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走跨河大桥的时候车子别打滑。”
车后座那位薄唇抿成一道苍白的直线,睫毛垂落的阴影仿佛在脸上结了霜,皮肤泛着冷调的光泽,抬眼看周叙白的时候,瞳孔没有倒影,带着绝对零度。
他的下唇无意识地压出一道浅痕,说:“随便。”
周叙白看着他这位名义上的老板苏廷,心下冒出一阵凉气,不禁在凛冬的午后打了个寒颤。
苏廷虽然好看,但是个周所周知的怪人,他不近任何男色女色,待人永远隔着层冰幕,寒凉入了筋骨,连自己这位认识多年的老友都鲜少看他微笑。
他除了吝于笑脸之外,还在长年的生意场上锻造出一副没有心的皮囊,隔绝了一切人类的温度。
周叙白以朋友的口吻说:“其实那件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早就该放下向前看了。”
“周叙白,给市政的提案记得找媒体造势,我不想再看到自己心仪的地块变成什么‘惠民’的面子工程。”
看他如此油盐不进,周叙白只好应了一声,眸色也如苏廷一样渐渐转冷,看向萧瑟的冬景。
窗外的天色雾蒙蒙一片,入眼的全是高耸如云的乔木,沿着蜿蜒的河道渐次消弭,随后循环往复,无穷无尽,就像金城漫长而寒冷的冬天。
周叙白想起他和苏廷十年前读高中时,冬天就常在这条河上玩,凛冽的气候让冰层非常厚重,托举着他们的少时。周叙白当时不害怕,是因为冰层虽然透明,也看得到脚下激流的水,但他是跟最好的朋友在一起。
而现在,他们手段了得,无所不用其极,在沙场中战无不胜,甚至背负骂名,周叙白依然不怕。
因为苏廷一直都在。
“对了,苏廷,”周叙白直呼其名,“你那位温言玉早上又打电话过来,问我你为什么不接他电话。”
苏廷漠然抬头,看着驾驶位上的周叙白竟心不在焉,说:“没有什么你的我的,温言玉喜欢打就让他打好了。”
“我劝你趁早拒绝,省得别人情根深种。”周叙白说。
“温言玉是什么身份你忘了吗?贸然拒绝他,会让我得罪他们整个家族。”苏廷微眯着桃花眼,下眼睑压出粗粝的弧度,“周叙白,你最近挺放肆的。”
周叙白微抬起双眼,看了眼后视镜里面容苍白的苏廷:“你也是。”
苏廷轻嗤一声,自顾自地开始刷国际新闻。
这时,周叙白突然踩了脚刹车,车子一顿,苏廷的身子突然前倾,让他面露愠色:“周叙白,好好开车。”
周叙白伸出食指,指着远处的河面:“好像有人在砸冰面。”
苏廷随着周叙白的目光向外看去,果然在冰封的河面上看到小小的黑色人影,正默然伫立,铆足力气抬起巨型石块,一眨不眨地朝冰面砸去。
似乎像下定了某种决心。
该不会是……
周叙白猛踩刹车,将车停在路边,他定了定神,想看清楚那人究竟什么意图,毕竟这么冷的天在冰面钓鱼的人也大有人在,万一是谁想钓鱼呢。
可是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那人影很小,身量不足,明显是个未成年人,拿这么大的石头砸冰是不想活命了吗?!
周叙白叫了声“不好”,便夺门而出,深色的风衣随风大幅度地摇摆,很快就进入河面。苏廷这才意识到砸冰的小孩是准备自杀赴死,自二十二岁之后再无悸动的心脏此时竟跳个不停,慌不择路地抛下还未熄火的车子,赶往声源的位置。
冰凉的温度从脚底传来,让刚才吹着暖气的两人感到彻骨的寒冷,周叙白喘着粗气,已率先跑到,他紧盯着脚下逐渐开裂的冰层,单手抄起那男生的腰,折身回跑,他看着向自己逼近的苏廷:“快离开这!有危险!”
苏廷这么多年什么事情都一点就通,唯独不会游泳,到时候冰面破碎,他能救的只有苏廷,手上的小孩可就顾不上了。
还好苏廷准确接收了信号,在河面上迅速一稳,半张着手臂,重心微微下移,告诫周叙白:“你慢点跑。”
周叙白忍不住笑了:“真到关键时候,我发现你还是挺惜命的。”
“废话这么多,一会儿咱们三个都要冻死。”
怀里的男孩不住地挣扎,似乎嫌他们命长一样。
周叙白弹了下男孩的脑门,踩着行将欲碎的冰层与苏廷一同来到岸边。
苏廷对那孩子实在也使不出好脸,谁家孩子会好端端地寻死觅活?
那男孩看起来十岁出头,身穿磨损的黑色羽绒服,裤腿松垮,用嶙峋来形容骨量也不算过分,活像个难民。
不过,他眉目间的清秀让人移不开眼,苏廷也不好乱发脾气,只道:“你的爸妈呢?家在哪里?给我个地址,我们把你送回家好吗?”
鼻涕眼泪一瞬间就挂上了男孩的脸庞,他哭道:“他们都不要我了……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他们为什么要把我扔下不管啊。”
眼看男孩越哭越汹涌,周叙白与苏廷对视一眼,似乎都想让对方来处理好这孩子。远离麻烦,永远是他们的箴言。
“这年头,怎么还会有人抛弃孩子。”周叙白不解,用探寻的目光看着苏廷。
“报警吧。”苏廷说。
像是触碰到某种开关,男孩皱起眉头,大叫道:“不行!绝对不行!”
苏廷问:“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不想被送到孤儿院,你们饶了我,让我去死行吗。”
周叙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么小的年纪就非要提死不死的。”
“因为早死早托生,下辈子我才有肉吃。”
“你小子是电视看多了?这算什么歪理邪说?”周叙白冷冷地说。
苏廷微挑着眉梢,眼神极其轻微地聚焦:“你叫什么名字?”
“叶修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