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end

    第80章 大梦

    山中不知人间岁月几何,从上古遗迹出来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阵恍惚。

    这百年间发生了太多,改变了太多,也失去了太多,不论是谁来面对,都无法轻易接受现在的结果。

    但此刻,并没有这样多的时间可以留给他们伤春悲秋,各有使命的众人很快整理好心情,开始准备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在将要返回终南道宗之前,元祁叫住了初笙。

    与天焱镇魔伞中的那抹意识融合后,他的气质显得愈加出尘,整个人都焕发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精神。

    “你或许需要这个。”元祁说,他将失去了器灵的天焱镇魔伞交到了初笙的手中。

    本命法宝居然如此轻易与人,这一点在修真界诸人眼中看来就仿佛儿戏一般,但宗子平静的给了出去,初笙也安然地接了下来。

    “或许在过去,它本就是属于你的东西。”

    元祁说道,“如今物归原主,希望我醒悟的不要太晚。”

    “它从未属于过我,何来物归原主一词?不过元祁师兄,你的确是比任何人都要清醒。

    否则,此刻我需要面对的质疑还要再加上你,以及终南道宗与大无相寺的围困相逼。”

    初笙毫不意外地接过了伞器,她的声音很低,但足以让元祁听得分明。

    “此前未曾谢你几次出手救我的恩情,不过如今看来,你我之间算是扯平。”

    元祁表情有几分不解。“几次?”

    “我是个讲道理的人,报恩一向算的都是总账。”初笙回答。

    “总不能因为现在你投身于终南道宗,就假装佛子大人此前袖手旁观了罢?

    大无相寺倘若知晓,只怕也是绝不答应的……

    我说的可对,千年前大无相寺引以为傲的佛子、不,上一任的无情道修士,元祁师兄?”

    黑发黑眸的女修撑开伞器,眼神平静而带着十足的笃定。

    被叫破了过去的身份,元祁并不觉得惊异,在初笙身上所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会带给人一种本该如此的魔力。

    “我现在真的感觉很可惜。”元祁从袖中抽出了拂尘法器,松松地搭在自己的臂弯上。

    他郑重其事地注视着对方,就如同是在注视着另一个自己一样。

    “倘若你能早生千年……”

    “我已经站在了这里,又何来倘若。”初笙掂了掂伞器,同元祁颔首。

    “更何况,千年前就一定会是最好的时机吗?”

    元祁失笑。

    “……你说的没错,是我着相了。”

    凪麟游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消息。

    “什么叫做魔修已经全军覆没了?”

    齐谙比他还不可置信。

    “什么叫做剑宫没了?”

    只有凌风致呆愣半天后,缓缓的“啊”了一声。

    “啊……这就叫做修真界完了吧?”

    此话一出,口无遮拦的凌风致被自家两位师兄毫不留情地爆锤了脑壳。

    “胡言乱语什么!”“都这时候了不需要你吐槽!”

    赤锦尚未完成血脉的蜕变,依旧身处沉睡之中,因此玄龟与鹤然留在了上古遗迹里,而玄冥重新踏入了修真界。

    “喂,小狐王……”他瞥了眼正在和元祁交谈的初笙,郁郁不乐地把视线投向一旁的方圆。“老子要去找逐日妖皇了,你敢不敢去?”

    “你找逐日妖皇做什么?”方圆一头雾水,“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幽林大泽的吧?”

    “为了和他抗争妖皇之位!”龙蛟从鼻孔之中喷出气息,一副很不服气的模样。“老子还不是妖族的最强,变成最强的话……”

    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事情,龙蛟很愉悦地笑了起来。

    方圆屏蔽了他难听的笑声,闻言后只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你的意思是,准备拉着我打逐日妖皇?”

    “确有此事!”玄冥傲然回答。“尽管你的实力有一些不尽人意,但我相信,在我的弥补之下……”

    “……师姐救命!这里有人贩子啊!!!”

    玉娃娃先初笙一步提溜起了方圆的后脖领子。“你还想跑?”

    少女转动着黑葡萄一样漆黑的眼珠子,缓缓看向玄冥。“你要对我的契者做什么?”

    “契者???”玄冥的头顶冒出问号。

    玉娃娃一拍手掌,无形的羽翼在背后隐隐张开,而方圆下意识化为兽形,乖巧地趴在了她的身侧,并用长吻拱了拱玉娃娃的头。

    龙蛟看了看眼神有点鬼里鬼气的玉娃娃,又看了一眼乖乖不动的方圆,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要死,这里有变态啊!!

    ——初笙你还不快点过来管管!

    娅歌没有参与任何人的争论。

    在踏入修真界的那一刻起,她便感受到了“神”前所未有的虚弱。

    圣教的圣女带着果然如此的心情低笑了一声,久违的举起了自己的斑斓大锤。

    “道友们,我要进阶了,能不能为我留出点地方来?”

    众人忙不迭四散分开,而初笙与娅歌对视一眼后,突然把头偏向了桂璇的那一半。

    “等事情都解决完之后,我准备去见一见明皇。”

    你、准备去见谁?

    那可是天魔明皇!是魔修魁首,是有可能造成这一切局面的最主要因素!你不要说的好像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好不好?

    桂璇的额角在疯狂抽动。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气,两仪谷的少谷主连着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把自己濒临崩溃的情绪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桂璇算是发现了。

    只要初笙一开口,自己就得做好思想准备,避免哪天这个异想天开的家伙张口,只需要一句话就能呛死自个儿!

    他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最后只说得出来一句话。

    “我能干什么?”

    “你不管你的两仪谷了?”初笙迷茫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很是无辜的问道。

    “我回合欢宗,你回两仪谷。都这么长时间不在了,总得先看看家里现在怎么样再说吧?你难道就那么放心老谷主吗?”

    这话一出,让人简直无法反驳!

    沉默,沉默是桂璇此刻无尽的心理抗争。

    他心里挣扎许久,最后还是对亲爹的不靠谱担忧的情绪占了上风,于是默默地说道。

    “……那我将事情安顿完再来寻你。”

    “待我与师兄们了却剑宫诸事,我也去。”凌风致说。

    “娃娃,你和方圆先去御兽宗。”初笙对玉娃娃说,“莫愁长老可能还在那里……你还记得她是谁吧?”

    玉娃娃愣神一瞬,原本鬼里鬼气的眼神中突然闪动过一丝明光。

    “……师尊?”

    很好,看来莫愁长老那边的事情也妥了。

    初笙颔首,周身气息露出几分愉悦的情绪。

    “那便如此行事罢!”

    合欢宗。

    叶子清为初笙的出现感到由衷的欢欣,但这种欢喜表现出来的形式,却也只是神情肉眼可见的轻松了些许。

    “小笙,你要突破大乘期了?”

    初笙摇了摇头。

    “我与他人同气连枝,命脉相依,无法正常进阶修为境界,只能如此行事……师兄,让我见见司淳师叔吧。”

    合欢宗一直以来都对外声称,司淳尊者已经陨落,初笙的这个要求听起来十分奇葩,叶子清听后却是一怔。

    “果然瞒不过你……”

    他叹息着,将初笙引至无人知晓的密地。

    “就是这里。”

    盘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的司淳,听到有人踏入的声音,抬起了头。

    他完全没有给叶子清投注任何一缕目光,而是注视着初笙,眯起了眼睛。

    “初笙?”

    “是我。”初笙回答,而后她回过头去,对叶子清说道。

    “师兄,你先出去吧,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和司淳师叔聊一聊。”

    叶子清退出了这方天地,将独立的沟通空间留给了初笙和司淳。

    “好久不见,司淳师叔。”初笙也幻化出了一方蒲团,与他相向对坐。“不知这些年你过的可还好?”

    “托了你子清师兄还算有良心的福,过的尚可。没有大逆不道的把我偷偷斩了去,还有清茶可以漱口,也算自得其乐。”

    司淳为她斟茶,袅袅的热气自杯中升腾而出,氤氲遮盖了他面上的神情。

    初笙身体丝毫未动,茶杯便自然而然地飘到了她的面前,女修伸出手来,接住茶杯啜饮一口,称赞道。

    “不愧是能让师兄为您送来的孝敬,着实是杯好茶。”

    司淳眉眼不动,淡淡的笑着。

    “你此去上古遗迹一行,如今回来修为愈发精进了……”

    他顿了一顿,见初笙面无异色,于是接着问道。

    “不知云梦尊者的近况可还安好?”

    “我此番来正是要与您沟通此事。”初笙放下了茶杯,半空中被搁下的杯盏与空气相撞,却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她注视着司淳,递出一朵黑色的莲花。

    “我想见一见天魔明皇。”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司淳蹙起眉头,注视着她的神色中疑惑真实到不容错辨。

    “天魔明皇行踪不定,宛若幽灵,你问我这种幽禁多年之人又是何意?”

    初笙摩挲着手心中云水玄天的芥子,轻轻地叹出一口气。

    “你错了,师叔。

    不是你如何知晓天魔明皇的位置,而是唯有最先见到我的师叔你,才会是天魔明皇最后所选择的真正载体……”

    她抬起眼来,对一只眼眸已经不自觉染上了猩红色泽的大修士打了个招呼。

    “初次见面,明皇。”

    最后的清明也被感染上一层朦胧的深红,于是司淳的意识沉入深渊,而明皇的意识将其取而代之,在此刻浮出了水面。

    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天魔就坐在初笙的面前,但他接过了漆黑的莲花之后,只是审慎而沉默地注视着女修,并没有率先开口说话。

    初笙表情平静地回望他,直到对方在那双漆黑眼眸的注视之中,率先有几分不自在地挪开了目光后,这才缓缓开口。

    “你很像她。”

    初笙没有回答。

    天魔明皇在外界留下的印象似乎是十分癫狂、毫无理智的,万事万物都与他有些天然的阶级差异。

    在面对任何生灵时,明皇都会像采撷灵智未开的草木一般,心狠手辣地收割掉对方的性命,可却对着初笙露出了难得温和的神情。

    初笙知道天魔明皇说的“她”是谁,天魔明皇也清楚,面前这个年岁尚小的女修知晓自己所说的那个特定的对象——

    神女太上。

    “可是你也知道,我不是她。”初笙回答,她的语气轻柔却不容置疑。

    “你也是崇明仙尊的一部分。

    你是他过往记忆与欲望的具象化,是先天生灵的诞生出的一小点私心……

    所以一直以来,师尊都没能意识到你的存在。”

    “他或许想过,但不愿意深究。”明皇的脸上露出了宗山不会,崇明仙尊更不会出现的鲜活神色。

    “是人便会拥有私心,拥有人的心难道不是正如她所愿吗?他不会忍心让她失望的。”

    “可是你会让她失望。”初笙说道。

    “你知道,你正在做的事情所带来的后果,不会是她想看到的模样。”

    明皇的目光闪了闪,漆黑的造化金莲在他的指尖明明分毫未动,却在顷刻之间便化为一蓬砾粉,纷飞碎落在了无穷无尽的空间之中。

    “那又如何?”

    “正是因为你不是她……”他弯起眼眸,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即便明知我的想法,你又如何能够出手阻拦与我?!”

    没有气势之间的碰撞,没有灵力之间互相的碾压,明皇与初笙就像两个寻常的普通人一样,二人击出的手掌在半空中碰撞。

    “轰!”

    满天纷飞的黄沙之中,突然肆虐起了无尽的黑风,而汹涌澎湃的海渊里,连绵不绝的海波托出遮天蔽日的巨浪扑向岸上!

    触感不对,明皇的脸色微变。“你手掌中夹带的东西是什么?”

    初笙松开了掌心,几乎被嵌入血肉之中的法器被莲花的枝蔓向外推出。

    沾染了血色,承载着云水玄天的芥子玉珠在明皇的面前化为碎片,跌落在空中。

    “是被你抛弃在过往,来自旧时代的尘封之物……”

    初笙开口,伴随着这处幽禁之处翻天覆地的变动!

    “——是帝阶,也是叩天处。”

    被解放了传送通道的秘境卷起漩涡,将沉寂已久的昆仑墟再度展露于世人眼中——

    “那是什么……”

    王泽的眼神中满是错愕。

    “叶子清,那是什么?”

    仿佛贯通天穹一般的合欢树上,高耸入云的玉阶以一种直白的姿态展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是帝阶?”

    “帝阶……”

    “飞升路!这是通往飞升的路啊!!!”

    无数人痛哭流涕,无数人五体投地,还有人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原本安全的驻地,朝圣般向天阶所在之处发起冲锋。

    “我不要留在这个没有活路的修真界了,老天啊,让我飞升吧!”

    “飞升……飞升……上界一定会有能让我们活下来的办法!”

    失去了渡劫期老祖的宗门们始终保持着沉默。

    帝阶又如何?飞升又如何?

    倘若飞升无碍,缘何如今修真界之中的最高修为,只能到达化神期的巅峰?

    渡劫期的大能已然成为遥远的传说,而所有大乘期的尊者,都已成为浇灌土壤的肥料,被明皇攥入了掌中。

    不明就里的部分化神期修真者们,就像蚂蚁踏入熬煮到沸腾的糖水一般,前仆后继地向这里奔涌。

    他们攀爬天阶,挣扎着向上攀登,而后一个个跪在玉阶上,燃尽气血,再也无法踏出更加接近于天的下一步。

    明皇用奇异的眼神注视着初笙的神色,女修的表情平静而温和,仿佛这一幕幕的悲剧场面并非出自她手。

    “这就是你想给我看的事物?”明皇饶有兴致,总算被对方勾起了好奇的情绪。

    “你难道要说,你更属意于我的决策,想要像我表达你的忠诚,好让我善待于你,就像那个跟你玩师徒游戏的崇明所做的那样?”

    “我不至于理想化到这种地步。

    或许对于师尊来说,我便是我,但对明皇而言,我自然也在你的计划之中……

    是如同千千万万生灵一般毫无特殊之处,也会被献祭的那一个。”

    初笙并不受他的挑衅激怒,只是垂下眼帘来,平静的说。

    “我只是觉得长痛不如短痛,这样做或许可以帮你加快收割的速度。”

    “你倒是很有觉悟。”明皇的笑容变得带上了几分真诚,他伸出的手同时毫无阻碍地摁住了她的头颅。

    漆黑的指甲抵在眉心盛开的合欢花上,女修漆黑如墨的眼眸注视着他,在某个瞬间的确让明皇感到了一丝恍惚。

    “虽然你不是她,只是一个被人类创造出的伪物,但我可以允许你,在新的世界之中获得属于自己的躯壳。”

    他难得温和地哄骗与她,就像在为孩童讲述睡前的童话。

    骗人的。

    当最后时刻天地倒转,能以举世之力重塑日月山河,岁月倒流的同时,自然会抹去一切原本存在的刻痕。

    不论是初笙,宗山,明皇,还是崇明,都会消失在无欲无求的时光长河之中,而明皇的目的只有一个。

    在明皇的手即将深入身躯灵府的最后,初笙突然问道。

    “最后一个问题,那巨石上的刻字,是你一手所做?”

    明皇毫无停顿地探入她的灵府,同时回答道。

    “是我没错。”

    此界自衍道三千,山人叩天授命笺。

    百年瑶光群骄现,万载争渡踏帝阶。

    多少风流红尘客,谁化劫灰堕凡烟。

    唯我太上终证果,万古长青第一仙。

    “——唯我太上终证果……”

    明皇将造化金莲从初笙的灵府之中连根拔出,仿佛撕裂灵魂一般的痛楚让女修顷刻之间便跪坐在了地上,塌下了从未弯下的腰。

    黑发红眸的天魔最后看了一眼如飞蛾扑火般奔向天阶的修真者们,紧接着毫不犹豫地将造化金莲捏作飞灰,化为点点的灵尘飞舞——

    道在震动,道在嗡鸣,道是无知无觉无感的存在,却在此刻让每一个人都感受到它仿若真人一般的痛楚和嘶喊。

    它想要保留自我,却被无法抗拒的力量纳入,吞并,收容。

    天穹不忍,大地暴怒,翻滚的雷云与开裂的陆地伴随着崩碎的山峦和倾倒的河流,就像世界末日一般使人惊恐……

    而这方空间之中,将力量点滴都尽数握于掌中,拥有和崇明仙尊一般面容的天魔……

    在此刻终于脱离了他人的躯体,以真身踏足这方世界之中,并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天魔明皇与宗山一样,都是崇明的转世重修体。

    崇明本已飞升上界,却发现仙非真仙,故而费尽周折重回下界,想要再次寻找出路。

    破坏原本天与地之间链接的规则,让天上仙人重新沾上泥土,自然不是轻而易举便能做到的事情。

    重回下界的崇明,无意间撕裂了神主好不容易镇守的黑洞,放出了异魔黑煞,也就是天魔气,他所化出的真灵同样被沾染上了黑色。

    于是他们分裂出了截然不同的性格。

    作为主体的宗山并不记得明皇,因为明皇的诞生本就是意外所导致的产物。

    先天生灵本就无垢,会受到黑煞的沾染一事根本从未想过,更别提被褪出的部分还拥有崇明的执念。

    宗山拥有崇明的大部分记忆,也手握崇明留下的绝大多数恩泽。

    他耐心地在修真界之中徘徊,等待,筛选,寻找,并不觉得自己缺失了什么。

    谁会记得被剪下的每一缕长发、被磨去的每一寸指甲?

    天魔记得,因为他就是被舍去的弃子,被人遗忘的不起眼的野草,连躯壳都没有的孤魂野鬼一个。

    自异魔黑煞所诞生的天魔很快便发现,被异魔黑煞污染的矿石拥有极强的容纳力,已经被不知情的修真者拿去作为了兵器的材料。

    而他拥有对异魔黑煞的掌握之力,就像他们天生就该融为一体一样。

    天魔蛰伏在修真界之中,他关注着宗山的一举一动,就像跟着他一起活了一次一样。

    为什么你会这样轻易地接受故人的消亡。

    为什么你会如此儿戏地放弃过去的美好?

    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忘记师姐……忘记太上?!

    师姐说,要给万物留一条生路。

    师姐说,这世界本该有更多的可能。

    师姐说……

    师姐。可是这个世界不给我们留条活路。

    师姐……天魔捂住双眼,漆黑的魔气从眼眶中溢出,就像泪水一样流淌在脸上。

    师姐。太上。神女殿下。

    我想你能活。

    他附在很多修真者身上,附在很多生灵走兽身上,他学会了诗词歌赋,学会了坊间闲聊,学会了家长里短,学会了爱恨情仇。

    爱恨情仇……

    他恨。

    明月纯净高洁,可他恨明月。

    恨明月高悬独不照我,恨明月高悬不独照我,恨明月高悬曾独照我。

    他想把所有的所有全都颠覆,他想要砸碎拆烂了宗山和太上都看重的世间万物。

    魔修在修真界开始了活动,异魔涌动让所有生灵都为之惊恐,所有人都知道了有和仙齐名的存在是天魔,天魔也是道的一种。

    宗山对此一无所知,依旧沉浸在自己刻画的绝无仅有的可能之中。

    没有躯壳的天魔通过附身骗过了所有人,颠覆世界的计划只需要时间就可以完成……

    可他并不快乐。

    所有天魔想为之证明的存在都早已逝去,那么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又到底有什么意义?

    天魔并不快乐,他意识到了一件事,哪怕是恨,恨到最后的尽头也是与爱的重逢。

    恨比爱更深刻,更长久,可是,爱却比恨更包容。

    不论恨到何时,天魔都会想起,这样刻骨的恨并非没有来由,只是他曾经真诚的爱过。

    意识到这一点后,天魔的脸上失去了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笑容。

    明皇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了对策。

    神女已经陨落,应龙也成为了山川河流,那就重组一切,直到命轨重新回到最初。

    将一切用异魔黑煞同化,便可以炼就举世之力,达到倒转时间重塑山河岁月的目的。

    拥有如此伟力的存在,自然也可以复活作为先天生灵的神女,让她成为唯一的真仙。

    明皇没有别的选择……他也并不想做出其他选择。

    道的破碎无法逆转,天地之间万物都发出悲鸣与呐喊,修真界中一片惨淡的气氛之下,此刻的天魔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

    这种力量无比清晰,那样真切,比当年崇明仙尊飞升的时候还要强大,仿佛整个世界都只是股掌之间一般尽在掌握。

    天魔明皇伸出了手,他想要重演地火水风,让命运发展的长河倒流回一切的源头,而世界表示了服从。

    “你会死的。”

    初笙捱过了最痛苦的时刻,她重新掌握了自己的身体,于是女修重新站定,就在天魔明皇近在咫尺的距离。

    天魔看了一眼初笙的神情,他本可以动动小指就让她湮灭化于无形,可他没有这样做,或许是因为……

    或许因为他知晓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就一定会死,而天魔终究没有自洽内心的爱恨,依旧希望能有人可以记住自己。

    天魔只惊讶于一件事情。

    “失去了道,你是如何活下来的?”

    “你应该这样说。”

    初笙安静地注视着他,只是对视而已,天魔明皇就感觉自己的神魂深处正在躁动。

    “道失去了我,是如何还能够继续维持运转和规则的?”

    在踏入修真界,被无情道所主动选择,成为一名修真者之前,初笙是一个普通人。

    普普通通,没有特点,不需要特殊能力,不必飞天遁地,也可以活下来的普通人。

    快要死去的无情道寄托在了初笙身*上,因而无情道才有了根脉,有了延续的可能……

    不是初笙不飞升会死,而是倘若无情道不能借助初笙飞升的机会来补完自身,无情道就会死。

    初笙走近明皇,在这样焦灼的氛围之下,她活动自如,而拥有更加强大实力的天魔却仿佛被什么禁锢了力量。

    初笙踏出一步。

    一步,一步,又一步,海水漫过她的脚面,漫过土地,漫过深谷,漫过河流,漫过一切生灵草木。

    透明的海水从她的脚下向外延伸,色泽逐渐便深,直到和遥远的天际相接,模糊成相近的色泽。

    没有陆地,没有草木,毫无变化的天空和漫无边际的海水组成了这方世界。只有初笙与天魔两个生灵存在于此处。

    明皇的膝盖变得沉重,他不受控制地跪进了海水之中,神魂深处的骚动变得明显,此刻天魔意识到了究竟是什么在打断他原本规划好的进度。

    “宗山!”天魔不受控制地低声怒吼。

    “你这个……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是要拦我!!”

    一只柔软而毫无力量的手掌盖上他的肩头。

    “在你与金莲接触的一瞬间,师尊就重新与你建立起了链接。”

    初笙轻轻地为天魔解释道。

    “道魔相生相长,道高一尺则魔高一丈,你二人注定无法脱离对方而独自存活。”

    无穷无尽的莲花从海水中生出,它们缠绕住天魔的手腕脚腕,攀上他的肩膀与耳畔,对初笙轻轻摇摆。

    “你明明已经被我夺走了造化之道……为什么现在它们背叛了我?”

    天魔不能理解,这种超乎认知的事情几乎教他睚眦欲裂,“这究竟是为什么?!”

    “在上古时期,你就没有跟着桂璇学明白,道究竟是什么东西。”

    初笙伸出手,任由莲花蹭了蹭她的掌心。

    “道对于人来说是依托和借力,却不能代替人成为主体。你应该驱使它而不是成为它……但这个问题并不是你的错误所导致。”

    她抬起眼来,温和地说道。

    “因为你与他们不同,你本来就是道啊,崇明。”

    太上天性慈悲,拥有补全的本能与认识,是造化的本身。

    神主虽有私心却心存善念,愿意身化山川平衡规则,是万物的本真。

    先天生灵的存在,本就是天地对于自己缺陷的补完,拥有了造化与万物,世界之中还需要泾渭分明的规则来维持运转。

    崇明的诞生本是为了这个,可道生有瑕,使得先天生灵不知使命,未明归属,只沉浸在同伴离开的痛苦之中,做着没有尽头的大梦。

    这方天地等了很久很久,终于在初笙踏入这方世界后,等到了一切本该归位的时刻。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崇明抬起了头,他的面容与初笙记忆中的并无差错,金眸璀璨仿佛如昨,甚至连发丝都没有发生变动。

    周身包裹在造化之道中的天道注视着初笙,流露出不容作伪的困惑。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又为什么能够从我的梦中清醒出来,引导一切来到现在的程度……

    过去的时光里,你也有美好的记忆留存在梦中,为什么能毫无留念地将它们尽数抛弃,权当从未存在过?”

    “我没有抛弃他们……我只是相信你而已。”初笙连带着金莲轻轻拥住了将要化身为道的崇明。

    “他们是你演化出的造物,道是最秩序,最讲求公平的规则,没能获得结局的他们,自然有理由再度诞生于你的手中。”

    “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她松开手,目送光点向天上飘走。

    因为我来自另外一个完整的世界,受到的是此方世界意识,或者说大道的嘱托——

    “这样的结果你还满意吗,小包子?”

    柔软的小包子落在初笙的肩上,任由她拿到手上来反复地捏扁揉圆,却像玩偶一样一声都不敢吭。

    “上百年啊上百年,说好让我速通游戏,结果差点就让我在里头栽了两辈子还有的多……

    你也太没地位了,在天道的梦中都不能做主,自称小天道才逃避了审查,还只能旁敲侧击地推动我完成任务。”

    “窝也……米有八发……”

    小包子口齿不清地说道,“窝尽力了,万一提前叫醒……又是做梦不知道……几万年……”

    “哎,好吧,那我们来算算总账。”初笙盘腿在海水上坐下,潮湿的水汽不能沾染她的身体分毫。

    “你之前说过的,我来帮这个忙能做什么来着?”

    “我们可以为你达成三个愿望。”涉及到正事,正在被揉捏的小包子口齿突然清晰起来。

    “不违背公序良俗的前提下,你说什么我都能做到……”

    “这三个愿望,我可以分开提出,不用一次性说完吧?”初笙又问道。

    “那是自然!”小包子痛快地回答道。“你帮的这个大忙至关重要,怎么可能在报答你的事情上有这种不合理的要求?”

    “不愧是世界意识,就是公平公正让人放心!”初笙松开了捏着小包子的手,给面子的啪啪鼓掌,而后提出了自己的第一个要求。

    “那么,就让我也做一场梦吧,可以和他们重逢,痛痛快快修道飞升的梦。”

    小包子浮在半空中,不解地看着她理所当然的面容。

    “为什么?我与你的世界意识签订的合约不可能作伪,你可以提出在你的本源世界才能兑换的愿望,比如什么税后中奖一个亿……”

    “停,不要再说了,我也是个俗人,这个愿望我真的很心动!”初笙果断喊停。

    “所以我这不是只提了第一个愿望吗?后面两次机会还是可以用到的。”

    “至于为什么第一个愿望会是这个……这可是修仙欸,哪个华国人能经得住这个诱惑?”

    初笙开玩笑地说着,脸上却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

    “更何况……即便是身在梦中,我也想和我的朋友们再度重逢。”

    小包子在她手心跳跃了几下,明白了她不容更改的决心。

    “我知道了。”世界意志、或者说大道的化身,这样对她说道。“既然你已经下定了决心,那就如你所愿好了。”

    “——祝你能做上一场好梦,初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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