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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第 22 章 及笄,即女子年满十……

    及笄, 即女子年满十五结发,用笄贯之。

    正宾加礼,赞者相协, 有司托簪,赵家前两位女郎亦是年满十五就举行了及笄礼。所以夏氏作为赵家当家主母,在安排这样一事上,也还算熟练。

    赵筠是庶女,夏氏虽不苛刻, 却也不会真的同对待女儿一般为其过多筹谋,只一切照着规矩来。

    正宾请的是族内旁支中德高望重德才兼备的妇人,至于赞者……夏氏思虑了许久, 最后还是决定让自己的女儿出面。

    一切也就这么有条不紊地安排着。

    赵家宅院是祖辈时便置于下了的,按着规矩分成前厅后院, 前厅一般是家中郎君们住着的地方,后院则是家中女眷是活动之地。

    赵家大老爷赵盼山正窝前厅书房看着一沓沓的卷宗, 听见后院里的奴仆来喊,眉头皱起,放下手里的卷宗淡淡道,“近来公务繁忙, 你同夫人说一声,我便不过去了。”

    书房外的奴仆有些犹豫, 却也还是应声退下。

    听到奴仆带来的话,衣着得体的夏氏拧了拧眉, 可看着四周数位相熟的妇人, 却也并未说些什么。

    观礼的宾客其实不算多,只十数位妇人零星般围在四周,大多也只是同赵家沾亲带故的族中女眷, 没有多少官眷贵妇。

    及笄礼很快便开始了。

    正宾妇人高声的吟颂祝辞从堂上传出来,身着素衣襦裙的女郎跪在堂下的软垫上,灵动的双眸平视前方,让正宾为自己正笄,而后对着堂上的嫡母缓缓叩首……

    难得换上一件颜色鲜亮的衣裙,阮秋韵隐于人群里,看着亭亭玉立的外甥女,视线又缓缓游移到堂上,玉色的面容带着些许疼惜。

    女郎及笄,上首坐着的,合该是双亲才是。这嫡母都在,做父亲却不在……阮秋韵黛眉轻颦,心中对那书中薄情寡恩的赵父,观感更加不好了……

    赵筠规规矩矩地行着礼,在起身抬首时,视线在嫡母身侧空着的椅子上停留一瞬,而后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

    对女郎来说这样重要的日子,生身父亲却不出席观礼。即便早有预料,心中却还是有些难受,赵筠抿了抿唇,想着千里迢迢赶过来,如今亦在观礼位上观礼的姨母,努力将心里那抹失落难过压下。

    三拜后,礼成。

    有司撤去笄礼的陈设,西阶位上摆好醴酒席,正宾妇人揖礼请笄者入席,赵筠乘着这个机会,抬眸朝着姨母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衣着难得鲜亮的妇人立于昏暗的堂下,牛乳似的肌肤盈盈晕光,即便隐于人群里,也惹人侧目。

    姨母的眸光柔和如春风,带着无尽的包容,赵筠扬起笑,那抹因为父亲不在而生出的幽怨,也被这缕春风吹地,缓缓散去……

    ……

    后院隐隐有曲乐声传来,喧闹地让人忍不住心生恼意,赵盼山将手里的卷宗搁下,正要唤人,书房的门却徒然开了,赵府的管家火急火燎地跑进来。

    如同是被罗刹鬼追魂索命一般,赵盼山心生不悦,正想呵斥没有规矩的奴仆,却见管家一溜烟儿跑到自己更前,带着急色高声嚷道,

    “大爷,平北王,平北王登门……”

    管家上了年纪,跑地也急,此时喘着大气,说得上气不接下气,可话里的意思却是让人忍不住骇然。

    “平北王?”

    赵盼山倏地从扶手椅上坐了起来,瞠目结舌,少顷才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有些不可置信地道,“……你是说,平北王在府外头?”

    大冷的冬天,管家愣是跑出了一身的汗,他用袖口擦了擦额间,又急忙躬身道,“那能啊,奴已经让人引到客堂了。”

    所以……平北王真的登他们赵家的门了?

    意识到这点,赵盼山心有些慌,手里沾了墨的笔也迅速搁下,忙撩起衣袍从书房里奔出,匆匆忙地赶到了客堂。

    披着氅衣的男人正立于客堂中,身后还跟着不少捧着墨色漆盘的奴仆,漆盘上并无一物遮盖着,让人能清晰地看清楚放置于漆盘里头的物什。

    发钗,玉佩,书籍,颜色鲜艳的绸缎布匹……看着,都是些女儿家才会用得上的物什。

    赵盼山只粗略地扫了一眼,心就忍不住扑通扑通地直跳,他步履急促,很快就越过两侧的奴仆,来到平北王面前,躬身作揖,“王爷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

    “赵祭酒无需多礼。”褚峻似笑非笑地,听着隐隐传来的曲乐声,直截了当表明来意,“听闻府上三姑娘今日及笄,本王素来同那孩子的姨母有旧,今日也过来凑一凑热闹……”

    三丫头的姨母?

    这,这……

    赵盼山目瞪口呆,作揖的手还未放下,脸上的神色惊疑不定。

    ……

    平北王登门的消息,在传遍了整个前院后,很快也传到了后院,宴席上的女眷窃窃私语。夏氏得了消息,心里也是有些不安,又派了身边伺候的李嬷嬷前去前厅打探消息。

    探听消息的李嬷嬷很快就回来了,身侧还跟着十数位手捧着墨色漆盘的灰衣奴仆,漆盘里置的都是些金贵的女儿家物件,一行人从院外进来,看起来浩浩荡荡,极为吸引眼球。

    剔透莹润的玉佩,华美金贵的钗环,笔墨书香的书籍,精美绝伦的首饰,还有各色颜色明丽鲜艳的绸缎布匹……十数奴仆捧着漆盘经过,宾客们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端坐的夏氏也被这般的阵仗惊住了,她忍不住从椅子上起身,视线落在这一排排的漆盘上。

    李嬷嬷面上还带着残存的讶色,进了院子后目光忍不住在某个角落停留了一瞬,而后才迅速回到了主母身边,在夏氏身侧耳语了几句。

    夏氏脸上带着客气的笑,可听着李嬷嬷的话后,脸上的笑容微敛,眸光闪烁间,竟亦是有些愕然。

    这是……怎么了?

    宴席上的宾客们仿佛也察觉到了不寻常的气息,纷纷安静了下来。

    赵筠头上还带着方才戴上的钗冠,身上也穿着新换上的衣裙,目光也跟着那一众垂眉敛眸站着的奴仆上看了几眼,也有些不知所措。

    可没人能为自己解惑。

    她只能将目光放在嫡母身上,所以很轻易的就能注意到在,李嬷嬷耳语完后,嫡母将惊疑不定的眸光朝着一个方向投了过去。

    这看过去的方向……赵筠抿了抿唇,侧了侧眸子,也同样顺着这个方向看了过去,便看到了正坐在席中的姨母。

    心头浮现了几缕不安,赵筠唇角笑容渐淡,正想来到嫡母身侧询问询问,却见嫡母倏地从席上立了起来,面上带着滴水不漏的笑,对着宾客道,

    “各位且坐下安心用膳,今日是我们家三姑娘及笄之日,是我们赵家欢喜的日子,各位且先用着,照顾不周,还望各位见谅。”

    这一番话说得着实大气,倒好似真的把这庶出的丫头当自己闺女一般,宾客女眷们面面相觑,虽有些不解,也也还是安然地坐了下来。

    夏氏脸上笑意款款,在安抚了众多宾客后,缓步来到了垂眉轻笑的妇人身侧,温声道,“……卫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美貌妇人好似怔住,却也还是很快起身应下,而见姨母跟着嫡母往外走,赵筠有些急,也忙提着裙摆忙跟了上去。

    “母亲,您要带姨母去何处,这席面也开了,不如还是先行入席…”

    夏氏看了眼跟着出来面色焦急的赵筠,也并无不愠,只笑地解释,“今日咱们家来了位身份贵重的贵客,说是你姨母的旧友,方才那些礼品都是这位贵客送上门的。”

    “既是卫夫人旧识,母亲就想着,总该是请卫夫人去见见这位贵客才好。”

    姨母的旧识?

    可姨母这么些年常居会稽,又怎会在盛京有旧时?

    莫不是……还未出阁时的手帕交?

    从未听姨母提起过在盛京中还有旧识这一事,赵筠心里揣测着,看着明显陷入沉思的姨母,忍不住唤到,“姨母……”

    原主当初在盛京时,便只和姐姐相依为命,待姐姐嫁予赵家为妾后,便只身离开了盛京。

    记忆中,确是没有所谓的旧识……阮秋韵细细地想了想,还是并未想出熟识的人物,回神就听见赵筠唤自己,朝着外甥女安抚般笑了笑,又对着夏氏轻道,

    “这么些年了,我也有些记不得了。”妇人黛眉舒展,含着笑道,“不若大夫人带我去看看,兴许我能认出来。”

    妇人芙蓉玉面,冰肌玉骨,这容色实在是太盛,夏氏心里暗暗心惊,又忍不住去想当年委身给赵家做妾的阮姨娘。

    时候这般久了,她也有些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也是位长相姣好的女郎……

    “那我也跟着去吧。”赵筠闻言,也忙着说道,姨母这般温柔的脾性,又长得这般的相貌,若是叫人欺负了怎么好。

    夏氏眉目微拧,可看了眼眉眼含笑的妇人,却也并未拒绝,小婢给几人披上御寒的斗篷,几人一道来了客堂,赵筠还是想同姨母一起进去。

    有了姨母在身侧,女郎的胆子好似突然大了起来一般,巧舌如簧,“贵客既然已经送了及笄贺礼,那女儿也自该前去感激一番,这才不负母亲的教导。”

    这话说得也有理。

    夏氏看着一旁隐眉宇隐隐带着纵容的美貌妇人,又想着客堂里的那位贵客,神色顿了顿,并未出言阻止。

    一行人进了客堂。

    客堂是赵府平日里待客的地方,赵筠在赵府生活了十数年,却也是鲜少踏足过这里。

    客堂宽大,烧着炭火,屋里点着烛火,一侧的博古架上摆放着装饰用的瓷器玉饰,赵筠有些好奇地张望,很快便注意到父亲躬身立着的身影,怔了怔。

    “给父亲请安……”

    没有注意到身侧姨母突然僵住的身躯,赵筠福了福身,朝着背对着的赵盼山请安。

    赵盼山转过身,额间上全是汗意,他甚至不敢去看清立于女儿身侧的妇人,只低声斥着自己的女儿,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过来拜见王爷。”

    王爷?

    哪个王爷?

    赵筠有些懵,抬眸往客堂上首看了看,的确见着一个男子的身影,心里正想着是那位王爷,却见位于自己右侧的嫡母垂首福了福身,恭敬道,

    “臣妇拜见平北王。”

    平、平北王?

    赵筠眼眸瞪大,下意识地就想福身拜下,可余光却注意到背脊挺地笔直的姨母,心里不由地有些慌。

    手也忍不住攥上了妇人的袖摆,慌乱无措间扯了几下,在腕间袖摆牵扯力的作用下,神色恍惚的妇人很快回神,慌乱地掩下眼底的惊色。

    平北王。

    这个时候,合该行礼才是。

    平头百姓在面对真正的贵人时,行礼还是要跪下的,阮秋韵垂下眼睫,握着手心的手缓缓松开,正准备跪下行礼,却不想男人的动作比她更快,已经几步来到了自己身前。

    “夫人无需多礼,褚某终于还是见到夫人了。”男人有些叹道。

    明明距离那日分别不过一日,可落在对方的嘴里,却好似隔了几个秋一般。

    阮秋韵行礼的动作定住,映着烛火的眼睫蹁跹起伏,良久后,终于还是轻声道,“不曾想,褚先生竟是平北王。”

    柔软的嗓音里还带着些许哑意,泄露了妇人些许起伏的心绪。

    见夫人终于搭理自己了,褚峻眸间泛起笑意,殷切又慢条斯理地解释,“那段时日,我正好从北地赶路回京,为了避免麻烦,便隐去了身份……事从权宜,还望夫人莫怪。”

    男人言行还是如同初见那样温文儒雅,落在自己身上的眸光也算克制有礼,可已经有些敏感的妇人却已经不是那般好骗了的。

    即便对方再如何伪装掩饰,她却也还是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了,那涌动于克制温文皮囊下的放肆贪婪。

    ……就像她生病的那夜,一手扼住自己的腰间时吸允的那般放肆贪婪……既凶戾又霸道。

    混乱不堪的记忆再次浮现,妇人不愿再想了,她心生畏惧,只抿着唇,没有继续说话。

    妇人身上的斗篷还未褪下,难得穿这般颜色鲜亮的衣裙,杏色的交领罗裙,略带赤色的刺绣腰封,耳垂也坠着一抹小巧的珠花,许是被突然出现的自己吓到了,唇瓣微白轻抿,星眸里闪着惊惶。

    还是这般可怜又可欺的娇怯模样。

    这是又被自己吓着了。

    褚峻看了眼夫人身侧已经福身行礼问安的年幼女郎,而后笑道,“想来这位女郎便是夫人的外甥女了,无需多礼。”

    父亲还躬着背,嫡母还福着身,可赵筠还是恍恍惚惚地起了身,听着脑子还是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起身后又听见眼前这位疑似平北王的人物,和声和气地问自己,那些及笄礼品自己可还喜欢……

    那几排的被奴仆捧在手里的及笄礼,实在是有些多了,赵筠只匆匆扫了一眼,也没有细看,所以说不上喜欢不喜欢的。

    她有些无措地挽着姨母的手,巧舌如簧的口舌似在此时也发挥不上多大的用场,只磕磕绊绊地说了几句喜欢的恭维的话,又谢过王爷送的及笄礼,就只觉得自己的舌头开始打结了。

    不过幸好这询问,似乎也只是表面功夫顺带的……眼前这位疑似平北王的人物,很快又十分殷切地同姨母攀谈了起来……

    夏氏在平北王示意下起了身,同赵盼山一起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久久回不过神来。

    平北王登门,接到消息的赵家大大小小一众人,很快就赶过来拜见了,看到这样一副场景,脸上的神色是毫不掩饰的震惊。

    客堂宽敞,他们一个接一个恭敬地立着,时不时还要抬眸看一眼赵筠身侧的美貌妇人,神色复杂,连带着赵筠也得了不少打量的目光。

    赵筠被他们瞧地满身不自在,又不自觉地往姨母身后避了避,这些叔伯婶母平日里也不给自己一个眼神,如今这般的打量,着实让人有些害怕。

    “……今日是夫人外甥女及笄之日,想来应是有宾客要招待的,既然礼已经送上,那褚某也不叨扰了。”

    褚峻笑着说道,紧接着又朝着妇人走近了两步,正色道,“夫人初来乍到,想必是人生地不熟,若是有何要事,尽可差人来王府寻我。”

    男人声量虽低,可落在寂静的客堂里,却也足以让所有人听到。

    一口一个夫人,当真毫不见外,仿佛真的是在唤自己夫人一般。

    阮秋韵柳眉微敛,只得垂眉恭声道谢。

    得了句轻言细语的道谢,平北王心情颇佳,眼眸里盛着笑意,又低笑道了句,“夫人无需同褚某客气。”

    说着便转身告辞,领着林轩干脆利落地离去,赵家几房的老爷见状,嘴里说着恭敬的话忙追了上去,将平北王恭恭敬敬地送出府。

    他来地匆忙,离去地也匆忙。

    客堂内明明还有不少人,却是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寂静当中,大家仿佛都在酝酿着各种情绪一般,明里暗里的目光放在神色不明的昳丽妇人身上。

    第23章 第 23 章 阮秋韵不在意旁人的……

    阮秋韵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努力地平复着起伏的情绪,收敛起惶色,而后对着似怔在一旁的夏氏道,

    “大夫人,院里还有宾客呢,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夏氏回过神,赶忙恍然笑道,“是是是, 险些忘了东房里还有宾客呢,那些都是平日里同三姑娘亲近的舅母婶母,我们也是该回去了。”

    另外两房的妯娌李氏刘氏一个激灵, 也笑地迎了上来,“今日可是我们三姑娘及笄的大日子, 我们这些做婶母的也自该去讨一杯酒喝的。”

    “正好我也给三姑娘准备了及笄贺礼,绿翠, 你去将贺礼拿来,今日也一并送到三姑娘院里。”

    她们表现地尤为热情,阮秋韵心若明镜,却也只是抿唇笑了笑, 并没有搭腔说什么,只紧紧挽着外甥女的手, 往外走去……

    姨母黛眉颦着,妍丽的眉目间笼罩着若有若无的愁意, 搭着自己的手也有些凉了, 赵筠心里担忧,忙小声询道,

    “姨母是不是觉得冷了, 手这般凉啊,不若我让翠云到外头请个郎中……”

    小姑娘年岁不大,急地都快要哭了,眼眶红红的,阮秋韵细细看着稚气秀丽的外甥女,心中宽慰,拍了拍她手,笑着摇头,“姨母没事,也不觉得冷,我们回屋,回屋后就不凉了。”

    赵筠欲言又止,却也只得嗯了一声,脚下的步伐却是渐渐加快,很快就回到了东房。

    席面上的宾客见妇人带着外甥女回来,先是静了一瞬,后也俱表现地十分和善有礼,夏氏更是笑地让奴仆将阮秋韵的位置挪到了前排上首,还笑道,

    “阮夫人是三姑娘的亲姨母,也自是我们赵家的贵客才是,贵客理应上首。”

    安排的座位挨着赵筠,阮秋韵没有拒绝,很快便又重新坐下……

    ……

    及笄礼结束,宾客也陆续离去。

    夏氏看着手里的贺礼单子,心里有些肉痛,却也还是让奴仆将今日收到的所有贺礼加上贺礼单子,全部送入了赵筠的院子里。

    烛火下,赵筠看着那长长的贺礼单子,眼眸睁大,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讶,喃喃道,“……怎么会有这么多?”

    而且,这里头居然还有庄子田铺一类的东西?

    今日来的宾客大多只同赵家沾亲带故,家世大多比不上赵家,所以即便算上平北王送过来的贺礼,也不该这般多才是。

    翠云正煮着热茶,她心里高兴,脸上正扬着大大的笑,闻言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道,“奴听其他人说,在平北王离开后的几个时辰里,陆续有不少人将贺礼径直送了过来,说要祝姑娘您及笄喜乐……”

    其中还不乏许多家世煊赫的世家送来的贺礼……这想必,都是看在平北王的面子上的。

    知道了原因,赵筠眉梢拧起,也没有将礼单继续看下去的心思了,她将礼单随意搁在案上,便朝着屋外看去,暗自思索着姨母何时才会过来。

    席面结束了,姨母想来也该过来了。

    正想着,便见姨母从屋外走了进来,赵筠有些心喜,眼眸里尽是清亮的笑意,忙赤着脚迎了上去,“姨母。”

    四角烧着炭,地上还铺着氍毹,倒也不觉得有寒意,阮秋韵被她挽着手带到了榻上坐下,脸上尽是宠溺的笑意。

    大冷的天,席面上菜肴能吃的不多,翠云从食盒里取出才从伙房取来的糕点,一一摆在桌案上。

    “姨母,您先用些糕点吧,那席面上的菜肴都冷了,也太难吃了。”赵筠托着腮,有些抱怨道

    阮秋韵眉梢带笑,柔和地应了声好,用竹箸拣起一枚糕点用了起来,很快就注意到一旁放着的贺礼单子。

    赵筠很快注意到姨母的眸光,她将贺礼单子执起摊开,成排的贺礼在烛火下格外清晰,“这是我今日收到的贺礼,好多啊。”

    贺礼单子很长,上面记录了送的人家和所送之物,阮秋韵大致看了看,大多都是不是金银就是玉,都是一些金贵的东西。

    赵筠嘀咕,指着礼单中其中一截,小声道,“这些人其实也没有来参加我的及笄礼,却还是派人送了贺礼过来了…姨母,你说我要不要把贺礼退回去。”

    赵筠也不甚清楚平北王同姨母的关系,可因着平北王的干系得了这么多的礼,总觉得有些怪异。

    手里的竹箸停下,阮秋韵细细看着那一截的单子,心里明白了赵筠的意思。

    平北王。

    阮秋韵喃着这三个字,心底的复杂却是怎么也掩不下去。

    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在那本书里,平北王这三个字,所能代表的意味。

    权倾朝野的地位,一手遮天的权势,凶狠凛冽的脾性……这样的人物,只要表露出一丁点喜好的苗头,那些想要讨好的人家,自然是如同过江之鲫般前仆后继。

    这样的人物,也是轻易招惹不得。

    妇人眸色复杂,将竹箸放下,而后缓慢轻柔地摸了摸女郎的头,笑道,“这是都是都送你的贺礼,你想怎么处理都可以。”

    赵筠眉开眼笑地颔首,虽然心里有些好奇姨母为何会同平北王这样的人物结识,却也没有过多询问,而是又挑了这么些年来的趣事说了起来。

    摇曳的烛火下,对面的女郎活泼俏丽,笑得灿烂不带一丝阴霾,看着就是一位备受家中宠爱的小女郎的模样。

    妇人眉目沉静温柔,含笑地看着尚且带着天真稚气的女郎,那些起伏不定的心绪在此刻彻底地静了下来。

    无论如何,这个陌生的朝代里,自己总归不是一个人,这般想着,阮秋韵侧身道,“春彩。”

    守在一侧的青衣小婢心领神会,上前了两步,将手里捧着的三个素色锦盒放在了圆案上。

    已经意识到这是姨母送给自己的及笄礼,赵筠正襟危坐,眸露期待,然后在姨母的示意下,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三个锦盒。

    三个锦盒子俱是方方正正的,只是其中一个锦盒要长上许多。

    盒盖一一被打开,盒子里盛着着的物件显露人前,一个盛着一个圆如满月,剔透晶莹的玉镯,一个则是一根做工精致的发钗,发钗的末端是两朵开得正艳的红梅,最后一个,则是一块碧绿滴翠的玉佩。

    “这个手镯,是当年姨母及笄时,你娘亲送给姨母的。”见女郎打量着几个木盒里的东西,阮秋韵含笑着缓缓解释,又看着玉佩道,“这玉佩,也是当年姨母成亲时,你姨夫送给姨母的,被姨母佩戴了许久。”

    至于另外一个梅花发钗……妇人笑着将眼睑垂下,却是没有过多去解释,只看着女郎好奇地这摸摸那看看,又将发钗替换下乌发间的发饰……

    ……

    回到客栈时,天已经有些暗了,整个客栈空荡荡,只有掌柜和店小二守着,并无其他客人。

    以为住店的客人都回房休憩了,阮秋韵也并不得意外,在对着掌柜有礼地打招呼后,就往楼上走。

    店小二是个年岁不大的孩子,正站在柜台外,见这两日常给经常给自己点心果脯吃的夫人带着奴仆往楼上走,小脸纠结地皱成一团,咬了咬牙,正要喊起来,却被掌柜一把捂住了嘴。

    掌柜看着瘦弱,力气却不小心,他左右看了看,见外头守着的部曲并无动作,忙厉声呵斥,“喊什么喊,你不要命了?”

    眼看着妇人消失在楼梯拐角处,小孩呜呜呜地直呜咽,努力地去扒捂住自己嘴巴的手,可努力却怎么也扒不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夫人上了楼,回了房。

    小孩被捂地有些呼不过气,脸涨地通红,林轩进了客栈,见状笑意一敛,只径直打落了掌柜的手,然后蹲下理顺着小孩的呼吸。

    见小孩眼眶通红,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林轩顿了顿,从腰间里拿出一个纸袋,打开露出里头的果脯,递到了小孩面前……

    楼道两侧的烛火微弱,所以整个楼道也昏暗,春彩走在前头摸索着将房门打开,侧了侧身子就让夫人进去。

    这样昏暗的时候,戴着幕篱有些不便,连地面都看不清,阮秋韵正想将头上的幕篱取下,可下一刻,身后的房间里就有烛光亮起。

    身后的房门开着,暖黄的烛火透过幕篱映入眼帘,紧接着裹挟着浓浓笑意的熟悉嗓音从身后传来。

    “夫人安好。”

    妇人摘着幕篱的举动猛地停住,身子立即紧绷,幕篱下的眼眸徒然睁大,反应过来后,面色渐渐发白,还是缓缓将幕篱摘下。

    男人高大的身影随着幕篱一寸寸落下,也逐渐映入眼帘,身后的房门已经被打开了,阮秋韵忍不住朝着身后后退了两步,才勉强维持平静道

    “褚…王爷,您为何会在此处?”

    妇人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冷静,柳眉轻颦。只是一向温柔缱绻的眉眼却是染上冷意,看着冷若冰霜,却又是无端端地就染上几分惶色,垂落于两侧是手却是紧紧地攥着,更是不可抑制地泄露出心底的慌色。

    男人狭长的眼眸里是毫不遮掩的暗沉,贪欲涌动,闻言眉锋抬起笑道,“王府距离这间客栈还是有些距离,夫人若是遇了贼人,想来我也是鞭长莫及。”

    这话倒是不假。

    盛京皇城中,想要平北王这条性命的人何其多,上到那皇座上坐着小皇帝,下到已经被贬黜的朝臣。他们若是得知他这样乱臣贼子有心悦之人,想动歪脑筋的恐怕不在少数。

    男人倚门斜立着,整个人背对着身后屋里点烛火,棱角分明的面容隐于黑暗中,轻易就能勾起某些闷热混乱的记忆。

    阮秋韵怔怔地看着眼前好似彻底撕下皮囊的郎君,只觉得眼前的郎君给她带来近乎荒诞的陌生感。

    这一个多月来,那个在自己面前表现地十分温和有礼,事事思虑周全,学识渊博的褚先生,仿佛就是自己这么些时日来,凭空做的一场梦一般。

    如今,这个梦被彻底揉碎了。

    那个温和有礼的褚先生摇身一变,成了那本书里权倾朝野的平北王。

    那掩盖在温和皮囊下的野兽也逐渐显露了出来了,野兽本性便凶猛贪婪,似乎只待那最后一层窗户纸被彻底戳破,就会跳出来,咬住自己的喉舌,把自己啃食殆尽……

    妇人越想心便越乱,明明心里害怕极了,却是硬是不敢说出一句拒绝的话,只能躲避似地轻轻道一句多谢,而后逃也似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那最后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她不愿,也不敢去戳破。

    随着房间门阖了起来,妇人袅娜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房门外,褚峻笑意敛起,灼热的眸光几乎要越过阻隔着的房门,将怯怯躲避着自己的妇人彻底笼在自己的眸光下。

    厚重的贪/欲在这些日子里早已成了参天大树,又如何轻易就能拔除地了,若是此生得不到夫人青睐,想来后半生都是无愉的。

    妇人柔和娇怯的眉眼再次浮现在脑海里,男人喉结耸动,眼眸里尽是一片涌动炙热,让人送来了洗漱的冷水,转身又回到了房间……

    神色惶然地回到了房间,妇人匆匆地将窗牗推开,让习习寒风肆意吹进,妄图借助凛冽的寒风将心底的那无处安放的惊惧无措彻底吹去。

    脸颊被吹地有些寒了,发丝纷乱,可杂乱的心绪却是如何也定不下来。自己的那些委婉的分隔,刻意的疏离……一切一切代表着拒绝的各种方式,在那个强势的平北王面前,似乎都没有任何作用。

    夜幕已深,满怀心事的妇人在柔软的床榻上辗转反侧,却是如何也睡不着,脑海里想了许多解决目前困境的法子,却也是一个接一个地被否定……

    直至晨曦未露时,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醒过来时,脑袋依旧是昏昏沉沉的,妇人坐在梳妆镜前,缓缓梳理着垂落的青丝,清艳的眉目带着轻愁,很快就注意到从门外传来的声响了。

    房门被打开,春彩从门外进来,手里端着铜盆,“夫人,晨安。”

    如同惊弓之鸟的妇人眉目舒展,勉强扬起笑,对着青衣小婢轻道,“春彩早。”

    春彩接过夫人手里的篦子,动作轻柔和缓,一上一下地梳着,最后一如既往地为夫人簪一个清雅的发髻。

    最后一根发簪没入乌发,盘起的乌鬓如云,春彩手放下,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夫人,而后才小声道,“主子,客栈外头,好似有不少部曲扈从守着……”

    阮秋韵闻言怔了怔,良久后,才抿了抿唇道,“嗯,我知道了。”

    房间门被敲响。

    这是送朝食的店小二上来了。

    春彩打开房门,接过小二手里盛着朝食的托盘,又习以为常地塞了几颗果干给小二手里,而后才将门缓缓关上。

    整整一日,阮秋韵都待在房间里,没有出过房间。

    夜幕再次降临,不远处的坊市却是罕见地热闹了起来,妇人倚窗而坐,看着不远处灯火阑珊的景象,怔然出神,

    房门北阖起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

    妇人似有所感,颤颤回眸,果然见到了光明正大地进屋的男人。

    阮秋韵立即站了起来,看着逐渐朝着自己走近的郎君,一步步后退,眼看着即无路可退,正想要说些什么,却听见不远处负手的郎君笑道,

    “今夜正好有夜集,夫人可有兴趣去逛一逛?”

    妇人怔住,在临淄时,她的确表露过对古代夜市的兴趣,可如今……阮秋韵定了定心神,正想拒绝,却见对面的郎君扬眉一笑,紧接着道,

    “坊市热闹,闺中女郎也甚是喜爱,褚某亦可派人去赵府请赵家女郎,女郎同夫人多年不见,孺慕情深,若是同游盛京,想来赵家女郎定会欢欣。”

    筠筠…

    阮秋韵沉默片刻,眸光再次落在窗外热闹喧哗的街道上,“…王爷,可否在外稍等片刻。”

    这是要更衣的意思。

    褚峻笑地欢欣,立即颔首应下,很快就退到了房外,并且让被锁在外头的春彩进屋。

    春彩疾步来到夫人身侧,有些担心地唤,“夫人…”

    阮秋韵摇了摇头,轻笑道,“我无事,你去将我的斗篷拿过来。”

    春彩顿了顿,轻轻应了声是,很快就将斗篷拿了过来,给夫人披上。

    房门打开。

    妇人的身影映入眼帘。

    身上着的今日晨起的冬裙,色彩鲜亮,衣裙的下摆是大片大片的菱格朵花团花纹样,耳畔坠着珠花,外披着宽大的斗篷。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华服美饰,最是和夫人相配。

    换了新衣,戴了新发冠,还特意将须茬剃掉的郎君眸间笑意渐盛,只觉得自己整个心神几乎要摇曳在这丝丝缕缕的香风中。

    男人就这么立在身前,垂眸沿着妇人的脸颊看去,眸光贪婪肆意,阮秋韵心神微颤,下意识地避了避,而后轻声道,

    “王爷,我们下楼吧。”

    褚峻笑意潋滟,应了一身好,就侧了侧身,即便此时此刻,也依旧维持着所谓的温文君子的姿态。

    妇人见状,神色顿了顿,径直从褚峻身前走过,斗篷的兜帽宽大,两侧的毛边轻轻地划过郎君的下颚,给人带来一阵阵轻微的痒意。

    第24章 第 24 章 直至三更尽,才五更……

    直至三更尽, 才五更又复开张。

    如耍闹去处,通晓不绝。

    明明还处于寒冷的冬季,正是安然酣睡的时节, 可坊市的夜集就是热闹,街道两侧灯火阑珊,穿得厚实的百姓来往穿梭,嬉笑打闹。

    马车在街道上疾驰着,随着逐渐朝着市集的趋近, 从窗牗传来的喧闹声也逐渐大了起来,小小的一方马车中,面对面地坐着两人, 青衣小婢则坐于马车里侧,眼巴巴地看着面对面坐着的两人, 不敢说话。

    马车不大,人与人间的距离便也不大, 这般近的距离,若是有心之人静下心来,甚至还能听见同在车舆中人浅淡的呼吸声。

    妇人端坐在榻上,背脊依旧挺直, 眼睑垂着,隐于昏暗中的面容神色不明, 一双柔荑至于膝头处交叠握着,轻动着的莹白指尖泄露了不安的心绪。

    窗牗外传来一阵阵欢快高昂的叫好声, 并且随着马车的移动还逐渐响亮, 妇人似乎被这样的叫好声吸引住了,她侧了侧着身子,将窗纱撩开, 朝着窗牗外看了出去。

    赤色阑珊的灯火映在妇人的面庞上,妇人那双常常带着柔和笑意黑亮瞳孔仿佛燃起了火一般,绯色一片,艳丽惊人。

    褚峻沉着眸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只觉得心里也似有团火在烧着,烧地他心尖发痒发疼,似乎只要有夫人在的地方,他眼里就容不下旁人。

    见妇人收回了目光,褚峻笑着道,“这是夜集上的杂耍,最是热闹,夫人若是喜欢,我们等会也可以去看看。”

    妇人眼睑垂下,沉默了片刻,只轻声道,“一切听王爷的。”

    十分恭敬的姿态。

    褚峻狭长幽深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垂眉的妇人,良久后,才徒然笑开,“夫人何必这般见外,我还是更愿意夫人唤褚某褚先生。”

    妇人眉目微抬,眼睫轻颤,继续恭敬道,“往日不知,所以没了规矩,如今既已知王爷的身份,礼不可废。”

    泾渭分明的尊卑,却是无声地两人的距离拉开,褚峻笑了笑,却是又细细地看了眼妇人置于膝头上那紧紧攥着的细白指尖,没有说什么。

    马车在一处相对僻静的地方停下,一行人下了马车,十里长街,灯火不休。

    打扮地活泼俏丽的女郎很快就来到了跟前,身后跟着的是贴身小婢,还有林樟林轩两人,女郎先是掩不住笑意地挽住姨母的手,待注意到立于身后的平北王后,笑意微敛,福身躬身请安。

    自看到外甥女后,阮秋韵脸上就多了几分淡淡的笑意,褚峻和煦地笑着让女郎起身,看着女郎又再次挽上了妇人的手,享受着妇人柔和至极的关怀。

    男人眼眸微眯。

    妇人带着外甥女走在前头,从肩头及踝的月蓝斗篷在诸多红黄灯笼的映照下,被掺上了各种色彩,如同谪仙堕入凡尘……又如明月坠入红尘。

    两侧街道的人有很多,摩肩接踵的,时不时停在一家店铺前看看,尽量将注意力放在街道两侧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的店铺上。

    元宵才过去不久,街道上还带着新年过后的余韵,店家将各种元宵时没卖出去的灯笼,纷纷挂了起来,远远看去,一片阑珊的灯火景象。

    赵筠在盛京生活里这么久,也甚少在夜间来过坊街市集。此时显然有些激动,小姑娘挽着自己的亲姨母的手,走过一条条街道,眼眸晶亮,还指着不远处各色的灯笼叽叽喳喳。

    看得实在喜欢,还悄悄地用自己攒下的银钱买了一盏蟠螭灯送给姨母,灯壁四周唯妙唯肖的仕女图随着灯影转动,阮秋韵心中欢喜,也觉得有些稀奇,提在手里走了大半个街道。

    夜集十分热闹,不仅有杂耍杂剧,还有各种走戏唱戏……处处人潮涌动热闹喧哗,置身于其中,轻易就能感受到这个朝代冉冉升起的活力与繁华。

    阮秋韵静含笑地看着这一切,眸光不经意间瞥见身后不远处的华服衣摆,笑意微怔,脑海里却是不由地浮现出那本书里的内容,书中关于平北王一角的描述,也只不过是寥寥几句。

    年少从军,战功显赫,功高震主,权倾朝野。

    先帝驾崩多少年,平北王便把持着朝政多少年,甚至在那本书的字里行间,还隐隐暗示着先帝的死和平北王有关,在这本书的后头,还隐隐透露着平北王想要取大周而代之的想法……

    书后面的内容她没有看完,但大概也知道,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平北王所扮演的就是一个反派逆臣的一个角色。

    一位反派逆臣,年少时平定疆域,后权倾朝野治理朝政……如今这般的盛世繁华的景象,想来亦是有着平北王的功劳。

    天越来越暗,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亥时了,街道上依旧人潮涌动,可对于还没成年的孩子来说,也快到了要休息的时候了。

    赵筠知道要回府的时候,依依不舍,几乎是揽着姨母的腰,整个人埋在姨母怀里,不愿意撒手。

    阮秋韵失笑,想了想,轻柔地抚着外甥女的头,笑道,“不早了,先回去吧,我们可以下次再来。”

    下次是什么时候。

    姨母又会在盛京待多久。

    被人疼爱偏爱的滋味最是容易叫人上瘾,赵筠小脸红扑扑,忍不住想问,可侧眸瞟看了眼几乎一整夜跟在姨母身后的平北王,抿了抿唇,没有继续问下去。

    看着外甥女上了马车,妇人眉眼的笑意久久不散,待看着那辆马车消失在街道拐角后,才收回了视线。

    赵筠回府,春彩拿着买的东西先上了马车,阮秋韵缓缓转过身,看着身后的平北王,笑容微敛,垂眸敛衽福身

    “王爷,时候不早了,不如,我们先回客栈吧。”

    妇人兜帽并未放下,芙蓉玉面上还带着笑意,眸光盈盈如水,温柔地溺人,可这满腔的温柔此时却是尽数给了自己的外甥女,旁人却是分不到片刻。

    褚峻眸色幽深,笑着轻轻颔首,看着妇人上了马车后,紧接着也上去了。

    马车依旧是过来时的那一辆,氍毹上还放着春彩拿上马车的蟠螭灯,可原本坐于里侧的青衣小婢却是不见了。

    阮秋韵怔了一下,眼睫慌乱地颤了几下,以为春彩是跟丢了,正想起身下车,身后却是有安抚般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过来,

    “夫人莫忧,那小婢已经先随着林轩回去了。”

    焦心的妇人动作停下,心跳徒然漏了半拍,红润的唇瓣颤动,更是颤颤地侧着莹润的眸子,朝着声音源头看去。

    马车车门已经被关上了,蟠螭灯置于氍毹的里侧,灯里的烛火还未熄灭,灯壁上的仕女人像正悠悠地不停转着,让一方小小的马车车舆笼罩于明明暗暗的光影里。

    男人依旧坐在来时的位置上,唇角还是一如既往的带着笑,可狭长的眸色却如同深海一般,沉晦地让人不敢直视……

    掠夺,贪婪,阴沉……妇人怔怔地看着,明暗灯火下秾丽的眉目失了欢色,只觉得心尖逐渐泛起阵阵的寒意,而这种透骨的寒意,更是迅速地从心尖直蔓到四肢百骸,手脚彻底凉了下去。

    她被吓到了。

    马车开始跑动。

    而怔住的妇人,直到靠近马车门的男人动了起来,才回过神。

    阮秋韵脸色渐白,眼眸睁大,额间渐渐沁出密集的细汗,看着男人逐渐逼近的身影,已经坐在了软榻上的身子,却是不住地哆嗦着往后退。

    可马车的空间就这么大,往后退又能退到那里,很快,亮色灼人的裙摆下,还穿着织秀鞋履的踝,就被捉住了。

    华服男人单膝跪于的氍毹上,左臂长伸,粗糙的大掌将妇人隐于层层叠叠华丽裙裾下的足踝握住,而后整个圈在大手里。

    “王爷,请您放开我!”

    里衣单薄,掌心炙热,察觉到了足踝部的异样后,形色惊惧的妇人眼里隐隐沁出了泪。

    那个被握住的足也慌乱无措地蹬着,努力地试图将圈着的大掌驱逐出裙裾外。可无论怎么蹬,却也蹬不去。在男人的力度面前,似乎任何的抗拒,都如同蚍蜉撼树般的无力……

    蟠螭灯不知何时灭了。

    整个车舆陷入了幽暗当中,马车还未跑出市集,窗牗外不断有孩童的天真无忧的欢笑声传进。

    狭小,幽暗,充斥着浓浓暖香的车舆里。炭火烧着,闷热也在不断地发酵,彻底被骇住的妇人一动不敢动,身子紧绷,连带着被圈住的足尖也绷地僵住。

    昏暗中,淌着汗的男人看不出软垫上妇人的神色,却也能凭空想象出,靡艳的妇人被自己骇地花容失色的面容。

    自己又吓着夫人了。

    可是怎么办呢。

    夫人待他这般疏离,疏离地如同陌生人一般,他真的很不喜欢。

    褚峻眼眸眯起,闷笑一声,将妇人的足尖对着自己的胸膛,缓缓地印了下去。

    隔着层层华服的胸膛结实炙热,孱弱的足尖在接触到胸膛那一刻,细弱精致的脚踝更是不可抑制地颤了一下,褚峻感受到了这抹颤意,又是一声闷笑。

    “夫人在褚某心尖上。”男人勾唇一笑,残忍地将妇人努力遮掩的那层最后的薄纸撕扯掉,最后甚至还用着商量的语气,“……夫人唤我王爷,生疏地紧,以后夫人只唤我褚先生,可好?”

    被彻底吓呆了的妇人泪眼朦胧,梨花带雨,咬着唇忙不慌地应下,整个人颤颤地瑟缩在软榻上,在注意到足踝处的力道消失后,忙将足伸了回来……

    第25章 第 25 章 车轱辘碾过青石地……

    车轱辘碾过青石地, 发出沉闷的声响,市集的喧嚣声随着马车的跑动逐渐变得微弱,最后直至消失。

    昏暗的车舆里

    片刻前, 还狎昵地握着妇人足踝的男人此时已经没了方才的强势,像是一个重新披上了人皮面具的野兽,倾刻间,便收敛起了所有外露的狠戾凶性。

    将足尖怯怯地缩回去,妇人倚靠着马车车壁, 额角淌着汗珠,眼眶泛着红看着男人坐着的方向,唇紧紧抿着, 胸脯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

    胸腔里那颗心脏扑通扑通急切的跳着,阮秋韵忍不住用手抚了抚, 试图将呼吸理顺,努力地去将心尖那阵阵的惊惧压下去。

    最后那层窗户纸, 还是被彻底捅破了。

    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事实,阮秋韵泪眼轻眨,又颤颤抬起眼睫朝着看不清身形的男人看过去,只觉得自己脑子一片混乱, 也不知自己要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对面的平北王。

    努力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妇人努力地在一片混乱的思绪里寻求解决的方法, 却如同大海捞针,怎么也捞不着一个有用的法子。

    良久, 久到马车已经在客栈门前停下, 久到车夫离开了前室,车外传来部曲恭敬的轻询,妇人才缓缓抬眉, 平静地哑然出声,“褚先生,我是一位孀居的寡妇,先夫也不过离逝半年…”

    褚峻声量轻柔,不徐不缓,“今朝寡妇,亦可再嫁,褚某也不过是一鳏夫。”

    前朝有着寡妇不可再嫁的旧俗,只是大周建立初始,因几十年战乱人丁凋零,百废待兴。

    为了让百姓绵延,朝纲稳固,朝廷也下达了许多鼓励寡妇再嫁的举措。

    所以,寡妇是可再嫁的。

    而从某些方面而言,他姑且也算个鳏夫。

    夫人是寡妇,他是鳏夫,最为相配。

    “可即便是鳏夫寡妇,那总归也是要你情我愿才是。”

    阮秋韵垂下眼睫,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轻轻地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她经历过婚姻,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了,也深知有些事既然已经摆到了明面上了,那最好的解决方式便是摊开来说清楚。

    方才的惊惧被压下,却也依旧残存在心里,妇人眉目柔和,柔软的声音有些轻,“褚先生抬爱,我受宠若惊,可扪心自问,心中对先生,也不过是感激之情,并无爱慕之意。”

    这已经是明晃晃的拒绝了。

    若是自尊心强些的郎君,在听到这样拒绝后,肯定就会放下了,若是心眼再小些的,没准还会伺机报复…

    可阮秋韵顾不得去思考这些了。

    方才发生的一切,让她整颗心都乱了。无论是身穿还是魂穿,她总归是占了原主的身份,这些时日用的亦是原主夫君家的钱财……

    妇人神色认真,可攥着斗篷的手心沁出一抹热汗,刻意不去注意对方的举动,只垂着眼看着底下的色彩沉闷的氍毹。

    客栈门口两侧吊着照明的灯笼,暖黄的烛火透过窗牗斜斜地落在氍毹上,将上头的黄褐纹理映地清晰可见。

    带笑的男声幽幽传来,“夫人不喜褚某,可褚某却是爱极了夫人,日思夜想,这心肝脾肺里啊,装的全是夫人的身影了……”

    日日想着伴于夫人身侧,想着夫人身上穿戴满自己送的华服美饰,身上沾满了自己的气息,想着同夫人颠鸾倒凤日夜不休……

    想地越多,心就越燥。

    这话听了属实叫人脸热,可妇人脸颊发白,眼眸左右躲闪,微白的唇瓣轻动了几下,不知该说些什么。

    身侧的软榻猛地下陷,一抹阴影从身侧探了过来,在妇人还未反应过来时,环在妇人窄窄的腰肢上。

    被禁锢着的细柳腰肢轻颤着,阮秋韵眼眸微睁,想要站起,却是动弹不得,唇瓣哆嗦着说不出话。

    感受着掌下腰肢美妙的颤动,男人轻笑一声,埋首俯身,几乎整个人都浸在妇人身上的馥郁浓香中,哑言道,

    “世人都道褚某是佞臣,也唯有夫人至今都将褚某当做君子……”

    明明是经了世事的妇人,可身上却总是带着一抹格格不入的天真。即便是旁人觉得低微的奴仆,亦会温柔守礼待之,也总以为只要自己说地足够清楚明白,旁人便会放下。

    可怎么可能呢?

    兜帽垂下,白色的毛边拂过耸动的喉结,又给郎君带来一阵阵的痒意,可沉溺其中的郎君似不在乎,脖间沁出的汗意很快就将毛边浸湿,毛边也变得黏糊糊的丝丝缕缕。

    后颈处隐隐传来的灼热异样感,很快便让努力维持着冷静的妇人陷入了某种恐慌中。

    冷静被击溃,只得低眉垂泪,泪眼婆娑。

    肌肤相贴着,野兽是向来不会放过唇齿上的猎物,褚峻眸色幽深,低笑着带着沙哑娓娓喃着,“世人也都道,褚某是个北地出来的蛮夷粗人,夫人亦是知道的,这粗人最是不知礼节的。

    他喘着气,“若是褚某唐突了夫人,夫人也只管任打任骂,莫要闷在心里伤了自己……”

    蛮夷粗人,还是朝堂上那些世家贵子用来嘲讽平北王的怪气腔调,他们自持出身高贵,却是无兵无权,看不上出身草莽的平北王的出身,可向来也只敢在私底下讨个口头上的便宜。

    想来谩骂着的世家朝臣们怎么也想不到,那本意用来讽刺人的话,如今倒成了北地草莽扯旗当虎皮恣意妄为的借口了……

    ……

    已是亥时,这个时候,赵府的火烛几乎已灭了大半,赵筠回到了院子,才坐下没多久,嫡母院子里就有人过来了。

    管事的李嬷嬷垂眉立于外间,笑着道,“夜深了,大夫人心里念着三姑娘,便遣奴过来看看。”

    说着又道,“这夜里寒凉,夫人还让奴给三姑娘送来几簸炭火,都已俱送入屋了。”

    用箩筐装着的炭火被李嬷嬷身后的奴仆放进了外间,看着却是已经超了应有分例了。

    赵筠抿了抿唇,看几眼那几筐上好的银丝炭,将手里的热茶搁下,“女儿不孝,还是劳母亲挂念了,只是夜已深,只待明日我便到母亲院里谢过母亲。”

    隔着幔帘,李嬷嬷看不清屋里女郎的神色,她只笑道,“三姑娘只管用着,夫人说了,无需说谢。”

    赵筠轻嗯一声,“那就有劳烦嬷嬷为我传达一番。”

    李嬷嬷笑地应下,而后又恭敬地福了福身,转身就离开了院子,几个奴仆也跟在其身后出去了。

    翠云正拿着女郎褪下的披风搭在屏风上,见状立即又给屋里多添了两个炭盆,屋子里一下子便更加暖和了起来了。

    这样多的炭盆,想来姑娘晚间睡下时,定不会觉得冷了。

    小丫头喜上眉梢,又想着屋子里已这般暖和了,又去将床榻上的原来厚重的被褥换成更加轻软一些的,她心里高兴,做事也是喜滋滋的。

    “你就这般欢喜?”

    女郎换上了白色里衣,正盘腿坐在圆案旁,托着下颚看着翠云眉开眼笑的神色,忍不住道。

    翠云掂着被褥,闻言边惦便转过头看自家姑娘,眼眸都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姑娘欢喜,我便欢喜。”

    “你又知我欢喜?”

    手里的褥子利落地落下,然后又被平铺在床榻上,翠云压着褥子四角,不由笑着反问,“姑娘这两日难道不欢喜吗?”

    赵筠顿住,眼睫眨了几下,想到方才埋进姨母怀里的暖和馨香,想到姨母每次看着自己眼中的星星点点的温柔……她脸有些绯红,轻咳了几下,还是坦诚地抿笑点了点头。

    ……她自是欢喜的。

    娘亲去地早,她还从未被人这般喜爱过呢。

    翠云见状又笑开,嘟囔道,“…莫说姨夫人性子多温柔,待姑娘有多好,就说这两日,府里也是同以往大大有着的不同。”

    她说地含糊不清,可赵筠却还是听懂了她的意思。

    家中主母并非刻薄苛刻的性子,可架不住底下人扒高踩低的脾性,赵家的饭食皆是由赵府伙房所制,除了年节时候,各院都需得自己去取食。

    赵筠不受宠,翠云有时候去伙房给自家姑娘取饭食,见到有暗地里编排自家姑娘的人,总少不得同旁人辩了几句。

    这两日倒是不用了。

    每每去到伙房取食,伙夫们给她拿的都是已经事先备好了的,还是带着热气的饭食,总算不用带回来后自己再重新热一回。

    这一切的转变,只可能来自于当家主母的刻意敲打,而嫡母这般做……赵筠支着下颚,认真地想了想,又想起今夜那个时刻跟在姨母身后的平北王。

    平北王华服玉冠,同她们一起逛着夜街时,亦是一副面带笑色的和煦模样,还对着自己温和的笑,看着远没有想象中的可怕……

    十五岁的女郎,于感情一事上还有些懵懂,近百年来,世家之风盛行,盛京高门大户中还大多延续着许多前朝的旧例,鲜少有失了夫君的妇人再嫁的先例,因此女郎也并未往别处想……

    可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赵筠蹙眉思索着,翠云已经收拾好床榻被褥走了过来,见圆案上的茶盏已经冷透了,翠云又重新倒了一杯,

    “姑娘,被褥已经铺好了,夜深了,姑娘早些休息。”

    陷入沉思的女郎回过神,应了一声,抬眸间又看到了还置于外间的几筐银丝炭,顿了顿。

    翠云道,“洒扫的奴仆都睡下了,等明日一早,奴就叫他们端到偏房去。”

    几筐炭火很是沉重,一人是抬不起来的,赵筠嗯了一声,又道,“天这么冷,你回屋时,记得带上一些。”

    银丝炭价贵,远不是平日里送的黑炭可比的,翠云怔了怔,紧接着抿唇笑着应了一声好。

    李嬷嬷回到主院时,夏氏已经觉得有些困倦了,她心不在焉地给自己梳理着头发,见嬷嬷撩开纱幔进来,

    “如何,三丫头可是已经回府了?”

    “三姑娘已经回院子了,炭火也收下了。”

    夏氏闻言,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李嬷嬷上前接过主母手上的牛角梳,力度轻柔,慢条斯理地为主母梳理着头发,

    “夫人是嫡母,如今尚且还不知那阮夫人同平北王是何种干系,夫人又何须如此……”

    银丝炭本就难得,即便是赵家也是不常用的,如今从夫人从娘家得了些许,还眼巴巴地送去了给庶出的丫头,何等委屈。

    夏氏舒服地眼眸阖起,闻言轻笑道,“仅仅是阮氏同平北王相识这一条,也尽够我做的这些了。”

    大周皇室势微,而其他世家贵族是的子弟也接连被贬黜,平北王便是这盛京城的天,同那龙椅上的小皇帝,也无甚区别了。

    “眼瞧着筱儿入秋便要出嫁了,我这心里总是没个底气。”

    同赵家嫡长的女郎定下婚事的是勋贵高门的郎君,这勋贵高门的门第对比着赵家的门第,算是高嫁了。

    高嫁有好处,却是亦有难处,娘家家世不显,更是容易叫人看轻,从小在自己跟前养大的女儿,夏氏自是希望女儿万事顺遂。

    若是平北王能够出席女儿的婚席……即便再是如何低头,那也是值当的。

    ……

    平北王褚峻,这朝堂之上心里恨不得他死的人不在少数,可在一手遮天的顶盛权势下,想要讨好的人也如同过江之鲫。

    平北王登门赵家,并且给赵家庶出的姑娘送出及笄贺礼这一消息,在那么多宾客的渲染下,很快就在盛京的官宦人家间传开了。

    一时间,上门拜访的人也徒然多了起来,其中还不乏比赵大老爷官职还要高上许多的官宦人家,赵家门庭若市,就连平日里女眷收到的帖子,也比往日多了许多。

    第26章 第 26 章 又是一日的朝会。 ……

    又是一日的朝会。

    宣政殿内

    赵盼山紧紧捏着手里的黑色笏板, 躬着的身子颤抖着地立于朝堂末位,弯着的背脊不断冒出冷汗,汗渍近乎将官服浸透, 很快就被冻地生冷生冷。

    可此时他却也顾不上难受,只低着头死死盯着光洁的地面,不敢朝着殿内那两个被像拖死狗一样被拖出去的官员投上一眼。

    哭求声嘎然而止,宣政殿下立着的朝臣无人敢往殿外瞧,沉闷的梃杖声却还是从殿外传进, 一下又一下地,更是宛如落入了宣政殿内朝臣心里。

    上首的小皇帝畏畏缩缩地缩在龙椅上瑟瑟发抖,坐于屏风后垂帘听政的太后亦是面色发沉, 眸色沉沉地盯着身前的福禄寿大屏风,保养得体的指甲几乎要陷进了肉里。

    五十梃杖, 杖杖到肉,再是上好的肉也都成了一坨烂泥。

    浓重的血腥味不断在殿外蔓延开, 让已经过惯了金尊玉贵生活的朝臣门忍不住作呕,两个血肉模糊的身影被从板凳上拖了下来,放在了地面上,本被堵着的嘴此时已经被弄开, 此时却是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早已是昏厥过去生死不明。

    平北王靠着卓越军功封王, 他一身亲王规制的朝服,立于一众武将之首, 直到殿外的梃杖声嘎然停下, 才只是偏过头看了眼殿外那趴着的几个血肉模糊的身影,又很快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

    眼皮掀起,看着上首缩成一团惊骇交加涕泗横流的小皇帝, 褚峻笑了笑,语气和缓恭敬道,

    “陛下尚且年幼,平日里所受教导皆来自于几位舍人,难免会被旁人挑唆,在行事上有些差池。只这一次便罢,只是以后,陛下可万万不能如此了。”

    下首的声音穿上,犹如铡刀在颈,小皇帝本就颤抖着的身子更加抖若糠筛了,他惊骇交加,甚至一眼都不敢看立于殿下的平北王,只整个人努力地往龙椅后缩着,嘴里口不择言地喊着,

    “母后,母后救儿臣……”

    惊恐的喊声在安静的宣政殿内格外清晰,可大周的朝臣们却只是敛眉垂首静默,即便是心里暗恨着平北王多时的臣子们此时竟也不敢多言。

    此时能够说话的,也就只有垂帘听政的太后了,沉沉的女声很快就从屏风后传过来了,太后凝眸道,

    “平北王,宣政殿是群臣朝议国事之地,不是你在北地上坑杀戎狄的战场,何况如今还是在皇上面前,还望平北王莫要失了体统。”

    褚峻神色不变,只轻笑一声,垂首告罪,又命人将殿外趴着的两人拖走,看似礼仪周全,姿态却是说不出的散漫放肆……

    早朝在一片沉默中结束了,朝臣陆续地从宣政殿里退下,殿外青砖地面上暗红的血迹星星点点,浓重的血腥味经久不散。

    赵盼山愣愣地看了片刻,彻底歇下了要同平北王攀谈的念头,只颤着腿脚往宫外走,出了宫后连忙上了马车,连声催促着车夫走快些。

    天气严寒,后背被汗浸透的官服已经冻成了冰,赵盼山在前院里也待不住,思绪片刻,还是放下要去寻姨娘的念头,朝着正院走去。

    屋里点着灯,夏氏正看着底下庄子献上的账簿,见着赵盼山形色狼狈地进屋,眉目微挑,略有些惊讶,却也还是连忙迎了上去。

    “老爷,你这是怎么了?”

    夏氏边说着边让奴仆拿来换洗的衣物和热茶,换了官服的赵盼山手里捧着热茶,心终于缓了过来。

    夏氏拿起圆案上的几沓账簿,让奴仆拿进内室,而后在赵盼山对面的位置上坐下,又执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见她神色舒缓,不由问道,

    “老爷为何这般慌色?”

    夏氏年少时是世家旁支出身的娇小姐,所见所闻也比普通闺阁中的女郎要多些,赵盼山有时也会同她说说朝堂之事,今日心里惊惧,来正院也是抱着倾诉的心思的。

    他又喝了一口茶,然后将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娓娓道来,夏氏听地云里雾里,可在听到两个太子舍人被当众杖杀后,心却是有些惊。

    这太子舍人可都是当今陛下身侧最为亲近之人,也皆是刘邹两家的旁系子弟,竟就这般轻飘飘地就被杖杀了?

    赵盼山又咕嘟地饮了一口茶,将茶盏里的茶汤一饮而尽,叹道,“被杖杀的两人,俱是刘家子弟。”

    刘家。

    夏氏执着茶壶的手停住,停顿了片刻后又继续着手里的动作,然后有些疑虑笑道,“这刘家近些年来,似乎运道有些不济……”

    这又是病又是贬又是被杖杀,似乎每回都撞到了平北王手上,而且听盛京中传闻,宫里的太皇太后身子也不大好。

    赵盼山看了自己夫人一眼,面上的神色有些怪异,只又饮了两口茶,才神神叨叨道,“这可同运道没多大干系,这平北王同刘家啊,亦是有些旧怨在的……”

    夏氏给自己斟了杯茶,闻言更是惊讶,忙做洗耳恭听状。

    有些事在京中亦并非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赵盼山说出来倒也不惧,抚摸着须髯道,“平北王故去的王妃,正是刘家女。”

    夏氏讶异,“平北王曾有过王妃?这我倒是不曾知晓。”

    赵盼山在外任职过一段时日,夏氏带着儿女也一直陪同在左右,亦是近些年才回京述职才返回盛京的,盛京中的事亦是有许多不知的。

    只是…这刘家女?

    刘家主支侧支的女郎不少,大多也在盛京中,这些年除了那位几年前最受宠却病逝的嫡出女郎外,其他的夏氏在宴席上也是多多少少见过几次的。

    “就是那位嫡出的女郎。”赵盼山没卖关子,示意道,“已经去了的那一位。”

    夏氏愕然。

    赵盼山又抚了抚须髯,觉得还是有些冷,便又吩咐奴仆去添了些炭火。

    元光十三年,又是一次抗击草原戎狄大捷,先帝龙心大悦,给首功的将军封了上将军,又赏了侯爵。

    平北王当时亦不过初初及冠之年,功勋卓越仪表堂堂,先帝顺势也就起了乱点鸳鸯谱的兴致,因此也一并赐下了一桩婚事。

    只是……

    “刘家那位女郎是元光十六年殁的,那时还未出嫁,可元光十七年时,灵位却是被太皇太后下旨迁到了侯府,我听说就连墓碑上刻着的亦是候府夫人,还入了族谱……”

    赵盼山声音放低了一些,“不过想来如今,亦是已经迁出来了……”

    “……老爷的意思是,这是一桩冥婚?”

    饶是夏氏这般稳重冷静的性子,也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嘴皮有些哆嗦道,“这平北王如何能答应的,这、这也,这也忒不吉利了一些…”

    时人最忌讳生死了,这生时还不曾成婚的女郎,死时却要被葬入别家祖祠,还入了别家族谱,岂不荒唐?

    可先帝不就是这般荒唐的人物么。

    赵盼山不在多言,只闷头又饮了几口热茶,而后悠哉悠哉地起身,朝着爱妾的院子走去,并没有主动给夏氏解惑。

    这可不是当时还是侯爵的平北王答不答应的事,连着数次大捷,北方草莽将军在大周军中的名声曾一度高于陛下。

    草莽将军功高震主,元光十六年秋,被召回盛京夺了军权,圈在了盛京,已是一枚废棋。而先帝在时,对太皇太后又是出了名的孝顺,对其母族更是及其优待……

    表面是这般,可是当真是刘家疼爱嫡长女郎,还是先帝为了泄愤故意折辱,这便不得而知了……可把人得罪狠了。

    自先帝崩逝以来,这刘家子弟每次殁了一两个,每回又被贬黜一两个,平北王让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多年来的经营一点点地分崩瓦解,世家贵族的体面不复存在……

    “这是钝火割肉,文火煎心啊……”夏氏喃喃道,想着那日登门赵府温和笑着的高大郎君,一时间,心里竟觉有些不寒而栗……

    ……

    只不过是一次普通的朝会,却又殁了两位太子舍人,宫里太皇太后本来已逐渐痊愈的病症,似乎也变得越发严重了,满朝臣百官更是战战兢兢,生怕平北王下一个拿自己杀鸡儆猴。

    黑袍暗卫躬身立着,一五一十地向主子汇报着宫中太皇太后的境况,正锻炼着体魄的男人放下手中巨石,面无表情地用巾帕抹了抹额间的汗,耐着性子听着,而后才笑道,

    “听闻宣平公也是久卧病榻了,可见在生疾一事上,这两姊弟是颇心有灵犀的。”

    黑袍暗卫垂眸,不言。

    暗卫离去,褚峻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杏色巾帕,徒然又勾起一抹笑意,他端坐于堂上,将管家召了过来。

    “府里可有女郎喜欢的物件?”他思索了片刻,“就是诸如首饰衣裙之类的?”

    伺候了自家主子多年的管家褚伯愣了愣,有些想不明白主子为何这般问,而后细细地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主子这么些年孑然一身,自那件事后也一直未曾娶妻纳妾,府上既无主母又无妾室,更别说是小女郎小郎君了。

    褚峻敛眸,正想差人出去购置一些,却又见眼前的管家思索片刻,然后道,“府里虽没有现成的首饰衣群,可当年先帝赐下的赏赐中,还有王爷这些年在外征战的战利品中,却都是有不少玉料宝石和各色花样的布匹的。”

    满满地几十个库房装的都是,只是这些年主子一直不曾提起,他们也未曾主动去提起过,都层层叠叠地堆在了几个库房里。

    褚峻闻言,眼眸盛着笑,“那便寻十几位擅制首饰和剪裁衣裙的巧匠入府候着,将库房里金银珠宝和布匹都拿出来交予他们来制。”

    顿了顿,又道,“赏赐那一部分便不要用,只用本王从战场上还有从冀州带过来的那些就好。”

    要送给夫人的华服首饰,自该是送出他自己的才是。

    嗯,抢着的就是他的。

    褚伯细细记下,不过几刻,很快就将十数人寻进了王府,都是盛京闻名的巧匠与绣娘。

    得知这回的东家是平北王,十数位匠人和绣娘们面上是压不下去的惶恐,却也还是认真地听着上首管家的吩咐。

    珠宝金银布匹已经尽数搬到了匠人绣娘工作的院子里,为首的绣娘听着管家吩咐的话,顿了顿,有些迟疑地上前两步福了福身,“民妇拜见王爷……这首饰易得,只是这裁衣,却是要裁量过贵人的尺寸才行……”

    尺寸?

    听到奴仆来报,已经捯饬过自己,将自己整个人捯饬地格外挺拔俊朗,正想前去寻夫人的男人脚步停住。

    夫人的尺寸啊……

    郎君眸色幽深,心尖翻滚着热意,唇角徒然又扬起一抹笑,脚步一转,朝着匠人绣娘们做工干活的院子走去。

    第27章 第 27 章 床榻上美貌妇人沉沉……

    床榻上美貌妇人沉沉地睡着, 青丝散落在软枕上,眼眸紧闭,干燥唇瓣紧紧地抿着, 光影下蹁跹浓密的眼睫轻颤着,额间还不断沁着粒粒细汗,仿佛陷入了某种噩梦一般。

    “夫人,夫人……”

    耳侧传来熟悉的呼喊声,终于还是将陷入噩梦中的妇人唤醒, 妇人眼睫颤颤睁开,迷蒙了片刻,才半阖眼眸笑道, “我没事……”

    春彩心焦地抚了抚夫人的额间,见并没有发热才有些安心, 却还是担忧,忙道, “夫人,我去请个郎中过来瞧瞧。”

    阮秋韵摇了摇头,笑道,“我真没事。”

    春彩无法, 只得小心翼翼地扶着夫人从床榻上坐起身,见夫人面色已经恢复, 才松了口气,小声道, “夫人方才一直在唤着表小姐的名讳, 可是心里想着表小姐了?”

    妇人垂睫,脑海里还浮现着这几日里常梦到的情景,她定了定神, 才勉强笑道,“是有些想了,毕竟,也是有两日没见了。”

    这两日生出的事让她又惊又惧,心力交瘁间精神亦是有些萎靡,所以也没有去过赵府看筠筠了。

    “夫人既挂念着表小姐,不如便去见见表小姐,亦或同表小姐一同出去走走。”春彩笑道,“夫人同表小姐这么多年不见,想来表小姐亦是挂念着夫人的。”

    同前朝相比,大周如今的风气也还算开明,并没有所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未婚的女郎亦是可以上街玩耍的。

    阮秋韵有些意动,她倒也并非一定要同外甥女去哪里玩耍,只是想着梦里带着血色的一幕幕,心里还是想着见一见筠筠。

    阮秋韵想了想,道,“春彩,你下楼问一问掌柜,就问我能不能借客栈的伙房一用,我想弄些吃食。”

    春彩有些懵,反应过来后很快应下,在确认夫人身子并无不适后,转身下了楼……

    ……

    “姨母会在盛京留多少时日啊?”

    吃着姨母亲手制的美味菜肴,赵筠心满意足地眯了眯眼眸,她咬着竹箸,看着正坐在软榻上含笑看着自己用食的姨母,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

    这个问题让阮秋韵怔了怔,她看着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神色中带着微不可察的忐忑的小姑娘,含笑着反问道,

    “你希望姨母在盛京待多少时日?”

    自然是越久越好。

    只是这话,赵筠却是不会说的。

    如今姨父已经不在了,想来卫家还有许多家业要姨母去打理,卫家才是姨母这么多年生活的家,她不能这么自私,要姨母独自一人留在盛京陪自己。

    这般想着,赵筠却觉得自己心绪还是有些乱了,也觉得案前的饭食都失了味道了,玉箸戳着碗里的米饭,垂着脸,不吭声。

    不过才堪堪满十五岁的小姑娘,却已经将满腹的心事都藏在了心底,阮秋韵有些心疼,温声道,

    “姨母也是难得来盛京一趟,一时半会儿还是不会离开的。”

    说着,便拿起一旁的竹箸,往对面女郎碗里添着菜,姨母做的菜肴都是自己爱吃的,说的也让自己安心,赵筠笑地眼眸弯了起来,喜滋滋地嗯了一声,又垂头吃着姨母夹过来的菜肴。

    外间传来走动的声响,正柔和地看着外甥女吃着朝食的阮秋韵侧眸往外看,却见外间来了几位灰衣奴仆,手里端着几个食盒,正躬身站着,为手的是一位嬷嬷。

    这位眼熟的嬷嬷上前两步,福身行礼,笑道“阮夫人好,三姑娘好,大夫人得知阮夫人今日上门,特意让奴送来了一些新做的点心。”

    说着,身后的几个奴仆躬身上前,将几个食盒置于圆案上打开,几碟糕点映入眼帘。

    糕点被整整齐齐地放在几个花瓣状碟子上,梅花糕,枣酥,荷花酥,糖果子,板栗糕……各色各样,小巧精致。

    待几个奴仆退下,李嬷嬷才继续笑眯眯道,“这是伙房今日新制的,滋味正是可口,伙房才做好,大夫人便差奴送过来了。”

    赵筠竹箸停下,朝着那几碟看了两眼,抿了抿唇不说话,阮秋韵有些惊讶,而后起身感谢道,“大夫人客气了,还望嬷嬷替我谢过大夫人。”

    李嬷嬷笑得说着不客气的话,然后很快便躬身退下了。

    本来还算大的圆案又被几碟点心放地满满登登,色彩艳丽的糕点看起玲琅满目,阮秋韵细细看了看,又抬眸看了眼只闷头用食的赵筠,轻笑道,

    “正用着朝食,点心还是不宜多食,筠筠可不要贪嘴。”

    这般说着,守在两侧的翠云春彩两个小丫头很是机灵,上前便将几碟点心撤了下去。

    外甥女在赵府里住的院子,带着这一次,自己也已经来过三次了……感受到周身比前两次更加温暖的温度,阮秋韵唇角笑意淡了淡,看了已经被放置于外间的糕点,想了想,眉目蹙起。

    朝食很快便用完了。

    食具被收了下去,圆案上被置上了茶壶茶盏,那几碟糕点也被重新摆在了圆案上。

    刚煮好的茶汤咕咕直冒着着水气,茶叶在茶水里翻飞,茶香扑鼻,妇人执起茶盏倒着茶,清丽的眉眼氤氲在飘渺的水气中,更是温柔缱绻。

    赵筠端着茶盏怔怔地看着,看得脸都有些红,忍不住就扬起叹道,“姨母可真好看。”

    放下手里的茶壶,阮秋韵柔和地看了她一眼,面带宠溺道,“又贫嘴了。”

    女郎已经放下了茶盏托起了腮,闻言不甘心地嘟囔道,“我才没有贫嘴呢,姨母本就是我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女郎了。”

    说着还看向一侧站着的小婢,“你们说是不是,我姨母是不是你们见过的最好看的女郎?”

    翠云春彩怔了怔,俱也是笑开,然后异口同声道,“夫人(姨夫人)是奴见过的最好看的女郎了。”

    赵筠摇头晃脑,得意地仿佛身后都要长出了尾巴了一般,还看着亲姨母,一脸怎么样我没说错吧的神色。

    阮秋韵轻笑,只得道,“是是是,你说说得都对,都对。”说着还伸出食指刮了刮外甥女的鼻尖,“我们筠筠也是姨母见过最好看的女郎,姨母最喜爱的女郎……”

    最喜爱的女郎……

    她是姨母最为疼爱的女郎……

    赵筠怔了怔,脸霎时泛起一阵阵的红,眼眸左右看看,在撞上姨母盛着笑意的清亮双眸时,不知所措般又捧起茶盏咕嘟咕嘟地饮了一大口。

    女郎不知所措的稚气模样实在可爱,阮秋韵就这般看着,笑纹轻浅,眼眸里带着浓浓的笑。

    成长路途中缺了爱的孩子,就用爱去包围她,成长路途中缺少夸赞的孩子,就用赞美去包围她……只有这般,以后才不会为了旁人的一丁点的善意,一头坠入了求而不得的深渊里。

    那本书里的内容又再次浮现在脑海里,那个自己没有看下去的结局,是显而易见的美满……

    没了她的外甥女后,在她的外甥女死后,显而易见的美满。

    阮求秋韵不愿再去想。

    桌案上的茶点香气扑鼻,大户人家在用茶的时候,常常用茶汤辅茶点,用做下午茶。阮秋韵在几碟糕点上看了片刻,用干净的帕子拣起其中一枚梅花酥,递了过去。

    赵府的伙夫不仅手艺好,手还特别巧,梅花酥被制成五瓣粉梅花的模样,中间缀着点点白芝麻作花蕊,小巧玲珑,香气扑鼻。

    正院送来的吃食,前几日她是不碰的,赵筠心里有些小别扭,却因着给自己递的是姨母,还是伸手接过了。

    “往日里也没有这些,只这几日每日都送……”身侧是最亲近的姨母,小姑娘也没有藏着掖着,只拧着眉,有些嘟嘟囔囔地抱怨道。

    自那日及笄礼过后,正院不仅送来了几箩筐的银丝炭,每日还常送来不少烧好的菜肴和新制的点心。

    几个叔母也是连日地上门,时不时还要遣人来问候一番,只不过是及笄后这几日的功夫,赵筠听着那些叔母说的关怀的话都快赶上前十五年了,就连那个平日里看不见她的父亲,也罕见地差人过来问了几句。

    阮秋韵又拣了一块糕点递给了自己身后的春彩,让她坐着吃,赵筠见状,也拣了一块板栗糕递给翠云,也让她坐下吃。

    妇人笑着看着女郎的举动,闻言柳眉轻颦,垂了垂眼睫,捻着茶盏道,“他们如此,你不喜欢吗?”

    不喜欢吗?

    赵筠吃着梅花酥,垂眉想了想,后摇了摇头。

    被人关怀,吃穿用度都变了许多,还不用受欺负的日子,当然是要比以前的好的。

    梅花糕一片花瓣被吃下,小姑娘嚼着糕点,细细地想着,终于憋出了那么一句话,“……我只是觉得,好不自在啊。”

    太不自在了。

    特别是那些平日里正眼不带看自己的叔母,却围在自己身侧和声关怀时,就更加不自在了。

    他们对自己的好和姨母对自己的好是不一样的。

    姨母对自己的好,也只是单纯是因为自己是外甥女,所以给予自己无条件的爱,也像嫡母对大姐姐,两位叔母对另外几位姐姐一般。

    而他们对自己……

    赵筠眉头蹙成一团,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反正就是他们对自己那么好时,她觉得有些不舒服。

    听明白了外甥女话里的意思,阮秋韵眸色有些复杂,捻着杯盏的手微轻动,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往往皆为利往,突然的转变和刻意的讨好,总归是带着意图的。

    平北王。

    眸间的复杂情绪不断翻涌,那夜马车上男人带着笑的话还犹如回荡耳侧,阮秋韵眉眼微敛,不再继续问下去,转而轻声笑道,“姨母做的饭食怎么样,你若是喜欢,以后姨母做了常送过来。”

    姨母做的自然好吃!

    赵筠很快就不去想那些了,眼眸晶亮,很快便肯定地点头,只是又想了想,却还是有些迟疑道,“……只是,会不会累着姨母?”

    姨母身子本就柔弱,准备膳食这样的事想必是辛苦的,赵筠拧着眉,正想拒绝,却见姨母已经伸手过来了。

    阮秋韵伸手揉了揉女郎的脑袋,唇角弯弯笑道,“又不是天天如此,怎么会累着。”

    妇人的柔荑温热柔软,动作又轻又缓,女郎又有些红了,只抿着唇笑了笑,低低应了一声嗯……

    回到客栈时,已经是申时了,天还未暗下去。

    客栈四周都有部曲守着,身披戎甲的部曲大多高大壮硕,手持刀剑看起来气势凛冽非凡,这几日不知吓跑了不少不明所以的行人。

    见不远处披着斗篷的妇人带着小婢缓缓走来,他们神色一凛,皆是收了刀剑垂首问好。

    林轩今日也在,他罕见换下了往日里花枝招展的华服,穿上一身玄色轻甲,见妇人带着婢女走过来,亦是有些忐忑地垂首问好。

    “林轩小先生好。”

    阮夫人一如既往地柔声有礼地问好,这却让林轩更加不敢抬头了,只觉得一贯胡说八道惯了的自己心里虚地厉害。

    阮秋韵并未注意到林轩的不对劲,带着春彩进了客栈,很快就上了楼,在上了楼后,看了眼自己对面的客房。

    当看到对面的房间关着门时,妇人心微不可察觉地松了松。

    她将春彩手里拎着的空食盒拿过,看着春彩笑道,“先回屋吧,小二应该很快就将晚食送上来的。”

    春彩敛眉,福身应是。

    妇人推门进了房间,将门栓栓好转身往里走,抬眸后神色一顿,轻缓的脚步停住。

    屋里没有点灯,因此这个时候,屋里已经是有些昏暗了,些许赤色的霞光透过只开了半扇的窗牗映入,落在圆案旁的男人身上。

    男人坐在椅子上,面容陷入明暗中,看不清神色,手搭在圆案上,好似正百无聊赖地轻敲着。

    妇人愣住。

    紧接着手里的红木食盒猛地跌落在地,顶层盒盖开了,盒身东倒西歪,里头已经洗干净地碗箸也被尽数撒在了地面上。

    她面色微白,即便明知道客栈底下方全是对方的部曲,自己其实早已是避无可避,却也还是忍不住朝着身后退去,转身迅速将门栓拉开。

    “夫人见着褚某便想离开,竟是这般不喜褚某?”

    身后笑意盎然的男声传来,语调听起来竟似还有些委屈,妇人搭在门栓上的手停住,眼睫颤颤巍巍地抖着。

    就是不愿过去。

    可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已经两日未曾同夫人见面了,褚峻是牵肠挂肚,早有些受不住。此时见着夫人,竟是片刻也等不得。

    夫人,他的夫人……

    只起身径直就来到背对着自己的妇人身后,眸色幽深地垂眉望着妇人带着颤抖的身躯,延颈秀项,腰肢似柳……只下一刻,有力的臂膀就环了上去。

    腰肢不盈一握,抱在怀里馨香满怀温香软玉,男人呼吸一窒,长臂一捞,而后疾速往回走,褚峻径直将妇人抱起来入了里室。

    妇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忍不住惊呼,整个人被置于软榻上,回过神后,星眸又开始沁出泪。

    似想起什么,竟又颤颤抬眸看着对方一侧的脸,可屋里却是没有点灯,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大概看见男人高大的身影。

    客栈准备的软榻本就狭小,妇人一人躺着也才堪堪足够,这上了两人便就更挤了。

    褚峻上了榻又径直将妇人抱在怀里,待注意到夫人的眸光后,竟抚了抚自己昨日被扇了一巴掌的脸,话里裹挟着浓浓笑意,

    “夫人那日打得不疼,印子倒是很快便散了,倒是让夫人手遭罪了……”这话听起来,竟还有些遗憾一般。

    担心外甥女,阮秋韵心里其实是不愿意得罪这样的人物的,可那天在马车上,她实在是心急,径直打了对方一巴掌。

    阮秋韵被他紧紧地搂着,动弹不得,心脏急促地跳动着,闻言也只是垂眉抿唇不吭声。

    不搭理人,像生闷气似的。

    褚峻挑眉,又低声道,“夫人莫恼,若是夫人欢喜,只管现在再给褚某来个几巴掌……”

    要印上重重的印子才好。

    妇人还是不吭声。

    褚峻亦不勉强,只将视线落在外间洒落一地的碗箸上,颇有些吃味道,“夫人,这是做了吃食,给赵女郎送过去?”

    阮秋韵垂睫,闻言顿了顿,只轻嗯了一声。

    “赵女郎好运道,竟能吃着夫人做的吃食……只是不知褚某何时才有这般运道。”男人叹着,听起来竟有些酸言酸语了。

    见对方提起外甥女,妇人这才抬眸看了他一眼,抿唇不语。

    褚峻亦不在意,他锢着妇人的腰肢,幽幽甜香不断涌入鼻腔,脸又忍不住扎入了夫人的脖颈里,肆意吸吮着夫人身上香甜的气息。

    妇人被他拱地实在难受,头忍不住朝着一旁侧了侧。

    “夫人…”

    不知多久,垂首的郎君终于舍得抬头了,眸光灼灼地看着妇人哑声带笑,“褚某想要为夫人制些衣裙,只是听那些绣娘告知,想要为夫人制衣裙,只是还缺一些……”

    缺些什么?

    男人举动的停下,让妇人混乱的思绪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阮秋韵又侧了侧眸,看着神色怪异的男人,心中却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却见嘴唇殷红的郎君眸色幽深,轻轻俯身在自己耳侧,哑声笑道,“…这制衣裙,还需要夫人些许尺寸才是。”

    “我舍不得让旁人这般亲近地触碰夫人,夫人,不如就让褚某亲自为夫人裁量吧……”

    裁量尺寸…

    如何裁量?

    怎么裁量?

    阮求韵有些迷茫,可更多的却是不安,泛着泪意的眼眸眨了眨,细白的手指蜷着,唇瓣轻颤着想要问清楚一些,却很快就被男人从衣袍袖口出拿出了一样物什所吸引。

    长长地被圈成一团,上头还打着结,被拿出来后就散开了,甚至还弯弯曲曲地落在了自己的衣群上,这是……绳尺?

    当初家里制衣时,苏姨曾经也用过这个给自己度量尺寸,所以,所以这是……妇人心有些慌,可脱口而出的拒绝却是被堵住了。

    明明方才还是礼貌的轻询,此刻却又强势地容不得拒绝。

    昏暗的房间里,一方狭小的软榻上,粗手粗脚的郎君化身尽职尽责的“绣娘”,量好一个报一个,甚至有时候觉得自己量地不准确,还要重新多量几次。

    可又实在生疏,量地准确的竟比不准确地还要多,一个个尺寸被报了出来,落在了妇人的耳朵里……

    ……

    无论那个朝代,百姓们对于身披戎甲的士兵,似乎都是会心存畏惧的……阮秋韵立于窗牗旁,看着底下因畏惧部曲私兵而宁愿绕道的百姓,抿了抿唇。

    “春彩,你可知晓,如果我要租赁下一个宅子,该怎么做才好。”犹豫了许久,阮秋韵还是轻询道。

    春彩正在用着烧开的水泡着热茶,闻言抬眸有些讶异,“夫人是想着,到客栈外头去住吗?”

    妇人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手腕上带着些许绯色,有些失神喃道,“如今这般,住在客栈里,总归不好。”

    而且如果离开了客栈,住进了自己租赁下的宅子,也许不会这般放肆擅闯民宅吧……这般念头才出现,妇人就想起昨夜堂而皇之地待在自己房间里的人,心里满是不确定。

    可不管怎么样,起码还能不打扰到旁人。

    春彩想了想,道,“若是需要租赁宅子,得寻牙人才是。牙人都在牙行里,云镇便有,想来这盛京中亦是有的。”

    她这般说着,就将茶壶放下,俏生生地站了起来,“夫人您等等,这掌柜肯定知晓,我下去问一问掌柜。”

    长的文文静静的小姑娘,做起事来却是雷厉风行,风风火火地转身就跑,转眼就奔出了房门。

    阮秋韵怔住,回过神后无奈笑了笑,也下了楼。

    年纪不大的小二在柜台旁探头探脑,机灵可爱,阮秋韵眸带笑意,想了想,从袖子里摸出了几颗枣子,递了过去。

    小二接过,眉开眼笑地说谢谢,又小跳着来到妇人身侧说着一些话,掌柜看得心惊,只觉得自己心都快跳出来的,生怕这个缺心眼大侄子扰了贵人,忙把人打发走。

    掌柜躬身垂着头看地,不敢抬眼,听着贵人的娓娓道来后,马上道,“西坊那边便有个牙行,里头庄宅牙人不少,贵人若是想要凭宅,只管去西坊即可……”

    西坊。

    妇人若有所思,对着掌柜道谢,在用完朝食后,便带着小婢朝着掌柜所说的西坊走去。

    第28章 第 28 章 西坊是相对于盛京其……

    西坊是相对于盛京其他市坊而言, 更加远离盛京皇城的一个坊市,地处偏僻,来往多为百姓白身, 甚少官宦人家往这边过来,所以衣坊金银坊这些铺子也要比旁的坊市要少上许多。

    百姓们看着身后跟着几个披甲部曲的妇人走过,也忙朝着两侧避让。

    妇人带着幕篱,身上还披着看着就十分金贵的斗篷,身侧跟着一个年幼的侍女, 看着就像话本里说得贵人一般。

    只见对方在牙行门前立了片刻,很快那位贵人就进了牙行,而几个浑身散发着胆寒气息的部曲, 则在门外两侧守着。

    见贵人进来了,牙行的负责人很快就迎了上前, 那是位有些年纪的妇人,身着灰褐袄子下裙, 发上裹着棕色巾子,笑容可掬,看起来十足的干练利落。

    做牙人这等行当的,高门大户三教九流都是接触过的, 早已炼就了金睛火眼,妇人笑着道,

    “夫人安好,小妇人是此处的掌柜, 我们这里是大多是正经的官牙, 无论是宅院奴仆还牲畜布匹……我们都能给夫人寻摸着,不知夫人过来呢,是想要寻那种牙人?”

    阮秋韵还是第一次见女掌柜, 她心里有些稀奇,见掌柜这般问自己,也忙温声道,“我想租一间宅院。”

    有生意上门,还是看着就矜贵的贵人,掌柜喜笑颜开,特意唤了位平日牙行里门路最多庄宅牙人过来,被唤的牙人很快便过来了,细细地询着贵人对宅院的要求。

    “我想租一间一进大的宅子,宅子的地段,我希望能够距离城南的大同巷近一些,最好便是走路便能去到大同巷……”

    大同巷便是赵府所在街巷,既然要租宅子住下,自然要租间距离外甥女近些的宅子,也方便她以后去看外甥女。

    贵人带着白色的幕篱,面容隐于隐隐绰绰的白纱里,让人看不清,可说话却是轻声细语,莺声燕语,甚是温和。

    过来的牙人只觉有些受宠若惊,也忙着给贵人介绍,他门道的确多,很快就从一众宅院里寻出了几处符合贵人要求的宅子。

    图纸是黄色的粗纸,捻在手里还能感受到颗粒起伏感,阮秋韵细细看着图纸上宅子的布局,越看越觉得有些满意,侧了侧眸子缓声道,“那这几间宅子,能方便能带我们去看看吗?”

    这个要求实在正常,自是无不可的,牙人很快便应下。

    出了牙行后,几个高大的部曲也迅速默默地跟在身后,牙行走在最前头引着路,回头看了几眼,看着贵人的神色更加恭敬了。

    拥有部曲扈从的贵人,大多是高门大户出身的人家,他们这些牙人可吃罪不起。注意到牙人更加拘束的神色,阮秋韵也偏过头看了眼身后的部曲,幕篱里的纤细眼睫垂下。

    图纸的几处宅院大多都在大同巷附近,所以走得也不算太累,几间宅子面积看起来相差无几,只是在布局和布置上略有不同,价格也都是大差不差。

    盛京是政治中心,普通宅院的租价比别的地方要贵上很多,每月约莫是十数贯的价格,牙人的牙钱是租金的一成,也就是一贯左右。

    阮秋韵认真地看着,细细地听着牙人介绍着宅院附近的情况,又一一循着牙人说的路走了一趟赵府,思考了许久,还是很快就决定赁下其中一间。

    这单若是成了,这牙钱至少便有一贯,牙人喜笑颜开,忙又带着贵人回到牙行,签下契约,交换契本。

    牙行掌柜也在,见契本上写着的一进宅院,心里虽疑惑贵人为何要租下这般小的宅院,却还是热情地推荐道,

    “夫人可还需要些守门做工的奴仆,我们牙行也有人牙子,寻常的小厮丫鬟婆子都能寻摸,亦可为夫人寻上一些……”

    奴仆?

    阮秋韵侧眸看了眼守在自己身侧的春彩,想了想,又轻声询道,“奴仆就不用了,想问一下掌柜,这里可有雇长工短工的?”

    “有有有,也自是有的,只是不知夫人是要那样的,是婆子还是丫头?”

    阮秋韵想了想,“那麻烦给我寻一位婆子吧,平日里只负责洗衣做饭就好。”

    掌柜连连应下,便说倒是便带入到府上。房子租好后,交付后的前五日是给出的用于搬家迁房等事宜的时间。

    今日看宅院用了不少的时间,天色也逐渐暗下来了,一行人又回到了客栈,妇人头上还带着兜帽,站在房外,打开了房门往里看了两眼。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

    妇人心松了松,进去了,春彩也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也跟着夫人进去了。

    房间昏暗,春彩几步上前点灯,然后上前伺候着将夫人的兜帽和斗篷褪下,她显然有些心事,一边褪着衣服,一边斯斯艾艾地看着夫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灯火摇曳,妇人的芙蓉玉面映着烛火,温柔醉人,她唇角扬笑,潋滟的明眸里笑意浅浅,“怎么了?”

    春彩将夫人的斗篷兜帽抱在怀里,闻言抿了抿唇,有些忐忑小声道,“夫人,是不是奴婢伺候地不够细致……”

    阮秋韵微怔,却还是很快就明白春彩在担心什么了,她笑着摇摇头,“没有,你做地很好。”

    她柔声地解释,“只是以后我们就搬出去了,这做饭洗衣打扫的事也会变得多,也总不能让你一个人来做,这也太累了。”

    知道夫人不是嫌弃自己,春彩心里的忐忑消散,笑着甜甜地嗯了一声,又小声道了句谢谢夫人,就抱着怀里的兜帽,步履轻快地进了内室。

    阮秋韵含笑地看着她。

    其实一开始时她是没有雇人的打算的,毕竟身边已经有春彩了,虽然到了这个世界后,自己的身体不算太好,但一些简单的事自己却还是能做的。

    目前她们还住在客栈里,每日要食用的饭菜都是客栈送进房间的,不用做饭不用收拾,也还算轻松,可要搬到了客栈外面去住,洗衣做饭收拾房间……要注意的地方,也会更多。

    两个人一起做倒也忙得过来,可小姑娘却是个倔强的脾气,每次自己一动手做事就争着抢着去做,自己不让还一副泫然欲泣可怜巴巴的样子。

    所以在掌柜的提起后,她心里就生出了,不如多雇一个人手的想法了……

    客栈的朝食物很快就送了过来,用过朝食后,阮秋韵就让婢子回了房间,她自己坐于书案后,仔细看着牙人递给自己的宅院图纸。

    如今都自己租了宅子,是不是意味着,以后可以偶而让筠筠过来,同自己一起住?

    妇人青丝散落,眸色柔柔地看着书案上画着宅院布局的图纸,颇有些期待地想。

    ……

    平北王安然回朝,这对于不少深受对方折磨的世家朝臣而言,是个惊骇万分的消息,而对于一些早已经向平北王投诚的人而言想,却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平北王府,梅花林,四角亭内。

    四周的梅花开地正艳,方案上摆着香炉烟气袅袅,一个插着虬劲红梅的窄颈素色花瓶置于其中,已经沸腾的茶汤在严寒的环境下源源不断地冒出更多的热气。

    披着厚厚的斗篷的清瘦文人颤抖着呵着寒气,只抖着手捧起茶盏喝了一口,直到暖意的茶汤划下喉舌,他才缓过神来温和地道,

    “品茶赏赐梅,王爷好雅兴,只是天这么冷,微臣身子骨弱,还是需得静养着才是。”

    清瘦文人对面坐着的男人肩颈健硕,明明这般冷的时候,身上也只着薄薄的一件外衣,想来是才炼完武,额间还带着汗。

    褚峻闻言笑道,“你们这些文人,冬日里不就最喜欢这些雅事吗?”

    可谁家品茶赏梅的在这么一个空荡荡的,四周透风大亭子里赏?不过这灼灼红梅也的确是好景致。

    姚伯羽看了片刻,有些叹道,“不曾想,王爷不过从北地回来一趟,竟变得这般风雅起来了。”

    王府以往可没有这般的好景致啊。

    这还熏香插花呢。

    褚峻挑眉饮了一口茶,粗粝的大手依旧将一簇簇精挑细选的红梅花插进瓶子里,只耐心地等着对方道明来意。

    姚伯羽见状,只得单刀直入,“陛下登基已有六年了,今年已十二,想来只再过两年,可就亲政了。”

    大周帝皇年满十四即可亲政,太后因着身份的干系,即便是垂帘听政亦是有所避讳,可这小皇帝一亲政,可就大不同了。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有些低,“近日来刘邹两家皆不安分,想来也是因着这个原因,微臣还听闻王爷在北地时,屡遭敌袭,回程时更是屡遭暗杀,近来京中偶有谣言……只是微臣不知,王爷这心中,究竟是何种章程?”

    平定疆域护佑河山,整顿朝堂治理天下,摄政王之职已经尽到了,如今天下太平,皇室和世家这几年也被打落势微,也合该是平北王将甜美的果实摘取的时候了……

    “世家势微?本王倒是觉得未必。”褚峻捻起一朵梅花细嗅了嗅,狭长的眼眸似笑非笑,“大周几乎有一大半的军权在本王手里,可亦有一部分的军权在旁人手里,不是么?”

    姚伯羽手里的茶盏顿住,“王爷的意思……”

    “项午请旨归京了。”

    姚伯羽眉目拧起。

    项家祖上便是开国功勋,世代勋贵世家,这些年执守南疆,对大周更是忠心耿耿,如今南疆战事平息,项家请求归京的旨意,倒是不好不允。

    只是若是项午返京,恐怕会为皇室所倚重,项家同邹家亦是姻亲,小皇帝年纪渐长,只过两年便可亲政,想来这也是太后的意思……

    让人将姚伯羽送出府,平北王又有了闲心雅致,他细细端倪着自己插的一束梅花,他满意地左瞧右看,看向一侧的年轻郎君,笑道,

    “如何?”

    林轩垂眸看着方案上的,几乎是被塞地满满一瓶子的梅花,默了默,有些委婉,“好看自是好看的,只是属下觉得,这梅花,插地好似有些多了……”

    已经不是有些多,而是非常多。

    艳丽的梅花在狭小的瓶子里一簇簇地挨在一块,还带着冰霜的舒展花瓣紧紧贴着,层层叠叠。

    褚峻倒是自我感觉良好,他摸着带着胡茬的下颚,笑道,“夫人喜欢的梅花,自然是花团锦簇些才好。”

    林轩沉默了片刻,又道,“王爷这瓶梅花是想送予阮夫人?”

    自然。

    褚峻毫不犹豫地点头,又用笑着看着花瓶,颇为满意。

    红梅白瓶。

    雪色映姝色,活色深香。

    不知想起了什么,男人眼底盛着幽幽的笑,他将瓶子拿起就往亭子外走,解释道,“今日是夫人的乔迁之喜,我是要送上贺礼才是……”

    第29章 第 29 章 一连几日,阮秋韵都……

    一连几日, 阮秋韵都经常带着春彩来到新租的宅院里布置着宅子,时不时还要上街采买一些宅院里需要用上的东西,看起来也有些忙碌。

    可是这样久违的忙碌在阮秋韵看来, 却是极为值得的,看着布置过后焕然一新的宅子,阮秋韵想了想,她又去了一趟赵府。

    赵筠也很快就知道了姨母在盛京里置宅一事,只挽着姨母的手喊道, “这便是乔迁之喜了,姨母什么时候搬过去,我也要过去看看。”

    阮秋韵柔软笑道, “好,你也去看看, 宅院里有一个你的房间,也可以亲手布置布置。”

    赵筠脸上的笑容越加璀璨, 轻快地嗯了一声。

    翌日,就是阮秋韵决定从客栈里搬出来的时候,在用完朝食后,就开始收拾客栈房间里的东西。

    衣物, 手饰,钱财……这些主要从云镇带出来的东西都放在了客栈里, 东西不算多,全部收拾完满打满算也只是几个行囊, 两个人拿着轻易就能带走

    牙行掌柜找来的婆子也在迁屋的时候到了, 阮秋韵结清了这几日的房钱,三人一起离开了客栈,缓缓朝着新家走去。

    围在四周的部曲只垂首看着妇人离去, 离得近些的部曲看了眼在同夫人问好后一动不动的林樟,迟疑了片刻,道,“……统领,我等现下可要跟上前去?”

    林樟看着阮夫人离去的方向,想着主子的吩咐,摇了摇头。

    在客栈住了几日的贵人终于离开了,包围在客栈四处的私兵部曲也以着极快的速度撤离,客栈再次了回归了以往的平静状态。

    躬着身子战战兢兢的掌柜抹了抹额上的汗,终于彻底松了一口气,他又哼着小曲回到了柜台后,看着柜台前前一大一小的两袋银钱,心里美滋滋……

    这贵人啊,出手就是大方。

    ……

    宅院打扫地很干净,所以并不需要过多的打扫,赵筠用完朝食后也带着翠云早早就过来了,看着同赵府相比显得有些窄小,却让她觉得倍感温馨是院子,小脸却尽是欢喜。

    见姨母回来,赵筠迎了上去,接过姨母手里的行囊就抱在怀里,边走还边活泼道,“姨母,这宅子收拾地可正好看。”

    一进的宅院不大,坐南朝北,北面是宅院的宅门,正房和两个耳房位于南面,正对着宅门,两侧则是东西厢房。

    院子里是呈十字的过道,过道铺着灰石转,也已经被打扫地干干净净。没有铺灰石砖的便是院子的四角,四角中其中有三角种着树,听牙人说种的是梧桐树,只是大冷的冬天碧绿的叶子也掉了,显得有些光秃。

    最后一角置了一个青瓷大缸,牙人说这缸里原本是养着几条鲤鱼的,只是之前租赁的人家离开后,鱼就没了,水也冻上了。

    赵筠兴致勃勃,翠云想要接过自家姑娘手里的行囊,她也兴奋地不撒开手,继续有模有样地规划着,“……姨母,您说到时候我们在缸里种上荷花怎么样,一缸荷花肯定可好看了。”

    妇人缓缓地走在租赁好的宅院小道上,看着她外甥女愉悦高兴的模样,心里也是欢喜,笑道,“那姨母就把布置这院子的任务交给你了。”

    “好啊!”赵筠惊喜喊道,她轻咳几声敛起笑,作保证状,“赵筠一定给姨母布置地漂漂亮亮的!”

    她边说着还边拍着胸脯作保证状,看起来就是一副正色的模样,阮秋韵抿唇轻笑,柔和的眸中笑意荏苒。

    新请的短工才来一日,阮秋韵没有让对方先下厨,晚食是她亲自准备的,赵筠吃地一脸满足,吃过晚食后天已经隐隐有些暗了,虽然新宅距离赵府不远,可阮秋韵还是有些担忧,起身执意要送赵筠离开。

    “我以前也常常跑出来,有的时候比现在还要晚才回去呢,姨母不用担忧,我和翠云一起回去就行了。”

    赵筠不答应,姨母今日又是收拾屋子又是准备晚食,累了一日了,也该早早歇息才是,见姨母还是带着忧色,她想了想,又软声道,

    “那就让婆子送我吧,等我回到家,让婆子给姨母报平安,可好?”

    新来的婆子正是姓王,王婆子来到了新东家心里拘束,也是想好好表现一番的,闻言也忙起身应道,“夫人且安心,奴定会安然地将表小姐送回府的。”

    阮秋韵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身材看起来颇有力度的王婆子,也只迟疑地应下了……

    等了两刻钟左右,王婆子很快就回来了,说已经将表姑娘安然送到了赵府,阮秋韵这才安心下来。

    夜彻底暗了下来,外头的风也就更大了,呜呜呜地刮过,吹得窗户也有些作响,几颗光秃秃的梧桐树也飒飒作响。

    风声树声彻底盖过了脚步声,早早就让小婢回去休息,自己正准备卸着钗环的妇人并未注意到身后隐隐传来的脚步声,只将已经卸下的钗子放进妆奁里。

    直到身后清晰地传来刻意家重的脚步声,这才让妇人执着银钗手顿住,阮秋韵细白的柔荑用力攥紧,不安的感觉滋生。

    “夫人安好。”

    还是熟悉有礼的问候声。

    青丝已经坠肩的妇人停顿了片刻,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涌现着果不其然的荒谬感,很快却又继续着手头上的动作,银钗很快没入妆奁,对于身后的问候声不投以半个眼神。

    十分刻意的,冰冰冷冷的态度。

    褚峻笑意不变,他环视了一周,看到一个高高的木架子,几步上前将手里的花瓶摆在了木架上。

    这是屋子里极为显眼的位置,红梅白瓶本就显眼,这样放着,更是一眼就能够看见了。

    男人满意了,来到了妇人身后。

    对方的面容出现在铜镜里,眸光灼灼眉目带笑,阮秋韵眸色微动,不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反而是立即垂下了眸光。

    妇人方才洗漱过,只着白色衣裙,鬓间的发饰已经全部取下,泼墨青丝直坠而下,秾丽的面容不带一丝笑意,没了以往的惶色,置于高悬的烛火下,如同一尊不沾脂粉的玉佛。

    也像月亮。

    他的夫人。

    他爱慕的夫人。

    褚峻笑意渐盛,倾耳俯身。

    铜镜朦胧,倒映着人影。

    屋里烧着炭,已经足够暖和了。肌肤相贴间更是带来暖烘烘的热意,只将人烤地面红耳赤,整个人如同置身于一个大火炉中一般。

    细弱是腰肢被紧紧地揽着,柳眉难受地颦起,似再也忍受不了一般,丰润孱弱的柔荑忍不住去追寻握住上那大掌,却还是无力地又被反手掌住,粉泽的指尖蜷起,娇娇怜怜……

    妇人手无力的耷着,樱色的红唇微张着呼吸着,呼吸急促,身子娇颤着,眼尾一片绯红。

    男人的呼吸重了许多,他垂首整理着夫人已经有些散乱的素色裙裾,偏过头低笑询道,“还有两个月就开春了,开春后天气晴朗,微风和畅,夫人可喜欢那个时候?”

    思绪一片混乱的妇人似没有到褚峻的询问,鬓发贴面,眼眸闭着,面色潮红一片。

    她没有听清楚。

    褚峻又重复了一遍。

    妇人这回听清楚了。

    阮秋韵心颤了颤,勉强撑起身子望着正垂眸盯着自己的郎君,被泪水洇湿的眼睫轻眨着,柔软的嗓音带着哑意,不确定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妇人的双手撑在自己的胸膛,五指压在玄色的衣物上,眼眸里带着微弱的希望,似乎在希望着男人话里的意思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可是,怎么会呢?

    褚峻笑了笑,眸色暗沉,俊朗的面容带着匪气,亲昵地凑在夫人身侧,毫不犹豫地击溃夫人心中微弱的希望,“自是在挑选我同夫人成亲的好时候。”

    这话宛如晴天霹雳。

    震地妇人半天回不过神来。

    阮秋韵怔怔地望着正含笑看着自己的男人,半晌才反应过来,唇瓣哆嗦,有些急地摇着头,“我没有答应过要同你成亲……”

    “可是我揽过夫人的腰,亲吻过夫人的唇,还为夫人度量过——”

    阮秋韵已经彻底听不下去了。

    她脸颊爆红,只觉得自己从未见过这样泼皮无赖的人,不断挣扎着要起身,还正细细数着自己做了多少孟浪无耻举动的郎君却还是紧紧地揽着人,很快便低笑着做出最后的陈词。

    明明是他厚颜无耻,话里还带着委屈。

    “……所以我已经同夫人已有过肌肤之亲,既有过了肌肤之亲,夫人又如何能对这样我始乱终弃。”

    阮秋韵双颊绯红,耳根子也热地厉害,她不再执着从男人身上起来,只勉强维持住岌岌可危的理智,连声道,“褚先生同我之事,其中的来龙去脉,褚先生想必自己心里清楚。”

    明明拒绝也拒绝过了,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冷暴力也冷暴力过了……还有对方嘴里所谓的肌肤之亲,也不是她主动去贴的去亲的……

    怎么可以这般不讲道理?

    明明是那本书里写着的狠厉冷然的平北王,如今却好似个完全不要了脸面的市井无赖色中饿鬼一样,每次见着自己恨不得便直接往就自己身上扑,看着便如同想将整个将自己拆吃入腹。

    妇人心乱如麻。

    一时想着正日渐活泼的外甥女,一时又想着书里那个杀人如麻平北王的性子,一时又想着方才平北王说的话……

    那些这几日刻意压下的情绪再次席卷而来,惊惧,怒意,担忧,茫然……各种复杂的情绪错综交杂,逐渐杂糅了一团的乱麻,只把她冲的头昏脑胀,神思不属。

    褚峻垂眸细细地看着夫人的神色,对于夫人的拒绝并无任何异色,只紧紧地揽着妇人柔软的腰肢,平静道,

    “夫人,赵女郎如今也不过及笄之年了……”

    怀里妇人幽香柔软的身子一瞬间紧绷。

    褚峻唇角轻扬,继续娓娓道,“……这么多年在赵府多受冷落。这未来的相看还有婚嫁之事,身侧若无亲近之人守着,想来亦是无人会为赵女郎过多绸缪的。”

    “会关怀赵女郎的,如今也唯有夫人一人了。”

    郎君伸手捋了捋贴在夫人脸颊处的鬓发,又垂首怜惜地吻了吻,嗓音里带着笑,“夫人夫婿已逝,如今世上也唯有赵女郎这一个亲眷了,难道夫人真的舍得离开赵女郎,回到云镇卫家吗?”

    她当然是舍不得自己的外甥女,这是她如今唯一的执念,甚至如果可以,她愿意一辈子将外甥女带在身边生活……可是……可是她也可以独自一人留在盛京陪着外甥女,没必要非得同他成婚的……

    阮秋韵满脑子混乱,只觉得自己此时已经成了一个贪食的兔子,而不远处的道路上正有人拿着鱼竿,钓着一个香甜可口是胡萝卜,引诱着自己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只待自己再多走几步,就会落入猎人精心设计的陷阱之中……

    怀里的妇人陷入了各种复杂的情绪当中,褚峻见好就收,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搂着绵软幽香的夫人又是温存了一番,才笑道,“今日夫人乔迁之喜,褚某应该给夫人送贺礼才是。只是这贺礼兴许迟了一些,褚某改日再给夫人送过来。”

    阮秋韵并没有记住他的这话,翻涌的情绪再次因为男人徒然的举动而濒临溃散……

    ……

    赵家是清贵之家,最是看重规矩,晨昏定省之事,次次不可少。

    即便嫡母叔母这些时日对自己态度转变,可赵筠却也还是不敢在这些事上拿乔,她如同往日一般,早早便起了床,梳洗打扮来到了嫡母的正院。

    来到正院时,五姑娘赵笙也早就已经来到了,见三姐姐赵筠缓缓走过来,她眸光在对方穿着的发饰上看了几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裙,有些不乐意地移开了眸光。

    跟在赵笙身后的依旧是之前那位老嬷嬷,权嬷嬷看了眼自家生闷气的五姑娘,又笑着对着赵筠福身请安。

    “三姑娘安好。”

    赵筠看了眼恭敬垂首的权嬷嬷,抿了抿唇,轻轻颔首,然后径直来到了赵笙跟前,

    长幼有序,赵筠作为府上的三姑娘,按着家里的规矩向来是站在赵笙前面的。以前也是这般,只是赵笙瞄两眼赵筠身上的衣服,只觉得心里更气了。

    她小声地嘀咕,哼唧唧,“我先来的,你怎么站我前面。”

    赵筠无奈,侧着身子,偏过头睨了她一眼,“那你上前面来?”

    赵笙像被踩着尾巴的狸奴一样,眼睛瞪大,“长幼有序,你站你的!”

    她要是站前面,待会进了嫡母的院子,被嫡母看到了,肯定是会被训斥的。

    这样别扭的姿态让赵筠忍不住笑了笑,赵笙显然也明白自己闹了笑话,耳根子绯红,见嫡母院子里头有下人出来了,忙道,“看什么看,你还不快些进去。”

    赵筠憋着笑,眼眸里似淬着星子,闻言也不再看她,抬脚就朝着嫡母院子里走去。

    夏氏正坐于堂上,见两人进来,目光也同样在赵筠身上的发饰上,眸光闪了闪,让两人坐下笑道,

    “三丫头头上的发饰倒是不曾见过。”

    赵筠正坐下,闻言怔了怔,抿唇笑道,“这是姨母送女儿的及笄礼。”

    夏氏闻言,笑着颔首,“阮夫人挑地好,这梅花簪子,正正是适合三丫头这样才及笄的女郎。”

    嫡母的态度极为和颜悦色,虽然这几日已经见过很多次了,可赵筠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她又是抿唇笑了笑,道了句母亲说的是。

    一来一去的寒暄,表面看着十分和煦,终于到了时辰,大房的女眷又浩浩汤汤地朝着老夫人的院子走去。

    其他两房的女眷还是一如既往地来地早,待嫡母和长姐福身问安过后,赵筠习惯性去忽视明里暗里打量的目光,行完礼后就在后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两位叔母刻意温和的关怀一成不变,赵筠心里只觉得腻味儿,却还是起身笑着对两位叔母道谢。

    今日老夫人罕见地留饭,坐了一会儿,底下几个姑娘便就被打发了去偏厅里用朝食。

    看着家里的几位女郎依次离开,老夫人捻着佛珠,看向一侧的大儿媳,轻声询道,“老大家的,这三丫头的婚事,你心里是个什么样的章程?”

    夏氏看出了老夫人是刻意将家中几位女郎支开的意思,却没曾经支开的原因竟是为了询问三丫头的婚事,她思索片刻,还是苦笑坦言道,

    “不怕婆母责怪,儿媳亦是有些不知…”

    平北王登门,还奉上了及笄礼,这对于他们这种四品官的官宦人家来说,已经算得上是天大的事了。

    按着规矩来说,四品官宦人家的庶女,一般是同同品阶家的庶子亦或者年轻的举子结亲。

    可没想到这个规矩在自己那个庶女身上,却是有些让人犯难了。

    那位容貌美艳的阮夫人和平北王究竟是何种干系,她也有些摸不清,可观那日平北王的言行举止,其对于阮夫人的看重,却是不加掩饰的。

    而三丫头是那位阮夫人是亲外甥女,看着也是极疼爱了,这若是照着规矩来,那位阮夫人以后若是有个大造化,恐怕她外甥女是名声也是水涨船高……

    赵筠及笄那日发生的事,赵老夫人也听几个儿媳提起过,闻言凝眉沉思了片刻,道,

    “亲外甥女的婚嫁大事,作为亲姨母也自是有权力过问的。”

    “母亲的意思?”

    老夫人最后拍板道,“既是三丫头的姨母,也自是同我们赵家有亲,选个合适的时候,请那位阮夫人到府上一叙,也正好说一说三丫头的婚事……”

    姜还是老的辣。

    夏氏也觉婆母这个主意甚好,闻言也忙笑着应了下来,“母亲说的极是。”

    ……

    一觉醒过来时,阮秋韵只觉得整个脑袋还是混沌的,窗牗帐帘彻底遮着,里室一片昏暗。

    阮秋韵随手掖开,在床榻上坐了起来,春彩见夫人醒过来了,忙将铜盆至于面架上,“夫人。”

    “春彩,早。”

    “夫人,早。”春彩见夫人下了床榻,拧着面帕笑道,“想来夫人昨日是累着了,今日才睡地这般沉,王嬷嬷已经在伙房准备朝食了。”

    身上衣裙带着褶皱,妇人敛眸垂首看了眼腕部的痕迹,另一只手忍不住蜷起覆上,只得有些若无其事道地嗯了一声。

    没有点灯,窗牗也只留着夹缝,屋子里太暗了,妇人赤脚踏在柔软的氍毹来到窗牗旁,将窗牗彻底打开,而春彩也将烛火点亮了。

    “奇怪,这梅花是哪里来的……”

    身后传来小姑娘惊讶的喊声,阮秋韵循声看了过去,却见小姑娘手里拿着一个瓶红梅花左右端详,嘴里还喃喃自语着。

    红梅花放在里室的一个木质架子上,白色的瓶子,极为显眼,阮秋韵怔了怔,干燥的嘴唇抿了抿,浅笑道,

    “春彩,我有些饿了,你能不能去伙房看一看嬷嬷朝食准备地怎么样了?”

    正打量着的那束凭空出现的梅花的春梅回过神,应了一声是就放下手里的花瓶朝着门外走去。

    花瓶又被摆放在了木架子上,开得正艳时被摘下的艳丽梅花层层叠叠,妇人缓缓走近,昨夜以为没有听清的话,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今日夫人乔迁之喜,褚某应该给夫人送贺礼才是,只是这贺礼兴许迟了一些,褚某改日再给夫人送过来……”

    这不是贺礼。

    那贺礼又是什么?

    第30章 第 30 章 紫宸宫 ……

    紫宸宫

    瓷器打砸的声音不断地从殿内传出来, 殿外的宫侍宫婢跪了一地,身躯颤颤发着抖,见太后从不远处过来, 如同看见了救星一般,纷纷伏倒在地,恭声请安。

    太后立于殿外,温婉端庄的面容不带一丝情绪,凝眉耐心地听着从殿里传出的打砸声, 直到从里头传出的打砸声彻底停下,她才推开殿门缓缓走进。

    紫宸宫是帝皇寝宫,摆设布置富丽堂皇。此时铺着华丽氍毹的地面上一片狼藉, 随处可见细小的瓷器碎片。

    十二岁的小皇帝手里还拿着一个茶盏,喘着粗气, 再也不复那日在朝堂上时的怯懦,本来清秀还带着稚气的小脸此时更是一片狰狞。

    见母后进来, 小皇帝眼眶一红,手里的茶盏哐当落下,也顾不上地上还散落着的碎瓷片,只奔在前头一把揽住母亲的腰, 嘴里委屈地喊着,“母后, 母后……”

    太后摸了摸小皇帝的头,轻言细语, “陛下贵为皇帝, 怎可这般轻易哭泣呢?”

    小皇帝抬起头,眼眶里红彤彤,却并没有眼泪, 满脸的委屈,“母后,平北王他以下犯上,母后既然都说朕是皇帝,那朕为何不能下旨斩杀了他?”

    太后抚着小皇帝头的手微顿,而后继续笑道,“陛下,我们再等等,再过两年,陛下就可亲政了。”

    小皇帝抬眼看着自己母后,期待道,“是不是朕亲政了,朕就能下旨斩杀平北王?”

    太后含笑颔首,又道,“太皇太后生疾了,陛下理应去探望才是。”

    小皇帝闻言,松开揽着母后的手,有些不乐意地撇撇嘴,“朕不想过去。”

    每次过去,皇祖母都只会督促自己读书,他才不想过去呢。

    太后也并没有继续勉强他,只是轻抚着小皇帝的头,轻声道,“太后是陛下的祖母,世人最是看重孝道,母后已经让尚食局准备好了汤羹,陛下亲手带过去就可以了。”

    小皇帝有些不乐意,可看了眼母后神色,心颤了颤,却也还是乖乖地朝着殿外走去。

    太后看着小皇帝离开的身影,才拿出一张帕子拭了拭手,眸光又停留在被小皇帝触碰到的衣裙上,脸上温婉的笑意逐渐消散……

    ……

    披着披风的女郎跑了进来,她跑地急,脸颊红彤彤的,坐于书案后的妇人见状,放下手中的笔,起身笑道,

    “怎么跑地这么快?”

    “想见姨母了,当然要跑地快些!”赵筠扬着笑,目光落在书案上,赞道,“姨母这是在练字吗?写得真好看。”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动过笔墨了,也就随便练练。”阮秋韵温和笑道,从书案后走出来,带着外甥女在圆案旁坐下,给外甥女倒了杯温茶,“用过朝食了吗?”

    赵筠端起茶水喝着,闻言神色顿了顿,也迅速点头,“我已经在家里用过了。”

    守在她身后的翠云闻言,欲言又止,春彩这时也端来一些王婆子新做的茶点,赵筠拣起一个吃了起来,边吃着还边用着茶。

    阮秋韵见状,支着手眉眼含笑看她,“吃过了还这么饿?实话和姨母说,是不是没吃就过来了?”

    糕点最容易果腹,筠筠平日里也不怎么爱吃,这回一坐下就吃起了茶点,实在反常。

    果不其然,正埋头吃着糕点的赵筠闻言,手里的动作一顿,有些讪讪地放下手,一旁的春彩见状,心领神会地出了门。

    “吃了是吃了,只是没吃多少……”女郎抬眸看着姨母,小声嘟囔道,眼睫轻眨,继续将嘴里的茶点往下咽。

    又给外甥女倒了一杯茶汤,阮秋韵眉目微敛,并没有出声,只认真地听着外甥女说的话。

    过去这么多年,赵筠吃饭也一向是在自己院子里的,今日嫡母却是一反常态的唤她去正院吃饭了,虽然一起的还有赵筱赵笙两位姊妹,可赵筠就是觉得挺不自在的。

    “今日的朝食是在正院用的,嫡母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好似在询我喜欢什么样的郎君……”

    其实嫡母还想问她姨母的住处,赵筠那时听了心里不解烦闷,也顾左右而言他,这朝食也没有用多少。

    妇人脸上柔和的神色顿住,握着茶盏的五指收紧,而后才缓缓放下,眸光落在边又捻起一枚茶点吃了起来,小脸苦恼的外甥女,眼睫垂下。

    “我有些不习惯,所以朝食就没吃多少,的确有些饿了。”赵筠有些心虚地朝着姨母讨好一笑,阮秋韵唇角扬笑,轻声道,

    “烦闷归烦闷,饭却不能少吃,以后可不许这样了。”

    赵筠忙举手点头作保证状,保证自己以后绝对不会这么做了。

    春彩很快就端好了王婆子新做好的饭菜,一一摆在了圆案上,扑鼻的香味让人看了就忍不住食指大动。

    “先吃饭,吃饱了再想其他。”

    圆案上摆着的都是她喜欢吃的菜肴,赵筠眼眸弯弯,欢快地嗯了一声,便举起竹箸夹起菜来……

    ……

    将床榻上的被褥铺平整,春彩又给四角的炭盆添了炭火,一切收拾妥当,她来到了书案旁,看着似有些怔然的夫人,轻唤了一声,

    “夫人,夜深了,先休息了吧。”

    沉思的妇人回过神,将手里一直不曾翻页的书阖起放下,看着春彩笑道,

    “好,你也先回去休息。”

    春彩没有离开,她看着夫人脸上的神色,抿了抿唇,颇有些担忧道,“奴看着,夫人今夜,似有些心神不宁。”

    烛火氤氲着暖光,阮秋韵看了眼比外甥女还要小一些的春彩,敛了敛神色,还是笑道,“我没事,只是今日突然听见筠筠提起婚嫁之事,有些慨然而已。”

    及笄时才十五岁,及笄后竟然就可以谈夫婿了,虽然心知古人的平均寿命比较短,所以婚嫁年纪会早许多,可她这心里还是难以接受。

    “明明才十五岁,怎么就开始准备择婿嫁人了呢……”至置于烛火下的妇人小声喃着。

    十五岁,明明还是才上高中的年纪,十八岁,也才只是刚刚成年的年纪。

    春彩只以为夫人是舍不得表姑娘,闻言不由小声宽慰,“夫人莫忧,即便表姑娘许了人家,以后也定是在盛京的。”

    可才十五岁,为何要许人家,妇人眉眼微敛,笑着看着守着自己的小姑娘,有些无奈道,“我并没有担心这个,我只是觉得太早了一些。”

    可大周的女郎大多都是十五十六这般的年纪许配人家的啊,要是家中有晚嫁的女郎,按照大周律例,这家中是需要多收赋税的,若是再迟一些,便要由官服强行许配人家了的。

    春彩挠了挠头,有些想不明白夫人话里的太早了一些是什么意思。

    古代平均寿命低,为了努力增加人口,无论男女,晚嫁亦或者不嫁都是需要罚款的,只是按着不同朝代年纪早晚罚款多少而已。

    听了春彩的话,阮秋韵有些恍然,又被小丫头抓耳挠腮的模样逗笑,暂时放下心里的忧虑,眉目舒展,“我没事,已经很晚了,你快回去睡吧。”

    见夫人神色无异,春彩放下心,笑着应了声是,转身离开了正屋。

    正屋的门被阖上,可从窗牗夹缝处透出烛火却久久不熄,坐于书案后的妇人又起身拿出了一本书,不断地翻看着……

    “夫人晨安。”

    翌日一早,才用过朝食的阮秋韵又听到了这句熟悉的问候,她抬起眼眸着宅院外的青天白日,神色惊疑,脚步也忍不住后腿了半步。

    猜测出妇人心中所想,郎君噙着一抹笑,狭长的眼眸盛着笑意,“我今日是给夫人送上乔迁之礼来了,夫人,今日可否让褚某登门?”

    举止有礼,言语斯文,仿佛只要主人家一拒绝,就会立即转身离开一般,可阮秋韵却分明能够感受到对方眸光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一抹贪婪热意。

    阮秋韵心有些乱,想不明白对方一大早的堂而皇之地登门的目的,也猜不透对方嘴里口口声声说的贺礼是什么,下意识地就想像将宅门阖上,可速度太慢,只被男人一手抵住。

    妇人抿了抿唇,目光在对方身后看了看,只僵持了片刻,手上的力度很快就妥协般地松弛了下来。

    褚峻这一次不是单独前来的,身后还跟着数位的私兵部曲,看起来浩浩荡荡明显不凡的排场,惹得宅院两侧的人家纷纷出门看热闹。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阮秋韵也摸不清对方的用意,松了力度后也不再挡在门前,只是转身就朝着宅子里走。

    东厢房是特意留出来待客用的,妇人并未回到正房,而是来到了东厢房,而褚峻也紧随其后跟了上来。

    春彩和王婆子以为是有客上门,忙着去烧水煮茶了,东厢房里只摆着原来的几张案桌,案桌上也还没来得及摆上茶盏茶壶,看起来空荡荡的。

    阮秋韵心中不解,有心想问清楚对方这一次的来意,可才转过身,就突然被几步上前的男人搂住。

    斗篷的兜帽再次被褪了下来。

    褚峻熟练地揽住夫人的细腰,几乎将夫人丰腴流脂的身子嵌入自己的怀里,自己则更是躬身将面庞埋在了夫人的肩颈处,搂着几日不见的夫人,沉沦着,“几日不见,夫人有没有想起过我?”

    想起过我,而不是想我。

    一字之差,意思却是谬之千里。

    阮秋韵被对方的动作吓惊了一跳,待回过神后听清对方的话,本能地想要反驳,可细想后,却不知如何去反驳。

    举止越加放肆的高大郎君见状,闷笑一声,本来孟浪的举动终于还是轻缓了下来,温热濡湿不断的触感不断游移蔓延,妇人眼睫如羽翼轻颤。

    片刻后,褚峻才抬起头,在妇人的耳畔沉声低笑道,“我也想夫人了,日思夜想辗转难眠,更恨不得日日夜夜伴在夫人身侧。”

    他总是爱说这样出格的话。

    男人说这话时,语气十分平静,可眼底似带着赤色,阮秋韵抿了抿唇,缓缓移开眸光,努力轻言细语,“褚先生,你方才说的,乔迁贺礼是什么,你能不能给我说说……”

    显然有些拙劣的转移话题的手段,可褚峻偏偏就吃这一套,毕竟夫人绞尽脑汁去对付自己的模样,也是又娇又怜。

    褚峻环着夫人的手不曾放下,只是朗声朝着屋外喊了一句,“进来吧。”

    屋外很快又脚步声响起,阮秋韵努力去忽视置于自己腰间的大手,只朝着门外看了过去。

    率先进来的是两位披甲的部曲,高大壮硕,两个布部曲间隔着距离,走地有些慢,身后隐隐还跟着一位走地更慢的人。

    这是……

    妇人眼眸睁大,下意识就想挣开腰间的臂膀,迎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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