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儿急匆匆拿了一件披风为他穿上,那是一件暗红色的披风,绣着红色的梅花,地上积了一层雪,贺雪麟从上面走过,整个人也像一束盛放在雪地上红梅。
今日休沐,他闲散无事,准备出门转转打发一下时间,还没走出院子,就迎面撞上两个有些面熟的仆人,桑儿认出两人,问:“着急忙慌跑来跑去,冲撞了主子怎么办。”
仆人说道:“那个周小山病在床上起不来,他在府中无亲无故,小人就想着来找侯爷问问该怎么办。”
这两个下人原本是和周小山一起修缮房子的,见周小山没来,就去他房间看看,推开一看才知道出了事。
周小山是被贺雪麟救回来的,平时也不爱和人打交道,整天阴沉沉寡言少语,又没有具体安排职务,算起来是直接归小侯爷管的。
可小侯爷看起来又没有多重视他,几人拿不定主意,又怕周小山真的死在屋子,只好壮着胆子来打扰主人了。
贺雪麟说:“去请大夫,我去看看他。”
他说完就调转方向朝周小山的住处走,两个仆人见到他竟亲自去探望,心有余悸,庆幸自己没有选择放任那个脾气古怪的周小山在屋中病死。
贺雪麟几乎从不往下人们居住的地方来,却已经是第二次亲自来探望周小山。
桑儿蹙着眉紧跟在他身后,既忌恨,又不解。
贺雪麟走进屋内,以为下人带错路,这屋子完全不像住着人,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细细观察才能找到一点生活的痕迹。
周小山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占满了那张不大的床,要不是胸口还在缓慢起伏,看上去就像是已经病死了。
领路的下人小声道:“昨天见到他时还是好好的,不知病了多久了。”
贺雪麟走到床边,垂眼一瞧,那张脸毫无血色,只有眉尾的伤疤格外鲜红,像是又要流血一样,深邃的眉眼中间紧紧蹙起皱褶,高挺的鼻子上溢出汗珠,薄唇紧抿,偶尔发出嘶哑不清的呢喃。
他伸手一摸额头,被高热的温度惊到,准备收回手。
周小山猛地攥住他手腕,紧抓着不放。
贺雪麟“嘶”了一声,可算是体会到力气大是怎么一回事,那只大手像铁钳一样将他手腕箍住,令他半边身体都动弹不得,手心和指腹上厚厚的粗茧磨得他生疼。
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想要救出饱受磨难的手腕,却没有使腕上那只大手有半分松动。
周小山嘴里喃喃念着:“主人……”
贺雪麟以为他醒了,严肃道:“周小山,放手。”
周小山仍紧闭着眼睛,只是眉头却舒展开来,嘴角翘起,继续呢喃:“主人……”
桑儿焦急地推他,斥道:“还不快松开你的脏手!”
两人下人一起来帮忙,又扯又掰,好不容易将贺雪麟的手腕解救出来。
床上的人眉头又紧皱起来,发出嘶哑痛苦的呻吟,像一头重伤濒死的野兽,瞧上去竟有些可怜。
桑儿望着贺雪麟手腕上的指印,雪白柔腻的腕上,红痕明显得有些灼目刺眼。
小侯爷千金之躯,娇皮嫩肉,走到哪里不是像明月一样高不可攀,不可亵玩,竟被一个路边捡回来的脏叫花子弄成这可怜模样,桑儿气不过,下意识想要给床上的人一巴掌。
贺雪麟制止了他,轻叹一口气:“你和一个烧糊涂了的人计较什么。”
桑儿低着头退到一边,委屈地看着贺雪麟的背影。
大夫很快被请来了,在贺雪麟的注视下,诚惶诚恐地给周小山把脉。
“侯爷,他这是染了风寒,恶寒发热,情况有些棘手啊,吃完药能不能挺过去,就看他的命了。”
贺雪麟不知道该说什么,周小山昨天下水着了凉,放在现在就是一个风寒感冒,在这里被说得像是绝症一般。
他一边觉得丧尽天良的大反派肯定不会这么容易被感冒杀死,一边又有些不确定。
“那就快点开药吧。”
药很快就熬起来,因为小侯爷表现得很重视,下人们不敢懈怠,将炉子都搬到了门外屋檐下,方便小侯爷随时监督。
苦涩的药味飘进来,贺雪麟关上窗,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
桑儿也被打发去外面帮忙煎药了,屋子里只有贺雪麟,若有所思盯着床上的人。
之前没有合适的机会,今天他仔仔细细将大反派观察了一遍,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会睡觉会做梦,乍看起来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平时也是低眉顺眼老实巴交的,除了话有点少,已经完全脱离了初见时那副狰狞锋利的畜牲气,怎么也不像是会干坏事的样子。
莫非人皮下面还藏着个真正的魔鬼?
贺雪麟胡思乱想着,又伸出手,戳了戳周小山突起的眉骨,挺拔的鼻梁,冷硬的下颌线,这张脸在现代绝不算丑陋,除了眉尾那道久久无法痊愈的伤疤有些骇人。
他一时兴起,又去扒拉周小山的领口,心想着说不定是个顶着人类脑袋的野兽,他倒要看看,原文中掀起狂风暴雨的大反派到底有什么过分之处。
领口刚被扒开到一半,他的手又被握住。
想起刚才手腕被磨砺挤压到发红,他下意识紧张起来,想要挣扎。
然而这次周小山只是轻轻地抓着,一只蒲扇般粗糙的大手几乎将他整只手包裹在掌心,让他不会被弄疼的同时又无法挣脱。
贺雪麟准备喊人进来,像刚才一样帮忙,一抬眼,周小山睁着眼,眼里因高热烧得猩红,正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幽幽散发着野兽般垂涎的光。
一股寒气沿着贺雪麟的后背窜上来,他愣了一瞬,忘了挣扎,强作镇定开口:“放开。”
周小山听到这清润微冷的嗓音,一惊,意识到自己已经从梦中离开,眼前之人不是梦中那任由他紧紧抱着也不会生气的小侯爷,而是真的会将他赶走的小侯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