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文学 > 百合耽美 > 被温柔阴鸷世子缠上了 > 14、遗我双鲤鱼(4)

14、遗我双鲤鱼(4)

    她故意不抱那床被子,原是存了心思,想着能躲过他。未曾想,陆观阙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早知如此,她就不那般犹豫了,省得把自己逼到悬崖边上,进退不得。


    陆观阙见她面上无奈,松了钳着她腕子的手。


    “前些日子,听了个奇事。”他声音很低,像蛇滑过水面,“颇有意味,你想听么?”


    孟悬黎躺在锦被里,眼前糊着一层黑雾,身子下像架着炭盆,骨头缝都在发烫,哪里还能听得进半个字。


    待她神魂归位时,陆观阙已悄然上了榻。


    他一身素白中衣,斜倚在侧,并不躺下,声音却带了钩子:“怎么不作声?不想听?”


    “想听,世子爷讲吧。”


    能拖一刻便拖一刻吧。孟悬黎想,世子爷也是体恤自己脸皮薄,这才寻个讲奇事的由头,好让她不那么紧张得化掉。


    床上极静,惟余彼此呼吸。


    孟悬黎面上热浪滚滚,像躺在蒸笼里,皮肉都要熟透了。她竖耳等那奇事,却迟迟等不来声响:“世子爷,可是困了?”声音细得像针尖。


    陆观阙哪里会困?一双眼睛黏在她面上,兜兜转转,丝毫不停。她今夜这寝衣,层层叠叠,倒像是有意防范,又像是故意让他退避三舍。


    “不困。”


    陆观阙唇角一勾,那笑意凉阴阴的:“只是这故事,有些瘆人,我是怕阿黎听了,夜半噩梦缠身,惊了魂魄。”


    噩梦……


    巧了。


    孟悬黎心静下来,若她今晚再梦到那黑衣男子,倒有了说辞。


    “我不怕。”孟悬黎从锦被里探出头,声音温和许多,“世子爷说吧。”


    陆观阙唇边笑意更深,抬手一拂,雨过天青的帐子沉沉落下,隔绝了外面那点柔和的光。


    四下昏暗,几缕月光透进来,青白,阴冷,浮动着,像聊斋里那些冤魂吐出的白雾,幽幽地缠在两人之间。


    陆观阙顺势掀开锦被,躺在她身侧,试探般看她,轻轻开了口——


    “话说,龙门县有一个谢姓男子,为人轻浮浪荡,品行不端。三十岁上,发妻亡故,撇下了两儿一女,日夜啼哭,谢某不胜其烦,便想续弦,只得暂雇一老妪,照料孩儿。”


    热意突袭,孟悬黎紧绷着身子,双手不知置放何处。


    陆观阙见了,隔着被褥,轻缓拍她的手背,继续道:“有一日,谢某闲步于山间小径。忽见一女子从后面过来,姿容甚美,约莫二十岁。”


    “谢某见四下无人,邪念顿起,将她拉入山谷之中,欲强迫于她。女子惊恐挣扎,无奈身弱难敌,终被其玷污。”


    听到这里,孟悬黎心底宛如饮下苦水般难受。她侧过身子,面朝陆观阙,轻声问了句:“后来呢?”


    “后来……那女子忽转颜色,说可以嫁给他,但家中不能有旁人泄露此事。谢某闻言大喜,如获至宝,忙不迭拉着女子归家。”


    “归家后,谢某即刻遣散老妪,打扫内室,迎接女子入主家中。那女子勤恳谨慎,操持家务,为儿女缝补浆洗,甚是妥帖。谢某得此女子,如胶似漆,终日闭门厮守,再也不与外人往来。”


    孟悬黎听了,心下十分唏嘘哀怜这女子。她分明可以觅得如意郎君,安稳一生,不曾想,却遇到这等贼人,将她掳走不说,还将她圈禁家中,不见天日。


    实乃禽兽也。


    陆观阙凤眸微眯,仔细瞧着她微蹙的眉尾,缓缓开口:“就这样过了几个月,谢某因为俗务须得出门,便将家门紧锁出去了。待他回来时,只见正堂门户紧闭,呼唤良久,没有人回应。”


    “没人回应?那女子去何处了?”孟悬黎纳闷,深觉这真是一桩奇事。


    “阿黎猜猜?”陆观阙的声音黏腻腻的,像浸了蜜水的蛛丝,缠上来。


    孟悬黎面色红润,思索道:“我猜……这女子定是悄悄归家了,亦或是……遇到善心人,将她救出了火坑。”


    陆观阙面色无波,吐出的字却冷得像冰窖里的冰:“那谢某心中疑惑,推门而入,见屋里空空如也,便来到了内室,刚踏入门槛——”


    陆观阙刻意顿了顿,气息陡然阴冷:“腥风扑面,一头恶狼夺门而入,那口森森白牙,咔嚓一声,咬断了谢某的咽喉。”


    “谢某还没呼救,便已命丧黄泉。”[1]


    “恶狼”二字像冰锥扎入耳孔,孟悬黎猛然攥紧手,声音闷闷道:“活该,活该……他该死。”


    活该?!


    她的语气很柔,传入陆观阙耳畔,却像淬了毒的银针。手心传来她的热意,烫得他有些恍惚,分不清真真假假,身在何处了。


    陆观阙讲这桩“奇事”,原是要探探孟悬黎对“强夺”的态度。他满心以为她会吓得花容失色,瑟瑟发抖,甚至扎进自己怀中讨个庇护。


    未曾想,孟悬黎说出的话,却冷冽得像腊月里的利刃,狠狠切开了他的预想。


    他失笑,甚至不敢深想……


    若她日后知晓自己也如那谢某一般无二,她会不会也像那女子?磨利了爪牙,扑上来,咬断他的喉咙?


    陆观阙眉目皱了又皱,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怒,像沤烂的棉絮,死死堵在心口,根本拔不出来。


    “……世子爷?”孟悬黎听他不语,以为他联想到了恶狼,宽慰道,“你还好么?”


    陆观阙看着她懵懂无措的表情,心头那无名火“噌”地又窜高了三尺。他猛然用力,伸手将她拉入怀里。


    “若阿黎是那女子,会如何?”他声音贴着耳畔灌进来,温和无奈之下,却是冬日寒冰的阴冷,细细听去,似乎在毁灭什么。


    孟悬黎将他推开,顿了顿,软语中带着些狠劲:“若是我,我便同那女子一般,杀了……杀了那男子,才行。”


    杀?


    她竟想杀他?


    陆观阙喉结滚动,强压心中近乎冲破喉咙的暴戾,怒到尽处,反而扯出一抹微笑:“没想到,阿黎心肠这般硬。”


    “谁教那谢某如此作践人?毁了人家终身不说,还美名其曰是‘爱’……”


    “若……那谢某未用强呢?”陆观阙声音绷紧,像拉满的弓弦。


    “未用强,”孟悬黎认真思索,现下才意识到他攥着自己的手,声音闷热道,“那也得两心相悦才行。”


    两心相悦……


    像天边的闪电劈开混沌,他骤然明白了。只要孟悬黎心甘情愿对他动心,那他就不算用强。既然如此,那他不堪的手段,也能一笔勾销。


    到那时,他是崭新的他,她也会崭新的她。


    他们便能生生世世缠在一起。


    对。


    缠到骨头腐烂,魂魄腐朽,也不分开。


    思及此处,陆观阙便松开了手,眸光流转间,像是含了千言万语。他轻叹,将心中话吞回去:“没错,是得两心相悦。”


    孟悬黎耳垂飞霞,掌心也洇出薄汗,惶惑不解道:“世子爷为何这样问我?”


    “不过是想听一听你心底的话罢了。”


    “未曾想,竟与我所思一般无二。”


    孟悬黎眼睫轻颤,急急转过身子,意欲拉开些距离,口中只道:“原来如此。”


    两人默然无言,半响,陆观阙亦转过身去,声音淡得如秋日晨霜:“安歇吧。”


    孟悬黎听了,心中不由辗转反侧。


    他这是怎么了。


    方才还好好说着那奇闻,转眼间,竟似霜打过的秋草,疲惫不堪。


    莫非世子爷惧怕那林野间的恶狼?


    等等。


    世子爷这声“安歇”,怎生如此耳熟?


    倒像是在哪里听过似的……


    罢了罢了,且歇下罢,明日尚有要事。


    孟悬黎轻咬唇瓣,轻轻将身子缩进锦被深处。


    那被褥被她无意识卷走,登时,陆观阙只觉身子一凉,心底那点未散的温热,也悄然沉了下去。


    *


    翌日清晨,孟悬黎醒得极早。指尖摸索身侧,触手一片空寂冰凉,她这才略略安心,轻声唤道:“沉璧,我想喝盏茶。”


    吱呀——


    沉璧推门而入,捧着个茶盏,掀开帐幔,蹲身温言道:“是世子爷亲手烹的茶,说是少夫人昨夜心悸受惊,特来给少夫人压惊定神的。”


    孟悬黎自锦被中摇摇晃晃支起身子,乍闻“少夫人”时,险些呛住。她定了定神,方道:“世子爷如今在何处?”


    “正在花厅候着少夫人呢。”


    孟悬黎将茶递出去,忙掀被欲起,忽又想到什么,顿了顿,细声道:“你待会再抱一床锦被来罢。”


    沉璧抿唇一笑,忙伺候她盥漱梳妆。


    孟悬黎双眸前蒙着轻薄的丝绢,在沉璧小心搀扶下,款步移至花厅。


    厅内似乎没有旁人,孟悬黎握紧沉璧手臂,循着她的步子,小心翼翼地落座。她眼盲之后,耳力愈发清明,此刻便听得陆观阙拿起调羹,正舀着羹汤。


    “是火腿笋丝豆腐羹,你素日爱吃的。”话音未落,那鲜香之气就飘进了孟悬黎的鼻尖,她扶着桌沿,微微一怔。


    他怎么知道自己最喜欢国公府厨司做得这道羹汤……


    孟悬黎正纳闷,又听他道:“左右无人,我来喂你。”


    陆观阙起身坐至在她身畔,还对着羹汤细细吹了几口气。


    孟悬黎贝齿咬着下唇,未应声。自失明以来,她的饮食起居皆由沉璧悉心照料,如今陆观阙这般行事,倒叫她生出几分不自在。


    “怕我下毒?”陆观阙笑。


    “并非,我是怕累着世子爷。”孟悬黎是实话实说。


    “不累,张嘴。”


    听他语气不容置喙,孟悬黎只得微启朱唇。


    须臾,那火腿笋丝裹着豆腐入了口,滋味鲜美柔滑,在舌尖来回打转,引得她脱口而出:“这是谁的手艺?”


    孟悬黎语气中满是掩不住的惊喜。


    “我做的。”


    “世子爷竟会这个?”孟悬黎的惊讶,比当初听闻替嫁之事更甚。


    “嗯。”


    听他语气笃定沉稳,孟悬黎咽了咽,料想他没有虚言。


    “世子爷,还是让我自己喝吧。”


    陆观阙微微一笑,牵过她的手,将碗盏放在她手心:“慢些喝,还有些烫。”


    “你既喜欢,我便日日做与你吃。”


    孟悬黎正专心品味盏中羹汤,闻他此言,一时恍惚,脱口而出:“谢谢你,陆观阙。”


    “你唤我什么?”


    “啊……是我失仪了,世子爷。”孟悬黎说出这话时,险些咬了舌尖。


    “没有失仪,日后便这样唤我。”陆观阙顿了顿,又道,“唤其他的,旁人会瞧出端倪。”


    端倪?


    有什么端倪?


    盏中羹汤已见底,孟悬黎摇了摇头:“还是喊世子爷吧,这样显得恭敬些。”


    陆观阙眼神幽深,闷声用完饭后,淡淡道:“起身吧。”


    “我还想再喝一碗。”孟悬黎没吃饱。


    陆观阙顿了顿,无奈接过小盏,又给她盛了一碗。


    “谢谢。”


    两人这顿早膳,吃到快晌午,才正式出门。


    轿内,孟悬黎斜倚在织金软毯上,迷迷糊糊间,忽闻陆观阙唤她:“醒醒,到地方了。”


    孟悬黎立时直起身子:“我没睡。”


    “嗯。”


    陆观阙先行下车,旋即回身,冷着脸将她抱下来。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嘴唇,孟悬黎连忙向后微倾,却听陆观阙沉声道:“此处鱼龙混杂,握紧我的手,断不可松开,明白么?”


    孟悬黎记起从前那番遭遇,心有余悸,便点了点头:“我不会松开的。”


    “如此甚好。”


    闻此,陆观阙心情好转,起先只是握着她的手,渐渐竟成了十指相扣。见孟悬黎并未躲闪,他便牵着她,从容踏入了药铺。


    堂中坐诊大夫不在,唯有一个青衣小药徒守着柜台,见二人进来,忙迎上前:“二位好生眼熟,是想抓些什么药?”


    “内子前些日子患了眼疾,闻得贵堂坐诊大夫有妙手回春之能,不知可否请来为内子一诊?”


    陆观阙和孟悬黎今日皆作寻常衣物打扮,在旁人眼中,不过是一对寻常的新婚夫妇。


    “自然是能的,两位在里间稍坐坐,我这就去请。”


    孟悬黎颔首,刚进去还没坐下,就听帘外一女子悲切道:“二姑娘,奴婢可算是见到你了。”


    两人的手指绞在一起,孟悬黎声音微颤:“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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