目光看去,很快明白了她的心中所想。
“关于这件事,其实圣教里有过类似的记载,历代圣女也有相关记忆传承的内容。”
天火圣教的圣女说道,她俯身贴了贴初笙的面颊,湛蓝色的眸子像猫瞳一般眨了又眨。
“只是记忆传承有点太多了,笙笙你给我点时间,让我自己去找一找,好不好?”
初笙握住了她的手。“不,你不能去。”
“笙笙?”娅歌有些讶异,旋即又安慰她。“别担心,我在上古遗迹里很安全,不会有事的……”
“你不能去。”初笙注视着她的眼睛,重复了一遍,黑色的眼眸里有神秘的漩涡缓缓转动着,仿佛会吸走所有的光。
“娅歌,你们天火圣教的道究竟是什么,我已经全然知晓了,你不必为此登神,所以不要去。”
黑色的造化金莲从她的指尖伸出花苞,而后在娅歌的注视之中灿然开放。
娅歌极小幅度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可以问一下,关于这件事,笙笙你是怎么知道的吗?”
初笙摘下了黑色的金莲,催化出莲蓬,剥出里面的莲子,掷给了一旁正好走来的桂璇。
“因为我突破化神期的时候,他似乎在试图通过你的道来呼唤我。”
在合欢宗修炼着无情道剑修语气淡淡地说道。
“突破的时候有人在耳朵边上一直絮絮叨叨的,实在是有点烦,所以我一剑把他斩了。
但是好像还没彻底斩死,等我把他清理干净了,你就可以安心晋升化神期了。”
天火圣教,是一个封闭而抗拒外界的圣教。
每一代圣女,都是被精心挑好的载体,需要在晋升化神期之前找到合适的道侣与之联姻留下子嗣,作为下一代“圣女”的备选。
诞生下子嗣后,原本的圣女便会在各方推动之下,晋升化神期,与圣教教义中的“神”共享身躯,直至大乘,渡劫,最后“飞升”。
也有没有诞下子嗣的“圣女”,这样的“圣女”不会拥有圣教的帮助,只会在踏入化神期后,悄无声息的将身体献祭给“神”罢了。
真的有人飞升过吗?不知道,大家都是这样说的。
他们说,被神依托后,渡劫期沐浴过天道的威严后,每一届的圣女都会飞升上界,与自己的“神”永远生活在一起。
娅歌从来不信这些鬼话,娅歌觉得,在自己之前的“圣女”,不论男女,大概都已经死掉了。
只是娅歌无所谓。
怎么样都无所谓,生也好,死也好,与神融为一体也好,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至少她真实的看过这世间的花草树木。
在遇到初笙之前,娅歌都是这样想的,但遇到了初笙之后,娅歌有一点点想活。
小蝴蝶,她可爱的小蝴蝶……
笙笙是自由的,生气十足的,合该体会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物。
或许可以晚一点,再晚一点回去,娅歌知道,回去的越晚,晋升化神期时的仪式就会越发痛苦,但她舍不得和初笙相处的时光。
她觉得自己从未如此真切的活过。
初笙很强,很有天赋,是娅歌见过最有可能飞升的女修。
但这并不代表着她可以与圣教的“神”相抗衡,至少在踏入上古遗迹之前,娅歌是真的这样感觉的。
“神”的力量无法度量,娅歌早有预料,她本以为上古遗迹的时间与空间可以阻挡它的威能,只是没想到……
娅歌下意识捂住了嘴。
笙笙是说,她在突破化神期的时候,顺手把天火圣教里面夺舍多年的“神”给斩了一剑吗?!
娅歌的眼睛亮了起来。
“你是怎么斩的,笙笙?教教我,我能不能有机会……也锤他一下?”
第78章 无情
修炼,得道,成仙,飞升,这是每个修真者都梦寐以求的事情,在整个修真界都是毋庸置疑的通行法则。
但有一个人是例外。
崇明仙尊。
自从踏入过天骄榜后,初笙便从来都不相信,崇明仙尊的杳无音讯会是遁出凡尘,不问世事的结局。
——崇明仙尊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拯救神女和神主的终局,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桂璇。”初笙问道,“天骄榜中经历了什么,你还记得多少?”
周身萦绕着清淡药香的少谷主怔了怔神后,微微摇头。
“大多数是记不清楚的,怎么了?”
初笙伸出手,一颗莲种被她托在掌中。
“你消失的记忆对我所追寻的真相来说可能很重要,你介不介意……”
话音未落,桂璇便毫不犹豫地将那莲种吞入腹中。
“这可是造化金莲的种子,我还不至于这样不识货。”
初笙哽了一下。“你能不能听我说完?虽然它有保命的效果,但也会让我同步感悟到你的大道……”
凌风致闻言立刻拍了拍初笙的肩膀。“莲子还有吗?也给我一颗。”
——你小子又是为了啥?!
凪麟游顿时忍不住回头看他,想了想这小子和初笙是能让后者千里奔袭去救人的交情,忍了又忍还是把话咽回了嘴里。
“我一直觉得,初笙你应该去当剑修。”凌风致很自然地从初笙手里又捏走一颗莲种。
“剑修之间互相鉴赏对方剑术再正常不过,不如说这个特殊情况正合我意。”
“……如果你想借由这个让初笙变成剑修的话,还是省省吧。”桂璇吐槽道。
“她现在会用的东西也太杂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敢认啊!”
精通法修、手握灵剑,可以凝聚天魔气为己所用,又会随手填补封印阵法的初笙,闻言露出一个有些心虚的笑容。
“更何况,又想拿造化金莲保命,又不想付出代价,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即便是你在外历练,也不忘记给我寄送天材地宝,奇珍药物,你我之间何须言他?”
桂璇看着凌风致也吞下莲种,语气是难得的平和。
“你觉得呢,凌风致?”
“嗯。”剑修看着初笙和桂璇,坚定的点了点头。“我会帮忙的。”
元祁近乎错愕的看着这一幕的发生,他扭头看向齐谙。
“是我错过了什么吗,为什么现在把大道互通都说的这么轻松了?”
“你不懂,这就是羁绊啊。”齐谙感慨道。
“你又是哪来的羁绊?没猜错的话你肯定也拿了莲种。”元祁下意识反问道,但话方一说出来便直觉不好。
“当然,叶子清都能做到的事情,我对师妹的赤诚之心自然更是天地可鉴。”齐谙幽幽地回答。
“只盼师妹可以早日回心转意,离开合欢宗,拜入我剑宫门下……”
……行吧,不是很懂你们剑修。
元祁眼不见心不烦地撇开了目光。
他看了看一旁试图收服和反收服对方的玉娃娃和方圆,又看了看以玄龟为首从零开始基建家园,显而易见未来也不太想走的几位妖王,只觉得头痛。
转过身来,他发觉凪麟游正在和娅歌勾肩搭背不知嘀咕什么,而长着一张脸的天焱和自己对视之后,就像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飞快转移了目光。
……造孽啊。
这么大的一圈人里,最可靠的居然只有自己和初笙师妹了吗?!
元祁的目光投向开始原地冥想的桂璇、凌风致和初笙三人,一时间不由得心有戚戚然。
等这群人破开封锁离开上古遗迹之时,修真界的未来大概,一定,可能,八成是完了。
——修真界的未来,已经完了。
叶子清前所未有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山中无日月,人生能几何,只不过流逝了百年许久的时光,上古遗迹之中隐去的修真者们便已经成为了一段传说。
丧事纷纷犹如雨落,每个宗门接到的飞鸾传讯比起过去,简直如同日课一般频繁的让人麻木。
“我早该想到的。”紫霄喃喃。
“这一任霜华剑主明明下过入驻监察队的誓言,他已然离队多年,却并未背誓降下惩戒。
倘若天道未损,被妖族和魔修禁锢多年的他怎么可能毫发无损地离开沧浪山脉,乃至于还能踏入元祁所在的上古遗迹之中?”
叶子清收起来自清风宗的丧讯。
金丹期修真者的寿数是五百岁,上次一别,他分明记得清河才二百余岁,如今竟然突破元婴期失败而提前陨落……
所幸御火宗与清风宗相邻,有进阶元婴期的炎琥坐镇宗中,御火宗的境遇比清风宗稍好些许,尚且有余力可以帮衬庇佑少部分弟子。
至于花宗的花濛,从参与了法修大比后,她便很快带领弟子回到了门中。
尽管并没有天骄榜这样的机遇,但她的修为此刻却远远甩过清河与炎琥一头,居然已经是化神前期的修真者,足以作为一宗之主稳固门风。
不幸中的万幸,至少还有人在认真地对待道途,修炼精进自己的感悟。
但这种零星的好消息,对于此刻的复杂局势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罢了。
紫霄和乔雪枫等人在合欢宗之中隐居,不出宗门的众人便推演比试彼此的本领如何,一来二去还真让他们产生了意外的发现。
天行有常,然此时前途已隐,仙路尽断,二人联手推演,却发现天道沉寂不知几何。
叶子清不动声色,只是沉默。
“你早知道?”乔雪枫看着他,一种不可思议的疯狂想法涌上心头。
“这样平静和淡定,你对此早有预料,却没有让除你之外的任何一人知晓?”
“并非仅我一人知晓,但世间诸事,与我无关。”在乔雪枫的连连逼问之下,叶子清轻声回答。
“我只求一人心安足矣,除此之外的嘈杂纷扰又与我何干?”
还有谁会知晓?乔雪枫只觉得满头困扰,而紫霄了然于胸,不再多与叶子清纠缠此项。
叶子清所言,大约是身处上古遗迹之中的那位师妹罢。
只是不知道,他所赖以信任的师妹,是否真的能够看懂这晦涩难懂的天象?
如果初笙知道这里发生的对话,她会毫不犹豫地回答。
她当然不懂!
要忙的事情这么多,完全不给人以喘息的机会,简直是一桩接一桩的找上门来。
初笙能够在这一团乱麻的事项其中理出三分头绪,已经是实属难得,怎么可能会保证面面俱到?
她的当务之急是揭露崇明仙尊的动机,而桂璇并未辜负这一期待。
道与道之间的勾连互通,犹如百川归海磅礴浩瀚,强大的力量足以唤醒沉睡在灵魂最深处的剪影,让这一切发生的就如同昨日重现一般。
初笙从桂璇的记忆之中醒来。
她的情绪似乎变得越来越淡薄,属于本人的思考和性格,已经被诸多大道所带来的感悟和回忆冲击到摇摇欲坠。
万幸的是,她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从何处来,又要向何处归。
在神女与神主所生活的时期,“成仙”是一个颇为新鲜的字眼。于当时的生灵而言,拜入高台亦或是昆仑墟便是强大己身的途径之一。
不论是神女太上,应龙神主,还是仙尊崇明,他们都并不在人为所画出的修为等级之中,亦不需要学习法术、感悟道统。
控水、点火、招风、引雷,都不过是随手而为的事情,甚至不需要思考或者依托媒介予以施展。
对他们来说,彰显力量犹如吃饭喝水一样自然连贯,就如同这伟力乃是与生俱来一般,可这样的概念对于如今的修真界来说……
已经是如同仙人的模样了啊!
在如今所有人认知中都已经“成仙”的崇明仙尊,他所谓的“成仙”,真的就是如今修真界中常说的模样吗?
初笙在桂璇的回忆之中,得到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倘若……
倘若这千万万年都过去的时光中,崇明仙尊始终都没有真正的开始飞升呢?
如果有这样的人活着,如果有这样的可能存在,如果这样可怕的人拥有近乎难于登天的目标,又无法让其他人助力,还等待了如此漫长的时光……
倘若崇明仙尊选择在这时候突然发难,将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他完成自己心中预想的目标!
宗山抬起头来,望着再度沉入灵府之中,对自己投以关注的弟子。
女性美丽的脸庞上已经不自知地染上了几分淡漠和空明,黑发黑眸的爱徒俯下身,对他伸出了求知之手。
“师尊,我有困惑……”
“你是否知晓崇明仙尊最后的去处?”
笙儿啊,你终于……
宗山握住了她冰冷柔软的双手,雪发金眸的大修士注视着自己引以为傲的爱徒,缓缓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容。
“我自然知晓,这修真界的万物寻踪,我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你终于带着心知肚明的回答,主动来向我叩问,寻找一切事件之中最关键的密钥。
千万万年之前。
崇明深思熟虑之后,带着自己感悟的道统,在迎接了紫霄劫雷的洗礼后,获得了尚且稚嫩的天道的认可。
自此,崇明踏帝阶证道得果,于万众瞩目之下率先飞升。
可飞升之后的崇明仙尊,却发现此仙非真仙,除却些许力量的增幅和对于天道的掌握之外,他本身的力量并没有获得质一般的飞跃。
没有获得质一样的飞跃,便无法做到他想要做的事情。
这样的结局,崇明并不愿意就此接受,因此他排除了重重困难之后重新下界,想要寻求一切错误的源头究竟来源于何。
——作为天道初定后第一任飞升的仙尊,试图打破规则的崇明,自然为自己的任性妄为付出了代价。
“于是,这个世界上出现了我。”
宗山就像讲述一个其他人的故事一样,对面前的初笙娓娓道来这场千万万年前的尘封旧事。
他叫宗山。
这是一个生灵,在蛮荒大漠处睁眼时,浮现在脑海中的第一句话
宗山苏醒时,面前显露出的是一片辽阔无际的荒漠,和在干裂的风中摇曳,似乎随时都要在这漫天黄沙之中倒下的纤细树叶。
那是构筑链接了上界与修真界之间的建木。
离开了丰沛的灵力滋养后,不能显露自己宏伟真身的神树,选择化为一颗无比寻常的合欢树。
“多谢,原来你喜欢这里吗……辛苦你陪伴我这一程。”宗山说道。
他摸了摸叶片,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好像原本不通人性的存在,却在一夜之间多出了本不该有的喜怒哀乐。
“——我会让你重新长回苍天巨木。”
在曾经恢宏雄伟的昆仑墟遗址上,宗山用一颗再寻常不过的合欢树,建立起了最初的合欢宗。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宗门?”
宗山沉吟,而后回答道。
“为了……感念崇明仙尊,曾经对于大漠的付出。”
崇明仙尊?
距离这位传说之中的仙尊飞升,已经又过去了万年之久。
更迭换代的修真界,已经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位仙尊的名号,更别提宗山所说的崇明仙尊的付出。
无碍,宗山想要的正是这样的效果,没有人知晓却又真实存在的过去,才会让话语权真正的为他所掌握。
他拥有力量,手握多重天材地宝,甚至有无数人梦寐以求想要助力登仙的天阶,却唯独不愿意飞升成仙。
宗山就像孤魂一样,只在这世间不断徘徊,寻找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晓,究竟会在何处等候自己抵达的终点。
那是千万万年啊。
也曾有人不打一声招呼地闯入他的世界,也曾有人带着少年意气自顾自决定帮他寻找到所谓的终点,有人与他肝胆相照引为知己,有人与他反目成仇终成大敌。
可最后的最后,不论是爱意炙热的,恨意深刻的,还是有多少意难平无法说清,有跨山越海的误会未曾表明的,都伴随着雷劫的到来化为幻影。
“你不想飞升吗?你不想成仙吗?你不想和我们一起,去探索你所说的终点,哪怕多一份力量也好?”
“这是我一人的事情,与你们无关。”宗山回答,“飞升非我所想……所以,去吧,我会为你们送去祝愿。”
宗山救下过很多孩子,结交过许多朋友。
他的名号多变而不拘泥于一个,这样可以避免许多麻烦,也方便他去做一些事情,来证明自己的猜测。
他认为,尽管神主当年以身镇魔,与神女双双陨落,但这所谓的“魔”是来自于天外的力量,或许也可以让人为己所用。
只是尚未等他着手实施这一猜测,魔修便出现在了修真界中。
切实接触过“天魔气”的存在后,宗山放弃了这个曾经思忖许久的可能。
“那是一种活物,而并非某种规则……”宗山思考了许久,最后不得不承认一个可能。
之所以崇明、神主、神女三人想做的事情都没有成功,或许只是因为这件事不该由他们来做。
天行有常,世界会选择自己适合的轨道去发展未来的方向,而他们只是埋藏在时光河流之中的先驱者……
献祭并付出自己,就是他们诞生于此世的唯一理由。
崇明不理解神女对于世人的怜悯之心,神主不理解神女对于规则的敬畏之心,宗山却都理解了,认清了,于是他放弃了。
如果说,这就是当年她们本该有的选择……
那或许,宗山此人存在的意义,就是等待最后讯号的出现,然后将这造成悲剧的一切都拨乱反正,彻底隔绝混乱的源头。
他并不十分想起神女,那是崇明的执念而非他宗山的选择。
宗山是崇明的衍生,却并非崇明的转世,拥有自己的思考后,他越来越多否定崇明曾经的猜测。
世界运转的本质,需要铁面无私的秩序与规则来维护,而拥有七情六欲,有所缺陷的他们一开始就不会被道所选择。
这是从天地初生就决定好的事物,不受任何个人意志的左右。
崇明以为世界的本质是生机,是延续,通过穿越时空的旅人,他获得了对于道的感知,却走错了道路,这并不是崇明的错。
想要管理规则,首先就要创造出规则,天生地长的无数秩序之中,是否有一个,可以将所有规则都全盘掌握?
有的。
宗山以己身为刃,在这方世界之中开辟出了无情的道途。
他像培育幼苗一般呵护这一段道的成长,又一次次的选择合适的人去寄托它,感悟它,塑造它,完善它……
直到某一天,并未主动选择修真者的宗山意识到,自己赖以呵护的幼苗,生长出第二个根系,扎根去了一方十分贫瘠的土壤。
宗山知道,他成功了。
无情道生而有灵,为了自己道统的存活,无情道在承载道的人选上,做出了最合适的选择。
他握住了年幼时初笙的手。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笙儿。”
宗山温柔地说道。
“——我是你的师尊啊。”
属于初笙的灵府开始震动,汹涌澎湃的灵海拍打在二人身上,却无法让衣袂湿上分毫。
初笙注视着宗山,即便听到这样让人感到颠覆的事实,女修依旧淡定从容,那双黑色的眼眸中除却深邃的漩涡之外,再无他物。
“——你想让我成为什么,师尊?”
“接受无情道吧,笙儿,这是你们之间的互相选择。”
宗山死死握住了她的肩膀,灵府之中神魂与神魂的坦诚相见,使得这种不容挣扎的巨力使得初笙无法轻易脱出。
属于他的道法通过造化金莲的转化,此刻毫无逆转地向初笙的灵府中输送,与此同时,链接着宗山身躯的金莲枯萎断裂,坠入汪洋灵海之中,阻断了初笙逆势为之的可能。
雪发金眸的大修士破碎了自己一直以来淡然处之的神色,露出一个千里跋涉之人终于看到了曙光的解脱笑容。
“然后……成为一切的规则!”
第79章 谜底
宗山安稳地沉寂太久,尽管他所传达出的信息量再度远远超过了初笙原先的预料,但这次的突然发难却并不很让她慌张。
依照宗山所言,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最后,让初笙这个被道所选择了的人成为一切的规则,或许会让人第一时间感觉到被欺骗或者不可思议……
但初笙不会这样。
她很笃定,在修真界所度过的这些年里,师尊对自己的关心和关爱并非虚假。
师徒之间共同的回忆是真实的,情感是真实的,对彼此互相的付出也是真实的……既然如此,何必在乎师尊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只要不伤天害理,不过分苛求,不超乎她的能力范围……宗山想要见到的场景,初笙其实都很乐意为他做到。
不过,介于宗山此前在合欢宗中有过不打一声招呼,就自顾自搞事的前科,这一突发情况的出现,才依旧处于初笙的考虑之中。
她按住了宗山的手指,态度强硬却又不失温柔地将自己从对方的桎梏之中解放出来。
“你不信我,师尊。”初笙的表情并没有多少动容,唯有眼神之中流露些许感伤。
“你还是觉得这样最好,还是认为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能够达成你所谓的秩序规则,哪怕牺牲你,牺牲我,这个目的都不会动摇。”
听到弟子所说这番话的大修士,此刻表情中终于带了一丝错愕。
“笙儿……”
你不会牺牲,你为何会牺牲?
我所做的一切,所坚持的一切,所谋划至今的所有……都是为了不要重蹈崇明的覆辙!
初笙读懂了他的错愕,但并不愿意与宗山在此刻仔细分说。
在踏入上古遗迹之后,宗山对外界的感知本就受限于初笙的灵府,在初笙下定决心要锤炼出仙气后,灵海之中肆虐的惊雷更是阻隔了他神识的广度……
为此,宗山对于初笙做了什么几乎一无所知,也给了她这个出其不意的契机。
二人之间的距离,从原本的近如咫尺转为如隔天堑一般遥远。
初笙的神魂在此刻变得无限恢宏与庞大,与之相对的,跌坐在半空中的宗山就显得格外虚弱而渺小,就像……
就像雪山一样巍峨屹立的神女,与她掌中不能自己捕食的幼鸟。
雪发金眸的大修士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在此之前,或许是因为外在表现出来天壤之别的境界差距,或许是因为一直以来根深蒂固的后辈认知……
亦或许是从一开始,宗山就不认为初笙凭一己之力足以独行,因此一直以来,他都没有深入的探究过弟子的心境。
可事到如今,面对着自己身前这不容错认的恢宏身影,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即便没有自己一意孤行的做法,将灵力与道法灌注与她,在对于“道”的领会与认知、对于个人修行的感悟与境界上……
不知何时开始,初笙便早已超越了自己,走上了属于她一个人的前路!
初笙发出轻柔地叹息。
尽管你固执己见,不愿意信任我,聆听我的心音。
尽管你一次又一次罔顾我的意愿,用为我好的理由做出让我不希望看到的决定……
但是啊,但是。
崇明,宗山,云梦子,师尊。
你曾经是这样真切地关爱着我,正如同我多少年来一如既往地孺慕您的背影。
黑发黑眸的女修伸出手去,将主动放弃了道途与灵脉的微弱元神拢入掌心,投入一枚神光湛然的莲种。
——我原谅你。
初笙睁开了眼睛。
在她的面前,叶子清原本疲惫而沉重的脸庞上,瞬间便露出了十分惊喜的神情。
“——小笙?你们出来了?!”
在此之前,上古遗迹。
元祁所估计的确实不错,风息宗主对于上古遗迹的封锁,只需要两名突破大乘期水平的修真者联手渡劫便可以突破。
在元祁的设想之中,这个可以突破到大乘期的人选,除了他之外,应该还有齐谙、凪麟游或者娅歌。
但前有玉娃娃突然遭遇修为灌顶成就化神期巅峰,后有龙蛟玄冥血脉返祖后周身气势趋于大成……
这一群人的境界突破速度,简直犹如呼吸一样快的此起彼伏……尤其是初笙。
也不知为何,她的境界高低无法像寻常的修真者一样可以被人感受。
但只看那犹如虹吸一般,汲取着周围一切可以被利用的自然力量的周身漩涡,就不会有人认为,她的修为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化神期巅峰!
灵府之中郁郁葱葱的金莲,盘根错节、相依相偎,自她的指尖爆发而出,近乎贪婪地吸收着这一方天地之间的灵力……
有这一汪金莲在手,初笙竟硬是让原本气息浓郁到寻常人不能吸收的仙气,都被汲取、淡化成了只是较为强盛的灵力!
靠近天之极的高台,是最为容易接触“道”的地方,可初笙和天焱尝试了一次又一次,却始终都没能把万万年前与崇明互相沟通的那股混沌鸿蒙的气息唤醒。
道有缺而仙途断,他们意识到,或许外界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天焱最后还是选择了与元祁融合。
“或许本就没有什么正确的道路……”他叹息道,“但不论如何,至少我曾经努力过。”
元祁垂眸,神色中看不出喜怒。
“不论多少次都始终被困于此界之中,轮回之道是否真的被我所掌握,而不是我受了道的推动?”
龙蛟玄冥喜水与毒,在多次打扰初笙未果后,他心情郁郁地盘旋到高台之外游走,却发现了不知何等存在留在那里的几滴龙血,获得了血统的跃升。
踏入全新境界的妖王,衔来了外表平平无奇的石头。
这种黑色的矿物十分常见,是修真界之中最常用来锻造武器的金属。
但玄冥松开口,无形的水膜阻隔在金属与他的身躯之间,而矿石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它原本不是这个颜色。”龙蛟玄冥沉声说道,他递给初笙另一块矿石,重量、质感皆为同种,外表却是带有一丝半透明的色泽。
凌风致皱起眉,作为剑修,他对矿石不能说如数家珍,至少也是知之甚详,可半透明的金属矿石却也是头一次听说。
“这是在哪里得来?”
龙蛟注视着初笙,生硬地字眼从口中说出。
“山中最偏僻最低洼的地方,有一处深不见底的渊洞……”
“我在那里寻找水源时,看到了这些正在变色的金属。”
众人追寻着玄冥所言的地方,在渊底的确见到了逐渐染上色泽的矿物。
初笙抓住一块金属,随手交给了桂璇,半透明的金属逐渐拥有了自己的色泽,周围散发出生机勃勃的气息。
她沉思片刻,看向一旁兴致勃勃拿起矿石的凪麟游和凌风致。
半透明的矿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染上了漆黑的色泽。
“……这是被天魔气沾染后的矿物。”桂璇意识到了问题。
“可整个修真界的修真者们,几乎都只用过这种被天魔气沾染过后的产物,来锻造他们自己的本命法器!”
所有人都愣住了。
倘若果真如此,修真界之中,魔修这个群体的出现,究竟是一场无法预料的意外,还是处心积虑的人为?
凪麟游沉默片刻,率先扔掉了手中色泽漆黑的金属。
“无所谓。”他笑了一声。
“这年头,修道的还不一定都能活到飞升的时候呢,如果我这种人最后都能飞升了,那就到时候再说呗!”
“不。”凌风致原本正在思考什么,听到这番话后突然表情很凶地看了凪麟游一眼。
“师兄待剑之心如此赤诚,所以一定是会飞升的。”
凪麟游耍帅失败,捂住脸看向初笙。“这小子一直这么死心眼吗?你居然忍得了他?”
“说这话之前先把你的嘴角压一下。”齐谙摸了摸自己腰*间的洛水剑,神色颇为心疼。
“照这么说,一直以来用这种矿石锻造法器,岂不是委屈了器灵?”
“若是没有这种矿石的存在,只怕修真界的寻常法器根本无法对异魔造成伤害。”
元祁叹了口气,不知这个发现究竟是福是祸。
“修真界怕是已经大乱了。”
初笙的表情却是思考中带有一丝沉吟。
她的目光看向了娅歌,娅歌吞服下金莲的时间比凪麟游早,但直至今日初笙都未曾感受过属于娅歌的完整的道。
反而是当时在朦胧中斩退某种存在的一剑,那种一触即分的短兵相接,倒是让初笙有了几分猜测。
在隔离于修真界之外的上古遗迹,是大乘期雷劫都无法触及的地方,造化金莲日益庞大的气息掩盖之下,足以让初笙借助这个特点,去做一些修真界里不太方便去做的事情。
既然那个存在可以借助娅歌的链接踏入此地,这种能力甚至超出了渡劫期大能玉雎鸠的血脉传递修为灌顶,那么若是把这一切都反过来呢?
元祁决心尽快打破通道的封锁,没有人反对,所有人都对修真界的现状感到担忧。
众人纷纷为撕裂上古遗迹的封闭通道做最后的突破准备,而初笙却叫住了桂璇和凌风致,悄悄地留在了渊底。
“初笙……”
你想做什么?
桂璇看着初笙的表情,神情中有几分隐藏很好的焦虑。
即便他从杏林中带出了足以代表当代最高水平的药典秘籍,但某种直觉依然让他的情绪像空中的风筝一样飘忽不定。
要不要劝说她不要再探究下去了……
桂璇的思绪短暂地闪过一瞬,又很快将其按下。
不能这样想,倘若果真如此,我又是以什么身份来这样去要求她?
初笙毫无预兆的转过头来,与桂璇对上了目光。
“桂璇,我需要你。”她说。
那双黑色的眼睛注视着他,自从突破到元婴期后便显得神色寡淡许多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久违的淡淡微笑。
“请你帮我一下,好吗?”
……为了你的猜测,你想付出什么代价?
桂璇没有说话,他只是握住了初笙递来的剑柄,微微攥紧了手掌。
“这件事情我只放心你来帮忙,我将我的性命全盘交付在你手上。”
初笙说,她又看向凌风致,将沉铁重剑解下交还给他,而后拔出了许久未用的,第一次施展出碧海剑法的灵剑。
“凌风致,你还记不记得,你突破异魔浪潮时,使用出的那一道剑法?”
“我自然记得。”凌风致回答。
“还能对着我再展现出来一次吗?”初笙说道,“霜华剑或许被人施加了搜寻的术法,你用沉铁重剑再试试看!”
她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仿佛解密一般兴奋的光芒。
桂璇和凌风致都意识到,这件事情已经被她下定了决心,如今没有人可以做出阻挡。
理所当然地,凌风致也答应了初笙的要求。
一道惊人的剑光下,初笙卸去周身的所有防备,主动地迎上了它。
“初笙——!”桂璇和凌风致豁然变色!
比疼痛更快袭来的,是在灵府之中突然出现的黑色浓雾。
初笙毫不犹豫地在宗山感受到异变之前,将它们尽数吸收入另一部分旺盛生长的金莲之中。
凡受金莲所容纳者,皆可受造化之道的拆解与再生。
尽管这次的黑雾与天魔气有所不同,金莲的容纳进行的并不顺利,但在凌风致斩过异魔浪潮的剑气襄助下,黑雾最后还是被成功解析入莲海之中。
初笙的意识犹如光一般逆流而上,在这一股细微的光点被彻底湮灭之前,她追寻着熟悉的气息冲了过去——
最后,成功地看到了一双与记忆中略有不同,却依旧淡漠的红色眼眸。
——果然是你!
初笙主动断联了意识,一股持续且绵长的力量充盈着她的精神,最后被彻底拉回了身躯之中。
“初笙!”
“……我没事。”
初笙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桂璇和凌风致惊慌中强装镇定的神情。
看到她醒后,桂璇大松一口气,而后是庆幸过后的勃然大怒:
“——你到底是准备自己找死还是想把我们气死?!
如果不想修道了你为什么不趁早直说,我还能让你挑挑棺材料子和样子!”
“初笙……”凌风致第一次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你不要这样。”
初笙完全意识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她注视着二人头顶的广袤天穹,突然笑出了声音。
果然是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
笑声牵动着胸腔的伤口隐隐作痛。
她断断续续地笑了一会儿,而后才在桂璇越来越不善、凌风致越来越严肃的目光中止住了这种好像发癫一样的行径。
“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初笙坐了起来,她毫不客气地拍了拍凌风致的肩膀,又同桂璇露出一个十分反常,十分灿烂的笑容。
“帮大忙了两位——我就知道,把这件事交给你们准没有错!”
啊……真是疯了。
即便刚才的心情已经近乎崩溃的边缘,看到这样的初笙,桂璇和凌风致依旧同时恍惚了一瞬。
与其是让其他人去做这件事,倒不如是我们来帮她……
会有这种想法的自己,大概在别人眼中也早就已经不正常了吧?
“我们一起回去吧,关于这件事,我已经有了大概的想法。”初笙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整个人都被一种亢奋的情绪所笼罩。
“只要找到最后的拼图……一切谜团都将豁然开朗!”
她站在与众人联手开辟的出路上,美丽的神魂于灵府中俯首,注视向金莲之中的师长。
“师尊,我有困惑……”
师尊啊,事到如今,你总该向我揭露你真正的目的。
我等着你亲自告诉我,关于一切的谜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