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不知人间岁月几何,从上古遗迹出来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阵恍惚。
这百年间发生了太多,改变了太多,也失去了太多,不论是谁来面对,都无法轻易接受现在的结果。
但此刻,并没有这样多的时间可以留给他们伤春悲秋,各有使命的众人很快整理好心情,开始准备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在将要返回终南道宗之前,元祁叫住了初笙。
与天焱镇魔伞中的那抹意识融合后,他的气质显得愈加出尘,整个人都焕发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精神。
“你或许需要这个。”元祁说,他将失去了器灵的天焱镇魔伞交到了初笙的手中。
本命法宝居然如此轻易与人,这一点在修真界诸人眼中看来就仿佛儿戏一般,但宗子平静的给了出去,初笙也安然地接了下来。
“或许在过去,它本就是属于你的东西。”
元祁说道,“如今物归原主,希望我醒悟的不要太晚。”
“它从未属于过我,何来物归原主一词?不过元祁师兄,你的确是比任何人都要清醒。
否则,此刻我需要面对的质疑还要再加上你,以及终南道宗与大无相寺的围困相逼。”
初笙毫不意外地接过了伞器,她的声音很低,但足以让元祁听得分明。
“此前未曾谢你几次出手救我的恩情,不过如今看来,你我之间算是扯平。”
元祁表情有几分不解。“几次?”
“我是个讲道理的人,报恩一向算的都是总账。”初笙回答。
“总不能因为现在你投身于终南道宗,就假装佛子大人此前袖手旁观了罢?
大无相寺倘若知晓,只怕也是绝不答应的……
我说的可对,千年前大无相寺引以为傲的佛子、不,上一任的无情道修士,元祁师兄?”
黑发黑眸的女修撑开伞器,眼神平静而带着十足的笃定。
被叫破了过去的身份,元祁并不觉得惊异,在初笙身上所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会带给人一种本该如此的魔力。
“我现在真的感觉很可惜。”元祁从袖中抽出了拂尘法器,松松地搭在自己的臂弯上。
他郑重其事地注视着对方,就如同是在注视着另一个自己一样。
“倘若你能早生千年……”
“我已经站在了这里,又何来倘若。”初笙掂了掂伞器,同元祁颔首。
“更何况,千年前就一定会是最好的时机吗?”
元祁失笑。
“……你说的没错,是我着相了。”
凪麟游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消息。
“什么叫做魔修已经全军覆没了?”
齐谙比他还不可置信。
“什么叫做剑宫没了?”
只有凌风致呆愣半天后,缓缓的“啊”了一声。
“啊……这就叫做修真界完了吧?”
此话一出,口无遮拦的凌风致被自家两位师兄毫不留情地爆锤了脑壳。
“胡言乱语什么!”“都这时候了不需要你吐槽!”
赤锦尚未完成血脉的蜕变,依旧身处沉睡之中,因此玄龟与鹤然留在了上古遗迹里,而玄冥重新踏入了修真界。
“喂,小狐王……”他瞥了眼正在和元祁交谈的初笙,郁郁不乐地把视线投向一旁的方圆。“老子要去找逐日妖皇了,你敢不敢去?”
“你找逐日妖皇做什么?”方圆一头雾水,“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幽林大泽的吧?”
“为了和他抗争妖皇之位!”龙蛟从鼻孔之中喷出气息,一副很不服气的模样。“老子还不是妖族的最强,变成最强的话……”
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事情,龙蛟很愉悦地笑了起来。
方圆屏蔽了他难听的笑声,闻言后只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你的意思是,准备拉着我打逐日妖皇?”
“确有此事!”玄冥傲然回答。“尽管你的实力有一些不尽人意,但我相信,在我的弥补之下……”
“……师姐救命!这里有人贩子啊!!!”
玉娃娃先初笙一步提溜起了方圆的后脖领子。“你还想跑?”
少女转动着黑葡萄一样漆黑的眼珠子,缓缓看向玄冥。“你要对我的契者做什么?”
“契者???”玄冥的头顶冒出问号。
玉娃娃一拍手掌,无形的羽翼在背后隐隐张开,而方圆下意识化为兽形,乖巧地趴在了她的身侧,并用长吻拱了拱玉娃娃的头。
龙蛟看了看眼神有点鬼里鬼气的玉娃娃,又看了一眼乖乖不动的方圆,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要死,这里有变态啊!!
——初笙你还不快点过来管管!
娅歌没有参与任何人的争论。
在踏入修真界的那一刻起,她便感受到了“神”前所未有的虚弱。
圣教的圣女带着果然如此的心情低笑了一声,久违的举起了自己的斑斓大锤。
“道友们,我要进阶了,能不能为我留出点地方来?”
众人忙不迭四散分开,而初笙与娅歌对视一眼后,突然把头偏向了桂璇的那一半。
“等事情都解决完之后,我准备去见一见明皇。”
你、准备去见谁?
那可是天魔明皇!是魔修魁首,是有可能造成这一切局面的最主要因素!你不要说的好像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好不好?
桂璇的额角在疯狂抽动。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气,两仪谷的少谷主连着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把自己濒临崩溃的情绪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桂璇算是发现了。
只要初笙一开口,自己就得做好思想准备,避免哪天这个异想天开的家伙张口,只需要一句话就能呛死自个儿!
他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最后只说得出来一句话。
“我能干什么?”
“你不管你的两仪谷了?”初笙迷茫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很是无辜的问道。
“我回合欢宗,你回两仪谷。都这么长时间不在了,总得先看看家里现在怎么样再说吧?你难道就那么放心老谷主吗?”
这话一出,让人简直无法反驳!
沉默,沉默是桂璇此刻无尽的心理抗争。
他心里挣扎许久,最后还是对亲爹的不靠谱担忧的情绪占了上风,于是默默地说道。
“……那我将事情安顿完再来寻你。”
“待我与师兄们了却剑宫诸事,我也去。”凌风致说。
“娃娃,你和方圆先去御兽宗。”初笙对玉娃娃说,“莫愁长老可能还在那里……你还记得她是谁吧?”
玉娃娃愣神一瞬,原本鬼里鬼气的眼神中突然闪动过一丝明光。
“……师尊?”
很好,看来莫愁长老那边的事情也妥了。
初笙颔首,周身气息露出几分愉悦的情绪。
“那便如此行事罢!”
合欢宗。
叶子清为初笙的出现感到由衷的欢欣,但这种欢喜表现出来的形式,却也只是神情肉眼可见的轻松了些许。
“小笙,你要突破大乘期了?”
初笙摇了摇头。
“我与他人同气连枝,命脉相依,无法正常进阶修为境界,只能如此行事……师兄,让我见见司淳师叔吧。”
合欢宗一直以来都对外声称,司淳尊者已经陨落,初笙的这个要求听起来十分奇葩,叶子清听后却是一怔。
“果然瞒不过你……”
他叹息着,将初笙引至无人知晓的密地。
“就是这里。”
盘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的司淳,听到有人踏入的声音,抬起了头。
他完全没有给叶子清投注任何一缕目光,而是注视着初笙,眯起了眼睛。
“初笙?”
“是我。”初笙回答,而后她回过头去,对叶子清说道。
“师兄,你先出去吧,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和司淳师叔聊一聊。”
叶子清退出了这方天地,将独立的沟通空间留给了初笙和司淳。
“好久不见,司淳师叔。”初笙也幻化出了一方蒲团,与他相向对坐。“不知这些年你过的可还好?”
“托了你子清师兄还算有良心的福,过的尚可。没有大逆不道的把我偷偷斩了去,还有清茶可以漱口,也算自得其乐。”
司淳为她斟茶,袅袅的热气自杯中升腾而出,氤氲遮盖了他面上的神情。
初笙身体丝毫未动,茶杯便自然而然地飘到了她的面前,女修伸出手来,接住茶杯啜饮一口,称赞道。
“不愧是能让师兄为您送来的孝敬,着实是杯好茶。”
司淳眉眼不动,淡淡的笑着。
“你此去上古遗迹一行,如今回来修为愈发精进了……”
他顿了一顿,见初笙面无异色,于是接着问道。
“不知云梦尊者的近况可还安好?”
“我此番来正是要与您沟通此事。”初笙放下了茶杯,半空中被搁下的杯盏与空气相撞,却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她注视着司淳,递出一朵黑色的莲花。
“我想见一见天魔明皇。”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司淳蹙起眉头,注视着她的神色中疑惑真实到不容错辨。
“天魔明皇行踪不定,宛若幽灵,你问我这种幽禁多年之人又是何意?”
初笙摩挲着手心中云水玄天的芥子,轻轻地叹出一口气。
“你错了,师叔。
不是你如何知晓天魔明皇的位置,而是唯有最先见到我的师叔你,才会是天魔明皇最后所选择的真正载体……”
她抬起眼来,对一只眼眸已经不自觉染上了猩红色泽的大修士打了个招呼。
“初次见面,明皇。”
最后的清明也被感染上一层朦胧的深红,于是司淳的意识沉入深渊,而明皇的意识将其取而代之,在此刻浮出了水面。
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天魔就坐在初笙的面前,但他接过了漆黑的莲花之后,只是审慎而沉默地注视着女修,并没有率先开口说话。
初笙表情平静地回望他,直到对方在那双漆黑眼眸的注视之中,率先有几分不自在地挪开了目光后,这才缓缓开口。
“你很像她。”
初笙没有回答。
天魔明皇在外界留下的印象似乎是十分癫狂、毫无理智的,万事万物都与他有些天然的阶级差异。
在面对任何生灵时,明皇都会像采撷灵智未开的草木一般,心狠手辣地收割掉对方的性命,可却对着初笙露出了难得温和的神情。
初笙知道天魔明皇说的“她”是谁,天魔明皇也清楚,面前这个年岁尚小的女修知晓自己所说的那个特定的对象——
神女太上。
“可是你也知道,我不是她。”初笙回答,她的语气轻柔却不容置疑。
“你也是崇明仙尊的一部分。
你是他过往记忆与欲望的具象化,是先天生灵的诞生出的一小点私心……
所以一直以来,师尊都没能意识到你的存在。”
“他或许想过,但不愿意深究。”明皇的脸上露出了宗山不会,崇明仙尊更不会出现的鲜活神色。
“是人便会拥有私心,拥有人的心难道不是正如她所愿吗?他不会忍心让她失望的。”
“可是你会让她失望。”初笙说道。
“你知道,你正在做的事情所带来的后果,不会是她想看到的模样。”
明皇的目光闪了闪,漆黑的造化金莲在他的指尖明明分毫未动,却在顷刻之间便化为一蓬砾粉,纷飞碎落在了无穷无尽的空间之中。
“那又如何?”
“正是因为你不是她……”他弯起眼眸,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即便明知我的想法,你又如何能够出手阻拦与我?!”
没有气势之间的碰撞,没有灵力之间互相的碾压,明皇与初笙就像两个寻常的普通人一样,二人击出的手掌在半空中碰撞。
“轰!”
满天纷飞的黄沙之中,突然肆虐起了无尽的黑风,而汹涌澎湃的海渊里,连绵不绝的海波托出遮天蔽日的巨浪扑向岸上!
触感不对,明皇的脸色微变。“你手掌中夹带的东西是什么?”
初笙松开了掌心,几乎被嵌入血肉之中的法器被莲花的枝蔓向外推出。
沾染了血色,承载着云水玄天的芥子玉珠在明皇的面前化为碎片,跌落在空中。
“是被你抛弃在过往,来自旧时代的尘封之物……”
初笙开口,伴随着这处幽禁之处翻天覆地的变动!
“——是帝阶,也是叩天处。”
被解放了传送通道的秘境卷起漩涡,将沉寂已久的昆仑墟再度展露于世人眼中——
“那是什么……”
王泽的眼神中满是错愕。
“叶子清,那是什么?”
仿佛贯通天穹一般的合欢树上,高耸入云的玉阶以一种直白的姿态展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是帝阶?”
“帝阶……”
“飞升路!这是通往飞升的路啊!!!”
无数人痛哭流涕,无数人五体投地,还有人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原本安全的驻地,朝圣般向天阶所在之处发起冲锋。
“我不要留在这个没有活路的修真界了,老天啊,让我飞升吧!”
“飞升……飞升……上界一定会有能让我们活下来的办法!”
失去了渡劫期老祖的宗门们始终保持着沉默。
帝阶又如何?飞升又如何?
倘若飞升无碍,缘何如今修真界之中的最高修为,只能到达化神期的巅峰?
渡劫期的大能已然成为遥远的传说,而所有大乘期的尊者,都已成为浇灌土壤的肥料,被明皇攥入了掌中。
不明就里的部分化神期修真者们,就像蚂蚁踏入熬煮到沸腾的糖水一般,前仆后继地向这里奔涌。
他们攀爬天阶,挣扎着向上攀登,而后一个个跪在玉阶上,燃尽气血,再也无法踏出更加接近于天的下一步。
明皇用奇异的眼神注视着初笙的神色,女修的表情平静而温和,仿佛这一幕幕的悲剧场面并非出自她手。
“这就是你想给我看的事物?”明皇饶有兴致,总算被对方勾起了好奇的情绪。
“你难道要说,你更属意于我的决策,想要像我表达你的忠诚,好让我善待于你,就像那个跟你玩师徒游戏的崇明所做的那样?”
“我不至于理想化到这种地步。
或许对于师尊来说,我便是我,但对明皇而言,我自然也在你的计划之中……
是如同千千万万生灵一般毫无特殊之处,也会被献祭的那一个。”
初笙并不受他的挑衅激怒,只是垂下眼帘来,平静的说。
“我只是觉得长痛不如短痛,这样做或许可以帮你加快收割的速度。”
“你倒是很有觉悟。”明皇的笑容变得带上了几分真诚,他伸出的手同时毫无阻碍地摁住了她的头颅。
漆黑的指甲抵在眉心盛开的合欢花上,女修漆黑如墨的眼眸注视着他,在某个瞬间的确让明皇感到了一丝恍惚。
“虽然你不是她,只是一个被人类创造出的伪物,但我可以允许你,在新的世界之中获得属于自己的躯壳。”
他难得温和地哄骗与她,就像在为孩童讲述睡前的童话。
骗人的。
当最后时刻天地倒转,能以举世之力重塑日月山河,岁月倒流的同时,自然会抹去一切原本存在的刻痕。
不论是初笙,宗山,明皇,还是崇明,都会消失在无欲无求的时光长河之中,而明皇的目的只有一个。
在明皇的手即将深入身躯灵府的最后,初笙突然问道。
“最后一个问题,那巨石上的刻字,是你一手所做?”
明皇毫无停顿地探入她的灵府,同时回答道。
“是我没错。”
此界自衍道三千,山人叩天授命笺。
百年瑶光群骄现,万载争渡踏帝阶。
多少风流红尘客,谁化劫灰堕凡烟。
唯我太上终证果,万古长青第一仙。
“——唯我太上终证果……”
明皇将造化金莲从初笙的灵府之中连根拔出,仿佛撕裂灵魂一般的痛楚让女修顷刻之间便跪坐在了地上,塌下了从未弯下的腰。
黑发红眸的天魔最后看了一眼如飞蛾扑火般奔向天阶的修真者们,紧接着毫不犹豫地将造化金莲捏作飞灰,化为点点的灵尘飞舞——
道在震动,道在嗡鸣,道是无知无觉无感的存在,却在此刻让每一个人都感受到它仿若真人一般的痛楚和嘶喊。
它想要保留自我,却被无法抗拒的力量纳入,吞并,收容。
天穹不忍,大地暴怒,翻滚的雷云与开裂的陆地伴随着崩碎的山峦和倾倒的河流,就像世界末日一般使人惊恐……
而这方空间之中,将力量点滴都尽数握于掌中,拥有和崇明仙尊一般面容的天魔……
在此刻终于脱离了他人的躯体,以真身踏足这方世界之中,并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天魔明皇与宗山一样,都是崇明的转世重修体。
崇明本已飞升上界,却发现仙非真仙,故而费尽周折重回下界,想要再次寻找出路。
破坏原本天与地之间链接的规则,让天上仙人重新沾上泥土,自然不是轻而易举便能做到的事情。
重回下界的崇明,无意间撕裂了神主好不容易镇守的黑洞,放出了异魔黑煞,也就是天魔气,他所化出的真灵同样被沾染上了黑色。
于是他们分裂出了截然不同的性格。
作为主体的宗山并不记得明皇,因为明皇的诞生本就是意外所导致的产物。
先天生灵本就无垢,会受到黑煞的沾染一事根本从未想过,更别提被褪出的部分还拥有崇明的执念。
宗山拥有崇明的大部分记忆,也手握崇明留下的绝大多数恩泽。
他耐心地在修真界之中徘徊,等待,筛选,寻找,并不觉得自己缺失了什么。
谁会记得被剪下的每一缕长发、被磨去的每一寸指甲?
天魔记得,因为他就是被舍去的弃子,被人遗忘的不起眼的野草,连躯壳都没有的孤魂野鬼一个。
自异魔黑煞所诞生的天魔很快便发现,被异魔黑煞污染的矿石拥有极强的容纳力,已经被不知情的修真者拿去作为了兵器的材料。
而他拥有对异魔黑煞的掌握之力,就像他们天生就该融为一体一样。
天魔蛰伏在修真界之中,他关注着宗山的一举一动,就像跟着他一起活了一次一样。
为什么你会这样轻易地接受故人的消亡。
为什么你会如此儿戏地放弃过去的美好?
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忘记师姐……忘记太上?!
师姐说,要给万物留一条生路。
师姐说,这世界本该有更多的可能。
师姐说……
师姐。可是这个世界不给我们留条活路。
师姐……天魔捂住双眼,漆黑的魔气从眼眶中溢出,就像泪水一样流淌在脸上。
师姐。太上。神女殿下。
我想你能活。
他附在很多修真者身上,附在很多生灵走兽身上,他学会了诗词歌赋,学会了坊间闲聊,学会了家长里短,学会了爱恨情仇。
爱恨情仇……
他恨。
明月纯净高洁,可他恨明月。
恨明月高悬独不照我,恨明月高悬不独照我,恨明月高悬曾独照我。
他想把所有的所有全都颠覆,他想要砸碎拆烂了宗山和太上都看重的世间万物。
魔修在修真界开始了活动,异魔涌动让所有生灵都为之惊恐,所有人都知道了有和仙齐名的存在是天魔,天魔也是道的一种。
宗山对此一无所知,依旧沉浸在自己刻画的绝无仅有的可能之中。
没有躯壳的天魔通过附身骗过了所有人,颠覆世界的计划只需要时间就可以完成……
可他并不快乐。
所有天魔想为之证明的存在都早已逝去,那么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又到底有什么意义?
天魔并不快乐,他意识到了一件事,哪怕是恨,恨到最后的尽头也是与爱的重逢。
恨比爱更深刻,更长久,可是,爱却比恨更包容。
不论恨到何时,天魔都会想起,这样刻骨的恨并非没有来由,只是他曾经真诚的爱过。
意识到这一点后,天魔的脸上失去了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笑容。
明皇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了对策。
神女已经陨落,应龙也成为了山川河流,那就重组一切,直到命轨重新回到最初。
将一切用异魔黑煞同化,便可以炼就举世之力,达到倒转时间重塑山河岁月的目的。
拥有如此伟力的存在,自然也可以复活作为先天生灵的神女,让她成为唯一的真仙。
明皇没有别的选择……他也并不想做出其他选择。
道的破碎无法逆转,天地之间万物都发出悲鸣与呐喊,修真界中一片惨淡的气氛之下,此刻的天魔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
这种力量无比清晰,那样真切,比当年崇明仙尊飞升的时候还要强大,仿佛整个世界都只是股掌之间一般尽在掌握。
天魔明皇伸出了手,他想要重演地火水风,让命运发展的长河倒流回一切的源头,而世界表示了服从。
“你会死的。”
初笙捱过了最痛苦的时刻,她重新掌握了自己的身体,于是女修重新站定,就在天魔明皇近在咫尺的距离。
天魔看了一眼初笙的神情,他本可以动动小指就让她湮灭化于无形,可他没有这样做,或许是因为……
或许因为他知晓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就一定会死,而天魔终究没有自洽内心的爱恨,依旧希望能有人可以记住自己。
天魔只惊讶于一件事情。
“失去了道,你是如何活下来的?”
“你应该这样说。”
初笙安静地注视着他,只是对视而已,天魔明皇就感觉自己的神魂深处正在躁动。
“道失去了我,是如何还能够继续维持运转和规则的?”
在踏入修真界,被无情道所主动选择,成为一名修真者之前,初笙是一个普通人。
普普通通,没有特点,不需要特殊能力,不必飞天遁地,也可以活下来的普通人。
快要死去的无情道寄托在了初笙身*上,因而无情道才有了根脉,有了延续的可能……
不是初笙不飞升会死,而是倘若无情道不能借助初笙飞升的机会来补完自身,无情道就会死。
初笙走近明皇,在这样焦灼的氛围之下,她活动自如,而拥有更加强大实力的天魔却仿佛被什么禁锢了力量。
初笙踏出一步。
一步,一步,又一步,海水漫过她的脚面,漫过土地,漫过深谷,漫过河流,漫过一切生灵草木。
透明的海水从她的脚下向外延伸,色泽逐渐便深,直到和遥远的天际相接,模糊成相近的色泽。
没有陆地,没有草木,毫无变化的天空和漫无边际的海水组成了这方世界。只有初笙与天魔两个生灵存在于此处。
明皇的膝盖变得沉重,他不受控制地跪进了海水之中,神魂深处的骚动变得明显,此刻天魔意识到了究竟是什么在打断他原本规划好的进度。
“宗山!”天魔不受控制地低声怒吼。
“你这个……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是要拦我!!”
一只柔软而毫无力量的手掌盖上他的肩头。
“在你与金莲接触的一瞬间,师尊就重新与你建立起了链接。”
初笙轻轻地为天魔解释道。
“道魔相生相长,道高一尺则魔高一丈,你二人注定无法脱离对方而独自存活。”
无穷无尽的莲花从海水中生出,它们缠绕住天魔的手腕脚腕,攀上他的肩膀与耳畔,对初笙轻轻摇摆。
“你明明已经被我夺走了造化之道……为什么现在它们背叛了我?”
天魔不能理解,这种超乎认知的事情几乎教他睚眦欲裂,“这究竟是为什么?!”
“在上古时期,你就没有跟着桂璇学明白,道究竟是什么东西。”
初笙伸出手,任由莲花蹭了蹭她的掌心。
“道对于人来说是依托和借力,却不能代替人成为主体。你应该驱使它而不是成为它……但这个问题并不是你的错误所导致。”
她抬起眼来,温和地说道。
“因为你与他们不同,你本来就是道啊,崇明。”
太上天性慈悲,拥有补全的本能与认识,是造化的本身。
神主虽有私心却心存善念,愿意身化山川平衡规则,是万物的本真。
先天生灵的存在,本就是天地对于自己缺陷的补完,拥有了造化与万物,世界之中还需要泾渭分明的规则来维持运转。
崇明的诞生本是为了这个,可道生有瑕,使得先天生灵不知使命,未明归属,只沉浸在同伴离开的痛苦之中,做着没有尽头的大梦。
这方天地等了很久很久,终于在初笙踏入这方世界后,等到了一切本该归位的时刻。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崇明抬起了头,他的面容与初笙记忆中的并无差错,金眸璀璨仿佛如昨,甚至连发丝都没有发生变动。
周身包裹在造化之道中的天道注视着初笙,流露出不容作伪的困惑。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又为什么能够从我的梦中清醒出来,引导一切来到现在的程度……
过去的时光里,你也有美好的记忆留存在梦中,为什么能毫无留念地将它们尽数抛弃,权当从未存在过?”
“我没有抛弃他们……我只是相信你而已。”初笙连带着金莲轻轻拥住了将要化身为道的崇明。
“他们是你演化出的造物,道是最秩序,最讲求公平的规则,没能获得结局的他们,自然有理由再度诞生于你的手中。”
“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她松开手,目送光点向天上飘走。
因为我来自另外一个完整的世界,受到的是此方世界意识,或者说大道的嘱托——
“这样的结果你还满意吗,小包子?”
柔软的小包子落在初笙的肩上,任由她拿到手上来反复地捏扁揉圆,却像玩偶一样一声都不敢吭。
“上百年啊上百年,说好让我速通游戏,结果差点就让我在里头栽了两辈子还有的多……
你也太没地位了,在天道的梦中都不能做主,自称小天道才逃避了审查,还只能旁敲侧击地推动我完成任务。”
“窝也……米有八发……”
小包子口齿不清地说道,“窝尽力了,万一提前叫醒……又是做梦不知道……几万年……”
“哎,好吧,那我们来算算总账。”初笙盘腿在海水上坐下,潮湿的水汽不能沾染她的身体分毫。
“你之前说过的,我来帮这个忙能做什么来着?”
“我们可以为你达成三个愿望。”涉及到正事,正在被揉捏的小包子口齿突然清晰起来。
“不违背公序良俗的前提下,你说什么我都能做到……”
“这三个愿望,我可以分开提出,不用一次性说完吧?”初笙又问道。
“那是自然!”小包子痛快地回答道。“你帮的这个大忙至关重要,怎么可能在报答你的事情上有这种不合理的要求?”
“不愧是世界意识,就是公平公正让人放心!”初笙松开了捏着小包子的手,给面子的啪啪鼓掌,而后提出了自己的第一个要求。
“那么,就让我也做一场梦吧,可以和他们重逢,痛痛快快修道飞升的梦。”
小包子浮在半空中,不解地看着她理所当然的面容。
“为什么?我与你的世界意识签订的合约不可能作伪,你可以提出在你的本源世界才能兑换的愿望,比如什么税后中奖一个亿……”
“停,不要再说了,我也是个俗人,这个愿望我真的很心动!”初笙果断喊停。
“所以我这不是只提了第一个愿望吗?后面两次机会还是可以用到的。”
“至于为什么第一个愿望会是这个……这可是修仙欸,哪个华国人能经得住这个诱惑?”
初笙开玩笑地说着,脸上却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
“更何况……即便是身在梦中,我也想和我的朋友们再度重逢。”
小包子在她手心跳跃了几下,明白了她不容更改的决心。
“我知道了。”世界意志、或者说大道的化身,这样对她说道。“既然你已经下定了决心,那就如你所愿好了。”
“——祝你能做上一场好梦,初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