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看去，天幕之下，仿佛一条银河连接着两个人。
“你就是白少爷？”
“我叫白祁泽，”年轻人的声音有些无奈，又补充道，“我没病。”
他好端端地站在庭院里，身姿挺拔，还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捉住乌龟精，明显不是瘸的。
许怀岚道：“你能站起来？所以你是装……”
许怀岚的眼睛长而圆，俏美浑然天成而不自知，眼眸明亮宛若宝石，白祁泽脑海里不知为何忽然冒出狸奴的眼睛来，他顿了一下，脱口而出：“你还不是装瞎子。”
许怀岚：“……”
此时还被白祁泽单拎着的乌翠灵，双脚悬空乱蹬，叫嚷道：“快放了我！你们两个大骗子！一个装瘸一个装瞎！”
白祁泽用捆仙锁锁了乌翠灵，扔在地上。他身手敏捷，显然是个练家子。
许怀岚道：“我不是骗子，我的眼睛受过伤，见不得日光，到了夜晚才可视近物。就好比现在，虽然我看得见你俩的轮廓，但看不清你们的五官模样。”
白祁泽和乌翠灵同时：“……”
过了半晌，白祁泽问：“那要多近你才看得清别人的脸？”
许怀岚用自己的手在面前比划了一下：“大约一尺。”
乌翠灵嚷道：“要这么近才看得清？那你不是跟瞎子差不多！”
许怀岚一笑：“所以我不是骗子呀。”
乌翠灵扭头向上看白祁泽，白祁泽把脸扭向一旁。
“那你呢？”乌翠灵问。
白祁泽：“我什么？难不成还要跟你解释。你躲在我家院子里，不是偷便是盗。”
乌翠灵被绑得紧，挣扎了几下，恼道：“我不是偷盗，你家清静又有灵气，住在这既可以躲避人间烟火，还能修行，这么好的地方我只是暂住一阵，报完恩我就会回去了。”
许怀岚和白祁泽同时看向他：“你要报什么恩？”
乌翠灵缩着脖子回避两人的目光。
白祁泽伸出拳头在他面前晃了一下：“我看你就是编的，等会把你送官府去。”
乌翠灵盯着眼前的拳头，吓得哇哇乱叫：“我不是编的，我真的只是暂住一下，我什么坏事都没干！”
“那你方才为何偷袭我？”许怀岚问。
乌翠灵急道：“我以为你是他爹请来的臭道士，想要驱赶走我。本想着吓一吓你，就跟之前来的那个神棍一样，把你吓跑我就可以安心住在这里了，谁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俩一个装瞎一个装瘸扮猪吃老虎。”
许怀岚：“……”
这时候，月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有人对话的声音传了过来。
白太守：“白福，这回要还是不灵，我可拿你是问。”
白管家：“老爷放心，我亲眼见到那小仙长的本事，这次包灵！”
“糟了，我爹来了。”白祁泽神色一凛，抓起地上的乌翠灵，“别说话！”
乌翠灵缩着脖子：“不敢！”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白老爷前脚迈进院门的那一刻，白祁泽又回到了轮椅上，靠在椅背上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许怀岚：“……”
“哎呀！少爷竟然开门了！”管家惊呼。
白行健看见站在轮椅旁的许怀岚，嘴角哆嗦道：“这……难道真的仙官显灵了？！”
管家搀扶住他的手臂：“老爷，都说这回包灵，少爷有救了！”
白行健喃喃道：“传闻古庙灵验，我还不信，只叫你去瞧瞧，没想到歪打正着！”
许怀岚的眉毛跳了跳，心道好吧这也算是歪打正着，只要你们记得修缮小庙的承诺就行。
白行健和白福走上前，对许怀岚拱手道：“小仙长果然有真本事！”
许怀岚向下瞥了白祁泽一眼，他此时“瘫”在轮椅上，似乎默许了白行健的话，并不打算戳穿一切。
许怀岚正尴尬间，白行健又道：“仙长，现在天已经黑了，回山上也不方便，不如就在府上留宿吧，再多给犬子瞧瞧，最好能根治！”
“根治？”许怀岚嘴角抽动了一下。
好好的人，怎么根治。
许怀岚再次向下看轮椅上的白祁泽，他依旧一言不发，倒在轮椅上装死。
白管家端着托盘上前劝道：“对呀对呀，小仙长，就请留下吧，马上要用晚膳了，难得少爷肯出门，还求小仙长留下一起用膳。”
许怀岚瞥了一眼他手里的托盘，白白香香的乳茶甚是诱人。两碗？难道有一碗是给自己准备的？他不由咽了下口水。
白行健脸上堆起笑：“我们家厨子手艺了得，小仙长想吃什么好吃的都有。”
许怀岚想了想：“鱼，有吗？”
白行健马上转身交代白管家：“有有有，今晚就给仙长做全鱼宴。”
“好。”许怀岚想也没想答道，随即收住脸上的笑容，不知道方才自己是不是太忘形了？
低头看白祁泽，他依旧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装傻，
很好。
*
全鱼宴被端到了白祁泽住的厢房。
待所有下人都下去之后，坐在桌子旁的许怀岚道：“白少爷，出来用膳了。”
过了一会，随着轻微的车轱辘声，白祁泽从帘缦后慢慢出来。
白祁泽熟门熟路地自行将轮椅推到桌子旁，拿起筷子。
他看见许怀岚摘下了脸上的白纱，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旁。案前的烛火袅袅，光影在他脸上跳舞。
“仙长看得清鱼刺？”白祁泽问。
“吃鱼我很擅长。”许怀岚夹起块鱼肉放进嘴里，“啊，味道真不错。”
白祁泽脱口而出：“我师父也喜欢吃鱼。”
“你师父？”许怀岚想起院子里的兵器架，“教你功夫的师父？”
白祁泽微微点了点头：“嗯。”
许怀岚想到他灵敏的身手和捆仙锁：“敢问令师尊姓大名？”
白祁泽犹豫了一下：“金刀大侠。”
许怀岚：“……”
他完全想不到哪家宗门有这号人物。
“你为何要装病？”许怀岚只好转移话题。
白祁泽抬起眼睛，他的眉眼是典型的剑眉星目，即便此时心情晦暗依然炯炯有神，他反问道：“听说贵庙很灵，是真的吗？”
“当然！”许怀岚放下筷子，嘴角上扬，“我打包票。”
白祁泽目光垂下：“师父失踪三年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他……”
三年前他师父说有要事出门停了课，结果一走便再未归来。
三年前？许怀岚摸了摸下巴：“你师父一走你就病了？”
白祁泽再次低下头：“我没病。”
许怀岚见他不想提“病”的事，只好道：“找人最简单，告诉我你师父的生辰八字。”
“我不知道……”
“……”许怀岚挠了挠鬓角，“那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不回来了。”
“不会的。”白祁泽的声音忽然提高，“他是江湖鼎鼎大名的金刀大侠，一言九鼎，他说了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
许怀岚想了想，真没有印象在哪家宗门听过这个名号。
两人又陷入一阵沉默，只好各自安静吃饭。
过了许久，许怀岚感觉有些饱了，便放下筷子：“这样吧，我给你摸骨算算看。”
“你会盲人摸骨？”白祁泽脱口而出，顿觉失言，改口道，“摸骨算命。”
“略知皮毛，手伸过来。”许怀岚不置可否。
白祁泽伸出手臂，手心朝上放在许怀岚前面。
许怀岚眯起眼睛，伸出手指，扣在他脉门上。
“你真的没病。”
白祁泽：“……”
“等等！”许怀岚抓住他的手臂，奇道，“你为何三魂七魄少了一魄……凑近来我看看。”
许怀岚一边说一边自己凑了过去，他想看清楚白祁泽的五官面相，虽然他不给人看相，但是白祁泽的骨命实在太奇怪了。
“你长得还怪好看的。”许怀岚摸着白祁泽的五官，手指随着他深邃的轮廓起伏，惊叹道，“骨相极致尊贵，九五至尊神仙命格，凡人难以承受……可为何会少一魄，你师父知道吗？”
白祁泽倒是很平静：“这倒未提，师父只说我命格奇特，天生适合练武。”
许怀岚暗自思忖等回庙查查因缘簿，看看白祁泽的前世今生再说。
这时被捆在墙角的乌翠灵忽然扭动起来，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许怀岚食指与中指并拢，凌空划出一道白光，解开了禁咒：“你想说什么？”
“大仙，我算到恩人今夜有危险，我得赶过去救他！”乌翠灵满头是汗。
“你如何知道？”
“卜算是我的强项。”乌翠灵道。
许怀岚想起他是乌龟精，说的大概率是真的：“你到底要报什么恩？还是从实招来吧。”
乌翠灵道：“十年前恩人曾救我一命，我算到恩公在人间有难，便打算来救他。”
许怀岚托着腮：“你不是方壶的大妖吗？为何还用得着凡人救？”
乌翠灵咧嘴：“大仙，看破不破说，留点面子！我就不能在方壶外面晃晃，我就不能有虚弱的时候嘛，这位少爷武力值那么高还不是坐轮椅。”
他用下巴指白祁泽，本来在看热闹的白祁泽无辜躺枪，立刻把脸转向另一边。
见许怀岚不说话，乌翠灵又道：“救完恩公我就回方壶，我答应你！恩人今夜有难，耽误不得！”
许怀岚：“我怎么信你？”
乌翠灵急道：“要不大仙跟我一起去，我跑不了。”
许怀岚：“我鱼还没吃完……”
乌翠灵急道：“再不走来不及了！求你了大仙！”
许怀岚叹了口气，手指一划，原本绑着乌翠灵的捆仙锁不见了，变成了拷住乌翠灵两只手腕的手铐，绳索部分变成了透明的，许怀岚拉了拉这头，那头乌翠灵的手腕便被拉着移动。
“要是撒谎的话，我就把你捉回来，白府的厨师手艺真不错，让他做乌龟汤。”
乌翠灵头上冒汗：“我真没撒谎，大仙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许怀岚站起身，拉着捆了乌翠灵的捆仙锁：“走吧，带路。”
白祁泽：“从后门走。就在我屋后，没人发现，跟我来。”
四只眼睛同时望向他。
“你也去？不怕家里人发现？”许怀岚问。
白祁泽拿过椅背上的披风，盖在腿上：“你推轮椅。”
许怀岚：“……”
由于白府的人根本不相信白祁泽会出门，所以三人从后门走完全没遇着阻碍。三人就以一种奇怪的队列前行着，白祁泽坐在前面轮椅上，许怀岚推着轮椅，乌翠灵举着双手走在前面。
走了一阵，前面逐渐灯火通明，喧哗声也越来越大，朱楼林立、鳞次栉比，最热闹处灯笼把天都染红了半边，路边叫卖的商贩比邻接踵，人声鼎沸灯火如昼。
“两位，到我做活营生的地方了，不如先放开我，这样被掌柜的看见了不好。”乌翠灵伸出手腕。
许怀岚惊愕：“你、做活、营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