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汤药

    沈岚妤喜欢玉兰花,岚妤玉兰,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缘。


    可这偌大的周府,容不下一个孤女,也容不下几株玉兰。


    周潆楚静静站在原地,目光紧锁着画上的女子,眼睛有些湿润,其实她记不清母亲到底长什么样子了,脑海里那个温柔美丽却是十分虚弱的女子,甚至抱不了她多久,她总是那么忧愁,幼时她不懂,总伸手去抚摸母亲的眉眼,可母亲总会流泪,无声地流泪。


    也紧紧地抱着她。


    每每来到这个被人遗弃的小院子,站在这幅画前时,她才能做那个不喜欢言语,不喜欢曲意逢迎的小姑娘。即便是来到这里,她也不会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那幅画,在脑海里描摹着淡去的容颜,她想记得母亲不是自己有多思念她,而是母亲本就孤苦,做女儿的不能忘了她。


    周潆楚儿时过得不好,夜里也会偷偷流泪,怨恨母亲没能力抓住父亲的心,还撇下自己撒手人寰,她真的不爱自己吗?她不知道。


    渐渐长大后,她不怨母亲了,因为作为女子,子女不该是枷锁,女子得先是自己。所以她不怪母亲,在她眼中,母亲是个可怜女子,是她的母亲,仅此而已。


    母亲,他们都看不上你,觉得你上不了台面,我偏要让你的牌位列入周家祠堂,叫周家人祭拜。


    周潆楚紧绷的身子慢慢放松,轻轻吐.出一口气来,走到桌前点了一炷香,祭拜插香后提裙跪在蒲团边上,安安静静地,却无端让人心疼。


    赵世临也点了香插上。


    轻轻的一声“咚”,周潆楚睁开眸子,侧首去看跪在她身旁的男子,模样虔诚而认真,磕完头后双手合十闭上了眸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里除了周潆楚,再没有其他人来,屋内浦团只有一个,甚至开始褪色发白,卷起了毛边,可没有人会在意,没有人会上心。


    赵世临此时跪在地上,身下没有一物。


    “你……”周潆楚想出声,却睹见他的神情。


    倒是赵世临,动作行云流水,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再看向她时,对上了她有些呆愣的目光。


    赵世临失笑,倾身将人扶起来,“怎么愣住了?”湿热气息铺洒在额头,周潆楚眨了眨眼,耳朵尖尖烧了起来。


    站好后,周潆楚有几分局促,几息间缓过来,问他:“地上寒凉,怎么不等我起来?”


    周世临等她说完,眼角三分笑意,“你我夫妻,本就该一起。”


    周潆楚静静看着他,没再说话。


    沈岚妤的牌位有人守着,她和赵世临出来没多久,牌位被人拿走了,瞧着郑重的架势,应当是要放进祠堂。


    至于那幅画,被人送到了她的手上。


    周潆楚知道老太太一定会妥协,毕竟对于周家人来说,这笔买卖不亏,成了再好不过,不成也能活得快活。至于她这个不被人惦记的外嫁女,与他们也没什么关系。


    抱着狭长的木盒子,周潆楚有些沉默,这幅画她本不想拿,可这是母亲唯一的画像。


    这次回门可说得上是冷清,来的时候,府上只有老太太和老太爷招待,走的时候就只有老太爷送他们。老太太没露面,想必是不愿意再看见她。


    周潆楚不在乎,周家人最好是这辈子别和她联系。


    梅苑


    周书璃因婚事提前,养了几日身子后就跑去偏房跟着婆子打理嫁妆,成衣坊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为的就是挑上自己最满意的婚服,最好是比周潆楚的精致华美才好。


    她要风风光光出嫁,要孟颐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她才是孟颐的妻子,至于周潆楚,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他早晚都得放下。


    今天来的那批婚服里,有一套金线牡丹鸳鸯纹的大红吉服,她十分喜欢,在量过身材尺寸后,周书璃乐呵呵地去找梅姨娘,想让她帮自己挑一套相配的头面。谁知一推开门,就瞧见跪在角落的姨娘,双眸紧闭,嘴里念念有词。


    从祠堂出来后,姨娘就从库房翻出了某个夫人送她的佛像,在西偏房辟了一块地方,专门供奉着。


    “姨娘。”周书璃往进走,不悦喊她。


    梅姨娘被女儿的呼喊声弄得不耐烦,倏地睁开眼睛,不满瞪她:“滚出去!”


    周书璃满心欢喜地来找姨娘商议正事,谁知被训,冲着梅姨娘的背影“哼”了一声就要往出走,转身太急,险些撞上迎面而来的婢女。


    婢女手中端着托盘,托盘中.央摆放着一只白色瓷碗,碗中盛的是黑乎乎的汤药,霎时鼻腔涌进一阵苦涩的药味,周书璃后退一步,捏着帕子捂住口鼻就往外跑,出门后扶着柱子呕了几声,深呼好几口气才好受些。


    姨娘喝的药越来越苦了。


    周书璃皱着脸,此时有些狼狈,回头朝门内看了一眼,恰好看见端着空碗出来的婢女,周书璃探头一瞧,喝得干干净净。


    她知道姨娘迫切地想要一个孩子,准确地说是一个男胎。梅姨娘前些年不是没有喝过药,这么些年来,药方换了不少,可就是没动静,随着年岁越来越大,心思渐渐歇了下来,如今竟然又喝上了。


    周父常来梅苑,不喜梅姨娘用药,每次喝完药屋内都不好闻,浓重的药味久久不能散去,就算是熏香也难以盖住,甚至两个味道相撞,更是难闻。别说跟梅姨娘亲近,周老爷都能闻到梅姨娘身上的药味,时常冷脸拂袖离去。


    她虽住在梅苑,可每当周父来时她都会以自己的院子,眼下自己和梅姨娘都禁了足,只能闭门不出。


    第二日她听闻,周父看见梅姨娘用药并未生气,反而亲自给姨娘喂药,夜里还歇在了梅苑。


    倒与平日不同。


    或许年轻那会儿,周父与梅姨娘正是情浓,还会为梅姨娘没能生下一个男胎而感到惋惜,看到梅姨娘的伤怀和泪眼,还会心疼地哄着宠着。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周父这样不缺女人的男子,会烦会没有耐心,哪怕这个女人跟了自己这么多年,是自己最喜欢的女子。


    是啊,后院能生男丁的妾室通房有的是,何必拘泥于一个多年没有动静的女子呢?


    就算有了身孕,也同样是妾室所出,更何况他已经有了儿子,


    既有后,又何必徒增烦恼?


    “老爷,妾身如今再用汤药,您竟不再阻拦……”梅姨娘靠在周老爷的胸口,柔情蜜意溢于言表,小心试探。


    周老爷闭着眸子,揽着女人的腰身,手掌上下抚了抚,沉默半晌道:“你既有心思,我又何必阻拦?”


    他没睁开眼睛,说得平静,甚至是毫无波澜,像是随口应的一句话。


    梅姨娘心紧了紧,见周老爷没了话音,仰起脸盯着周老爷的脸,脸色有些发白,好不容易展出一抹笑来:“老爷……妾身若是真的怀上,您会高兴么?”梅姨娘牢牢凝视着男人的脸,压住皮肉下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周老爷眉头微微抽.动,终是慢悠悠睁开了眼,眼窝深邃,瞳色极深,此时甚至可以用锋利二字形容他的目光,“你有孕,我自然是高兴的。”


    明明得了话,是该高兴的,可梅姨娘看着迎上男人意味不明的目光时,心中没由来得慌乱,她不清楚也不明白。


    梅姨娘生了一张小巧的脸,下巴尖尖的,翘鼻丰唇狐狸眼,是高门大户口中最瞧不上的那一类女子的长相。年轻时是个跳舞卖艺的妓子,周老爷一眼相中,春风一度。


    因为实在难忘,他去了一次一又一次。周老爷年轻时生的周正俊朗,梅姨娘自然倾心,多次云.雨过后,开始软磨硬泡,让周老爷给自己赎身。


    正值壮年兴头的心中渐渐开始动摇,家中妻子身怀六甲,他身为丈夫在外鬼混便罢了,是万万不可带回家中的。奈何又是他第一次自己瞧中的姑娘,就是出身差些,心中不舍犹豫不决。也就是这个时候,梅姨娘找上了他,同他说自己有了身孕。


    家中妻子与他婚前都没见过几面,是听了老爷子的安排,两人稀里糊涂地就成了婚。于他而言,处出来的情分终是有限。


    容貌再美,也只有于心不忍,而不是痴情深爱。


    于是,梅姨娘就这样进了府。


    她手段不高明,心思多还藏不住,还是个嚣张跋扈的,与周老爷从小听从父亲母亲安排的拘束不同,她是吸引他的,哪怕她生得狐媚,出身卑微,他还是力排众议将她带回了周府。


    周老爷怎么不懂梅姨娘的心思?带她回来那年妻子险些难产,母亲气得卧病在床整整一个多月,也将闭之门外一个多月。他恐惧母亲,却更爱母亲。


    那是他唯一一次冲撞母亲,也会是最后一次。


    他不会再忤逆母亲。


    周老爷亲自把药拿过来喂给她喝,天知道她心中是多么欣喜,这几年来周老爷去新人的院中次数越来越多,她都看在眼里,两人这样温情的时候也少了起来,她眼中湿润,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若妾身生了男孩,老爷可有什么赏赐?”


    梅姨娘喉咙发紧,指尖攥紧被褥的边沿,老太太都松了口,她也想在他的口中要一个答案。


    兴许是有些心虚,周老爷快速瞥开了眸子。梅姨娘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只听他道:“怀上再说。”他知道她怀不上,于是没有承诺。


    怀上再说,怀上再说……


    梅姨娘心中满满嚼着这几个字,略微失神。虽有些失望,可她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了一些。


    只要怀上,就有机会。梅姨娘动作极其缓慢地躺回了周老爷的胸口,听着耳边有力的心跳声,渐渐安了心,“妾身会再给您生一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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