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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针锋相对

    姜津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想张口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他感到了一丝陌生。这些天姜津把对方所有的伪装都扒开,发现了一个赤/裸/裸的、真正的魏黎。

    他从来不是什么太阳,更不是救世主。

    他只是一颗长得歪七扭八的青梨子,里面早已被虫蛀空,刷上金黄的油漆,背着白炽灯,费尽心机把自己吊在天上,伪装成了太阳。

    姜津沉默地看着对方一点一点朝他逼近,差不多还有半米的时候,魏黎停下,侧过头,两个人同时看向那个小小的墓碑。

    秋风吹过,周围落叶翻飞。

    姜津冷不丁开口:“我早该意识到村子里有你的眼线。”

    不论时隔五年突然回来的魏黎,还是明显常有人维护的坟墓,都彰显了一个事实,那就是魏黎在这里依然有内应,一旦有什么外来的风吹草动,就会警惕地、事无巨细地告诉千里之外的他。

    恐怕姜津在踏入村子的第一秒,就有人给魏黎通风报信。一个满载秘密的大本营,怎么不会找人监视呢?

    “说是眼线也太不近人情了。”魏黎蹲下,熟练拔掉了附近的杂草,“他们只是看我长大的长辈,认认真真去做我拜托的事情。我很感激他们,所以每个月会给些生活费,仅此而已。”

    他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土,低头看着供着的零食,没再说话。

    姜津的视线从墓碑慢慢移到魏黎的侧脸上。他想起来在宿舍共枕的那次,也是同样的角度看他的侧脸,明明五官没有什么变化,但如今物是人非,感受也天差地别了。

    姜津又说:“我能找到这里,你是不是很意外?”

    魏黎笑了几声:“确实很意外,没想到为了探究我,你会想方设法套出魏怀月的话,然后千里迢迢跑来。进山费了不少功夫吧?我上中学的时候每个星期都得下山,当时路比现在还难走,如果能碰上搭车,那就是非常幸运的事情,但如果没有,只好靠着两条腿。”

    他的语气非常平淡,甚至还掺着一丝笑意,似乎在分享陌生人的事情,觉得很有趣。但其中的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姜津深吸一口气,然后轻声说:“那个雨夜,你也不要太自责了,十岁的小孩本来就掌控不了所有事情。”

    听了这句话,魏黎半天没说话,思绪似乎又飘到了那时候。他低下眼睛:“可你知道吗?当时她还活着的。”

    姜津的呼吸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目击者只有我一个,她躺在地上,全身是都是羊水和血,旁边是母体的白花花的肠子。她两只手就在那么乱扑。我抱起来,身体很小,很软,很轻,是温热的。她当时就是还活着,连着脐带,手脚还在动。”

    姜津察觉到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嘴角的肌肉也在扭曲。他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但是,过了十几秒她就停下来不动了,跟那个女人一样。后来我看见被碾碎的昆虫也是这样的表现,条件反射似的挣扎几秒就死透了。我脸上也是血,到处求人,让他们送去医院,但最终还是于事无补。而魏勇,那个罪魁祸首,自私自利地逃逸,最后一次听说他的踪迹是出现在了S市,所以,我考了那里的大学。”

    他的呼吸慢慢急促,额头上冒出细汗,声音极低,像是在咬牙切齿地说:“温热的感觉在我怀里慢慢消散掉。当时我在想,如果能让她活过来,我做什么都愿意。如果有人能救她,我恨不得当场给他嗑十个响头。但是没用,死亡是救不了的。山里没有回应祈祷的神,只有那些装模作样的骗子。喝符水和跳大神,能把一条命叫回来吗?不能。”

    姜津静静听着,咬紧牙关,没有打断他,目光里掺杂着非常复杂的东西。

    “我给她取名叫魏桃,不只是这里有几棵桃树。你应该不知道吧。那么多地方,为什么别处栽的都是梨树,而唯独这里是桃树?因为两种果树不能混栽,病虫害会非常严重。梨树和桃树本来就应该天各一方,我过得那么苦,希望她下辈子能过得完全相反,是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不要重蹈覆辙。我捏造了一个虚假的家庭,里面有一对虚假的父母。但你可能不相信,我其实一直都觉得,魏桃如果活下来,就应该是我平时在宿舍里描绘的那个样子。”

    又来了一阵风,从他们中间穿过,同时吹得桃树叶子作响。

    “十岁开始,家里就剩下我一个,自己睡觉自己做饭,就这样慢慢长到了高中毕业。你知道我收到S大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多么高兴吗?”回想起来那一幕,魏黎第一次在他面前身体发颤,把自己的脆弱表现的一览无余,“一点也不夸张,我当时手都在发抖,那么多年,我努力学习就是为了这一刻。我想大叫、翻滚、从山崖上跳下去。一个跟这里完全没有关系的城市和未来对我热情地敞开怀抱。一切都很幸运,我去S市,正好罗禹招人,见我聪明机灵,就这样留下来了,慢慢就攒下来不少的钱。”

    姜津神情一动,其实他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也是跟他相同的反应。他终于短暂地从令人窒息的家庭氛围中逃出去了,得到喘息。

    “我并没有做错什么,我只是太想去过一个正常的生活,普通人的家庭我要努力去作假才能得到。我跟罗禹说我母亲重病,父亲在外打工,我得赚她的医药费,正好又戳中了罗禹的心窝,于是他经常照顾我。我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说辞,总结来讲就是家庭多么凄惨,但跟实际相比,我捏造的根本算不上什么。

    “在学校里,我利用人性漏洞包装自己,但没给任何人造成损失,他们从我身上都获得了好处。等价交换,你也许觉得我太过投机取巧,但社会底层法则就是这样的。

    “姜津,甚至我有的时候也会羡慕你,起码亲人都存活于世,不像我,虽然有那么多的朋友人脉,但他们喜欢的都是‘魏黎’,而不是真正的我。有些人也真的非常讨厌,我还是得关心谄媚他们。到最后,习惯成自然,我把自己锁在了套子里,分不清心中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说到最后,魏黎的神情哀恸,甚至滑下来眼泪。

    姜津心中一震。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魏黎哭,在过往印象中,眼泪似乎跟魏黎绝缘。

    他从不脆弱,从不抱怨,做什么事情都是游刃有余的。

    可是现在,四下无人,面对的是坟堆,身旁的是对他知根知底的姜津,举头三尺也没有神明,他终于卸下伪装来,诉说完所有的秘密,安静地落泪。秋风把眼泪吹落,在夕阳的照射下亮晶晶的。

    从始至终,姜津的手攥了又松,犹豫好久,最终还是放下警惕,伸出手来,要去抚摸那人颤抖的肩背。

    在触碰上去的前一秒,魏黎突然转头,刚刚的悲伤一扫而空,眼里尽是恶毒和嘲弄。

    他低声说:“你信了?”

    姜津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猛地缩回手,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魏黎的睫毛上还残存着泪珠,眼底还有红血丝,语气陡然变化,让人来不及反应。他步步逼近,逼得姜津屡屡后退,直到边缘才停下。

    “你信了!”他哈哈大笑,笑声传遍整个山坡,“兵不厌诈,我在你心里已经是完全不可信赖的形象,你为什么还会信从我嘴里说出来的话?!原来你跟别人是一样的愚蠢,听风就是雨!自打一开始入学,你用第六感就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我还对你刮目相看,但现在,想想也不过如此!”

    他嘲讽地一笑:“我刚才说的都是假的!”

    姜津脸色骤然变得无比难看,心中怒火喷薄而出,捏紧拳头,在即将打上魏黎嘴角的时候,被拦下来。

    “放轻松。”魏黎嗤笑了一声,把姜津的手攥得通红然后甩开,“其实我回来的唯一目的,就是跟你谈个交易。”

    他拎起那个手提箱,对着姜津慢慢打开。

    等看清楚里面是什么的时候,姜津瞳孔瞬间变大,难以置信地看了看魏黎。

    满满一箱的百元大钞,每一处空隙都被填满了。

    魏黎说:“这是我那么多年攒下的所有积蓄,全部提了出来。我算过,够你想要的那家市中心的大商铺整整两年的租金,那里客流量爆棚,也没有竞品,烘焙店开在那里非常合适。”

    “这算什么,”姜津抬起眼睛看他,轻声说,“封口费吗?”

    魏黎沉默许久,合上了箱子,递给他:“虽然这个词听上去不好听,但随你怎么想,我没意见。说到底只是一笔交易而已。或者换个好听的说法,我只是希望你的生意能更上一层楼,无偿给你的资金支持。”

    姜津看着横在两人中间的箱子,毫无退缩,冷笑了一声:“真够道貌岸然的。”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很虚伪。”魏黎耸耸肩膀。

    姜津移开目光,侧过头,“我不要。”然后他撞开对方的肩膀,打算离开。

    “可是姜津,”没走几步,魏黎的声音飘过来叫住他,“你知道吗?世界上只有两种东西能让人彻底保守秘密。”

    魏黎趴在他的耳边,靠得极近,温热的吐息擦过他的颈动脉,让人不寒而栗。

    姜津知道,这是他循循善诱的伎俩。

    “一个是钱,一个是刽子手。”魏黎低头,边说边把装满钞票的箱子塞到姜津的手里,“收下吧,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别逼我对你用第二个。”

    他慢慢揉捏姜津的耳垂,将乱发分拨到耳后,轻声一笑:“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你确实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所以,你应该知道我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不管什么阻挡我,我都会除掉。”

    姜津轻声说:“包括杀人吗?”

    身后人的笑意愈深,毫不犹豫地点头:“包括。”

    过了几秒,他又补充:“我刚才说的是真话。”

    姜津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什么也没说,提着箱子抬脚离开,在视线即将消失的拐弯处,他停住步子,回头一看。

    天边大片大片的火烧云,给整个世界镀上一层金红。天色渐暗,魏黎还是站在严荣和魏桃的坟墓面前,刚才充满恶意的笑容消失不见,隐约还能看见他脸上的泪痕,不知道此时此刻他在想什么。

    光一拉,影子一斜,远处看像三个坟堆。

    然后魏黎伸手,慢慢扫去了那座小墓碑上的落叶。

    第82章 端倪初现

    姜津就这样回了A市。

    离开的这几天气温降得厉害,姜津进店里先打了个喷嚏。小胡跑过来,有些兴奋:“老板,你可算回来了!”

    姜津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她在跟自己说话,含含糊糊“嗯”了一声,走了几步才想起来问她:“这几天店里怎么样?”

    “都挺好的,有条不紊!”

    得到回复后,姜津冲她笑了笑:“那就行。”

    然后他不再多说,自顾自换好衣服进了后厨,像往常一样开始忙碌。

    店里的生意稳定下来,也不用他每时每刻亲自盯着。姜津闲的没事就缩在后厨研究新品,每天都去超市买菜回家做饭,到点了就往床上一躺,扯过被子。

    店里的生意蒸蒸日上好评如潮,每个月的营业额非常可观,姜津看着账户里不断多出来的数字,增长得太快,心里反而没有什么感觉。

    这明明是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那箱钱也还在家里放着,姜津自从把它拎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打开过。

    人生每个阶段的心境各不相同,曾经拼命都想得到的东西现在数不胜数,看待同一事物的想法也大相径庭。他以前太嫉恨魏黎,觉得他什么都好,家境好,相貌好,能力好,人生一帆风顺,似乎从没有过什么磨难。可是姜津现在不会这样想了。

    太阳未必是太阳,老鼠也未必是老鼠。

    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有时候除了当事者,没有第二个人能明白。

    只是有时候半夜醒过来,姜津打开台灯,习惯性地打开从魏黎房间里拿走的那张草稿纸,似乎要在字里行间看出什么花样,但其实上面的内容早就被他烂熟于心。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晨光熹微。

    逝去的时间不再回来,反而一点一滴地迫使他逼近某一个时间点。姜津现在像是欧洲中世纪默默目睹罪人被斩首的民众,不知道什么时候巨刃就会落下。这让他平静的生活里增添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急躁焦虑。

    从C市回来没过几天,逢绪跟着导师来这儿开学术会议,她从国外飞过来,抽出一个下午特意来找的姜津。

    她还在学校里,心态倒是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姜津乐呵呵地听她讲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两个人本来聊天聊得好好的,突然逢绪问他,一脸诧异:“你在焦虑什么?”

    姜津一愣,掩饰似的喝了口热水:“什么?”

    “在我们谈话的一小时里,你起码看手机看了十次,平均六分钟看一次,然后每次都摸一下右边的口袋。”

    听到后半句,姜津下意识地又伸进去,碰到了纸张的粗糙。

    又是那张草稿纸,原来他表现的那么明显。

    这么分心,对很久不见的朋友来讲真的不算礼貌,姜津垂下眼睛,老老实实向逢绪道歉:“对不起。”

    过了好久,他又开口:“我只是,最近被店里的事情搞得有些焦头烂额。”

    逢绪靠在椅背,笑了一声,但没有什么恶意,更多的是调侃:“什么生意还得去社会新闻上找啊?”

    姜津后知后觉,连忙把手机息屏。

    “别太紧张,我不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都成年人了,也不会事事都会跟旁人说,我不担心你解决问题的能力。戚思鸣谈恋爱以后也不爱整天给我发消息,以前都信息轰炸的,就属大一的时候多,我最烦的时候一天拉黑他三次。”逢绪低声笑出来。

    姜津想起来最开始时候的戚思鸣,一副臭脸还生人勿进,每天上课不是睡觉就是皱着眉头在手机上敲敲打打,不知道的还以为核按钮在他手上,原来只是给同胞妹妹发骚扰信息还惨遭拉黑。

    “说到底还是太孤独了。入学的时候陌生环境,人生地不熟,还大少爷脾气,自己住公寓,周围也没有能讲话的人,环顾一周发现就认识我。不过现在他过得好多了,有个金发碧眼帅哥围着他转,想孤独一会儿都不行了。”

    人是群居动物,一生都在追求寻找自己的同类,狭义来说是血浓于水的至亲,广义的话,那就是身心契合的灵魂知己。

    像戚思鸣和逢绪之间双胞胎的心灵感应,不需要开口,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的意图,离谱到像脑神经互相接通一样。哪怕他再怎么口是心非,自己也能像测谎仪成精一样戳破他的拙劣谎言。

    全靠直觉,甚至都不用摆出什么证据。

    姜津默默听着,看向外面的车水马龙,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他幸好还有你,还有他男朋友,没有走向极端。”姜津低声说,“不管是哪个方面,人一旦太极端,太偏执,早晚走上自毁的路。”

    逢绪耸耸肩:“确实,我今年的心态也有点变化,读研读得我整个人都平和了,太多时候用力过猛只会适得其反,所以像戚思鸣那样整天傻乐也不错。”

    聊天聊得时间不早,姜津送完逢绪以后没有去店里,而是径直回家。他一步一步缓慢上楼,漆黑的楼道宁静无比。姜津低着头,没有乘坐电梯,一点一点往上挪。

    那张纸还紧紧贴着内层的布料,他揣着手,想到了上面的字,也许是爬楼爬的太累,姜津的呼吸有些紊乱。

    要么就把它撕掉,装作什么也发生过。但事已至此,时间不能回到他翻开魏黎书本的那一刻,他已经发现,察觉到有这个苗头并验证了。

    只要他不做任何行动,那就是在掩耳盗铃,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危险程度正如他脚下的台阶慢慢升高,那么最后只有一种结局,那就是有人从上面摔下来粉身碎骨。现在还有挽回的余地,就看他肯不肯伸手了。

    姜津第一次眉头皱的那么紧,心里煎熬。逢绪说他焦虑,为的就是这件事情。

    不知不觉中,还剩几层台阶就到家了。他抬起眼睛来一看门口,发现了一个意外的人,任谁出现都不可能是她。姜津有些愣怔和难以置信。

    只见段洁蹲在他门口昏昏欲睡,听见动静,她睁开有些下垂的眼皮,匆匆忙忙站起来,嚣张跋扈了很久的女人第一次露出来那种讨好的神情。

    第83章 恩断义绝

    姜津深深地看了一眼她,没说话,只是一声不吭绕开,然后开了门。

    本来没让她进来,可惜在门即将关闭的时候,段洁一个侧身,就这样毫不客气地闯进来了。

    “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姜津低声问。

    自从上次因为毕业去向的问题闹得天翻地覆,两人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一晃过了那么长时间,现在段洁突然从老家赶到这里找上门来,不知道存着什么心。

    段洁倒是没有明说,她拿着自己大包小包的东西放进来,姜津看了一眼,发现是老家的特产。

    这算什么,唤起他思乡之情吗?

    “你还没吃饭吧?”她麻利地把那些菜收拾好放进厨房,撸起袖子,“你先去休息,过一会儿饭就做好了。”

    姜津没吭声也没离开,而是就站在厨房门口,大有她不解释就不走的意思。

    这个生他的女人突然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以前可没有专门给姜津做过什么事情,现在为什么摆出这幅模样,过来就巴结。

    见姜津不走,段洁尴尬地笑了笑,没有法子只好说了实话:“我去店里找你,结果有个小姑娘告诉我你不在,我就又问了这里的地址才找过来的。”

    八成就是小胡告诉她的。

    小姑娘年纪轻轻,也没什么心眼,不知道他们俩之间的复杂关系,以为只是人生地不熟的妈妈看望自己儿子,便热心地指了路。

    段洁又干巴巴地笑了几声:“真是妈妈小看你了,没想到你现在生意做那么大,我去的时候门口好多人,店里站都站不下,一天的营业额不少吧?是我以前格局太小,以为你揉面包揉不出什么出息,现在你可不一般,是挣大钱的人了!”

    姜津立马就明白了她来这里的意思。

    津津有味的名气在网上还算火热,曾经有网红探店的时候也把他这个老板录了进去,估计就是段洁哪天突然刷到了,店里的生意确实令人眼馋,便千里迢迢过来对他嘘寒问暖起来。

    说到底,不还是为了他银行卡的那些钱吗?又不是一位母亲真的良心发现,开始关心被她忽视十多年的儿子了。要不然,就显得他之前那么努力逃离老家像一个笑话一样。

    家里有那么多烂摊子,除了那笔高利贷还有以后高志文的买房买车娶媳妇的钱,都像一座座大山压在身上。只要把姜津哄回来,钱的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血浓于水,说到底还是亲生母子,又不是仇人。

    饭桌子上段洁不断给他夹菜,那张往常骂人很厉害的嘴不再咄咄逼人,而是说话轻声细语的,生怕吓着他,一顿饭吃得姜津浑身上下起鸡皮疙瘩,也打消了胃口,只动了几筷子就放下了。

    若是以前段洁那么对他,他只会受宠若惊,然后听从她的指令让干什么干什么。

    他太缺爱太孤独,太希望得到旁人的认可,在周遭被孤立的时候,血浓于水的亲人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提醒姜津在这个世界还存在着价值。

    但其实,同类就是同类,并不是靠血缘链接,亲人也不等同于同类,无休无止地讨他们欢心也并不能获得等额的情感。

    姜津默默看了一眼段洁,她是一个偏瘦又矮小的中年女人,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不少痕迹,姜津一直习惯仰视她,但现在,坐在平等地位上审视的时候,发现她并不是想象中的那般不可战胜的。

    除了世俗的成功给予姜津反抗的勇气以外,还有一点,那就是他想要索取的情感,并不是只有在段洁身上才可以得到。

    在茫茫的危险森林里,他早就遇到了跟他同频共振的人。

    段洁见他不怎么吃东西,有些着急,又夹了一块肉给他:“是不是不合胃口啊?我这些年也没注意你的口味……”她声音突然顿住,自觉理亏,忙转移了话题,“既然工作不错,是不是得把人生大事提上日程了?最近有心仪的女生吗?”

    姜津生硬地打断她:“没有。”

    “哦……那其实也没关系,你平时很忙嘛。我听说大城市女生都心高气傲,你是不是没遇到合适的,要不要去相亲看看?我儿子那么能挣钱肯定有女人喜欢的,到时候我也能早早退休,过来给你们带孩子……”

    在她传统观念中,男人既然事业有成了那什么对象找不到?姜津也到年龄了,趁热打铁把结婚的事情办了,到时候回老家办一场婚宴,让周围的街坊邻居看看她儿子是多么有出息,她好扬眉吐气。而且,亲人哪有隔夜仇,姜津有自己的小孩以后就知道她当时多么辛苦,说不定会多多孝顺她。

    姜津突然感觉心里一阵烦闷,他灌了口水:“我不去相亲。”

    段洁有些愣怔,美好的幻梦还没开始就破灭了,她好不容易拉下脸低三下气的,没想到姜津那么不知道好歹,什么都呛她一嘴。哪有儿子顶嘴母亲的道理?段洁刚要习惯性地发火,想到那些钱又憋住了。

    没办法,姜津现在自己挣钱自己花,是整个家的摇钱树,自己反而要向他伸手,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要挟了。

    段洁本来想循循善诱,以退为进,听说现在大城市都流行不婚主义,搞不好姜津也被这股风潮洗了脑,过一阵就好了。她也没放心上,自认已经铺垫亲情完毕,可以张嘴要钱了,没想到姜津接下来的一句话打的她措手不及,理智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喜欢男人。”姜津掀起眼皮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眼中毫无退缩之意,低声说,“我是同性恋,跟女孩结不了婚。”

    段洁当即愣在原地,几乎以为姜津再跟她开玩笑,想扯扯嘴角但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什么?”

    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

    没想到姜津脸上一点也没有调侃的意思,他目光灼灼,语气平静又有力量,再次重申了一遍:“我是性少数群体,就是一个喜欢男人的同性恋……”

    话音未落,她猛地站起来,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怒意,抬手狠狠扇了姜津一个巴掌。

    姜津被打的脸微微偏斜,但他一点也不意外,也没有躲避退缩,似乎早就考虑到了这个局面。即使左脸逐渐泛起红肿的指印,他也没有露出什么惧怕的表情。

    甚至没有悲伤或者怨恨,他只是很平静地看着甩掉伪装、逐步歇斯底里的段洁。

    她来回踱步,大声吼叫起来:“男人,喜欢男人?!”

    这跟姜津之前要去揉面包完全不一样,如果那个是个人的职业规划问题,那现在就是彻彻底底的伤风败俗,简直给祖上蒙羞。

    段洁气得连话都舌头都捋不直了,“男人怎么能跟男人睡觉呢?恶心,下流,败类!我现在只是听听就想吐。你、你是不是在A市染上了不好的习惯?要不干脆回老家,我们去找医生给你治,早晚给你治好。”

    从始至终,姜津都在一声不吭,听着段洁说话,见她终于发泄完了,他才认真审视面前这个女人。

    熟悉的感觉又袭来了。

    她跟记忆里那个专制暴躁的女人如出一辙,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生气起来声音尖锐还会动手,仿佛有个暴君的灵魂禁锢在她瘦小的身体里无处安放。小时候会很害怕她,不敢怠慢,现在姜津就算看着她在地上打滚心里也不会有什么波澜。

    说是暴君,也只是姜津给她带上的王冠,其实头顶上什么也没有,只需轻轻一推便分崩离析了。

    他也站起来,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俯视着她:“跟地域没有关系,我从大一开始就喜欢男人。这是改不掉的,你不用对那些旁门左道抱有幻想,都是徒劳。”

    “大一?”没想到段洁抓错了重点,咀嚼起这个时间,继而咬牙切齿,“那就是你在大学的时候有人带坏你然后染上的坏习惯,你跟我说是谁,我去找他算账!”

    “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姜津顿了顿,脑海里逐渐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如果硬要说有联系的话,那就是他让我认清楚真正的自己,即使一开始的感情是扭曲复杂的。”

    段洁看他屡教不改,身体因为愤怒不由自主地颤抖,伸出干枯的手指对着姜津的鼻子就是一顿臭骂:“好,好啊!你们姜家真是人才辈出,当爹的撒手不管,还以为当儿子的多么听话,结果都是一路货色,刻在基因里的烂泥巴!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应该不该把你接回来。呸,喜欢男人,同性恋,简直不可理喻!我要在网上曝光,让大家看看这家烘焙店的老板是个肮脏下流的男同性恋!”

    她的面容开始扭曲,嘴里不断咒骂,姜津突然想起来魏黎出柜的时候。

    当时自己的想法跟段洁如出一辙,视魏黎如同洪水猛兽,只能通过贬低来证明自己的“正义”。那时候,在礼堂里因为魏黎出柜而目眦尽裂的他,绝不会想到未来有一天,自己会遭遇跟他一样的事情。

    他差点就把魏黎搞得名声狼藉,现在,段洁也用这招来威胁他,要是他不改掉,自己的性取向会被公之于众。

    姜津站在她面前,闭了闭眼睛,仿佛面对的是讲台底下数以百计的陌生同学,段洁的咒骂变成了他们的窃窃私语,同时,有盏聚光灯打在他的身上。

    他感到与魏黎在共用同一个身体,五官四肢在慢慢重合,姜津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随你怎么做,我一点也不害怕。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从来不分高低贵贱,只分真情和假意。如果你执意如此,那我无话可说。”

    段洁的胸膛在猛烈起伏,她心里明白这种事情爆出来会带来什么后果,她只是想借此拿捏姜津,但没想到人家压根不吃她这一套。

    横看竖看,她已经完全插手不了姜津的任何事情了。

    他经济独立人格独立,也不再像小孩子一样依附她害怕她。身为长辈的那些“权力”在他面前无济于事。

    不过好在,她还有一个孩子,人生也不是全然没有希望。

    “高志文比你强上不知道多少倍,”她终于暴露了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恶狠狠地说,“就算你再怎么能挣钱,也不如你弟弟半分优秀。”

    姜津静静地看着她,突然笑了:“你以为你真的是喜欢小儿子吗?”

    “什么?”

    “同样是亲生的,你只偏向高志文,这并不证明他受你喜欢。”姜津顿了顿,“你只是喜欢‘高志文’这个身份。在再婚家庭里,高丁宠爱你,所以你觉得自己是有价值的,是被爱的,而不是你觉得自己本身值得被爱,要不然,同样是亲生小孩,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哪个更听话,你为什么还是如此溺爱小儿子,自己蒙蔽自己的眼睛呢?”

    段洁怒不可遏,正要张嘴反驳,不料被打断。

    姜津不给段洁喘息的时间,继续开口:“在你的初段婚姻里,你过得并不幸福,所以你带着我一起憎恨,那么多年,把我丢在亲戚家不管不顾。你重新结婚,有了一个看上去还过得去的丈夫,也有了新的孩子,你对他过分溺爱,说到底还是补偿自己,而对我过分严苛,也只是你不满意之前婚姻中的段洁。这种不断向外索求,来证明自己是值得被爱的方法,真的可行吗?

    “其实一直都没有人关心你的内心,所以你得找外面的符号来代替自己。你跟我讲过你小时候的事情,当初也是因为家里吵架匆匆忙忙稀里糊涂把自己嫁了出去,你过得多么不容易,让我记得孝顺。”姜津轻声说,“我一直都记得,所以我很听你的话,你骂什么我也不会顶嘴,我拼命学习,好好打工挣钱,甚至还得负担起继父的债务,希望能讨你的喜欢,让你过得别那么苦。”

    段洁听着,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有点不自然。

    “即使血脉相连,有些人也不适合在一起生活。出于陌生人的角度,我希望你不要再自己骗自己,摆脱所谓的美梦,高志文是高志文,从来就不是你,继续下去只能把他惯坏。你一直很要强很能干,高丁是个拎不清的人,也只会拖累,所以我这边建议你离婚,谁欠的高利贷谁去还。我很希望你过得好。

    “但出于儿子的角度,过段时间我会搬家,这个地址也会作废,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姜津轻声说。

    A城的高楼林立,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也只是这座城市的冰山一角,顶多是从居民楼窗户里展出的电影情节。与此同时,在一些看不见阳光的角落,同样也生活着一群跟这里天差地别的人。

    魏黎按照孙诚给的地址,来到了这片低矮的集装箱活动房。这种蓝白房子冬冷夏热,除了遮风挡雨便于组装以外没有什么优点。本来是之前的建筑公司的财产,可是项目烂尾,这一大片成了烂尾楼,开发商为了不让业主闹事,做好继续建造的表面功夫,所以一直都没拆。

    因为发不出工资,里面的工人早就走了,现在成了一群社会闲散人员的聚集地,他们大多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散工。三教九流的人一杂就催生了不少法律边缘的事端,嫖/娼赌博这类的事情数不胜数,简直不要太常见。

    比如今晚的一间集装箱,就有人在里面打牌赌博。

    周围杂草丛生,连个正经的石板路都没有。魏黎在门口听了一会儿,一个粗糙的破锣嗓子如惊雷般炸起,然后是一阵哈哈大笑:“看见没有,你们的牌都没有我的好!快给钱快给钱,别拖沓!”

    听到这个声音,魏黎放在门把上的手瞬间青筋暴起,差点要把那个塑钢把手掰断。他的面部肌肉微微抽动,还是强稳了心神,深呼吸了几秒,慢慢打开了门。

    里面乌烟瘴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来到了焚化炉,烟头和瓜子皮扔的到处都是,啤酒瓶子歪七扭八地散落一地。人很多,不过绝大部分都是兴致勃勃地围成一团看着中间四个玩牌,时不时撺掇几声。

    门开了,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继续大呼小叫的,还是靠近门口的那个先看到了人,你捅我我捅你,一屋子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魏黎身上了。

    所有人狐疑地把这个不速之客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

    “怕什么?又不是条子。”过了几秒,其中一个男人喊道。

    魏黎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去爬山,这个牌子防水料子做的极好,不管什么液体泼上去连个水印都留不下。

    今天倒是没下雨。

    他整张脸都躲在灯光照不见的黑暗里,隐约看着五官不错,只是有些眼熟。

    “这人面相看上去,怎么跟魏勇差不多啊?”不知道是谁,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少特么放屁,谁能跟我像?”

    赌桌旁边,上一把赢了的那个破锣嗓子一边洗牌一边骂人,嘴里还叼了根还剩屁股的烟,百忙之中,他也就吝啬一秒的眼神给门口的魏黎。

    然后魏勇的眼神从浑浊变得有些诧异。

    “爸。”

    魏黎眯起眼睛低声笑了一声,往前走了一小步,屋里的灯泡照得他面如冠玉,身后的黑夜似乎隐匿着什么野兽,但他笑眯眯的亲和样子又把人的警惕心打消。

    从始至终,他的目光就没有看向旁人,而是直勾勾死死盯着多年不见的魏勇。

    他语气里难耐着极大的兴奋,以至于有些咬牙切齿:“儿子终于能接您去享清福了。”

    第84章 山雨欲来

    “您还记得我吗?”

    月黑风高,工地周遭全是杂草,集装箱的灯光被远远甩在后面,魏勇朝路边解了个手,拐过弯刚往嘴里扔了根烟,正在衣兜里翻来覆去,突然一双修长的手恭恭敬敬地伸到面前,边挡风边摁下了打火机。

    魏黎那张脸就在微微火光的照耀下轻轻一笑,显得格外安静又孝顺。

    倒是挺会来事儿的。魏勇乜斜了一眼,点燃了烟,这才掀起惺忪混沌的眼皮正儿八经上下打量他,绞尽脑汁地想出一个名字:“魏黎……是吧?”

    如果不是面前人的意外出现,他早就把魏家村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甚至连当初亲自取的名字都差不多忘了,更别提那个可笑的取名原因。

    他这些年到处逃窜,打一天日结工能歇三天,恨不得天天醉生梦死,早就把那个倒霉婆娘和便宜儿子抛在了脑后。

    他当时只是随手一推,没想到严荣那天正好走血光,常年不见人的山路上凭空冒出来一辆货车,这也怨不得他,要怪就怪她命不好。可惜警察不会听这种说辞,没办法,魏勇只好当场跑路,头都没回。

    他走得急,鞋都差点跑掉了,没注意当时除了他和严荣,魏黎也在现场,并且亲眼目睹这一切。

    刚开始的时候魏勇还会每天担惊受怕,毕竟血次呼啦了一地,内脏都撞得满地都是,魏勇每天晚上做恶梦都害怕下一秒警察破门而入,害他连不正规的小宾馆都不敢住,只敢睡桥洞。

    后来每天找地方打工攒了点路费,可算跑远了,一路坐不用查证的面包车到了S市,后来觉得毕竟都是逃犯,老待在一个地方也不行,又碰巧被外出务工的老乡打了个照面,害怕事情败露。仅仅待了一年,他又撺掇几个伙计跟他来了A市。

    本以为这辈子不会再碰到魏家村的人,没想到,今晚亲生儿子竟然找上门了,而且看穿着打扮和精气神,应该混的还不错,活脱脱一副社会精英的样儿,没想到那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小屁孩儿竟然长成了这样,跟他这个当爹的站在一起,浑身气质大相径庭的。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拿出笔钱孝敬一下他。

    奇了怪了,也不知道吃什么长的,魏黎现在个头比他高不少,肩膀也宽身体更壮。不知道打起来他还能不能打得过,不过古今中外只有老子教训儿子,哪有儿子打老子的道理,说到底还不是自己给的基因好吗?

    “您能记得我,真是太好了。”魏黎叹了一口气,面部肌肉在微微抖动,像是久别重逢太过激动,声音都有些颤抖,“其实我那么多年都很记挂您,一直都想跟您团聚。我现在也赚了一些钱,但是不管有多大的成就,没有父亲就没有今天的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话尾飘散在风里。魏勇看了一眼从始至终的那副笑脸,以他小学三年级的文化水平再加上酒精的作用,实在没察觉出什么不对,便信以为真,以为魏黎真要把他接去享福了。

    魏勇的心里甚至还有点沾沾自喜。今天真是好运气,不仅赢了局牌,还凭空捡了个儿子。自己就把他养到半大就不管了,现在“嘭”的一下,变成了一个摇钱树。

    傻子才拒绝呢!

    都说棍棒底下出孝子,古人说的还真没错。

    “行吧,”魏勇吧嗒吧嗒抽着烟,眯起眼睛猥琐一笑,“我走的时候你才几岁?十岁吧?唉,真后悔没趁你小时候多打你几顿,要不然早就该找到我了,害我多东躲西藏了几年。”

    到现在为止他还没觉得自己当初有什么不对。

    周围没有什么光源,魏黎的整张脸就隐藏在黑暗之中,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不过,几秒钟之后,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魏勇听见了一声不明意味的轻笑。

    但他并没有当回事儿,手一甩,还闪着点点火星的烟头就随便扔到了旁边,正要转身的时候,突然身后一阵风吹过,伴随而来的是杂草踩踏的声音。

    他还没反应过来,接着,便是脖子猛地被魏黎用臂弯绞住,慢慢收紧。

    同时,有人在他耳边轻声惋惜:“确实是我不好,多留你活了几年。要不然你现在坟头草都半米高了。”

    魏勇睁大眼睛,毫无防备,刚想张口骂人结果发现自己发不出声,双手乱扑仍然无济于事,只能感觉自己的氧气被不断剥夺,脸越来越红,口水直流,最终丧失了意识,栽倒在地,动都不动了。

    魏黎居高临下,眼底兴奋无处遁形。他蹲下来,从口袋里拿出一双无菌手套,翻了下魏勇的眼白,确定这人不是假装。

    那么多年过去,以至于他收到孙诚消息的时候有些难以置信,直到亲眼确定。自己为了找他,用贫瘠的教育资源拼命考上S大,努力在那座城市扎根,黑白两道结交人脉,可惜天不遂人愿,一直都没有抓住魏勇。

    直到业务拓展到了A市,他才终于获得了这个人渣最新的踪迹。

    不过,这才是他复仇计划的开始,以后还有的玩呢。

    自打从魏家村回来之后,姜津就一直心神不宁,连小胡都看出来明显不对劲了。

    老板发呆的次数多了,时间也长了。她跟他说话,也能看出来心思压根不在这里,而是不知道飘向了哪。有时候他又会拿出那张贴身放着的草稿纸翻来覆去地看不知道多少遍。

    眉头紧皱,看起来上面的内容比顾客逃单还要严重。纸张边缘都被他摩挲得有些粗糙起卷了。

    特别是今晚,那种焦躁不安的感觉异常强烈,像浓雾一样萦绕在姜津的心头挥之不去,以至于提前关了店。

    他一边收拾后厨一边发愣,其实距离跟魏黎最后一次见面没有过去很久,但自从坟前聊天后,这股心慌还是蔓延到了现在,甚至越来越大。

    姜津一直在等待,明明潜意识很想去解决,但身体不受控制,只能在原地放任不管。

    说到底,没有证据也只是自己的猜想。万一自己猜错,那就平白无故冤枉人了。

    但以经验来看,每当他没有证据光靠第六感来感知魏黎,从来都不会出错。

    小胡在旁边拿着手机看明天的订单,其中有条新闻推送突然冒出来,让她无意识念了出来:“近日我市郊外荒地发现一具无名男尸,后脑遭重器殴打导致死亡……”

    她的声音很小,如同蚊子哼哼,本来也没想被人听见,结果下一秒姜津突然冲过来,抢过她的手机,手都在发抖。

    小胡被他吓了一跳,不明所以,见他目眦尽裂,手上青筋浮现,几乎是一字一字地看着那篇新闻,像是要从字里行间搜刮出什么信息来。

    她咽咽唾沫,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老板?”

    等姜津读到那句“年龄在三十岁左右”的时候,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等到呼吸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以后,他才发现头上全是冷汗。

    还好,年龄对不上。

    姜津闭了闭眼睛,不好意思地把手机还给小胡,哑着嗓子说:“没事,我刚刚听错了。”

    小胡不知道他的心思,又完整地看了一遍报道,有些心惊胆战,煞有介事地说:“很吓人对吧,都什么年代了,二十一世纪,法治社会哎!怎么还会有杀人犯啊?我看这个凶手是想把尸体藏在荒郊野外的枯井,上面还放了不少干草和石头,一点也看不出来。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结果不到三天就被人发现还打110了,接下来就是警察出马把凶手绳之以法了哼哼!”

    姜津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不由自主地咬住了嘴唇。

    小胡没有注意,继续说:“听说要是手段残忍恶劣的话,死刑是跑不了了。唉,也不知道什么仇什么怨值得把自己后半辈子都搭上……”

    她这番话,一直到半夜还响彻在姜津的脑子里。

    他突然意识到那么多天自己一直都在掩耳盗铃自欺欺人,面对即将爆炸的炸弹却不作为,任凭上面的数字一点一点减少。哪怕是其他人,是任何一个普通人,察觉到魏黎可能要去杀人的苗头,正常举动都应该是去阻止的。

    姜津起来深吸一口气,穿好衣服,像是在验证什么一样,去了趟夜色,然后他发现魏黎的车不在。

    夜色分店开业没多长时间,一般都是老板亲自坐镇的,之前的几次临时离开也是他闯进魏黎房间和老家的时候。

    而那么晚了,他会去干什么呢?

    姜津当时就有些慌了,没多想直接进门抓住人就说要找魏黎,那个被他抓到的无辜侍应生虽然并不清楚这个陌生人怎么知道老板名字的,但还是老老实实说魏黎今晚不在,想要见他可以走个预约,不过这几天见不到他了。

    “为什么?”

    “老板明确说过有重要事情要去处理,什么电话也别打给他。”

    而魏黎之前从来不会那么说。

    一系列异常都在侧面印证姜津的猜想。

    姜津出来以后,蹲在地上,抱有最后一丝侥幸,颤抖着手给禾厉那个号码打了过去。几秒钟,手无力地垂下来。

    关机了。

    那个冷淡的女声一句一句重复着“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姜津现在心脏突突跳,震得他胸腔疼。魏黎现在在干什么,他不敢猜。

    他的脑中快速思索,自己那么了解魏黎,只要努力仔细地想一下的话……

    肯定有什么细节被自己遗漏了!

    姜津闭上眼睛,努力去感知魏黎的所思所想。他站在魏黎的角度,假如他真的找到了魏勇,肯定不会现场杀了他。魏黎精心筹备了那么久,反正都找那么多年了,肯定也不会因为一时冲动直接杀掉魏勇。

    给自己添麻烦不说,那么干脆利落地杀掉也太便宜他了。

    A市还是千万人口的国际大都市,天眼系统遍布,杀人不方便,抛尸更麻烦,就像今天小胡说的新闻一样,哪怕是郊区的荒地没过几天也会被人发现。

    他得找一个人少的、没有监控的深山老林,折磨一番,努力宣泄所有愤怒,让魏勇无比痛苦之后才痛快结束他的性命。

    如果当天下雨,那就是天公作美,雨势一大,现场痕迹也会冲刷的一干二净。土壤一湿,哪怕是新挖的坑也看不出来时间。

    突然,姜津福至心灵地搜了一下C市的天气。下一秒,他浑身颤抖起来。

    这几天正好是大暴雨。

    如此一来,所有的重要点都对上了。姜津立马想起来,他刚刚还遗漏了一个地方,以魏黎对魏勇的憎恨程度,具体杀人地点,应该就是在当年出车祸、人迹罕至的山坡公路。

    两个城市距离两千多公里。那年魏勇是自己跑出来,如今又要把一个成年人完整地运回去,得多费不少功夫。他还是逃犯,飞机火车这类的交通工具统统不能坐,否则他一出现,天眼就检测到人了。

    那么,唯一的方法只有……

    姜津猛地站起身,立马掏出手机买了一张去往C市的清晨最早的航班。

    魏黎现在肯定在去往C市的高速公路上,而魏勇,八成被他打晕锁进后备箱里。

    两地距离太远,光是开车就要二十多个小时,魏黎应该刚刚出发没多久,所以……

    姜津深吸一口气,立马打起精神。他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

    第85章 报仇雪恨

    此时,在C市方向的高速公路上,魏黎已经连续开了差不多五个小时的车,但距离目的地连一半都不到。

    他顶着超速20%的风险,一刻也没有停歇。左手看似随意搭在方向盘上面,食指有意无意地一下一下点着。

    那张姜津曾经评价过曲意逢迎的脸上黑雾浓郁,在没有路灯的夜间高速上更是十分可怖。若是熟人见了,甚至都心惊胆战地认不出魏黎,心里嘀咕是不是有什么恶鬼侵占了他的身体,把原先的灵魂驱逐了。

    要不然,怎么明明五官还是那副模样,全身气质却浑然不同,甚至有些暴虐狠厉了呢?

    忽然,左手食指敲击的动作停住,魏黎面无表情,抬眼看了一眼车内镜。

    后座空无一人,只有一些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微不可微的撞击声音,在发动机的轰鸣中简直不得一提,如果不是耳朵灵敏,几乎听不到这细微的动静。

    魏黎方向盘一拐,驶向就近的服务区。这里歇脚的人不多,车也没几辆。他把车停到一个偏僻角落,下车点了根烟,来到后备箱,照着撞击传出来的尾灯那里蓦地抬腿就是狠狠一脚,在半夜的服务区异常清楚。

    撞击声戛然而止,里面的人估计被震吓得不敢动弹了。

    瞥着后备箱,魏黎眼底阴郁之色愈发浓重,他不动声响地抽完了烟,正要往前车门走的时候,眼睛余光却无意中看到了不远处突然冒出来的一只金毛。

    金毛惯常温顺,一般见人就会扑上去蹭蹭。不过这只不知道怎么,惊恐警惕地看着魏黎,喉咙里发出低沉地吼叫。

    视线对视的刹那,金毛突然向他狂吠起来,但还是不敢向前。魏黎冷若冰霜地盯着它,等了一会儿,终于有一对年轻小夫妻跑过来。

    “跟你说了多少遍,就算在服务区也得拴绳子啊,幸亏没跑出去!”

    “谁知道它会趁人上厕所的时候跳出来嘛,泡泡可乖了以前都不这样的。”

    两个人给它套上绳子,准备拉着走,可是金毛犟得要命一动不动,就是一直朝着魏黎和后备箱那边狂叫。

    看见主人来了,泡泡急得咬他们裤腿,像是想告诉他们信息,那对小夫妻这才注意到站在阴影里一动不动的魏黎,心里难免有些疑虑。

    他们把泡泡从小养到大,一直对谁都很热情,从来没有像这样吼过陌生人。

    但看起来这个人长相俊美气质平和,也是跟他们一样长途开车下来休息的旅客。

    他们以为魏黎只是怕狗被吓到了,连忙道歉:“对不起啊,泡泡估计坐车坐久了,之前都很温顺的从不乱叫。”

    魏黎扫了他们一眼,换上一副温柔体贴的表情,轻声道:“也是我不好,应该是我抽烟熏到它了。”

    空气里有那么一点点甜腻的红酒味道,与平常的烟味有所不同。泡泡从没闻过这个味道,而且坐车那么久应该是应激了。小夫妻没多想,再次给魏黎道歉以后直接抱着金毛安抚去了。

    直到两人一狗走远,魏黎原先的表情才消失不见,他冷漠地敲了敲车后盖,嗤笑一声,说出来的话倒是骇人听闻:“老实一点别打什么歪心思,脏了我的后备箱先卸你一条腿。”

    然后他发动车子,驶离了服务区。

    越往C市走阳光越少,天气预报里的大暴雨如期而至,厚厚的、灰蒙蒙的云层几乎要把这个城市捂住,透不出一点生气。

    黄豆般的雨滴打在挡风玻璃上,刮都刮不完,恍若人的烦乱心境。魏黎把车开上了山,等到一个拐弯处,他终于停下。

    周围黑乎乎的,公路旁边是土坡和一小块平地,平时极少有人会来,是一个埋尸的绝佳场所,沤肥了周围土壤,也算魏勇这个人渣功德一件。

    厚重雨雾中连远处的村庄灯光都看不太清楚。周围没有路灯,黑漆漆一片。二十多个小时下来,从A市带回来的那盒红酒爆珠被他抽得就剩一根。魏黎就这样坐在车里,听着全世界的哗然雨声,慢慢看着最后一根烟将要燃尽,然后徒手捻灭了那点火星。

    经过那么多次长年累月的灼烫,十根手指的指纹已经被破坏得彻底,就算有朝一日尸体被发现,也不能从这个角度定他的罪。

    魏黎为了今天这一刻,已经筹备了太久太久,如果硬算起来,从魏桃死亡的那一刻他就开始这样打算了。

    火星的捻灭像是什么动手的符号,为了万无一失,魏黎戴上手套帽子,将冲锋衣的拉链拉倒最高,干净利落地熄火,下车,打开后备箱。

    他车开了多么久,魏勇就被关在后备箱多么长时间。他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塞着布团,蜷缩在这个小小空间里滴水未进。整个人本来萎靡不振,突如其来的雨滴和凉风打得他一激灵。

    然后他慢慢睁眼,看见了与他长相相差无几的恶魔,浑浊的眼神立马变得惊恐,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近一天一夜的空间禁闭,让魏勇从怒不可遏到恐惧麻木。

    他终于意识到,魏黎,这个兔崽子是玩真的,真的要把他老子置于死地!

    但是,接下来魏黎的动作让他大吃一惊。

    他把捆得极紧的绳子解开,嘴里的抹布也被扯下来扔掉,侧过身子,不经意间留出来一处逃生的空隙。

    空隙正巧对着山路,要是能顺着直接下山就会彻底逃出生天了。魏勇悄无声息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关节,瞅准时机,猛地撞开魏黎,狂往远处奔跑!

    儿子对付老子,还是嫩一点!当初被裸绞也是魏黎趁着自己警惕心不强再加上花言巧语才成功的。真实打实动真格的,谁会赢还不一定呢。反正都背上命案,嫌少不嫌多,早知道如此,顺手也把这便宜儿子杀了算了,也不会落到今天这种局面。

    当时他还是太心软!

    不过好在魏黎一时疏忽,先保住命再说。

    魏勇心里窃喜,刚拼命跑出几步,突然膝窝那里一阵剧痛,让他的腿瞬间麻木没有知觉,面朝下扑倒在地。

    他往后一看,魏黎不知道什么时候追了上来,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魏勇爬起来,没跑几步又是被人踹倒。如此循环往复,他终于意识到有点不对劲。

    就像是草原上恶意捉弄猎物的鹰鹫,看着猎物可笑地到处逃窜,本以为能逃出生天,但其实在天上看得是一览无余。

    不断给他生的希望又亲手破坏,魏黎只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偶尔出手,饶有兴致地观看着这一场喜剧。

    没过多久,魏勇已经彻底跑不动了,只能手脚并用毫无目的地乱爬。魏黎也耗掉了所有耐心,毫无预料地朝他腹部踢了一脚,跪在地上,抬起右手。

    然后充斥天地的雨声中裹挟了不断的痛苦哀嚎。

    魏黎的拳头朝那颗脑袋上一下一下猛砸,几乎用了最大力气,所以立竿见影地见了血。

    就像小时候魏勇朝他撒气一样,当时的伤口也是有过之无不及。

    雨滴在公路上乱跳,流出来的血很快被冲刷的一干二净。魏黎身体里的血也跟雨水一样沸腾,每一个细胞都在嚎叫着杀了面前这个男人,极尽所有残忍手段,怎么都不解恨。

    每打一下,魏黎都能想起来那段童年遭遇。在其他孩子还在父母怀里依偎撒娇的时候,他挨了魏勇一顿殴打,仅仅是为了那笔几百块的赌债。

    十岁之前,他甚至都没有被当成一个“人”来对待,在那个所谓的家里只是一个沙包,一个出气筒,一个没有人权的私有财产,甚至是杀鸡儆猴的鸡。

    他感觉自己在捶打一块腐臭的烂肉,身上还被溅上腥臊的血。这种人只是看一眼就会觉得污秽,魏黎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发泄自己滔天的怒恨。

    拳拳到肉。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控诉一句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魏黎缓缓站起身,看着地上如同蛆虫一样扭曲的男人,深吸一口气,哑声说:“这是你欠我的,现在再来算另一笔账。”

    他抓住自己生物学父亲的头发,拖着这个还在勉强挣扎的男人来到几米开外,开口:“你还记得这里吗?”

    魏勇已经被他打了个半死,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当然就算清醒也不会记得这里。

    “这就是我妹妹咽气的地方!”魏黎朝他吼道,声音在雨夜里格外突兀。

    “当时她就那么大,浑身都是血,你看都没看她一眼就慌不择路地跑掉!”坚硬的拳头再一次毫不留情地落到魏勇的身上,“她跟我托生在同一个家庭,父母是粗鲁不堪的人渣,但是我发过誓要保护她一辈子,你们怎么虐待我都行,唯独不能碰她一根手指头,可笑的结果是什么?她连生都没生下来!”

    当得知魏桃存在,魏黎几乎要喜极而泣。孤独了那么久终于有个同类靠近,从此能懂他,理解他,体会到他所有的心情。他不再孤立无援,有人跟他并肩互相扶持就能扛过万难。

    可是魏勇把这一切都搞砸了。

    魏黎的右手几乎都要麻木,力竭之时,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的他感到四周的马路都在扭曲震荡,最后化为黑漆漆的黏糊沼泽。

    他每打一拳,魏勇就会抽搐一分,然后,两个人陷在沼泽里更深,不能挣脱。

    二十多年的憎恨化身魔鬼,引导着魏黎的身体拳打脚踢宛如一头野兽,把社会教导的礼义廉耻全部摒弃。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活生生打死魏勇!

    魏黎的双腿已经全然陷进去,淤泥里仿佛有什么吸力在不断拉扯着他的身体,魏勇已经濒死,口鼻直吐鲜血。四周空无一人,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坠落。

    魏勇气若游丝,脸已然面目全非,血糊了满脸,根本看不出原来面貌。

    世道不公,这种无赖向来生命力极强,像蟑螂一样。

    但没关系,只要再来一下,这个人肮脏的灵魂将彻底扔进地狱。

    魏黎大口喘气,强忍发抖抬起右手,电闪雷鸣间,雷光照亮了他扭曲至极的脸,然后拳头轰然落下!

    刹那之间,远处冲破重重雨雾射来一束光,让他右手离魏勇太阳穴还有五厘米的时候堪堪停住。

    那道光极亮,让魏黎全身都笼罩在里面。他瞳孔猛烈收缩,心脏差点停跳,全身警觉,豺狼虎豹般的眼神往光源处瞥视。

    而后,他前所未有地愣怔。

    在他之前没有发现的角落,姜津站在路边,打着伞,手里拿了一个手电筒。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眼角通红,不知道看了多久。

    第86章 权力博弈

    魏黎的手猛地摸向放着手机的那个口袋,意识到了什么又突然停住。

    姜津知道他想干什么,轻声道:“你都关机了,自然收不到村里报你的消息。”

    所以也不知道姜津竟然能再一次地摸到这里来,正好卡在这个关键节点。

    他一步一步朝着魏黎走过去,冲破层层雨雾,停到他的面前,看着几乎可以称作毁容的魏勇,咬了咬牙关,不忍再看第二眼这血腥场面,稍稍偏了些头。

    而杀人现场被人撞破,魏黎的表情堪称错愕。他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姜津,恍若灵魂出窍,双手无力垂下,任凭雨水拍打他的脸。

    下一秒,姜津斜了伞,把他整个人都罩在里面。

    魏黎这才后知后觉,立马起身后退两步,几乎是咬紧牙关,沉声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在坟前的那场谈话,魏黎以为两人从此不会再见。

    魏勇的事情他从来没告诉任何人,孙诚他们也只是知道他是魏黎一直在找的失踪对象,并不清楚其中的纠葛,更不可能知道魏黎要下死手。

    至于姜津……

    他连自己在找魏勇都不知道。

    这场滴水不漏的计谋,究竟是怎么让他发觉的?!

    惯常掌控所有局面的魏黎,自从遇到姜津就发现有些事情变得完全不可控。不管是他来到魏家村知道自己的过去,还是今天的突然出现。这一切都不能用常理经验去推断。

    那些哄骗人心的伎俩放在姜津身上更是毫无作用!

    见姜津沉默不答,魏黎瞥了一眼还在抽搐的魏勇,心里虽然惊涛骇浪但还是强镇心神,重复了一遍:“你是怎么知道我会出现在这里?”

    末了,他讥讽一笑,看起来毫不慌张:“凭你那个第六感吗?”

    没想到姜津大方承认:“是。”

    他盯着努力装作淡然却无比慌乱的人的眼睛,突然轻声说:“魏黎,你知不知道,不管你怎么伪装,你真的很好猜。我对你的所有猜测从来没错过,哪怕当时没有任何证据。”

    魏黎的表情立即就变得有些扭曲不自然。

    是啊,姜津说的没错。从见第一眼起,纵使人人称赞和倾慕,他也能穿破他的层层伪装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他强硬着脸:“你忘了我之前说过什么吗?不管谁阻挡我,我都会除掉。”

    没想到话音刚落,姜津噗呲一声,那声轻笑就混着雨声闯进魏黎的耳朵。

    姜津坦然自若,轻声开口:

    “我不信。”

    仅仅三个字,让魏黎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一道电光,照得他的瞳孔不断收缩,仿佛被击中灵魂。

    像是要证明一般,他往前跨了一步,手狠狠一挥,近乎咬牙切齿:“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姜津立马回答:“我不信。”

    同样的回答,让魏黎的脸上非常难看,面部肌肉在不自觉地抖动。

    “你不会以为我在魏桃坟前说的都是真话吧?”游刃有余的他开始竟然有些慌不择路,“假的,都是假的!我只是想激怒你,让你收下那笔钱,其实那段话没一句是真的。如果你是为了同情我才来的,我劝你还是早点收手,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姜津脸上的笑容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一股深沉的平静,在当魏黎以为他的说谎技巧又要起效的时候,突然听到姜津说:

    “我还是不信。”他轻叹一口气,“魏黎,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很愤怒,还差点要打你吗?”

    魏黎感觉心里有个洞在不断扩大,周围的风雨都毫不留情争先恐后地钻进去,想要一睹里面的物什。

    “什么?”

    姜津继续说,面上悲悯:“因为我心里很清楚,很明白,你说的就是真话,我以为你能真的跟我坦白,我很高兴,但是后来你矢口否认,甚至又尝试激怒我。你的撒谎技巧确实精彩绝伦,但是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作用。你现在要是还骗我,那就是掩耳盗铃。”

    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慌张,几乎要让魏黎窒息,甚至一时半会想不出应对之法。刻在他骨子里,那套不断揣摩人心得以精进的自保技巧在姜津面前荡然无存。

    突然又一道雷电闪过,就像是收妖的天劫。他站在姜津面前,像是站在照妖镜前一样,所有伪装无处遁形。那套谎言铸成的铠甲被姜津三言两语轻松瓦解,露出内里脆弱敏感的孩子。

    “你自卑自厌又懦弱,做事不会考虑后果。你一直都是那个无助的十岁小孩,能骗过所有人,说到底这些年从来没有长大过!”

    条件反射似的,有种久违的濒死感又悄无声息地爬上了魏黎的心脏。那团黑洞不断扩大,直到占满整个胸腔。

    他感觉自己在姜津面前全然赤/裸,他浑身上下起了鸡皮疙瘩。

    半晌之后,魏黎目眦尽裂,那张嘴才勉强吐出一个字:“你……”

    姜津从口袋里拿出那张草稿纸,张开,捋平,对着魏黎:“不仅如此,你还记得这个吗?”

    魏黎大口喘气没有回答,作为作者他当然知道那上面写着什么。

    熟悉的字迹力透纸背,通篇下来其实只有三个字。

    “杀了他!”

    每当魏黎伏案学习,脑子里偶然闪回那个画面,手指都张不开,黏糊地仿佛上面有血迹干透,从那个雨夜一直延伸到现在,细细闻来还会有血腥味。

    怀着无比怨毒的情绪,他在不知道多少张的草稿纸上写了这些字。

    有朝一日,他希望自己真的能杀掉魏勇。

    只是当时他没有想到,其中一张竟然会被姜津发现并且体会到了其中的情绪。

    他没有视而不见,也没有当做垃圾丢弃,而是收藏好,摸过上面所有的字。

    甚至为了验证,他在坟前问过魏黎,为了目的就算是杀人他也去做吗?

    他确实可以杀人,但又没说杀的是谁。哪怕明确说他要杀了姜津,对方也能轻松识破他的谎话。

    “我知道你会杀人的时候也并不恐慌,因为你想要的命并不是我,而是魏勇。我当时只有担心。”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魏黎以为这样会把姜津吓退,结果并没有,反而适得其反。

    “不管你怎么说,哪怕所有人都相信你的话,我也不信你会杀我。”

    魏黎整个人是由欺骗垒成的岌岌可危的高塔。谎言是他的盔甲,撒谎是他的求生本能。伪装自己所有真实情感是活下来的唯一方法。他像一面镜子,根据现在情景瞬间说出合适的话,只是一个完美揣摩别人心意和大局的机器。

    他明明谎言信手拈来,真心话却难宣之于口。

    直到,有一个人单凭直觉就破坏了他的心理防线。

    魏黎脱力地倚在车尾,二十多个小时没休息的眼睛布满血丝,如今人证物证确凿。见实在隐瞒不过去,从喉咙里发出几声笑:“是,我是想要杀了魏勇,只想杀他。十多年了,我做梦都想杀掉他!你知道又能怎么样?”

    “你不能这样做。”姜津沉声道。

    魏黎眼眶通红,彻底崩溃,像是终于按耐不住,吼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救这个渣滓?!你明明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为什么还要保护他?你知道我找了他多久吗?我这些年费劲千辛万苦,结识那么多人,就是为了他!你说不杀就不杀了,那他欠我的怎么还?”

    他情绪异常激动,倾盆大雨浇不灭心中的怒火。魏黎来回踱步,不知道姜津为什么要拦住他,头疼欲裂,扔了手套,不断把额发拨后。

    他以为这场杀人计划会顺利进行,没想到姜津会突然冲出来,不帮他就算了,还试图阻止。

    现在,两人的情绪像是掉了个个,魏黎在歇斯底里,姜津始终冷静理智。

    听了这话,姜津把伞一丢,大跨一步,喊道:“我是为了救他吗?我是为了救你啊!你要是真把魏勇杀了,你下辈子就彻底完了!前二十四年你活在痛苦憎恨中还不够?又是因为魏勇,你要把剩下的人生全搭进去吗?!退一万步讲,你杀了他又怎么样,能让时光倒流吗,把你妹妹换回来吗?你就算选了跟那天一样的天气,潜意识想要让一切往那天并拢,试图修正这个错误,但是我告诉你,一切都是徒劳,你害的只有你自己!”

    今天的大雨,并不是十四年前的,哪怕两个亲历者在场。

    魏黎已经完全听不得这些实话,大声吼回去:“我筹备了那么久就是为了今天!我魏黎,不管做什么事都是天衣无……”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猛地一斜,踉跄了几步,差点栽倒在山坡下。

    过了好久,他才捂着嘴角,难以置信地看着姜津。

    姜津喘着粗气,浑身湿透,过来揪住他的衣领,又是狠狠一拳上去,嘴里还振振有词:“天衣无缝?天衣无缝你被我给发现了!你自卑又自大,怯弱又狂妄,以为所有人都被你骗的团团转!你自以为是骗过了全部,殊不知在某些人眼里看的一清二楚!”

    魏黎没有还手,就这样被他打的完全懵住节节败退,脸上的伤口火热,天旋地转。

    然后,自己被姜津揪住衣领,就听见他趴在他的耳边,用气声说:“魏黎,我现在掌握你所有的秘密。你知道人际关系变化的本质是什么吗?这还是你教会我的。”

    魏黎愣愣地看着他,心脏跳得极快,说不出一句话,雨水打湿了他的睫毛,让他眼前模糊不清。

    姜津轻声道:“是权力的博弈。”

    然后他轻轻一推,居高临下地把魏黎推下了山坡!

    第87章 雨过天晴

    魏黎毫无防备,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坠落,姜津的身影逐渐缩小。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但是徒劳。

    山坡不高,魏黎滚了几圈就跌躺到了一片平坦的草地,满身泥泞,雨水打的他眼睛都睁不开,大口喘气,身体都发凉。

    他差点以为自己会死掉,结果被柔软的草地接住,土壤湿润,一路上甚至没有石头树枝把他划伤。

    天旋地转,整个天空展露在他面前,然后,灰蒙蒙的视界中出现了姜津的脸。

    他直接跳下公路,跨坐在他身上,遮住了乌云,认真盯住对方的眼睛,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清醒点了吗?”

    如果魏黎摇头,他估计还会把他再一次推下去。

    魏黎还在类似劫后余生的感觉中,迷茫地看着姜津,微张嘴唇但说不出一句话。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逐渐用利刃划开,在里面塞些什么东西。

    姜津轻声说:“事已至此,你改变不了任何东西。如果今天非得有一个人死掉,我希望是那个偏执扭曲的魏黎。你从上面跌下来,就是死过一遍了。让法律去处置罪人,而不是让受害者的手上沾血。跟过去彻底告别吧,人还是要往前活的。”

    魏黎的呼吸愈发急促,嘴巴张了闭闭了张,声音在这广阔天地中极小,姜津不得不趴在他嘴边才能听见。

    他嗓音干涩,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姜津可以完全不管他,放任他自生自灭。他曾经对姜津做过很过分的事情,说过很过分的话,可是现在,还是得靠这个人把他从淤泥沼泽中拉出来。

    姜津为什么要救他?

    姜津认真说:“因为你在向我求救,我不能坐视不管。”

    听这一句话,魏黎从喉咙里发出笑声,身体蜷缩,伸手挡住了眼睛,手指有些发抖:“……你在开什么玩笑?”

    他一直都自认掌控全局,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怎么可能会向姜津求救,从来没有,也绝不可能。

    “或者说你一直在向外界求救,但没有人听见,除了我。”姜津说,“你为什么会把所有的钱都留给我,只是为了让我严守秘密吗?除了给钱你还有很多种方式让我闭嘴,更残酷的,更有效的,更立竿见影的,但你没有用,而是把全身家当都给了我。

    “因为你心里明确知道自己走的就是一条不归路,你在呼喊但是没有人帮你。”

    太过偏执太过扭曲的人最终都会走向自毁,无论他们承不承认。他把所有钱都给姜津,就是潜意识觉得他真杀了魏勇,后果不堪设想。

    哪怕暂时没有被警察发现,这道口子一开,他心理会出巨大的问题。恶魔彻底从心脏里钻出来。

    从小时候遭到虐待,魏黎就一直在向外求救,但无论他怎么呼喊,始终没有得到回应。残暴的父母,沉默的街坊,即使有人听见也置之不理。

    虽然家暴在十岁那年被彻底遏制住,但只是现象不再出现,问题始终没有得到解决。

    像一枚已经刺入梨子的针,没有被拔出来,一直停留在果肉里,日日夜夜不断折磨。即使随着梨子长大,这枚针从表面上看已经消失不见,但只有长得歪七扭八的梨子知道,针还在那里刺穿它的心脏并且越来越深。

    它在喊:“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周围行人不断,没有人听到呼叫,自然无人为它驻留。直到有一天,有一个同样饱经折磨的小孩路过,出于同类之间独特的心有灵犀,他缓缓抬头,往树上看了一眼。

    与此同时,姜津喊着:“可是我听见了,我来救你了!就算再怎么口是心非,你的所有真实想法我都一目了然。我怎么可能放任不管?!”

    魏黎不断撒谎伪装,也只是在发送求救的信号,像是饮鸩止渴,只能暂时缓解但没有任何作用,甚至会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他在宇宙中心大喊,方法错误,压根就没有人听见。

    他一点一点机械般地砌着围墙,一层又一层,一面又一面,把自己的生存之地不断收缩。没有人能打破这些坚不可摧的石头水泥触碰到他的灵魂。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生存的空间仅有方寸,接下来只能窒息。直到有一天,有人不走寻常路。

    他直接从天而降!

    魏黎生下来就是为了今天这一解救的时刻。

    “人就是很复杂很复杂的。”姜津开口说,“虽然我刚才说你自卑自大,怯弱狂妄,但是我也承认你非常勇敢,之前忍受着绝对孤独挺过那么多年。你的心里一点也没有磨灭希望,也是因为你的坚持,我才听见的。”

    如果之前他但凡想要一点放弃,彻底绝望,都撑不到姜津的出现。

    不仅如此,姜津能选择自己喜欢的事业,有勇气跟家人决裂,同样少不了另一个人的潜移默化。

    两个孤独的灵魂就这样相互影响,中途相互对抗,最终还是难以自控地靠近。

    魏黎咬住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一声惊雷,掩盖了魏黎难以自抑的抽泣,他终于被人戳中连自己都没有发现的隐秘心事,全身脱力,哪怕姜津扶起他也走不动路。

    两人没走几步,依偎抱着又跌坐在土地上。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滑向深渊不能自救,身体动不了任何,只有姜津向他伸手。他用尽所有力气抱着姜津,把头埋在他的颈窝,嚎啕大哭,滚烫的眼泪滑进衣领。

    姜津听见他的哭声,心脏像是被揪紧了,鼻尖一酸,同样落下泪来。

    四周是群山,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们两人,所有的情绪无处遁形,它们得以宣泄。

    不知道哭了多久,姜津拉开一点距离,捧着魏黎的脸,低声道:“我们上去好不好?”

    魏黎怔怔看着他,下意识附和:“好。”

    两个人就这样扶持着起来,好不容易爬上山坡,等姜津看到什么的时候,一愣。

    原先还躺在那里的魏勇已经消失不见,不知道去了哪。之前地上所有的血迹被雨冲的一干二净,仿佛那里压根没有人躺过。

    魏黎整个人都挂在姜津身上,察觉到姜津脚步一顿面部凝重,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疲惫地说:“他狡猾得很,刚刚装死呢,这下可算让他逮到机会跑了。不用担心,魏勇本来就是逃犯,他脑子被打坏了他才会去警察局报警。”

    姜津这才放心下来,点点头,说:“那我们回家吧。”

    雨势不见小,两人就这样相互依偎回了老宅。姜津之前早来一会儿,已经把屋子里收拾了一遍。他们把湿透的衣服全换下来,想洗个澡。

    二十多个小时没有合眼,长时间的体力消耗加上情绪波动太大,让魏黎的精神有些恍惚。姜津把他推进浴室,他还有些发愣,抓住即将离去的袖子不肯撒手。

    姜津回头,奇怪道:“怎么了?我刚才试过,有热水的。”

    魏黎通红着眼:“你不准走。”

    姜津说:“我不走你怎么洗?再不换干燥衣服会发烧的。”

    魏黎嘴硬道:“那你站门口。”

    他咬着嘴唇,脸色发红,倘若对方拒绝,刚刚止住的眼泪又要哗哗地淌,跟外面下的雨似的。

    姜津叹了口气:“行吧。”

    等两人都收拾好,姜津把他安顿好,盖上被子,打算起身,突然腰被搂住,直接摔倒在床上。

    魏黎睡了十几年的狭窄单人床迎来第二个人,姜津一愣,心脏砰砰跳,倒是没有起来,下一秒,怀里就塞进来一个温热的东西。

    魏黎把他的腰搂得结结实实,额头抵在他的胸膛,近乎严丝合缝,不留一丝空隙。

    此时此刻,外面的雨声停歇,乌云散去,终于露出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让我抱着睡一会儿吧。”他缓缓闭上眼睛,哑声说,“我太累太累了。”

    第88章 水润清甜

    魏黎几乎瞬间就陷入了梦乡,他睡得极沉极安稳。姜津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他的后背,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迷迷糊糊睡过去。

    也是他这些年来睡过的最安稳的一场。没有美梦噩梦,但就是莫名很让人感到舒心。好像只要两个人靠在一起,什么也不会害怕。

    没过几个小时,姜津被热醒了,身上甚至有些冒汗。但山上气温常年偏低,他朦胧睁眼,感觉自己像抱着一个大火炉。

    果然,魏黎的脸有些发红。

    姜津伸手摸了一下魏黎的额头,发现热的烫人。

    一天一夜没合眼,又结结实实淋了场暴雨,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魏黎眉头紧皱,估计也难受得很,头上还冒了点细汗,脸时不时还在他身上蹭蹭。

    姜津起身,本想去给他拿点退烧药和凉水毛巾,结果只是动了一下,魏黎就瞬间惊醒,胳膊搂得更紧了,差点让他喘不过气。

    魏黎睁开烧得迷迷糊糊的眼睛,哑声道:“你要去哪?”

    姜津看他的样子,不知道意识还清不清醒了,老实轻声说:“我只是给你去拿药,你发烧了,温度很高。”

    不料,魏黎矢口否认,瞪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我没发烧,你别走。”

    看来脑子已经烧得糊涂了。

    姜津没法,只能说:“你不吃药怎么好起来?”

    “可你会把我扔掉,出了卧室门你就再也不会回来了。”魏黎心里突然升出一股急躁,促使他像吸铁石一般牢牢吸住姜津,“你不准走。”

    他的心脏刚被人塞进满满的东西,差点要溢出来,但始作俑者好像要离开,看起来并不很想陪伴他度过这场阵痛。

    “那是你自己臆想的,”姜津叹了口气,“我可没说。”

    但魏黎丝毫不卸力,腰间的胳膊像两只火热的大钳子一样。突然,姜津心里升起一个主意,说:“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回A市?”

    一听这话,魏黎整个人都激动起来,点点头:“想。”

    他想的不得了,甚至恨不得跟姜津立马传送回去。

    “等你病好了我再带你回去,”姜津板着脸,“否则免谈,咱俩下山各走各的路。”

    魏黎一下子焉了,他松开禁锢在姜津腰间的胳膊,缩进被子里,闷声闷气地说:“那你快去快回。”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姜津出门去趟村卫生室拿了点退烧药。拿完药往回走,他抬头看了看一碧如洗的天空。乌云早散了,金灿灿的太阳又升起来。

    早晨的村庄偶尔传来几声鸡鸣犬吠,一片祥和,没有人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姜津深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把药抱在怀里,小跑着回去。

    魏黎喝了药,又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他缓缓睁开眼睛,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有些恍惚,呆愣了好一会儿,头还有些昏沉,似乎想不起来他为什么突然回到了这个地方。

    他在床上坐了半晌,只记得自己抱着一个新得的、极珍贵的宝物不撒手,好像他只要松一点力气就会消失再也不见。

    但宝物是活的,还长了腿,嘴里一直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些什么,一个劲地跑。其中时候让他得逞了,回来不由分说又给他嘴里灌很苦的药,他不愿意喝还威逼利诱,愣是让他一觉睡到了现在。

    他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扶着额头,尝试回忆。

    魏黎突然想起来什么,猛地抬头,看着旁边空荡荡的床铺,鞋都没穿,强撑着高烧刚退的身体就往门口跑。

    他提心吊胆,温热的身体瞬间冰凉,似乎又回到了那场暴雨中,不管怎么喊也没人救他。

    等他打开大门看到什么的时候,魏黎喘着粗气,脸上终于露出一抹发自肺腑的笑。

    只见姜津在门口的梨树下坐着个小木凳,抱着膝盖,跟几个不知道谁家的小孩聊天。听见门口的动静,他转过头来,微微睁大眼睛,惊喜道:“你可算睡饱了。烧早就退了但一直没醒,我把村医都叫过来检查了一遍发现你只是在睡觉。”

    说起来还有点不好意思,村里没有人知道魏黎回来了,医生还以为姜津在开玩笑,结果去魏黎家里一看,真的是他,幸好检查没有大碍,他真的只是太累了。

    大病初愈的魏黎虚弱地倚着门框,本来想严肃一点紧绷着嘴,但还是没有防住,低头笑了几声。

    姜津身旁的几个小孩看起来五六岁的样子,就是凑在一起奇怪地从头到脚打量了魏黎好久,也没有上前,跟姜津告别以后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姜津去厨房给魏黎盛饭,讲了一些魏黎昏睡的时候他在村子的见闻,然后神秘兮兮地说:“哇,你知不知道我发现了什么?”

    他的脸上表情很丰富,似乎很想让魏黎问出来。

    魏黎嘴角上扬了几度,倒是很配合:“什么?”

    “刚才那几个小孩,才五六岁吧,竟然都知道你哎!”姜津看上去很激动,“你在老家真的很有名气,一直到现在都还是所有家长教育小孩的榜样。知道你病了,还有专门过来探望的。”

    毕竟,大家对魏黎什么家庭有目共睹,这样的条件都没长歪,性格好相貌好能力强,还能考上S大,简直给祖宗添光,虽然魏黎本人并不想添,甚至想一把火烧了所有祖坟。

    当然,那些天天拿魏黎教育自家小孩的家长也肯定想不到,这个别人家的孩子,昨天差点亲手杀死他的亲生父亲。

    魏黎垂下眼睛,专心吃着饭,说:“那又不是真正的我,没有什么可骄傲的。”

    他的语气终于有点轻松,面对姜津,他不必再隐瞒什么。

    “不不不,”姜津煞有介事地说,“其实这段时间我又想了想,不管是在外人看来完美的你,还是只有我知道的你,其实都是你,并没有真假之分。”

    魏黎夹菜的手一顿。

    “你撒谎不少,但在爱心社干的事都是实打实的,那些贫困山区的小孩确实获得了帮助。你的经历也一直在给其他小孩当榜样。你觉得自己是在伪装,但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表现出来的真的是你人格中的一部分,只是把它放大了。”姜津说,“我们都不是百分百的好人,但同样也不是坏人。人就是很混沌的,是是非非谁又说得通呢?”

    魏黎向所有人展示的那个家庭和睦,阳光开朗,热情友善的“魏黎”,从某种程度来说,何尝不是他真正希望自己的模样呢?他从潜意识里不相信,而后不断伪装,试图用一种扭曲的方式靠近。

    同样的,姜津一开始也并非单单被光芒吸引,而是还从他身上嗅到了一种别扭拧巴的同类味道。

    从不敢直视自己,本来就是一大遗憾。不过从这个角度说,魏黎和姜津又是幸运的,他们相互遇见了。

    听了姜津的话,魏黎心里一动,眼眶有些湿热,为了掩饰,他匆匆忙忙低下头:“吃饭吧。”

    姜津笑话他:“你明明就很认同。”

    两个人又在村里休整了几天,等到启程回去的时候,魏黎在门口的梨树上摘了一颗青梨子,洗了洗,递给姜津。

    “这是我高中的时候种的,没想到迄今为止它还活着,并结了果。”

    在这些岁月里,这棵只是被人短暂关照的梨树就这样野蛮生长,甚至开花结果。

    姜津极目远眺,看着漫山遍野的梨树,轻声说:“春天的时候这里是不是很好看?”

    魏黎一愣,倒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只能凭着久远的记忆回答:“是很好看,一大片一大片都是白色的花。”

    其实如果不是姜津问,他都没有注意。

    因为那时候的魏黎总是很忙碌,各种各样的家务都要等着他去做,那种第一次见满山雪白的惊喜早就封存在心底了。

    他对这里的感情非常复杂,始终把逃离这里作为目标,但说到底,所有的回忆都诞生于此,不能粗暴地分割。

    “你想看吗?”魏黎转过头问他,轻声道,“你想看的话我每年春天都带你回来。”

    姜津愣住,不知道是对“魏黎带他回老家”和“每年春天”这两个字眼哪个更燥热,他匆匆咬了一口刚才的梨子,发现清甜水润,于是点点头:“好吃的。”

    魏黎看着他吃,低声问:“真的吗?”

    姜津没多想,直接把自己咬过的梨递给他,“你尝尝。”

    魏黎双手握着他的手,就着刚刚的咬痕更深地咬了一口。他品的缓慢,仿佛姜津拿着的不是普通梨子而是什么珍奇水果。

    汁水四溢,舌尖尝到了一股甘甜。

    然后他抬眼看了一眼姜津,眼底多了一层看不清摸不透的东西。

    姜津从被握住的指尖开始,一路泛红,最终传到脸上,红的像是要滴血。

    他感觉好像被魏黎传染了发烧,整个身体都开始热起来。

    “下山吧,我去开车。”魏黎低声说。

    姜津盯着他的眼睛,似乎魂魄都被吸进去,只能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第89章 心跳频率

    两人就这样回了A市。

    重新回到熟悉的地点,姜津还有些恍惚。车水马龙的霓虹城市跟偏僻落后的魏家村大相径庭,如果不是魏黎确确实实坐在他身旁,似乎前几天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幻梦。

    那几天的心神不宁和提心吊胆幸好有一个好结果。

    魏黎又变成了之前那个游刃有余的样子,但好像哪里彻底不一样了。至于是什么地方,姜津也只是隐约感受,并不能说的很确切。

    正想着,他的眼神不自觉飘向魏黎。现在正是晚高峰,车辆停滞不前,魏黎专心看着前方车辆的动作,姜津刚把眼神收回来,突然左手毫无预料地被人握住了。魏黎眼神都没斜一下,手却不老实地来回揉捏他的手背。

    姜津的脸刷一下红了。

    车子停到了楼下,姜津解了安全带,打开车门:“那我就先回去了。时候很晚了,你也早点休息。”

    魏黎看着他,没说话,在车门即将关闭的刹那,他突然开口叫他:“姜津。”

    “嗯?”他转过头来,尾音带着一点自己都难以捕捉的期待。

    “我能上去喝杯水吗?”

    姜津瞬间脸红燥热,心脏砰砰跳,但看魏黎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眼睛都没眨一下,似乎真的只是想喝杯水的。

    “可以的。”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讪讪道,“你上来吧。”

    进了家门,姜津本想开灯,突然魏黎一只手把门关上,一只手阻止了他摁开关的手。

    阳台那里洒出来几缕月光,这就是整个房子所有的光源。两个人就在这昏暗的角落里靠的极近,姜津的背紧紧贴着魏黎,像是被他整个人搂在怀里,同时脖颈处还有温热的吐息轻轻扫着。

    明明什么也没做,只是靠近一点,就能让他全身颤栗,呼吸不由得变得急促起来。空气都变得粘稠稀薄,只有大口喘气才能存活。

    “不要开灯。”魏黎贴在他的耳边,哑声说,“我想跟你谈谈,可以吗?”

    自从那场暴雨,有个问题一直在他心里存了好多天,始终没有等到合适的时机去问姜津。现在共处一室,黑暗放大了心跳,终于可以坦诚询问了。

    姜津暗自庆幸没有开灯,否则对方就会看见自己脸颊绯红,近乎滴血。

    “嗯……”他迷迷糊糊答应,踉踉跄跄地把魏黎往沙发上引,倒是自己先腿软跌坐下来,心乱如麻,掀起眼睛看着面前的魏黎。

    今晚的月亮出奇地亮,投在地上映射出一个浓郁高大的黑影。随即黑影缓缓弯腰蹲下,然后整个人伏在了姜津的膝盖上。

    本来需要高高仰视才能看到的人,形势一转,现在却主动趴在他的膝上,稍微一低头,就能看到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睛。

    姜津心里被魏黎的动作吓了一跳,实在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身体想起来但怎么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魏黎牵过他的手,把脸贴在他的手心,所有的高傲和自以为是的矜持都荡然无存。

    而后,他终于开口喊他的名字:“姜津。”

    声音极轻,但在这间寂静的房间宛如平地惊雷。

    姜津不知所措,感觉魏黎触碰的所有地方都在发烫。

    “你是这个世界最了解我的人。”魏黎哑声开口。

    “嗯……”

    他们灵魂相近,只有靠近彼此才能获得完整,这是另一种意义的同类。心有灵犀,不用开口,不用指明,只需要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从此不再孤单害怕。

    如果说血缘是成为同类的不必要条件,那么他们两个人毫无血缘纽带,后天不自觉吸引而来的,就是更深层次的牵绊。

    这比血缘更加牢固,坚韧,更加的——

    难以预测,不可控制,一旦相遇就是燎燎大火。

    周围人只看见了高高巍峨的神塔,只能听见钟鸣和祈祷。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落单小孩从底座的缝隙中看到了另一个遍体鳞伤的小孩,还听到了他的抽泣。

    然后他孜孜不倦地砖瓦敲碎,直接把人从里面拉出来得以重见天光。

    “但是我曾经对你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但你还是不计前嫌地来救我。”

    姜津眼睫毛颤了颤,脖颈都开始发红,又嗯了一声。

    两人之间的纠缠恩怨,如同错综复杂的绳结,又怎么能掰扯明白。外人都看不透,别说他们两个身在山中的人了。

    “你知道我所有的秘密,”魏黎轻声说,抓住姜津手的侧脸开始微微发抖,“那么,你想怎么处置我?”

    他知道他卑劣,阴暗,扭曲,嫉恨心强,掌握他所有隐秘过去,与旁人所知的魏黎大相径庭。

    这是他所有的把柄,所有的命脉。曾经姜津想要让他身败名裂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现在真的在自己的手里了。

    怎么处置,如何处置,全凭姜津一人做主。

    姜津的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发不出一点声音。他轻轻张口,在出声之前突然被魏黎打断。

    “不过,在宣布最终判决之前,我能再提供一些证据吗?”

    姜津一愣,不明所以:“什么?”

    只见魏黎缓缓起身,朝他的嘴唇不断靠近,每进一寸就观察一遍姜津的反应。

    姜津呼吸猛地急促起来,喉结不自觉地滑动,作为成年人,他当然知道这种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的潜在信号。

    不过,不同的是,他蒙住眼睛被禾厉亲过不知道多少遍,现在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魏黎这张脸朝他靠近,然后——

    双唇相贴。

    姜津的头皮都在发麻,心脏激动到近乎爆炸,他整个人被魏黎摁在怀里无处可躲,只能脱力承接这细细又缓慢的吸吮。明明已经不是初吻了,但刺激程度跟当初在浴室里的那次相比毫不逊色。

    单单只是来回碾磨,也没有进一步的侵入动作,就已经让姜津呼吸不畅,身体微微发抖了。

    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与他接吻的人是谁,一想到是魏黎,他就浑身发软,只能凭着本能在啃咬这枚甜腻的果冻。

    他迷迷糊糊地想,要是再发生什么,他肯定没有招架的力气,只能任凭魏黎摆布。

    他这个判决者对罪犯毫无反抗之力。

    然后,魏黎突然动了,他的手往姜津的胸膛上放,几乎不用摸索,瞬间就找到那个不断起搏的器官。

    心脏外面的皮肤感到一股手心的暖热,它跳得更厉害了。

    咚,咚,咚,咚!几乎在震荡姜津的鼓膜。

    在即将窒息的前一秒,魏黎恋恋不舍地放开他,月光洒在姜津身上,像是披上了白色的绸缎,他凝望着不断喘气,眼角微红的姜津,哑声开口:

    “果然,心跳频率是一样的。”

    姜津半天还没反应过来,对方的手还在自己胸膛上放着,“什么一样的?”

    “心跳频率。”魏黎鼻尖一酸,再次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姜津刚才感受到自己多么剧烈的心跳,与此同时,这世界上还有一副躯体跟他共享这场身体里的地震。他什么感受,魏黎就是什么感受。

    怪不得刚才心跳声振聋发聩,原来除了亲吻之外,还叠加了另一个人的声音。他们太过契合,感受相接,连情感都是如出一辙的。

    魏黎又说:“想试试我的吗?”

    不等姜津回应,他不由分说和迫不及待地继续寻住姜津的嘴唇,然后把他的手往自己心脏上贴。

    只要细细感受,姜津就会发现,手心里那个跳动的频率次数真的跟自己的是一模一样的。

    又过了好久,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

    不知怎的,姜津眼睛湿润,几乎要落下泪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忘记了。”魏黎深深地看着他,“反正从很久很久以前。”

    他太会伪装,以至于都骗过自己,觉得连心跳都能模仿。在无数个夜晚,他顶着“禾厉”的身份在搅弄姜津口腔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也是听到了双重的震动。

    但他没有意识到这真正代表着什么,以至于两人错过那么些时光,拐了好几个弯,幸亏有人的坚持才兜兜转转后重新得到拥吻的机会。

    他低声说:“这就是我的证据。”

    不掺杂任何情/欲,只是一个吻,就把所有的情绪表露无遗。

    他们的爱意等同,甚至不是此消彼长的关系,而是在对方舔舐的每一秒都增进一分。

    姜津忽然伸手抱住他,把头埋在魏黎的脖颈,小声地说:“你这样算不算贿赂?”

    听了这话,魏黎低声笑了几下,长长叹了一口气,像是惋惜:“可是所有钱都在你手里,我一个穷光蛋只有这个了,你别嫌弃。”

    两个人只是在沙发上静静抱着,在这个巧言令色的社会中,只有行动最为可靠,能胜过千言万语。

    姜津什么态度不言而喻,每当他用力搂住魏黎的时候,得到的是更加热情的回拥。

    不知道过了多久,魏黎啄了一下他的嘴唇,说:“过几天搬到我那里吧。”

    姜津刚褪下去的绯红又噌的一下子上来,还爬上了他的耳朵。同居意味着什么自然不用多说。之前因为段洁,他原本的计划都是要搬家的。

    正胡思乱想,嘴唇又被人啄了一下,“我来接你。”

    姜津的理智就这样被亲得一干二净,黏黏糊糊答应了。

    第90章 五天五夜

    姜津回了店里。他不在店的时候,各项经营都正常运行,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很多。那么之后,如果可以的话,在市中心开那家分店的计划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临近下班的时候,店里的人都在收拾卫生,姜津正忙着对账,小胡突然凑过来说:“老板,门口的人是在等你吗?看上去不是普通顾客呀。”

    姜津应声抬头,正好看见了魏黎。

    他倚靠车身,从烘焙店望出去能看见他堪称完美的白皙侧脸。不仅如此,他穿着白衬衫,西装外套被搭在手上,另一只袖子挽上去,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

    魏黎本来低头看着手机,像是有感应到什么,他微微抬头,朝姜津淡淡一笑。

    姜津的耳朵立马有些发红,手上对账的动作加快了几分。

    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啊?小胡越看越觉得疑惑,半天之后终于想起来了。啊!这人不是他们上次给人开业送货的店的老板吗?当时她还跟姜津开玩笑说那家店好像不太正经,而现在他们老板跑过来了。

    里面帅哥云集,老板那张脸更是压所有人一头。小胡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梭巡,心中戚戚然。

    完了。

    自家老板这一副春心萌动的样子,眼神交流噼里啪啦,怎么看都像是被对面人给诱骗了啊!

    姜津小声咳嗽一声:“小胡,你跟旁人今天都早点下班吧,剩下的我来就行了。”

    一听可以早下班,小胡立马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扔到九霄云外去了,笑嘻嘻地跟着其他同事麻溜跑路。

    她出门口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她未来老板夫的魏黎,眼睛滋溜一转,突然朝店里大声喊:“老板,那我们就先走啦,你也早点回家!”

    然后跨上小电驴,跑得尾烟都看不见。

    整个店里就只有姜津一个。突然,门口的接待铃声响了,他知道来人是谁,没有抬头。

    那个顾客似乎很自来熟,甚至还有点冒犯,不在货柜上挑挑拣拣,而是直接来到收银台里面,慢慢揉捏老板腰间的软肉,吐息越来越近。

    “老实在外面待着,”姜津缩缩脖子,小声说,“这里是员工区域,顾客非请勿入。”

    魏黎把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咬着他耳朵,说话语气倒是一本正经:“我又没买东西,当然不算客人。”

    姜津发现魏黎很喜欢从后面整个抱住他,一具火热的身躯紧紧贴着,让他迫不得已再次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当有人伸进他衣服下摆的时候,姜津吸了一口冷气,把电脑一合,突然转身,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做好了?”魏黎挑挑眉毛。

    “嗯。”

    魏黎低头啄了他一下,慢条斯理地说:“那我们回家吧。”

    姜津的所有东西已经搬过去且收拾完毕,就差人了。从地下车库进电梯,门还没合上的时候,魏黎突然摁住他,然后铺天盖地的吻落下来。

    跟沙发上的那次完全不一样,这次的吻带着强烈的攻击侵犯意味。姜津没有防备,几乎是被轻而易举地撬开牙关,有个湿热软滑的东西像蛇一样不容置喙地伸进来。

    等他意识到是什么的时候,他几乎双腿都站不稳了,全靠魏黎扣住他的腰才勉强站住。

    电梯虽然是密闭空间,说到底还是在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进来住户。此时这个小空间水声滋滋作响,姜津越听越感到脸红燥热,一想到又是自己发出来的,全身都紧绷起来。

    怀着随时可能会被发现的禁忌感,心跳声无限放大,姜津轻轻推开他,侧过脸,喘着气:“回家再亲吧,别在外面……”

    他现在的脸皮还不足以能让人撞见跟人热吻的程度。

    魏黎没有说话,只是稍稍拉开了一点距离,两人之间有根银丝相连,下半身还是紧紧贴着的。

    “叮”的一声,楼层到了,姜津刚要抬脚,便又被拉到魏黎怀里,掠夺剩下的空气。两人在楼道里踉踉跄跄,亲得难舍难分,姜津脑子里还有那么一点点理智。

    楼道很长,似乎怎么也走不到终点,姜津几乎鸡皮疙瘩都要冒起来。

    他喘着粗气说:“万一被邻居看见怎么办……”

    魏黎眼神一暗,嘴角勾起,彻底堵住了他的话。

    就在这时,姜津隐约好像听到了楼梯间里有什么动静,一个激灵,吓得要死,脸红得要滴血,整个人缩在魏黎怀里,又羞又怕:“好、好像有人来了。”

    “你听错了。”

    “真、真的有……”

    魏黎置之不理,把担惊受怕的他摁在门上结结实实亲了一会儿,这才跟他说实话。

    “没关系,”魏黎从喉咙里笑了一声,眼底有些晦暗,隐藏着难以启齿的欲念,“整层楼目前就住了我一个。”

    他咬着姜津的耳朵,用气声说:“所以,你过一会儿怎么叫都可以。”

    进了门,魏黎的动作更加猛烈,姜津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然后被摔倒床上。一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姜津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

    魏黎起身而上,啃咬白玉一样的肌肤,含糊地说:“我们多长时间没做了?”

    姜津脑子里太过混沌,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只能断断续续回答:“大概……两三年?”像是被什么包裹住,他心脏跳得极快,但还是不自觉地往前面送。

    “嗯。”不知道过了多久,魏黎抬头,又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停下动作,语气有些郑重,“那你现在设个安全词吧。”

    安、安全词?

    姜津一愣,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全身泛起粉红色。

    是他想的那个样子吗?

    屋里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姜津躺在床上,看着魏黎面色严肃,惯常亮晶晶的眼睛被黑暗笼罩,似乎禁锢着什么魔鬼。

    现在,有人让他设置一把钥匙,在紧要关头把恶魔重新关进去。

    但是……姜津伸手,慢慢抚摸那张脸。他们分别太久,现在都无比渴望、渴求着对方。

    他是禾厉,也是魏黎,是自己所有肮脏欲念的总和。之前灵魂已经融为一体,现在就差另一个地方了。

    他看着之前多次想要探究又放弃的脸,心中一动,轻声说:“不用……”

    “‘不用’?”魏黎有些疑惑。

    姜津有点难堪地侧过脸,眼神却不舍得移动,眼睛因为之前猛烈亲吻而变得水光粼粼:“就是不用设……”

    魏黎的呼吸一下子变得粗重,再三确认,哑声说:“你确定吗?”

    他感到自己身体里所有的血液因为刚才那句话而变得沸腾,积攒了那么多日日夜夜的不堪化身成一只野兽,本来它都打算戴好镣铐,但有一个人过来亲手解开,还把脆弱白皙的后颈送到它的嘴边。

    只需轻轻低头,就会品尝到甜美的血液。

    姜津点点头:“确定……”

    “那么,我的烘焙师,”魏黎顿了顿,突然停下问了他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知道冰面包的奶油是怎么挤进去的吗?”

    话音未落,只见他猛地拉过姜津去了厨房,拿过一块面团,再正气凌然地拿出一根白皙修长的白玉筷子慢慢戳进去,然后毫不留情地在里面戳弄。

    表情一本正经,甚至还有点严肃,在仔细探索。

    “你看,就是这样。”魏黎道貌岸然地演示,手里动作不停,“得把里面的空间扩大一点才能容下挤进来的奶油,要不然裱花袋的花嘴都进不去。”

    “接、接下来呢?”姜津第一次看到他的手法,只觉得新奇,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

    “对准,奶油挤满面包每一个角落就行了。”

    他朝姜津点头,拿过裱花袋:“我给你演示演示看看。”

    等到缓缓进去并不顺利的时候,魏黎很有耐心地贴了贴姜津紧蹙的眉心:“你太久没做,不熟悉流程是正常的,闭上眼睛,找到之前的感觉就好了。”

    出乎他的意料,姜津摇摇头,眼角发红,看看那个小面包再掀起眼皮看看他,搂住他的肩膀,小声说:“但是我想看着你进来。”

    以前他都是被蒙着眼睛,被动接纳,说到底心底最深处还是慌张无助。现在不一样,他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长什么样子,有一种特殊的满足感溢出来。

    他只想好好看着魏黎的一举一动,把它们统统印在心里来补偿之前的每一次。

    “姜津。”魏黎突然叫他,还有点咬牙切齿。

    “嗯?”

    “你真的……”魏黎闭了闭眼睛,强忍着什么,怎么想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索性放弃,“既然答应了,那就不要后悔。”

    ……

    姜津很快知道魏黎刚才说那么多是什么意思了。

    等到晨光熹微的时候,窸窸窣窣的声音还在继续,饶是本来就比较喜欢粗暴一点,姜津也有些承受不住。

    好不容易又结束一次,魏黎拨着他湿乱的额发,让整双明珠一般的眼睛都露出来,眼尾发红,睫毛上还挂着颤巍巍的泪珠。他看了一会只倒映着自己身影的、湿润润的黑白瞳仁,突然开口说:“我有点后悔了。”

    他竟然之前错过那么多次这般漂亮的光景。

    等姜津缓过来,抽抽鼻子:“什么?”

    嗓子也哑的不成样子。

    魏黎舔舐了他的眼泪,又亲了亲因为过度摩擦有些发肿的嘴唇,说:“没什么。”

    他顿了顿,“再做一次吧。”

    姜津一下子惊醒过来,边抽泣边拉过魏黎的手指向床头边的小金鱼:“你看,它们都吃饱了。”

    那几条小金鱼从夜色一直被魏黎带到这里,养得很好,鱼食不缺,刚刚喂过,又撑起来肚子。

    就算他不说,明眼人也能看得出,已经到了极限,再继续喂下去,水缸里的水都会被溢出来。

    他真不知道魏黎哪来的体力,能变着花样、翻来覆去地折磨它。

    姜津一直昏昏沉沉,不知道过去多久。魏黎倒是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一切,把所有弄脏的衣服床单拿去干洗,把他身体擦干净,做好饭,自己靠在床头等着姜津醒过来,然后亲自喂他吃饭。

    体贴是非常体贴,就是除了吃饭睡觉,其余时间都在孜孜不倦。衣服都不用穿,反正说到底也是碍事的布料。

    姜津睡了醒醒了睡,朦胧清醒之间,嗓子嘶哑,抱着魏黎蹭蹭,嘟嘟囔囔说想喝水。

    魏黎就把他扶起来,端上早就准备好的温水。透过玻璃杯正好能清楚看到姜津殷红的舌尖,和被水浸润的嘴唇。刚刚喝完,他低眉顺眼地舔舔嘴角的水渍,魏黎眼底暗沉,接过水杯重重一磕,又粗暴地吸吮上了那两片湿漉漉的软肉。

    扣着那人的后脑不让逃离。

    姜津就这样五天没出去过这间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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