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呼啸卷着碎叶，吹得宫墙之上的旗帜烈烈作响。
养心殿内，赵榛倚着案几而坐，烛火摇曳不定，映照着赵榛憔悴却仍倔强的面容。
殿外传来靴底碾过青砖的声响，每一声都像踏在她的脊梁上，压得她喘不过气。
十四岁那年在兵营握住长枪的场景突然浮现。
那时她站在父亲帐前，听着远处战鼓轰鸣，掌心被枪柄磨出血泡却咬牙不说疼。
父亲拍着她的肩笑叹,"吾女若为男儿，必是开国柱石。"
六年间她身披战甲为父亲招兵买马，为了证明自己不比男儿差上分毫，硬是凭借一腔热血和自身才能为父亲打下了半壁江山。她率领大军，如破竹之势攻破前朝的皇宫，那震天的喊杀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父亲建立了大周。
建周五年，父皇忌惮她手中兵权，罔顾她为大周立下的赫赫战功，一心想要收回兵权，打算将皇位传给她那只知花天酒地、昏庸无能的兄长。
这等不公，她怎能咽下这口气？
她手持银枪，领兵攻入皇宫。
父皇高坐龙椅之上，还妄图给她降罪，取她性命。
可她毫无惧色，一□□穿父皇身体。
那一瞬间，鲜血溅红了她的双眼。
她仍记得父皇临终前难以置信的眼神。
在权力面前，父女亲情不过是案头墨汁，指尖轻触便晕染的面目全非。
兄长站在御前，吓得瑟瑟发抖。
她大步走上前去，龙案上摆着册封太子的诏书，那上面赫然写着兄长的名字。
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抽出腰间弯刀，手起刀落，兄长的首级瞬间滚落阶下，他的眼睛还圆睁着，倒映着她染血的弯刀。
而后，她一步
一步一步踏上那至高无上的皇位。
那一刻，下方众人齐声高呼万岁，那一声声呼喊，震耳欲聋，响彻了紫宸殿。
而那时，她不过才二十五岁，却已站在了权力的巅峰。
朝堂之上，属下将士封侯拜相。
不过半年，有些大臣见她一个女子也能登上皇位，心中野心膨胀，生出了僭越之心。
皇权岂容践踏？面对这些叛逆之徒，赵榛毫不留情，下令将这些人九族屠尽。
她曾以为杀了这些废物，天下便会臣服于她的铁腕，却忘了这龙椅下埋着的何止是白骨，还有无数双藏在袍袖里的手，正等着扯她坠向深渊。
案几上残留着墨迹，那是被迫写下退位诏书留下的痕迹。
纸张在"禅位于赵桓"处晕开一团墨渍，像是几年前她斩下兄长头颅时，溅在铠甲上的血迹。
真是轮回般的讽刺，早在她踩着尸山血海登基时便已注定。
她杀尽天下敢俯视她的人，却独独漏了枕边人袖中藏着的虎符，和胞弟眼中从未熄灭的贪婪。
脚步在殿门处停下，门被推开，赵榛抬头，烛火映得她眼底赤红如血。
赵桓与柯宁素一同进殿。
“宁素......”她轻声呢喃。
十五岁那年，柯宁素握着她的手，嘴角含着温柔的笑意对她说:“阿榛，我对你非姐妹之情，你可愿与我长相厮守？此生此世永不分离？”
寒风灌进殿内，吹散了她的思绪，她抬眸望向柯宁素，如今那双手窃取了她的虎符，将她的江山奉给另一个姓赵的男人。
柯宁素双手端着托盘，盘中放着一条白绫，一壶鸩酒，一把匕首寒光凛冽。
赵桓负手而立，脸上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冷笑，目光落在赵榛身上，悠悠开口：“皇姐，朕给你个机会，自己选个死法吧。”
赵榛目光如刃，狠狠剜向赵桓。
若不是被下了软筋散，眼下四肢绵软无力，她定要冲上前，手刃这个背叛之人。
她与赵桓一母同胞，自小对这个弟弟呵护备至，疼爱有加。
如今，伤她最深的恰恰也是他。
好啊，好得很啊！
在这皇权至上地方，哪有什么亲情可言，终究是她不够心狠！
“皇姐不吭声，那朕便替你做决定了。”赵桓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伸手拿起匕首，毫不犹豫地朝着赵榛身上刺去。
利刃入肉，赵榛牙关紧咬，愣是一声闷哼都未发出，只是用那冰冷的目光，死死盯着赵桓。
“这一刀，是为父皇！”赵桓抽出匕首，血滴顺着刃尖滑落，在地上晕开一片腥红，“你杀父皇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言罢，他再次扬起手，匕首寒光一闪，又刺进赵榛的身躯，“这一刀，是为皇兄。你怎知父皇不是要把皇位传给我？父皇不过是没料到，你竟那般心狠，连他和皇兄都不放过！”
赵榛听闻，脸上闪过一丝震惊。
原来如此，他们早就算计她了，还好当时她对父兄没有手软半分，不然现在定然会痛恨自己的蠢钝。
“要怪，就怪你自己不是男子！”赵桓冷冷抛下这句话。
“只怪我没有杀了你！给我自己留下祸根。”
赵榛说完，呼吸愈发急促，艰难地将目光转向柯宁素，声音微弱含着疑惑：“你……又是为什么？”
柯宁素抬起头，眼眸通红，血丝密布，却遮不住那眼底熊熊燃烧的恨意，“我柯家上下二十八口，皆被你屠杀殆尽，你说这是为何？”
柯宁素脑海中浮现出幼妹那张稚嫩天真的小脸，往昔幼妹软糯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长姐…长姐…”
赵榛扯动嘴角，扯出一抹带着血的冷笑，“逆臣贼子，死不足惜。如今，你算是为家人报仇了？可你我这多年的情谊呢？”
柯宁素眼眶泛红，泪水在恨意的灼烧下干涸，“杀亲之仇，不共戴天！你若真对我有情，又怎会对我家人赶尽杀绝？”
赵榛不再言语，柯宁素伸出颤抖的手，缓缓抽出赵榛身上的匕首，眼中恨意翻涌，毫不犹豫地朝着赵榛的心口刺去。
赵榛只觉一股寒意迅速蔓延全身，四肢百骸逐渐失去温度，视线也渐渐模糊涣散。
细细想来她们从十五岁相识，相伴至今，一晃已有十五年，如今换来这样一个结局，早该明白的，帝王之路向来都是孤独的，她还妄想自己身边留存几分真情！真是可笑至极！
柯宁素轻抚着赵榛逐渐冰冷的脸颊，恨意渐渐化为缱绻的爱意，泪水再次滑落。
“我家人都被你杀光，我杀你，是为他们报仇。我恨透了你，这辈子都被你毁了！可比起恨，我又怎能不爱你……你死了，我绝不独活，我这就到下面陪着你。若有来生，但愿再无这些恩怨纠葛，你我能平凡相守一生……”
说着，柯宁素拿起盘中的鸠酒倒入口中，不过片刻，她身子一软，缓缓倒在了赵榛怀里。
她尚存最后一丝气息，恍惚间，听到赵榛发出一声微弱的嗤笑，“若有来生……你我……绝无可能……”话落，赵榛的手无力地垂落，二人的气息同时消散。
曾几何时，赵榛手持银枪，驰骋沙场，以鲜血染红了这万里山河。
如今，纵使身死，哪怕史书只敢用"女子为帝违背天道"”弑父杀兄"寥寥数笔，也掩不住她刻在龙椅上的痕迹，以及她眸中从未熄灭的属于征服者的火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