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斑白, 身着灰青棉袄的老妇从两位部曲身后走出,看着年老,走得也不算多快, 可每一步走地却都是稳稳当当的。
锢于腰间的臂膀缓缓放下,可注意力却一直放在不远处老妇身上是妇人却是无知无觉,见苏嬷嬷径直朝着自己走来,立即迎了上前。
苏嬷嬷脸上带着笑,见到自家夫人也并未立即行礼, 而是站着仔细端详着自家夫人的面色,在发现夫人并没有明显的清减,面色也同在云镇时并无太大差异后, 一路上悬着是心终于安了下来。
她又快步走到夫人面前,稳稳当当地屈身行礼, 笑着唤道,“夫人。”
“苏姨。”
阮秋韵唤着, 急忙躬身扶住了苏嬷嬷的手,带着苏嬷嬷站了起来,她上下细细地打量着这位一直以来对自己多有照顾的老人家,见对方眸光清明, 精神尚好,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老人家的手带着久经风霜的粗糙, 同几月前自己第一次醒来,握着自己轻声安抚时一般无二, 阮秋韵握着苏嬷嬷的手, 心生依赖,只温声道,
“苏姨, 这天寒地冻的时候,你怎么来盛京了?”
“奴看了夫人给奴留的信了,看过后后便赶过来了。”苏嬷嬷也并未多说,只笑眯眯地道,“老奴都伺候夫人大半辈子,夫人前来看望表小姐,老奴又如何安得下心待在云镇呢……”
“那苏姨那怀了身孕的小儿媳又如何,身侧可有人在照料着?”
苏嬷嬷闻言,反握着夫人的手,宽慰道,“夫人安心,奴用夫人给的那笔银钱请了个长工的婆子,在家中照料着,奴那不成器的儿子也整日在家守着,出不了事。”
“那就好,那就好…”
阮秋韵颔首喃道,心也有些安了,其实她想要问的还有许多,诸如这般天寒地冻的时候,苏姨一个老人家是怎么赶路过来的,还有为什么会被褚峻带到自己跟前……
只是看了看不远处站着的人,只觉得这满腹的疑惑,现下却并不是能够解答的好时候。
春彩很快便捧着煮好的热茶进屋了,抬眼看到立于夫人身前的老妇,先是一愣,后扬起笑,轻唤道,“夫人,茶来了。”
苏嬷嬷的手有些冷,阮秋韵取过一杯放在她手上,让老人家先在椅子上坐下,而后眸光才缓缓落在一侧站着的男人身上。
而褚峻也望着夫人,见夫人终于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自己身上,笑道,“这乔迁贺礼,不知夫人可还喜欢?”
阮秋韵不明白对方嘴里说的乔迁贺礼是指苏嬷嬷,还是指将苏嬷嬷送到自己身侧的举动,可在确定了是苏嬷嬷自愿来盛京后,而并非被人绑来的,那满心的猜疑也渐渐散了。
阮秋韵认真地道谢,却见几步外的郎君突然走近,来到自己身前俯首,眸色幽深笑道,“夫人欢喜,那我便也欢喜。”
“既如此,夫人不如把外头的贺礼,也一并收了吧。”
外头的贺礼?
阮秋韵怔了一瞬,却见外头方才已经阖上的宅门再次被打开,十数婢女手托漆盘鱼贯而入,各色的饰品和衣裙置于托盘上。
首饰夺目,衣裙鲜艳。
一件件簇新的衣物整齐地堆叠着置于黑色漆盘里,袄子,褙子,抹胸,各色的齐腰罗裙绣花长裙,还有各种各样的斗篷披风……
大多是些颜色鲜艳明亮的服饰,鲜亮的布料上的织秀精致秀丽,被小婢捧着这般置于日光下,熠熠生辉。
妇人彻底怔住。
……
苏嬷嬷动作轻缓地给夫人梳理着黑亮的乌发,面对夫人带着关怀的轻询,也笑着娓娓道来。
“回家没几日,奴就收到夫人遣人送来的银钱了,捎东西的小厮说夫人晕倒了,奴这心里急,对家中稍做安置,便火急火燎地便赶回府里赶了……”
“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日,奴赶回去时,夫人已经离开云镇了,只留下一封书信。”
说到自己是怎样一路来到盛京的,苏嬷嬷手里的动作停顿了片刻,神色有些复杂,思虑了许久,却也并没有瞒自家夫人,
“卫府外一直有人守着,奴收拾好行囊正准备赶路时,便有几个高大的郎君找上了奴,说要送奴上盛京。有他们护送着,虽是冬日赶路,可这一路,也没吃什么苦头……”
卫府外一直有人守着。
妇人鸦睫轻颤,漆黑柔和的眼眸怔忪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置于膝盖上的指尖蜷了蜷,那因为水汽而稍显红润的唇瓣也在听到这样的话后,微白了一瞬。
手里的牛角篦子被轻轻放下,苏嬷嬷看着铜镜里越加秾丽清绝的妇人,怜惜地叹了一声,“夫人受苦了。”
这般出色的容貌,这般柔弱平和的性情……若是那日她不曾收留下那一伙借宿的过路人,想必如今夫人还好好地待在云镇,也定不会遭遇这般事……苏嬷嬷早已心知肚明,心里越想越悲,竟忍不住老泪横纵。
阮秋韵转过身,忙用拇指去抚着苏嬷嬷眼眶底下泪,只抿唇笑着安抚道,“苏姨何出此言,我这一路,亦是挺好的。”
夫人这是不愿自己忧心。
苏嬷嬷识地清好坏,很快眼泪也停下来了,将夫人手握住放下,看了片刻,眸色复杂。
这位夫人柔荑的食指处还带着细细的茧,脾性对柔软亲和,却并不自卑怯懦……是同以前那位夫人完全不一样的脾性。
苏嬷嬷怔怔地抚上妇人食指上那一处小小的茧,带着些许浑浊的双眸看着正担忧望着自己的美貌妇人,只徒然笑道,
“夫人……其实是不爱读书,亦不爱笔墨的,奴进了这卫家为奴快二十年了,在夫人身侧服侍亦有十数年了,也甚少见夫人提笔写过字。”
抚着的柔嫩指尖似有些僵住。
而苏嬷嬷却恍若不察,只怜惜道,“过去的便已过去了,这人活着,总是要看着以后的,无论以后如何,老奴都还是会陪伴在夫人左右的。”
青丝披散的妇人身子彻底僵住,只抬着眼眸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老妇人,半晌都说不出话,满脑子想着的都是一句话。
她一直是知道的
……
快到晚食的时候了,赵筠带着翠云,正想偷偷地从后门溜去姨母家吃饭,却不曾想嫡母身侧的李嬷嬷再一次是来到了她院子里,请她到正院用饭。
赵筠心里不大愿意,却也还是只能做出乐意至极的模样来了正院。
方案上已经摆好了膳食,方案侧除了嫡母和几位嫡兄嫡姐,还有一位,便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父亲。
这架势让赵筠忍不住心里直打鼓,她小心翼翼地朝着嫡姐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得到了一个不甚明确的眼神,只能朝着父亲嫡母请安,请安后立即被嫡母笑着免去礼节后,心里打着的鼓就更响了。
这是宴无好宴啊!
果不其然,在用饭时,嫡母就轻笑说道,“筠丫头,你这几日可有常去看望你姨母?”
来了来了。
立即将竹箸里夹着的笋干放进自己身前的碗里,赵筠打起精神,抬起眼小心翼翼道,“我前几日才去过,这两日便没有过去。”
夏氏闻言,眉眼微敛,有些语重心长地不赞同道,“你姨母千里迢迢赶到盛京,身侧又并无亲近之人陪着,你是阮夫人的外甥女,理应得多陪陪才是。”
赵筠低眉垂目,柔声应是。
赵盼山眉头拧起,又瞥了眼夏氏,夏氏顿了顿,又和煦轻笑道,“不过既是我们三姑娘的亲姨母,也是同咱们赵家有亲,及笄那日没有招待好阮夫人,待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便给阮夫人下帖,也好请阮夫人到我们府上一聚。”
赵筠神色顿住,抬眸看了眼正慈爱地笑着望着自己的嫡母,还有笑得异常期盼的父亲,心里不明所以,却只能闷闷地应了声是。
晚食用完,又坐了一会儿,几位郎君女郎一一离开的方案,垂首告退。
奴仆收拾着方案上的残羹剩饭,夏氏同赵盼山缓步来到了屋里,她看了眼身侧的赵盼山,有些疑虑道,
“阮夫人脾性好,可……”夏氏朝上指了指,讳莫如深,“这般贸然邀请,会不会有些失礼?”
赵盼山坐下,接过奴仆递上的茶水,闻言摇头晃脑笑道,“如今阮夫人还声名不显,正是交好的好时候才,若是等了阮夫人将来有了大造化再交好,岂不是落了下乘。”
他饮了一口茶汤,而后有些自得地吹嘘,“若非今日我回家时见着,恐怕是谁也想不到,平北王竟有一日会亲自登门一妇人家中,还送上了诸多讨女郎欢喜的首饰衣物呢……”
夏氏捏着帕子坐下,虽心里还是有些不安,脸上却是压不住的欢喜,“这英雄难过美人关,倘若真的如老爷所说,想来这倒也是我们赵家的运道。”
赵盼山将茶盏放下,闻言抚了抚须眉,似想到了什么,又小心叮嘱道,“筠丫头的吃穿用度这些,你作为嫡母,还是需得看紧一些,莫要让那些个卑贱奴仆欺了去……”
夏氏连连颔首,她不是蠢货,即便是夫君不交代,这些她心里也是都记着的……
……
赵家等一切算盘,阮秋韵没有察觉。
自从知晓了赵家已经准备给外甥女相看夫婿了,阮秋韵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莫名的不安和躁动之中。
书中的赵筠,十五岁及笄,十六岁出嫁,十八岁时因受刺激怀着孩子难产……花骨朵一般的青涩的女郎,还未彻底绽放,就这么死在了所谓的后院争风吃醋险恶当中。
之后的接连几天,阮秋韵整日翻看着那本大周律例,翻看着上头对于男女婚嫁一事的诸多规定。
大周律例,若女郎超过十七岁,郎君超过十九岁,还未有出嫁或娶妻,一律需要收取一定程度上的赋税。
按照现代的说法而言,就是所谓的单身税。
因着这项赋税的原因,大周的女郎几乎大部分都是在十五十六岁这样的年幼的年纪出嫁,然后出嫁一两年后就怀孕生子……
十六七岁的年纪怀孕生子,发育还未彻底完全……又有多少是能够平平安安地生地下来的?
妇人怔怔地看着书案上的律例,一时间,竟觉得有些胆寒,即便是在历史书上见过这样的描述,可从未置身其中的时候,也没办法去领会到其中的残酷。
昏暗的烛火亮堂了许多,阮秋韵侧眸看了过去,见苏嬷嬷正用簪子挑着烧好的灯芯,她看了片刻,有些突兀问道,
“苏姨家中那位怀了身孕的儿媳,今年几岁啊?”
苏嬷嬷放下手里的簪子,闻言不由朝着夫人看了过去,妇人的面容在摇曳的烛火美艳清绝,她想了想,道,
“想来应该也有十九了。”
十九,阮秋韵若有所思般颔首,十九岁生孩子,在这个时代里,也不算太早。
可却又听见苏嬷嬷有些惆怅道,“奴那小媳妇三年前怀了孩子,谁知生下来竟没活成,这等了三年,终于怀上了第二个了。”
若非如此,她也是不会撇下夫人赶回去的。
三年前,十六。
十六岁生孩子。
妇人敛了敛眉目,有些歉意道,“抱歉,苏姨。”
脸上的那么惆怅很快散去,苏嬷嬷摆了摆手笑道,“这女郎生孩子便是鬼门关,这怀了生不下,生下了活不成的可多了,也只能怪那孩子命不好。”
阮秋韵良久没有说话,眼睫下垂,看不清神色,只是良久过后,才轻声道,“是啊,怀了生不下,生下了又活不了的,可多了。”
可为何要这样呢。
如今又并非开国时百废待兴,急需人口的时候,为什么要这样催着还未彻底盛开的花骨朵绽放孕育呢?
阮秋韵想不明白。
这一晚过后,苏嬷嬷能够明显感觉到,夫人似乎对于同医术相关的书生出了不小的兴致,不仅买了不少同妇人生子相关的医书来看,还常常亲自到附近的一些医坊,向一些医者郎中求取有关于妇人生子的诊籍脉案。
这个时代其实并没有现代社会中患者隐私这个说法,可病人的诊籍脉案却也不是随意就能给的,阮秋韵接连去了许多的医馆,却还是被大部分的医者给拒绝了,只收集到寥寥数张。
被精心撰抄在纸张上的诊籍被摆在了书案上,纸张被分成两部分,分别被两个石头镇纸压着。
一沓上头写着,年满十八岁生产,另外一沓上却是写着,未满十八岁生产。
一沓薄,一沓厚。
都是在生产过程中,孕妇出现了难产情况的诊籍。
看着两沓诊籍,良久,阮秋韵才翻开写着未年满十八的那一沓。
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诊籍上记录的年纪让人触目惊心,阮秋韵只觉得自己的心被像是被沉沉的石块压着一般,呼吸不上。
她有些有些不忍心继续看下去,只将诊籍合上,起身来到了窗牗旁,将窗扇彻底打开,看着外头无尽的黑夜。
她试图将心慌意乱冲散,身上甚至还没有穿上御寒的衣物,寒风刮过身躯,那些在梦中见到的,血腥的一幕幕,却依旧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镇纸被放地匆忙,有几张散乱的纸张没有被压上去,窗外的凛冽的寒风刮过,将几张纸张刮到了氍毹上。
几张纸张被一只大手拿起,上头被撰抄的诊籍字迹娟秀,在明亮的烛火下清晰可见,褚峻看了眼被两个镇纸压着的书案,眸光落在立于窗牗侧吹着冷风的妇人。
“夫人体弱,竟还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当真是叫褚某心里忧虑。”
已经被寒风吹得醒神的妇人心颤了颤,而后才缓缓伸手将窗牗阖上半扇。
冷风吹地久了,身子也带着凉意,褚峻将自己身上披着的大氅退下,拧着剑眉,来到了妇人身侧,径直用大氅将妇人整个裹住,而后抱着妇人朝着床榻走去。
大氅还带着男人身上的温度,厚实暖和,能够将寒意彻底隔绝,阮秋韵浓密的眼睫垂着,一声不吭。
夫人被置于床榻上,被抱着捂了片刻后,褚峻用脸探了探夫人脸颊上的热意,在察觉到凉意消散后,就将夫人身上裹着的大氅脱下……
……这一切一切的举动,夫人都没有同以往一般,表现出十分明显的抗拒。
意识到这点,褚峻拿着大氅的手一顿,紧接着就有些急不可耐地直接将手里的大氅从床榻上丢下,大氅落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而男人却是径直上了榻,只来到了坐着的夫人身前,垂着眸,沉沉地看着。
并不似那晚的白色衣裙,夫人今夜身上穿的只是一件极为普通的里衣,青丝散落,交领的白色领子延着沟壑蔓延深入,脖颈纤细白皙。
赤色烛火下的面容玉软花柔,漆黑眼眸明亮如星,床榻上的馨香更是比别处要浓厚许多,丝丝缕缕的软香争先恐后地涌入鼻翼。
呼吸重了几分,褚峻伸手将妇人整个抱了起来,就这般径直地坐在了自己的腰上。
丰腴的娇躯几乎整个贴着壮硕的上半身,腰上的柔若无骨的身子颤了颤,呼吸更重了一些的郎君扯褚出了一抹笑,眸光贪婪灼热,近乎病态地看着妇人星眸里溢出星星点点的泪意。
夫人又哭了。
又被自己欺负哭了。
真可怜,以后可怎么办呐。
郎君有些厚颜无耻地想,却是又垂首覆上了轻抿着的红唇,直到感受到身前胸脯欺起伏后,才不急不徐地放缓唇上是举动,却也依旧衔着吻着,只把人欺负地泪水涟涟,娇声轻斥。
像饿了许久的狼一样,肆意把玩,不肯放过。
待美貌妇人失了神智,褚峻才缓缓将自己手里的那几张纸张举起来,将自己额头抵在夫人白皙带着细汗的额头上,哑声低笑道,“夫人这几日,可是在寻妇人生产时难产的诊籍?”
几张纸张,实在显眼,妇人回过神,泪眼婆娑的眸子看了眼将诊籍举在自己身前的男人,低声应了声是。
褚峻将几张纸张折好放在一侧,搂着依旧无措地坐在自己腰上的夫人,又是一吻才笑道,“夫人若是想要,我便给夫人寻来。”
妇人泪眼迷蒙,如同彻底失了神志一般,怔怔地看着痴迷般搂着自己的男人。
是啊。
他是平北王,也是摄政王。
的确能够轻易将那些诊籍寻来。
这手中的权势,骇人的手段,也足以改变许多的陈规陋习……
第32章 第 32 章 床榻外的帐幔不知何……
床榻外的帐幔不知何时被放下了, 轻质的薄纱垂坠着,将从外头映入的暖黄烛火遮掩地隐隐绰绰。
妇人的呼吸依旧急促,床榻里隐约有光, 却还是有些昏暗。
泪眼朦胧的时候,她看不清眼前郎君的面容,只能感觉到紧贴着自己额间的那抹炙热,腰间被搂着时的力度,还有肌肤相贴间带来的热意……
“那些饰品衣物, 夫人喜欢吗?”
带着湿润温热的触感再度传来,让人忍不住心神颤抖,待察觉到身上的身子再次轻颤了后, 褚峻轻声笑着问道。
阮秋韵偏过头,只隐忍道, “…喜欢。”
“夫人骗我。”颈侧的力度再次加重了一些,郎君嗓音低沉, 可语调带着些许委屈,“既然喜欢,那这几日为何不穿戴?”
没想到还有人时刻注意着自己的衣着打扮,阮秋韵受不住般地躲闪着, 有些说不出话,只抿着唇, 昏暗中泛着汗意的细白手指只将男人的衣襟紧紧握紧攥住。
闷热发酵,只让人觉得头脑昏昏沉沉, 思绪即将抽离之际, 却听见有人在耳畔俯身沉声低笑道,
“华服美饰,最是同夫人相配, 那日送过来的夫人若不喜欢,褚某明日再让人送来…”
“若明日送过来的夫人还是喜欢,后日便继续送过来……世上华服美饰这么多,总归有一日,总会送到夫人喜欢的……”
……
二月过后,天气就逐渐暖和了起来了,虽还没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可夜间屋子里用着的炭盆数量却是明显减少了几个。
赵筠托着下颚,看着书案侧正在垂眸练字的姨母,抿唇笑着,清亮的眼眸里盛着满满的惊艳。
将今日最后一个字写完,妇人将手里的笔置下,抬眸就注意到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外甥女,不由伸手刮了刮女郎的鼻尖,缓缓笑道,
“在想什么,这么入迷?”
赵筠回过神,皱了皱被刮过的鼻尖,托着腮的手却并未放下,反而是托着的脸左右摇晃,笑着道,“姨母今日的装扮,可真好看!”
妇人身着艳色的抹胸襦裙,外披着一件清透朦胧的对襟大袖的纱衫,宽袖下的皓腕羸弱细腻,外露的肌肤氤着柔光。往日只簪着一支素簪的云鬓,此时缀上了不少珠翠,偏首抬眉间,步摇随着举止轻摇慢晃,着实耀眼生辉。
赵筠还未见过姨母这般艳色娇贵的装扮,一时间,竟自是有些看呆了眼。
阮秋韵闻言,微怔,她垂眸看了眼身上穿着的艳色繁复的衣裙,敛眉笑道,“又嘴贫了,今天怎么过来了,不用上学吗?”
天没有那么冷后,赵家给几位姑娘请的先生也同往日一样上课了,赵筠平日里多了要去上学的时候,连来看姨母的时候也少了一些。
赵筠闻言,托着腮的手放下,双手交叠趴在书案上,脸朝着书案一侧,眼睛却还是朝着姨母看去,一脸无精打采,“先生今日告假了,所以就没有去上学。”
阮秋韵正收拾着书案上的笔墨,见状不由笑道,“既然困了,就先回屋睡一会儿吧。”
先生告假告地突然,几位女郎也是一大早早早起来时才知晓,所以现下困倦也实在正常。
可赵筠摇摇头,还是振作精神道,“我方才已经喝过苏嬷嬷泡的茶,现下已经没有那么困了。”
因着先生重新上学的原因,赵筠已经有几日没来看望姨母了,今日先生好不容易告假不用上学,她可不愿意将时候全花在睡觉上。
明明脑袋都几乎要趴在桌子上了,还嘴硬说自己不困,阮秋韵眸里笑意潋滟,却也没有勉强她,只是很快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书案上。
妇人端坐在椅子上收拾着笔墨纸砚,柔和的眼眸微垂着,容色姝丽,赵筠一手支着下颚,认真地看着姨母,心中的思绪却是杂乱纷飞。
那日从嫡母正院里出来,大姐姐说的那番话话,如同自己送给姨母的走马灯一般,一次又一次地浮现在自己脑海里。
姨母,同那日给自己送上了及笄贺礼的平北王,究竟是何种关系……
想着传闻中平北王那狠厉恣睢嗜血无情的脾性,赵筠心中略有些不安,她又将头抬起,正想对姨母说些什么,却见春彩从屋外进来,手上还拿着一张帖子。
金色的帖子,看起来还有些眼熟,赵筠怔了怔,见到上头熟悉的字迹后,眉头更是忍不住皱了起来。
春彩很快进了内室,来到了书案旁,躬身将帖子置于书案上,轻声道,“夫人,这是赵府主母递上的帖子。
赵府主母,赵大夫人。
阮秋韵闻言,正整理着桌案上的散乱纸张闻言手里的举动停住,不由地看向一侧似又在出神的外甥女。
而外甥女也正盯着桌案上的那张帖子,秀丽的眉头紧紧地皱着,阮秋韵见状,心里渐渐生出了些许担忧,很快便拿过桌案上的帖子。
外皮金色的帖子看起来十分地郑重,阮秋韵将帖子打开,一五一十地将帖子看完,待看清楚上头写的内容后,悬着的心才缓缓松了下来。
见姨母将帖子打开,赵筠立即起身,几乎将整个脑袋伸到了书案的另一侧,也很快就将帖子上的内容看完了。
“赵府这几日可是有什么喜事吗?”阮秋韵将手里的帖子缓缓放下,看着已经坐回去的外甥女,心中却是不由生出了些许疑惑,“可这帖子上也没有提及……”
及笄宴,生辰宴,婚宴,赏花宴…没有一处提及的,就好似赵府特意递了个这么郑重的帖子,就为了让自己登门吃一顿饭一样。
赵筠心对于父亲嫡母的心里的那些小心思已经心知肚明了,看着姨母有些疑惑地神色,小声道,
“赵家最近其实也没什么喜事……”她顿了顿,又有些小声道,“我觉得也并非无缘无故邀请姨母上门作客,想来是没安好心……”
这话就更让人有些听不明白了,妇人柔和的眸色看向支吾的外甥女,赵筠咬了咬牙,也并未藏着掖着,将那日在正院吃饭时父亲同嫡母的旁击侧敲,大姐姐偷听到的话,一脑股地全说出来了。
“……我那父亲和嫡母,向来是无利不起早的性子的,想来是觉得姨母同平北王关系匪浅,所以才觉得有利可图……”
在姨母身边的时候,赵筠的嘴皮子越发好了,她边倒豆子般说着,还边还忍不住去观察姨母的神色,见姨母脸上柔和的笑逐渐消散,赵筠有些慌,连忙起身来到姨母身侧,用手环着姨母的脖颈,依赖般倚靠在姨母的肩膀上。
“姨母别生气,他们本来就是没安好心,姨母若是不喜欢,那只将这个帖子扔掉就可以了,我们全当做没见过,反正他们也不敢上门扰姨母……”
外甥女啪啪啪地就说了一大堆,边说着还倚靠在自己摇晃了起来,阮秋韵心里那点点怪异还未彻底升起,就被她这般的举动给摇地烟消云散了。
“姨母没生气。”阮秋韵转过身,看着半蹲在自己身前的外甥女,轻轻拍了拍外甥女的手背,温柔的眉目敛起,轻笑道,“他们这般想,这般做,其实也是人之常情。”
平北王在整个盛京里是个怎样的人物,阮秋韵心里清楚,哪怕仅仅只是沾染上那么一丝的关系,也足以让盛京的无数高门贵眷趋之若鹜……
只是……
阮秋韵看着明显陷入沉思的外甥女,有些迟疑,正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同她提起,却见外甥女抬眸担忧地看着自己,抿了抿唇轻声道,
“姨母,当真是喜欢那位平北王吗?”
阮秋韵一怔,正想要解释,却又见外甥女来了精神,嘴里的话又同倒豆子一般噼噼啪啪地说起来了,
“姨母您可千万不要被那日平北王和善的模样给骗着了,那都是表现出来给姨母看的,您可知平北王在盛京中是怎样一个名声……”
手段凛冽狠毒,脾性冷漠暴戾,朝中官员更是有被不少是被其贬职或是斩杀的……总而言之,就一句话,那肯定不是姨母的良配。
小姑娘神色极为激动,说起来几乎是手舞足蹈的,说得声音又大,嘴里的平北王更是一口一个地说着,全然没了往日在又听到那家被流放那家被斩杀时的敬畏。
阮秋韵静静地看着外甥女不停地说着,眼眸里再次氲出浅浅的笑意,待外甥女停下后,将春彩上的茶盏递了过去。
赵筠说得也的确有些渴了,拿起杯盏饮了一口,而后才作出再次的重复道,“……这样脾性的郎君,姨母当真是喜欢的吗?”
阮秋韵望着抬眸看着自己,神色认真的女郎,鸦黑眼睫轻垂,只笑道,“若是姨母真的喜欢,筠筠会如何?”
若姨母真的是喜欢……
赵筠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竟有些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她尚且年幼,平日里同情爱相关的也只限于和五妹妹赵笙看一些话本,只觉得喜欢便应该在一起,只是平北王……
姨母这般温柔缱绻的性子,待人又这般和善的脾气,平北王这么凶狠冷漠,姨母若是被欺负了该怎么办……
哎呦,怎么办呐。
赵筠吃完晚食,带着满腔苦恼回家了,送人的照旧是王婆子,阮秋韵站在宅门外,看着外甥女逐渐离开的身影,脸上温柔的笑意久久不散……
至于赵家递上的那个帖子,阮秋韵想了许久,还是想不明白该如何处理。
苏嬷嬷见状,笑道,“上头亦没写具体的时候,夫人若是不愿去,大可以回递一个帖子表明意愿,若是愿去,只待上门前的一日,递帖表明登门时候即可。”
妇人眸色和缓,似懂非懂地望着手里的帖子,想着原来这主动权,倒是在自己手上……
褚峻在几乎挑明了一切后,行为举止就越发肆意了起来,那幅谦谦君子的皮子荡漾无存,不止夜间喜欢做梁上君子,白日里还堂而皇之地屡次登门,让妇人只心里惊惶却无可奈何。
赵筠这段时日也时常过来,每每过来总会对姨母说着一些平北王这不好那不好的话。
她甚至还特意找了一个小本子,每隔几日就去市井的茶馆酒楼里坐上一个时辰,将那些同平北王有关的流言蜚语统统记下来,每日就专门念给姨母听。
阮秋韵心里却担忧有一日外甥女会同那人碰上,只让赵筠用晚朝食后就回去,还尽量让褚峻白日不要过来。
赵筠倒是乖乖听话,夜里也不在姨母这里过夜,可架不住有些人就是同狗皮膏药一般,最爱粘在夫人身侧。
第33章 第 33 章 “盛京人人都说平北王……
“盛京人人都说平北王不近女色, 可我还是还从那些人口中得知,原来平北王曾经是有过一位王妃的,只是听说王妃嫁入王府时便殁了……”
“虽说鳏夫实属正常, 可这刘家嫡女郎在嫁入平北王府没多久便没了声响……姨母,这平北王,兴许有克妻之嫌。”
朝食过后,赵筠照例翻看着手里记录的密密麻麻的本子,而后乖巧地坐于姨母面前, 一五一十地念着,捧着的本子小巧厚实,看起来可以轻易收入袖中。
关于平北王的事, 在那本书上亦是有提及过,阮秋韵并不惊讶, 只是眉目敛起,有些疑惑, “这也是你从茶楼酒馆里面听来的?”
赵筠脆声应是,将本子置于书案上,撑着下颚有些神神秘秘道,“姨母可不知, 这混迹于市井里,能够在百姓中知晓的秘辛可多了。”
虽然大部分的百姓都是一知半解模模糊糊, 可总归是有线索的,只沿着线索推测, 能知晓的事可多了。
往日赵筠鲜少出门, 即便是出门也不过是去一次当铺将母亲留给她的首饰当了,冬日里多买上一些吃食和炭火,甚少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逗留。
却没想到, 那些市集坊间,竟是一个这么有趣的一个去处。
茶楼酒馆里,高谈论阔的人不在少数,只要换上简单的衣物,只需在酒楼茶馆上坐上几刻,就能知晓许多事。
女郎想着这几日在外头寻着的乐趣,便忍不住又眉开眼笑。她笑地明媚张扬,完全不复初见时的腼腆不安,仿佛同书中那个敏感又脆弱的女性角色越离越远……
阮秋韵柔和地看着外甥女神采飞扬的模样,心中却是宽慰,只是想到赶路的所见所闻,还是是忍不住细细叮嘱道,“出去走走自然是好的,只是茶楼酒馆还是有些乱,筠筠千万不可一人独身前去,姨母实在是不放心……”
这带着浓浓关怀的话,让赵筠脸上的笑意更加浓厚,同妇人一般无二的眼眸成了一弧弯弯的月牙,对着姨母亲昵地嗯了了一声,又道,“姨母无需担忧,我平日里都是同翠云一起去的,去的也是一些距离家比较近的坊市。”
东侧的坊市热闹,因靠近皇宫,守城卫管理更是森严,霄小贼人轻易不敢在东市闹事,所以相对于其他坊市而言,便更加安全,也是众多未出阁女郎游玩的地方。
阮秋韵闻言,担忧略略放下,她眼眸里盛着宠溺,看着正笑地开心的外甥女,眼睫轻轻垂下,尽量用着平缓的语气道,“筠筠真的这么…讨厌平北王么?”
赵筠闻言,小脸微顿,还是坦诚地摇了摇头,毕竟她也未曾见过那位平北王没几面,讨厌不讨厌的,实在说不上。
女郎一张小脸皱起,有些苦恼道,“我只是觉得,那位平北王……我就是有些担心姨母被欺负……”
平北王在盛京中,向来是积威甚重的,朝堂上时不时被拖下几个朝臣,就足以将赵盼山吓得不动都不敢动。
便赵筠对朝堂上的事不甚清楚,可那些官家女眷宴会上时不时少了的几位眼熟的几位女郎,还有贵女们字里行间的讨论,也足以让赵筠对于平北王这样的人物,有个模糊大概的印象了。
这样的人成为自己的姨父,还要同自己性子最是温柔和善的姨母在一起……真的是有些吓人啊。
阮秋韵认真地听着外甥女说出的理由,这几日沉沉压在心间的石头,也好似渐渐松了下来。
前世的时候,外甥女出生还不够一月,就被自己接到身边养着了。
失败的婚姻让她在后来一直没有想过要去再婚,所以外甥女是一直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她们这个小家从来没有出现过其他人,她能够给予外甥女足够的安全感……
只是如今……阮秋韵心绪有些复杂,她看着抬眸望着自己的外甥女,伸出手,只能将女郎缓缓按入了自己的怀里,
“姨母知晓筠筠是担心姨母,可你放心,没有人会欺负姨母的……”
阮秋韵如今依旧不甚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书里的世界,可怀里的同外甥女长相相似遭遇相似的小姑娘,俨然已经成了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中唯一的寄托。
这个世界里,也许有许多事她没有能够去选择的权利,可看着外甥女同前世那般欢快康乐地长大,却还是有机会的。
再次被姨母抱在了温暖馨香的怀里,赵筠微怔,而后迅速伸手揽住姨母的腰,双颊绯红,嘴角抑制不住般翘起,眼眸很快又弯成了月牙,亮晶晶的。
正屋的门半开半敞,妇人的嗓音隐约从里间传出,轻软柔和,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浓浓爱意,男人眉目轻敛,眸色幽深,并没有同以往一般直接进屋。
春彩捧着茶点在廊上走着,注意到立在门外的平北王,心里一惊,忙福身行礼,脆声道,“奴见过王爷。”
里头传出来的声音停住。
褚峻挑眉,看了眼装似战战兢兢给自己请安的婢子,似笑非笑,他还是并未进屋,反而装模作样地叩了几声屋门,才笑着唤道,“夫人安好。”
外头好像有人在唤姨母。
沉醉在姨母的温柔中,赵筠有些晕乎乎地想,只是她依旧埋首在姨母的怀里,对外头的声音听地也有些不清晰,确定有声音传过来后,才抬头嗡声嗡气道,
“姨母,外头是不是有人在唤姨母啊?”
是苏嬷嬷王婆子吗?
可声音听着有些不像。
难不成姨母在盛京中还有旁的友人?
赵筠心里不断猜测着,却并没有察觉到抱着的柔软身躯的一瞬间僵硬,阮秋韵垂眸看了眼外甥女,眸色复杂。
赵筠在软榻上坐了起来,正有些不明所以,却又听见了从屋门处传来的声音,十分地清晰……
眼眸徒然瞪大,赵筠倏地从软榻上站了起来,认真地听着外头不算特别熟悉的声音,沉默了片刻,眸光移动,而后才有些艰涩道,“姨母,外头那位,是不是平北王……”
别看赵筠这段时日在自己姨母面前像念经不断地念着平北王的坏话,可在真的要面对这位全盛京世家官眷都恐惧的摄政王,心里还是会害怕的。
阮秋韵并没有瞒她,只沉默了片刻,才颔首,才安抚般地握住了外甥女的手。
虽然有些慌,可手背上的柔软温热还是让赵筠的心安定了下来,她看着面上并无异色的姨母,一个出乎意料的认知在一片混混沌沌的思绪中破土而出。
原来姨母同平北王之间的关系,其实远比自己以为得还要亲昵许多。
……
赵筠垂眉敛目,立于姨母身后,翻涌着各种情绪是眸光小心翼翼地在平北王和自家姨母之间游移,心绪一时间竟也有些复杂。
这平北王,这么看着,好像的确挺温和有礼的,对姨母,好像也挺关怀殷勤的……
“没想到赵女郎今日竟在此,倒是褚某疏忽了。”平北王温声道,言语间竟有些今日贸然登门的淡淡歉意。
这倒是让赵筠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垂眸看了眼姨母,从姨母身后走出,忐忑地福身请安,“臣女赵筠,见过平北王。”
女郎稚气,不同于那日在赵府时的拘谨,看着倒是开朗了许多。
褚褚眉目舒展,慈爱地看着这位备受夫人宠爱的女郎,略微抬手,温和道。
“赵女郎客气,既是夫人的外甥女,那也合该是本王的外甥女,无需这样多礼。”
赵筠更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抿唇有礼地笑了笑,起身后又来到了姨母身后,看似心不在焉地垂着眸,实则继续认真地看着姨母同平北王两人的相处。
这般宛如考察的阵势,让回首注意着外甥女的阮秋韵有些想笑。
妇人柳眉舒展,昳丽的眉眼染上了浅浅的笑意,温柔醉人,褚峻眸色渐深,捻着手里的杯盏,笑道,
“这几日,索离进贡上一些品相上好的骏马,褚某有幸得了数匹,其中还有一匹未长成的小马,也正好送予赵女郎赏玩。”
正细细观察着的赵筠愣住,有些呆滞地看着笑着望着自己的平北王,又看了看身前的姨母,半晌,竟有些不知所措。
送她一匹马?
赵家如今现成的马也就两匹,还是每日轮流着套车用的,送自己一匹马,还是外族进贡给朝廷的马,这也太贵重了一些……
赵筠又从姨母身后走出,正想福身推辞,却又见平北王只看着自己姨母,笑道,“那日是及笄礼,这便是见面礼,还望赵女郎莫要推辞。”
赵筠福身的举动顿住,忍不住侧眸求救般看着身侧的姨母,注意到外甥女略有些无措地目光,阮秋韵眼睫垂下,轻声道,“既然是王爷送的,便收下吧。”
赵筠闻言,迟疑了片刻,还是福身谢过。
下午还需上学,赵筠并没有继续在姨母家里待太久,只是仔细观察平北王,发现对方对姨母并无太过逾矩的举动后,就安心地带着翠云离开了……
外甥女的身影远去,阮秋韵收回视线,她看着手已经顷刻覆上自己手背的平北王,眉目轻敛,低声道,
“为什么这个时候过来,你明明知道……筠筠这几日每日都会过来的。”
妇人轻柔的嗓音有些急,显而易见地有些气恼了,男人不急不缓,继续把玩着手中的柔荑。
手背莹润白皙,看着宛如一捧新雪,捧在手里柔若无骨,被粗粝的大手十指交缠地紧紧覆着,怎么挣了挣不开,牛乳一般的肌肤很快就泛起了花瓣的绯色。
褚峻有些不满足,又小心翼翼地将妇人抱在了怀里,边同夫人亲香,边有些委屈道,
“夫人的外甥女,不也是褚某的外甥女吗?莫不是夫人还想将褚某藏着掖着,让褚某做那等见不得光的糟糠之夫吗?”
妇人抿着唇,不愿搭理他。
褚峻亦是不在意,将夫人抱起,反客为主般进了里室,将夫人置于软榻上,后缓缓揽住了夫人的腰肢,覆于妇人背脊上。
乌发尽数被盘起,后颈处的软肉覆上一抹接一抹的红痕,此时的男人已经全然没了方才的温和,额角处绽着青筋,狭长的眼眸露着幽幽凶光,细嚼慢咽着犬齿旁的猎物……
褚峻搂着夫人不愿撒手,见夫人的发髻已经乱了,伸手将珠钗拿下,幽香的青丝泼墨般散开,他深吸一口气,咧嘴笑道,“夫人听了褚某这么多日的坏话,心里可觉得害怕?”
怀里的身躯又是一僵,妇人偏过头看自己,羽睫轻颤,眼眸迷蒙带怯。
“夫人莫怕。”
“那些都是子虚乌有之事。”
抚着夫人柔顺的青丝,褚峻笑道,“褚某的王妃,这么多年以来,也唯有夫人一人……”
……
傍晚的时候,才用过晚食,赵筠就听到了父亲身侧的小厮过来唤自己去前厅。
前厅是待客的地方,赵筠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匆匆披上了披风,带着春彩跟着小厮来到了前厅的客堂。
客堂未曾点灯,有些昏暗了,已经聚集了不少赵家的人,父亲,嫡母,两位叔父叔母,几位兄长,还有姊妹……
除了上了年纪的祖母和一些不能现于人前的妾室,赵家宅子里几乎住着的赵家人全部都聚在了堂屋里。
这是出了什么事吗?
赵筠有些不安,正想匆匆跑到众姊妹下首站着,可才跑图客堂,却见客堂内一众人的目光炯炯地看了过来。
赵筠被看得心里直发毛,脚步也缓缓停下,还不待她询问出了什么事,却见她那个父亲提着衣摆,嚷着道,
“筠儿,平北王送了一匹马过来,林都统正在府外头候着呢,你快快去见客……”
这时候才送过来,莫不是平北王竟在姨母院子里待了一下午……赵筠不合时宜地想。
赵盼山见自己这个三女儿还发着呆,恨铁不成钢地轻斥,“愣什么愣呢,客人还在府外等着呢,你还不快些出去。”
这可是平北王赐下的东西啊。
若不是生怕惹怒了王爷,赵盼山简直恨不得代替女儿去谢过平北王了。
赵筠还未回过神,就被一众人赶着催着往外走,她看着立于赵府石狮前的年轻郎君,正要福身形礼,却见年轻郎君拱了拱手。
“赵女郎无需多礼。”林樟垂眸看着眼前的年轻女郎,侧了侧身,轻声道,“这是王爷命卑职给赵女郎送来的索离马,乃是索离国近日上供来的贡品,还望赵女郎喜欢。”
天边霞光璀璨,枣红色的小马被披甲的高大部曲牵着,姿态悠闲,鬃毛浓密,棕色的尾巴左右上下摇晃着,马蹄踢踏,时不时还要打上一个响鼻。
“索离上贡的马匹同普通马匹的喂养方式会有些不同,因此还特意配了专门饲养的马夫,马夫两人的的银钱俱由王府拨出……”
林樟正正经经地介绍着,赵筠却全然听不进去了,她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匹枣红色的马匹上,眸光灼灼,半晌才回过神,抿着唇笑道,
“臣女十分喜欢,还望林都统替臣女谢过王爷。”
“赵女郎客气。”
再次寒暄过后,林樟让部曲将马送入赵府,赵盼山如同终于找到了机会一般,抚髯笑道,“府里正好有马厩,臣立即让人带路。”
说着,便让管家带着执着缰绳的部曲入内。
马已经送到,林樟带着一众部曲,再次拱手告辞。
赵府外很快只余下赵家一众人,赵筠心心念念着那个方才惊鸿一瞥的马,在一众人还未彻底反应过来时,抬脚就往着马厩的地方跑去。
赵家一众人很快就回过神了,赵家二老爷三老爷在人群里疯狂寻找着赵筠的身影,找不到人就连忙凑到自己大哥身侧,
“大哥,这又是送及笄礼又是送骏马的,平北王待筠丫头如子侄,这可是我们赵家难得的运道啊……”
皇室势微,平北王权势滔天,这滔天的权势哪怕只是沾上一丝一毫,也足以鸡犬升天了。
他如今亦在朝中任职,这么多年也仅仅只是个小小的员外郎,倘若能搭上平北王一丝的干系……
思及此,赵家二老爷赵全山看着自家大哥眼里也忍不住带上一丝火热的艳羡。
赵盼山对于二弟的心思心知肚明,心里忍不住多了一抹得意,他抚了抚须髯,无不得意道,“这是筠丫头的运道,我们赵家只需沾上这么一两分,亦是足矣……”
一众人抬脚往宅子里走,赵家小一辈的郎君女郎看着走在一起说着话的父亲(伯父)(叔父),俱是垂眉敛目不发一言。
他们对于自己父亲他们的盘算一无所知,只怔怔地想着方才在府外见到的那一幕,只依稀地感觉到,这赵家的天,在今日,彻底地变了。
……
又过了一月,天气终于变得更加暖和了起来了,冬天里的枯枝冒出了嫩绿新芽,护城河破冰,莺歌燕舞。
平北王要娶妻了。
自平北王在朝上堂而皇之地递上了折子告假后,这个写于折子上的缘由,很快就传遍了盛京的高门大户,紧接着又从高门大户蔓延到市井之中。
而平北王府为了迎王妃而进行的准备,更是丝毫不曾掩饰的看重。
盛京数十位绣工出色的绣娘被传召入府,紧跟着的还有各种锻造金银的金银铁匠,修葺房屋的木匠泥匠,精通花木的花匠草匠……
平北王妃。
摄政王妃。
简直是浸在了权势巅峰上的称讳。
第34章 第 34 章 垂垂老矣的妇人在宫……
垂垂老矣的妇人在宫侍的搀扶下艰难地起身, 看起来身子显然已经不大好,颤颤巍巍地抬起浑浊的眼眸,看着下首姿态恭敬的儿媳,
“平北王乃朝中肱骨之臣,如今娶妻,于朝堂而言亦是大喜,哀家自会让人赐下贺礼……”
殿下的太后一身华丽宫装,满头珠翠, 妆容精致,闻言温婉笑道,“母后说地极是, 平北王娶亲,是为大喜, 本宫亦合该赐下贺礼才是。”
她状似沉思了片刻,目光落在上首神色披靡的老者身上, 又扬眉笑道,“平北王膝下尚无后嗣,本宫想着,母后曾赐给本宫的送子观音甚是灵验。”
“如今本宫既已膝下有子, 倒不如借花献佛了,赐予平北王妃, 让平北王妃早日为平北王诞下子嗣。”
倚在床榻上的老妇面慈眉善目,闻言也并无异色, 只继续和蔼地看着下首的儿媳, 笑道,“难为你舍得,那樽送子观音是本宫当年特意给你求的, 还特意在玉泉寺开过光,如今你既已无用,送予平北王妃倒也是正正好。”
太后敛眉轻笑,“母后说的是,这有灵性的物件,总归是要有好去处才是……”
太皇太后病重,不可过多打扰,太后很快离开了长生殿,回到了自己的寝宫,才坐下不久,便让人将那樽送子观音拿了出来。
送子观音高七寸,通体是由一整块羊脂白玉雕琢而成,观音面带慈爱笑餍,足踏莲座,手抱着穿着肚兜的孩童,雕刻精致,栩栩如生。
这观音被自己摆在了寝殿十数年,倒是吃了不少她供奉的香火,太后面色阴沉地打量了几瞬,面带讽刺,只命人将观音收好。
……
在这么多的诊籍中,孕妇在生产时遭遇难产的概率高达的了三成,其中年纪在十七岁以下的女郎,更是占了八成。
阮秋韵将手里最后的一张诊籍放下,看着自己在纸张上统计出来的让人触目惊心的数字,指尖也带上了颤抖。
十五十六岁的年纪,又如何能够嫁人生子呢,阮秋韵怔怔地想着。
“姨母!”
清脆的唤声从门外传进,正沉思着的妇人回神,忙用一侧的书将书案上的诊籍盖过,起身走出了书案,来到了圆案处坐下。
赵筠风风火火地从屋外跑进,身后还跟着同样跑得风风火火的春彩,径直跑到了圆案侧坐下,又唤了一声姨母便倒着茶水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
外甥女脸蛋红扑扑,额头上全是汗,阮秋韵脸上染上笑意,拿出帕子细细地给外甥女擦拭着额间的汗,轻声道,
“怎么跑地这般急,”她看了眼外甥女身上不甚显眼的衣物,了然道,“又去了那些茶楼酒馆了?”
赵筠抿唇讨好地朝着姨母笑,“我今日才只去了一个时辰,没有待多久呢……”
她说着说着,忍不住抱怨,“嫡母叔母还有叔父他们,实在是太烦人了,我不想待在家里,就出去了。”
自平北王要娶妻的消息传开后,盛京的世家高门大多忙着探究即将成为平北王妃的女郎那家的女郎,是何种的身份。
只有赵家心有成算,不慌不忙。
如今赵筠去正院同父亲嫡母他们一起用膳,更是常有的事,几个叔父叔母更是时不时来自己院子里看看,见着自己恨不得笑出一朵菊花来。
“既然不想待在家,那就在姨母这里待着。”阮秋韵温声道,眉眼皆是笑意,她将帕子放下,“也正好,可以陪陪姨母。”
自己好像的确还未曾在姨母这里留过夜呢,赵筠眸色一亮,连连应下,说着便起身道,“姨母,那我先回家拿些换洗的衣物,更快就回来……”
说着,就又跑出去了,翠云愣了一瞬,左看右看地,紧接着也小跑了出去。
即将出口的话停在了嘴里,阮秋韵有些宠溺地无奈摇头道,“这孩子……”
春彩笑道,“表小姐性子这般活泼,想来夫人心中定是欢喜极了。”
外甥女距离书中那个自卑敏感的女性觉得越来越远,阮秋韵心中的确是欣喜的,她抿唇笑了笑,眸色柔和,“无论是活泼还是文静,只要能够平安喜乐地长大,就是极好的……”
即将四月的天,已经不冷了,所以换洗的衣物也不厚,一个行囊装上几件就已经足够了。
收拾好衣物,赵筠正要出门,可还未出到院子,便看到两个叔母带着几个堂姊妹来到了自己的院子。
长辈在前,赵筠的步伐只能停下,她看着即将来到自己跟前的两位叔母,福了福身行礼,“给两位叔母请安。”
刘氏同李氏并排走着,身后跟着有些不情不愿的赵箐,还有垂眉敛目的赵箬,她是最先注意到往外走的赵筠,忙几步上前,开门见山,“三丫头不用多礼,叔母今日带着你二姐姐上门,给你道歉来了。”
道歉?
道什么歉?
赵筠不明所以,却又听到三叔母将二姐姐拉到了前头,笑道,“那日你二姐姐因着那簪子的事,同你生出了许误会,让你受委屈了。”
簪子?
赵筠眨了眨眼,终于想明白了三叔母说的是什么事了,她看着被扯到自己身前,眼眶红红地道歉着的二姐姐,心里有些复杂。
最后也只是敛眉笑道,“已经过去了,三叔母不必再提,都是些女郎间的口舌之争,不算什么的。”
刘氏闻言,脸上的笑容更大,又说了几句夸赞大气的话。
赵筠只静静地听着,神色平静,又听见另外一位叔母问,“筠儿这是要出府?”
显然,这是注意到翠云手里拿着的行囊了,赵筠笑道,“我想姨母了,这几日想去姨母那里住几日,几位叔母过来可是还有旁的事?”
筠丫头的姨母,岂不是那日见到的那位妇人,未来的平北王妃?
刘氏立刻就有些激动了,正想说些什么,却被身侧的妯娌一把拉住了手,李氏攥着妯娌不松手,只若无其事笑道,“既然筠儿要出府,那就先去吧,莫要等到晚上天黑了再去。”
赵筠弄不清叔母她们这一次来自己院子的意图,闻言也只是轻应了一声,又很快带着翠云离开了。
刘氏眼睁睁地看着赵筠离开,转过头看着拉着自己的李氏,拧眉不悦道,“为何拉着我?”
李氏瞥了眼她,淡淡道,“不拦着你,你要同三丫头说什么?”
“三丫头不是要去拜访那位夫人吗,我们正好也可以上门拜见……”刘氏不假思索道,可紧接着还是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这般贸然上门打扰,若是惹怒了那位平北王妃……刘氏心颤了颤,有些不敢想,她近日的确是被平北王成婚的消息冲昏头脑了。
自己这个妯娌做事是向来不经大脑的,见她反应过来了,李氏才淡淡收回视线……
……
抵不过外甥女的央求,阮秋韵答应了今晚同外甥女一起睡的请求,只是并没有在正屋休息,反而是在西厢房里休息。
西厢房是阮秋韵早早就定下的外甥女的屋子,里头的被褥帐幔一应俱全,衣橱里甚至还放着阮秋韵之前便特意给外甥女准备好的换洗衣物。
赵筠换上了姨母准备衣物,忍不住在床榻上打滚哀叹,“早知道姨母准备了,我就不回家取了。”还碰上了几位叔母,倒霉。
已经梳洗完的妇人看着她,眼眸里忍不住氤出浓浓的笑意,“你跑地太快了,我还没说,你就跑了。”
赵筠心头又是一阵后悔。
这还是第一次同姨母一起睡,赵筠显然有些紧张,烛火已经熄灭了,她翻过身子,透过些许光影看着姨母的柔和地侧颜,陷入了沉思。
“是睡不着吗?”姨母声音传过来,赵筠回神,眼睫垂下,抿唇轻轻嗯了一声。
“既然睡不着,就同姨母说说话吧。”阮秋韵转过身,轻笑道。
“好。”
赵筠很快就来了精神,脆声应声道,身子更是朝着姨母那侧移动了一些,几乎整个人进了姨母的怀里。
姨母身上的气息香甜温软,渐渐将赵筠心里的忐忑抚平,她这些时日活泼了许多,很快就恢复了平日里在面对姨母时话唠的性子。
市集里听到的趣闻,面对家中长辈时的烦恼,还说起了那次同二姐姐赵箐的争吵矛盾和今日三叔母带着人来道歉一事。
“……明明是她先骂我的,我有些生气,就把她簪子给扔了,那是她才得来的首饰,可心疼了。”女郎的声音里带着得意,显然对自己的报复很是满意。
阮秋韵没有问外甥女是怎么被骂的,书里的赵筠,从来不是易怒的性子,只是伸手将外甥女揽进怀里,轻声道,“我已经来盛京这么久了,还没去见过阿姊呢。”
怀里的女郎安静了下来。
阮秋韵眼睫下垂,又轻声道,“到时候,筠筠带我去见见阿姊好不好,阿姊最喜欢芍药花了。”
怀里的女郎安静了许久。
半晌后,才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
阮秋韵垂下眼眸,眉目柔和似水,将怀里的外甥女揽地更紧了。
……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是为婚嫁六礼,阮夫人双亲和长姊已逝,身侧除了一位外甥女,在盛京亦无其他亲眷。
纳征当日,流水一般的聘礼从平北王府胎出,紧接着迎着铜锣鼓炮声,来到了平北王妃住着的宅院外,束着红绸的聘礼一抬接一抬地抬入,很快就将不大的宅院通通装满,最后直分成两侧摆到了门外,并且还不断地朝着街道两侧延伸。
街道两侧俱是披甲的部曲守着,最爱看热闹的百姓立于那些部曲后,看着街道上连绵不断的聘礼,嘴里也不断地发出惊叹的唏嘘声。
赵筠换了一身衣物,带着春彩也混迹其中,听着百姓们的惊叹,看着那一抬抬的聘礼,虽然还是觉得有些变扭,但是心中对于平北王,倒是没有太多芥蒂了。
只要待姨母好,她就觉得好。
待全部聘礼送完,已经是几个时辰后了,不小的街道被数量庞大的聘礼挤的满满,一抬抬的金银布帛在阳光下映着光,璀璨夺目……
婚期最后定在了四月十八。
四月十八日。
今日已经是四月初,距离成婚的时候,其实也并不远了。
阮秋韵垂眸,看着手里被整理出来的各种妇人生产时的数据,想着这些时日不断出现在梦中的滴血字句,想着书中平北王一手遮天的权势……本来还躁乱不安的心,在此时,还是静了下来了。
她的筠筠,会一辈子安康喜乐的。
……
平北王成亲当日。
平北王府正门大开,华贵艳丽的氍毹从平北王府一直铺到了大同巷里侧,沿路不断地有私兵部曲守在两侧,礼炮轰鸣声不绝于耳,两侧是百姓欢呼祝福响彻云霄,喧哗热闹堪比昔日君主娶妻。
吉时快到了。
花轿也到了。
坐于软榻上的妇人,听着身侧奴仆的来报,还有外头连绵不断地轰鸣声,浓密的眼睫颤颤垂下,交叠置于膝间的手,竟有些颤了。
屋门被推开了。
密集的珠帘遮挡住了视线,阮秋韵隐约只看得见一个逐渐朝着自己走近的高大身影,紧接着,身体就腾空被抱了起来。
几乎是同一时候,一带着笑意的男声响起,“让夫人久等,我来迎夫人了。”
新娘子被抱着走,显然是有些不合规矩的,可守在四周的奴仆礼人却好似没看见一般,就这么看着王爷抱着王妃出门。
红男绿女,侍女执扇。
锣鼓开道,旌旗招展。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朝着平北王府的而去。
平北王府此时更是彩灯红绸,鼓乐齐鸣,席间瓜果盈香,八珍玉食,宾客席中高朋满座,觥筹交错,身着艳色衣物的婢女小厮来往穿梭,端茶递盏。
高堂之上并无双亲,随着一声礼成响起,身着红色婚服的郎君扬眉郎笑,望着妇人的眸光灼灼,像个第一次成婚的年轻郎君一般,肉眼可见地志得意满。
额前的珠帘依旧不停地摇晃着,四周贺彩声不断,也让阮秋韵心头更加恍惚,她只觉得这一切都仿佛是一场梦一般。
礼成后,她便被无数侍女簇拥着往新房走,她怔怔地抬着脚步随着侍女的引路下往前走,只是在即将踏出屋子那刻,回眸看着那方才拜过堂的地方,却见红色婚服的郎君依旧立于原处,看着自己。
回到了新房,坐在了床沿处。
龙凤红烛将整个新房照得亮堂堂,大红色帐幔绣着金色丝线,大红的地毯铺地,大红的屏风遮掩……随处可见的大红色,充斥着浓重热烈喜庆的气息。
阮秋韵没有细看,只看着今日为自己忙了一日的苏嬷嬷,温声道,“苏姨,忙了一日了,还是先去休息吧。”
苏嬷嬷看着装扮娇艳的夫人,脸上尽是笑意,只笑道,“夫人安心,奴不觉得累。”说着还为妇人整理着裙摆,又笑道,“夫人可觉得饿了,我为夫人去取些吃食过来。”
阮秋韵摇头,眼睫轻垂,轻声道,“我方才已经吃过了,不觉得饿。”
夜幕降临,前厅的热闹却久久不散,阮秋韵以为褚峻不会这么快回来,可没想到,这天才暗下去,门就被打开了。
守在屋内的侍婢鱼贯而出,就连平日里最依赖的苏嬷嬷也随着一众奴仆出去了,门也被关上了。
关门声响起,让阮秋韵心颤了颤,鸦色眼睫缓缓抬起。
烛火摇曳,穿着红色婚服的郎君缓缓走了进来,在屋内色彩艳丽的映照下,轮廓硬朗的面容也多了几分俊美之色。
遮眼的凤冠珠帘早已经被取下,阮秋韵能清晰看着对逐步朝着自己靠近,只觉得心头越发地紧张了。
身着婚服的夫人端坐于床榻上,乌发云鬓,眸如点星,掩不住慌色地看着不断靠近的自己,花颜玉容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心心念念的夫人。
那回廊中惊鸿一瞥的夫人。
如今终于成为他的王妃了。
褚峻笑了起来,眸色涌动,只径直靠近床榻,将床榻上的夫人抱了个满怀。
熟悉的馨香中多了几分脂粉的气息,却还是轻易就能勾地人情/潮/涌动,男人身上带着浅淡的酒气,却并无醉意,只抱着夫人笑道,“今日让夫人受累了。”
阮秋韵整个人被揽在怀里,僵着身子,紧张地不知说些什么,只敛眉道,“还好,也不是特别累……”
虽然起地早,但是无论是更衣还是梳妆,都是有奴仆伺候着的,的确并不觉得很累。
褚峻眼眸里盛着笑,对夫人所说的不累不知可否,只又道,“今日我同夫人结为夫妻,夫人唤我一声夫君,可好?”
要改称呼了,阮秋韵抬眼望着自己的郎君,迟疑一瞬,还是有些陌生地唤出了那两个字,“夫君……”
嗓音柔和轻软,尾音还带着颤意,日思夜想地一幕终于还是出现了,褚峻笑意渐消,眼眸彻底暗了下来。
云鬓上还簪着一些朱钗,只轻轻地将朱钗取下,泼墨的青丝就垂落而下,洒落肩头,阮秋韵怔怔看着对方的举动,指尖微蜷,却并未制止。
光影摇晃着,象征婚嫁的红绿两色衣衫层层跌落,顺着大红帐幔落于地面上,纠成一团。
春日微凉,墙角依旧烧着一盆炭,如今床帷之间,到成了多余无用之物,细密的汗珠自凝脂逸出,指尖本来无力地攥着褥子,紧接着就被大掌牵起,十指交扣着。
耳畔一次又一次地温声细语,反而成了最大的谎话。
汗珠自棱角分明的轮廓划下,落入了大红的被褥上,郎君沉沉地望着妇人绯红的脸颊,眸色翻涌,又不厌其烦地俯身在夫人耳侧说着些哄骗人的话。
妇人泪眼婆娑,白腻地晃眼的手臂搭在宽阔的肩上,轻摇慢晃,压抑不住的呢喃啜泣从抿着的唇瓣里逸出,娇娇怜怜……
第35章 第 35 章 红帐春宵里,翻云雨……
红帐春宵里, 翻云雨,足缠绵。
龙凤红烛依旧烛火摇曳着,只是已经烧过了大半, 红色的蜡油沿着烛壁落在了案上,点点滴滴凝结成了一团。
熟睡了的夫人眉目舒展,鸦黑鬓发濡湿,面容柔美沉静,就这么沉沉地睡在自己怀里, 呼吸轻柔绵长,没有了往日轻微的抗拒和警惕,也没有同前些时日那样, 陷入梦魇当中。
的确是被自己累着了。
粗粝的指尖拂过夫人濡湿的鬓角,将鬓发朝后拂, 而后揽着夫人腰肢的臂膀才缓缓收紧,褚峻这才紧贴着夫人的背脊, 缓缓地阖上眼眸……
翌日一早
源源不断的热意透过薄薄的布料从身后从腰间从腹部传来,无端端就能让人感觉到闷热,羽睫轻颤,昏昏沉沉的妇人醒了过来。
大红的帐幔最先映入眼帘, 热烈刺眼的颜色让混沌的思绪逐渐清明,阮秋韵缓过神, 酸痛的身躯缓缓转了个身,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男人没有醒, 狭长的眼眸紧紧闭着, 眉目舒展,硬朗的轮廓也多了一丝柔色,阮秋韵怔怔地看着, 却莫名想起昨夜对方将脸颊贴在自己耳侧低语时,吐露在自己耳间的一抹抹的炙热气息。
本来以为模糊的记忆如同被钥匙彻底打开了的阀门一般,争先恐后的朝着脑海涌现。
妇人柳眉轻颦,有些不愿意继续去想,想要掰开圈着自己的臂膀起身,可男人圈地太紧,怎么掰也掰不开。
“夫人晨安。”
懒散带笑的声音突兀地自上而下,阮秋韵的动作停下,她看着正望着自己的男人,迟疑了片刻,也道了一句,“…夫君,晨安。”
褚峻注意着夫人的神色,而后才笑道,“昨夜累着夫人了,夫人不如再睡一会?”
阮秋韵脸有些红,摇摇头,解释道,“我睡够了,也不觉得困。”
虽然身体酸痛,却并没有其他不适,她心头如今还有些乱,还是想快些见到外甥女。
眸光落在夫人斑驳的脖颈上,褚峻没有说什么,只带着夫人起了身后,环着夫人的臂膀松了松,却依旧没有放开,反而是掀开帐幔,径直将夫人抱下了床榻。
这举动实在是突然,泛红的足踝悬在半空,妇人见帐幔掖开,不由朝着帐幔外看去。
大红色的帐幔打开,屋子里混乱映日眼帘,红绿嫁衣跌在氍毹上团成一团,云屏上湿漉漉的衣物也分外显眼,即便没有往云屏后看去,也能够猜测到,云屏后的一片狼藉……
阮秋韵不去细看了。
被置于绣墩上后,守在屋外的奴仆鱼贯而入,皆是低眉垂目不敢抬头,安静地收拾着屋里的狼藉。
苏嬷嬷领着几位侍婢也来到了夫人身侧,她细细地看着夫人的脸色,见夫人面色无恙,也松了一口气,为夫人梳妆了起来。
而已经更衣后的男人,则是立于夫人身后,望着镜子里分毫毕现的夫人,阮秋韵不经意抬眸,注意到男人的眸光,不由轻声道,
“夫君,这府里,可是有其他的长辈需要看望?”
阮秋韵知道褚峻双亲已逝,可古代宗族的体系里,一些旁的长辈亲属,应该也是有的,既然是长辈,总归是要去看望的。
这声自然而然的夫君,让男人唇角扬起,镜子里的夫人也正注视着自己,褚峻笑道,“褚氏族人都在冀州,府里没有其他的亲眷,夫人安心。”
阮秋韵闻言,虽然有些意外,却也还是颔首表示自己明白了。
初春渐暖,身上的衣物的厚度也随着天气回暖而逐渐变薄了,新婚第一日穿得喜庆,缕金挑线抹胸纱裙,外罩着轻薄的纱衫,铜镜里的妇人挽着堕马髻,簪缨丽影,如玉树琼枝。
衣裙是他亲手丈量了夫人身子的尺寸制成的,饰物上的宝石玉珠是他征战时的带回来的战利品……夫人从里到外,俱都充斥着他的气息。
这种感觉,实在美妙。
男人眸色幽深,喉结攒动。
镜子里的高大身影缓缓俯身,虔诚地亲上后颈处还泛着红痕的软肉,镜子里的妇人被惊住,眼眸睁大,神色近乎慌乱地朝着屋里的奴仆看去。
奴仆们低眉敛目,即便是才放下手的苏嬷嬷,视线亦是落在了夫人的裙摆上……
透过镜子,男人眼里的痴迷让人忍不住心惊,阮秋韵心惊胆战地望着镜子里对方的举动,几乎要出声制止,却见正埋首的郎君终于停了下来。
“我带夫人在府里走走,可好?”
男人才抬起头,眸色涌动,却还是笑道。
妇人眸光怯怯,心有余悸地看着他,几乎顷刻就点了点头应下。
自己又吓到夫人了。
褚峻笑了笑,牵起夫人的手,就往外走。
平北王府是当初褚峻封王时赐下的,严格按照亲王规制建立的宅院,虽比不得占地广阔皇宫,却也是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府里亭台楼阁,曲巷回廊,多走几刻就能叫人觉得累,褚峻并没有让夫人走多久,只看了几处就抱着夫人往回走,任凭阮秋韵怎么说自己不累他也不撒手。
褚峻抱着夫人回了正院,将夫人放在软榻上,视线下移,手覆上了夫人纤细的腰肢上,又轻又缓地揉捏着。
阮秋韵怔住。
却见垂眉的男人道,声音里含着歉意,“我也是头一回同夫人欢爱,举动孟浪失了分寸,夫人若是觉得不舒服,尽可告知我。”
阮秋韵脸颊霎时发烫。
……
婚宴盛大,几乎盛京的大半高门权贵皆参宴祝贺,平北王妃露面后,她的身份在诸多的探究下,就再也掩不住了。
因此婚宴后没过两日,赵家又迎来了一波接一波登门的贵客,伴随着春季到来,各种宴会邀请的帖子收地手软,其中更是有不少指明了要邀请赵家三女郎的帖子。
能同高门大户搭上干系,参加门第更高一些的宴席,赵家一众人自是欣喜,可赵筠却是不厌其烦,更不想搭理每日话里有话的父亲嫡母,转头就又跑出了赵府,来到了姨母身侧。
“给姨父,姨母请安。”
熟门熟路地在侍婢的引路下,来到平北王府的正院,赵筠见姨父也在姨母身侧,忙笑着请安道。
这位备受夫人疼爱的外甥女,褚峻也自是爱屋及乌的,他笑着让外甥女起身,示意她坐下。
侍女给女郎上着茶水,赵筠看着正给姨母诊脉的医女,拧了拧眉,有忧心忡忡道,“姨母是生病了吗?”
阮秋韵看了眼望着自己的褚峻,脸颊有些红,眼睫垂下,只轻轻摇头,“别担心,只是寻常的诊脉而已,并不是生病了。”
赵筠闻言,虽然忐忑少了许多,却还是在听到医女说并无大碍后,心才彻底放了下来。
褚峻看着面带笑意的夫人,心知夫人要同外甥女说些私密话,也笑着借着由头出去了。
诊脉结束,阮秋韵心里却还记着方才外甥女进来时的郁色,她将手腕举起,袖摆滑落,望着外甥女柔声道,“怎么了?方才怎么这般不高兴的模样。”
她想了想,柳眉轻蹙,“可是他们又说什么了?”
阮秋韵清楚外甥女的性子,能让外甥女这般不开怀的,也唯有赵家那群长辈了。
赵筠抿唇,蹲在姨母身侧,依赖地倚靠在姨母身侧,又同以往一般说着最近让她感到心烦的一些事。
阮秋韵细细地听着,抚着外甥女的发丝,在赵筠说完后,轻声道,“那些递过来的宴会帖,你不喜欢么?”
赵筠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也并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他们同父亲叔母一般,变得太快了。”
自己这段时日都挺喜欢去热闹的地方的,能出去玩耍,自是没有不喜欢的。
只是高门大户的人家,向来是看不上庶出女郎的,更何况是身世不显的庶出女郎,赵筠心里明白地很,所以往日出席那些宴会时,也十分有自知之明地和五妹妹待在一起。
她看了眼温柔看着自己的姨母,又小声道,“他们对我这般好,是因着姨母。”
也更是因着姨父。
赵筠心里十分清楚的。
威名赫赫的平北王成了她姨父,那些人为了巴结姨夫,自然也会来讨好自己。
可这一切发生地太快了,快得让她觉得无所适从。
阮秋韵静静地听着,指尖温柔地抚着女郎的发丝,心里也有些明白了外甥女心里的变扭。
一位本来处于盛京贵女圈子里边缘的庶出女郎,一跃成为诸多人关注的焦点中心,心中难免会生出惶恐的。
“如果不想去,那便不去。”阮秋韵想了许久,才柔声道,“倘若要真的想去玩耍,那就只管自己玩地开心便好,旁人的态度,无需在乎太多。”
无论是轻忽还是讨好,那都是别人的态度,与其在乎,还不如过好自己。
赵筠将头枕在姨母的膝头,侧着耳听着姨母的这话,似懂非懂,若有所思……
外甥女离开,阮秋韵却是坐着久久不曾回神,褚峻自屋外进来,望着柳眉簇着的夫人,笑道,“夫人可是有烦心之事?”
阮秋韵回神,仰头看着褚峻,缓缓摇头,才轻声道,“没什么事。”
褚峻眸色微深,没有继续问下去,只将夫人抱进怀里,让夫人坐在自己的腿上,然后在椅子上坐下。
又是被这般抱着了。
哪怕过了洞房,确切地有过了肌肤之亲了,可阮秋韵在感受到男人的身躯时,还是有些不习惯,她将手环在男人的肩上,试图减少自己压在男人腿上的重力。
褚峻就这般看着夫人无力的举动,眸色不明,只顺着力度又亲了亲夫人肩颈和脸颊,又啄了一口夫人的红唇,低笑道,“夫人又骗我了,夫人同我已是夫妻,既有烦心之事,为何不可以告诉我呢?”
阮秋韵不知道他怎么看出自己有烦心事的,脸颊晕红,却还是试图去解释,“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男人叹了一声,又垂首啄了一口,将夫人剩下的话堵在了嘴里,“这世上能让夫人烦心之事,对我而言,都是大事。”
阮秋韵怔住,眼睫颤颤。
她心头杂乱,不知要说什么。
褚峻爱极了夫人的一切,又垂眉吻了吻蹁跹的羽睫,然后笑道,“我知夫人心忧赵女郎,已经让人收拾出了清念院,过几日,让赵女郎过来陪着夫人即可。”
可是…这合规矩吗?
阮秋韵心中意动,还没问出来,却又听搂着自己的男人在耳侧低声笑道,“赵女郎是夫人同我的外甥女,自是无需守着那些规矩的。”
耳尖又是被亲了一下,“旁人的讨好追捧,亦是理所应当。”
高悬着的皎皎明月,自是被捧着敬着畏着才好。
第36章 第 36 章 “王妃同赵女郎这么多……
“王妃同赵女郎这么多年没见, 心里甚是挂念,王爷不愿见王妃忍受思念之苦,所以特意邀赵女郎至王府住上一段时日, 想必赵大人应该不会介意。”
林轩一身华服翩翩,站在赵府客堂处,拱着手对着赵盼山笑道。
到平北王府上住一段时日?
赵盼山先眼睛一亮,后又有些迟疑,女儿能同她那位王妃姨母拉近些关系自然是好的, 可若不在府上了……
赵盼山迟疑的神色十分明显。
林轩眼眸微眯,心里已经有些摸清楚了王妃想要将赵女郎带出赵府的原因了,他并没有继续看赵盼山, 反而是负手来回踱了几步,笑道,
“王妃对赵女郎疼爱非常,见女郎这几日闷闷不乐, 这才想着将女郎带在身侧看顾。”他轻轻一笑,别有深意。
“不过赵女郎总归是赵大人的女儿,若是赵大人认为此举不妥,亦不可勉强, 在下自会为赵大人在王爷面前分说清楚缘由。”
短短的两句话,却让赵盼山背脊泛起了彻骨的寒意, 他神色一顿想着这几日里赵家的那些举动,忙躬身连声道,
“王妃挂念筠儿, 想筠儿在侧陪伴,这自是理所应当。还望林校尉稍候片刻,我这就让人为筠儿收拾好东西——”
林轩笑地客气, “赵大人客气,只是不必,赵女郎的物件,也自该是我们平北王府的奴仆收拾才是。”
“王府的侍婢已经在外头候着了,还望赵大人派个奴仆给她们引路,赵女郎念旧,想必用惯的物件也多,只需统统带去王府即可。”
赵盼山这回没敢迟疑,很快就指派了一脸熟的奴仆带着一众侍婢往后院走去,林轩立于客堂上,细细想了想,又仿佛记起了什么,对着身侧的一位部曲道,
“王爷送给赵女郎的索离马,听闻赵女郎亦是极喜欢的,你随着奴仆去马厩一躺,将马带回府。”
这是暂住,还是搬家啊……赵家其他人心里有些忐忑地嘀咕,却也不敢表露什么,还是只能派着一个家仆将那名部曲引了过去。
而早已经得了姨夫姨母的叮嘱的赵筠,待在自己院子里也不闲着,在屋子里上下看着,将想要带走的东西一一找了出来。
翠云跟在自家姑娘身后,手里也抱着不少东西,眉开眼笑,“姑娘,我们真的要搬去王府住么?”
“自是真的,昨日姨夫姨母同我说了,以后我就同姨母住在一块了。”赵筠心里欢快,也笑着应道。
翠云看着比以往更欢喜的姑娘,她的嘴角亦是高高地扬起,想着那位身份尊贵,待她们家姑娘极为宠爱的王妃,总觉得心里有些如同做梦一般的不真实感。
半年前,她还在为姑娘即将到来的及笄礼而心生忧虑,生怕赵家的轻忽让姑娘被旁人看轻,如今不过转眼而已,这境遇竟已经是大不相同了……
……
烛火明亮,妇人垂首,青丝直坠,认真地看着书案上的账簿,妍丽的眉眼温柔似水,让人心动,褚峻来到书案后,搂住了夫人。
聚精会神地看着账簿的妇人被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眼眸颤颤抬起,望着抱着自己的男人,似有嗔怪之意。
沐浴过后的夫人,馥郁的浓香中又带着浅淡的皂角气,褚峻看了眼书案上的账簿,笑道,“夜深了,读书伤眼,夫人不如明日再看。”
想了想,褚峻又轻声道,“若是不喜打理这些庶物,只交给管家就好。”府中家仆无数,夫人又何须这般劳累。
这些都是王府上下奴仆的名册,还有一些庄子铺子的收支账簿,属于王府后宅之事,理应交予当家主母才是,是今日管家亲手交到阮秋韵手里的。
阮秋韵也不过才看了些许,明日再看也好,她边收拾边笑道,“无事,整日都在府里,有些事做也挺好的。”
账簿名册被收了起来,书案上一侧的几沓厚厚的诊籍就极为显眼了,褚峻视线在书案上停留一瞬,而后低头垂声询道,“夫人,这些诊籍,我可以看看吗?”
置于账簿上的手微顿,阮秋韵眼睫轻垂,轻声道,“自是可以的。”
褚峻笑了笑,又爱怜地亲了亲夫人的脸颊,遂伸手将几沓诊籍拿到了书案前头。
诸多的诊籍被分为四沓,每一沓都已经有白线缝合制成了书的模样,每一沓的书衣上,都贴着一张小巧的纸张,上头也是夫人写着的娟秀字迹。
年逾十八,生产难产者。
不足十八,生产难产者。
年逾十八,生产顺产者。
不足十八,生产顺产者。
一沓薄,一沓厚,一沓厚,一沓薄。
每一沓褚峻都认真地翻看了数页,直到最后一沓翻看完,才缓缓将这些诊籍放下。
手又再次回到了夫人的腰肢,将夫人紧紧地抱紧,男人狭长的眼眸微眯,将带着些许胡茬的下颚,抵在夫人柔弱的肩脊上,叹道,“女子生产如同鬼门关,世人诚不欺我。”
阮秋韵轻柔眸光落在那几沓被自己整理好的诊籍中,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道,“年纪小的女郎身体还未发育完全,小小年纪有了身孕,很多最后亦是难产的。”
自己还是孩子,身躯里却早早地孕育着孩子,生产时各种情况,一尸两命者亦不在少数。
阮秋韵说完,侧眸看着将下颚抵着自己的郎君,思绪里良久,还是并没有瞒他,“其实,我是故意让你看见的。”
故意地将这些诊籍放在书案上,放在轻易就能见到的位置上。
褚峻并无意外,也只是笑了笑,看着正望着自己的夫人,漆黑的眼眸盛着笑意,“我知道,夫人是忧心赵女郎。”
男人的瞳孔漆黑深邃,仿佛能将自己心中所有的小心思全部看透,阮秋韵垂眉,并没有去否认他的话,那满片暗红的地面已经彻底成了她心中的梦魇,外甥女本就是自己最初的初心。
只是当初的初心,在那一页页触目惊心的妇人诊籍中,扩大了不少。
褚峻没有继续说什么,只将怀里的夫人楼紧,直到宽阔的胸膛和柔弱的背脊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他才低声笑着询道,“夫人说得有理,只是我想知晓,夫人希望我如何去做?”
阮秋韵怔住,似有些不敢相信对方能这么快接受,直到褚峻又重复了一次,才回过神,轻声道,“我只是觉得,如今女郎成婚的年纪太小了,十七岁不嫁便要多缴赋税,如今也并非乱世,若是能将女郎成婚的年纪延后一些……”
妇人轻言细语地说着,虽然不甚细致,还是将心中想法的大致框架描述了出来,褚峻认真地听着,时不时还颔首应和。
阮秋韵说完,侧眸有些忐忑地看了眼沉思的男人,她其实心里也明白,有些思维其实已经算得上是根生蒂固的,要是想要改变很难的,但是,万一呢……
“其实历朝历代关于郎君女郎娶妻出嫁的律例,都是不同的。如今沿用的律例,是大周开国时便定下了的。”
迎着夫人带着希冀的眼眸,褚峻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慢条斯理解释道,“那时数十年的战乱烽烟,造成了举国上下人丁数量锐减,开国时所余人口不过三十万户,为了增加百姓人丁,太祖皇帝便修了律例……”
开国皇帝命人制下的律例,更是在全国上下沿用了数百年,即便是大周历代的帝皇想要修改动摇,也是不简单的,对朝臣而言,向来只会被视为动摇国之根本。
何其困难。
阮秋韵也明白这个道理,她有些迷茫,又有些怯,朱色的唇瓣动了动,正迟疑着要不要放弃心中那个念头,却又见俯首在自己耳侧的男人话锋一转,
“不过此事若想要改变,其实亦是不难。”褚峻呼吸着萦绕在鼻尖的馨香,言语里透着玩味,“只需将如今的律例推翻,重新制定即可。”
出乎意料的话,让阮秋韵愣住,她怔怔地侧眸看着依旧埋在自己颈侧的男人。
将如今的律例推翻,重新制定……可谁能够将大周开国皇帝制定的律例推翻,谁又能够重新制下新的律例呢……
即便在那本书中,平北王的野心已在字里行间昭然若揭,可阮秋韵此时听到对方在自己面前毫不避讳地提起,还是有些心惊。
正院的屋子里此时没有奴仆守着,褚峻细细地注意着夫人的神色,见夫人隐隐有些惶色,沉默了片刻,“是我不好,我吓到夫人了。”
阮秋韵摇摇头,对于对方表露的野心也并未说什么,只是看了看外头,只小声道,“以后你莫要说这些话了,若是被旁人听到,有些不好。”
褚峻笑着低声应下,只是又道,“夫人可会因此不喜我这等乱臣贼子?”
乱臣贼子,窃国逆臣。
这些都是一些世家官员催死挣扎时唾骂他的话,他已经听得有些腻了,就连他那位为国尽忠了一辈子的祖父,临死前,亦是这般指着自己唾骂的。
褚峻不怕他们骂,只是不愿夫人同旁人一般不喜自己,会觉得自己心狠,正胡思乱想着,想着要不要说一些以前的事来挽回一下形象,却见怀里的夫人凝眉思虑了片刻,而后才轻声道,
“自是不会的。”
阮秋韵摇摇头,认真道。
她并不是在封建皇权社会下长大的古人,骨子里更是缺少着对封建皇权的敬畏,更是对于书里早早已经昭示的事并没有太多惊讶。
褚峻唇角轻扬,也并未问为什么,而是眸光又继续落在书案上那几本诊籍上,眸色幽深……
……
“驭~~”
奔跑着的枣红色马匹脚步缓缓慢了下来,随着缰绳的牵扯,最后彻底停了下来,衣着利落的女郎翻身下马,身后的马夫立即上前将缰绳握住,还接过了女郎手上的马鞭。
“如何,我学的可还好?不给几位师傅丢脸吧?”
赵筠面色发红,额头带着细汗,她也顾不上擦拭,只来到一众同样服饰利落地郎君女郎面前,兴冲冲地询道。
这话将几位女郎郎君逗得有些发笑,其中一位皮肤黝黑的高大郎君朗声笑道,“七日就学会骑马了,虽然比不得我,但勉强也算不得丢脸。”
这话一出,本来还笑哈哈的一众人皆是出言埋汰,
“得了吧你,徐梁,你当初学骑马的时候可是同我一块学的,我明明记得,你用了小半月才勉强学会呢。”
“就是就是,夸赵筠就夸赵筠,你还特意夸夸你自己,真的是,显得你。”
“不知道当初是谁,被徐叔叔放在了马背上,抱着马背瑟瑟发抖不敢动弹,现在倒是装起来了哈哈哈哈哈哈。”
名为徐梁的郎君被说得有些恼了,他脸涨得通红,追着锤着那些拆自己台的发小,一众人哈哈哈地散开,纷纷上了自己的马,朝着远处跑去。
又是半个时辰的策马奔腾,赵筠属实是有些累了,她下了马,来到了一旁的凉亭,接过了翠云递过来的茶盏,又咕嘟咕嘟了几口。
其他几位女郎郎君也进了亭子,纷纷接过了奴仆递过的杯盏,同样快速地喝了起来。
“我们等会儿去市集逛逛吧,也许久未去了,我听说飞鸿居出了新鲜菜式,不如我们去试一试。”
徐梁擦拭着额上的汗,想着今日派人去飞鸿居听到的新菜,神采奕奕道。
其他众人纷纷响应,赵筠心里还是想回家同姨父姨母一同用晚食,可转而想着姨母对飞鸿居的菜式还是挺喜欢的,思索片刻,也颔首应下。
如今天气逐渐热起来了,又跑了两个多时辰的马,都累出了一身大汗,众人纷纷换上了从家中带来的衣物,就朝着市集走去。
去得是东市,街道两侧俱是开门迎客的铺子,一行人走走逛逛,时不时买点东西,很快就来到飞鸿居了。
飞鸿居是盛京有名的酒楼,厨子手艺极好,每回出新菜都是客似云来,一楼的客堂坐不下,几人上了楼上的雅间。
雅间带着窗牗,视野开阔,赵筠同一位女郎在窗牗旁坐下,支着下颚歪着脑袋,等着店小二上菜。
“唉?”
对面的女郎惊讶的声音传来,赵筠循声望去,见对方真聚精会神地看着窗外,她循着视线同样看了过去,却并未发现什么异样,因此不解道,“瑜姐姐,怎么了?”
叶瑜回神,将脑袋凑了过来,指着下首,神神秘秘道,“你看,那个,下面那个穿蓝衣服的女郎……”
赵筠朝着她指着的方向往下看,果然很快便看到一个穿着蓝色衣裙的女郎在街道上走着,身后还跟着一位玄衣郎君几位部曲和奴仆,看着像是大家出身。
不认识的女郎,只是看着那蓝色的衣裙,只觉得莫名有些熟悉……
赵筠有些疑惑,视线依旧往下看,只侧过头询道,“瑜姐姐,这位女郎,你认识么?”
叶瑜收回了视线,见赵筠感兴趣,犹豫了片刻点点头,然后道,“这位是定远将军的掌上明珠,项家唯一的女郎,项真。”
项真。
有些陌生的名讳。
赵筠若有所思般颔首,嘴里小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却发觉的确不是自己认识的人。
心头不解,却又很快散去,她也没有去细想,店小二很快就将饭菜送上了,赵筠细细品尝了殿里的新菜后,觉得姨母姨父会喜欢,就让店小二装了一份,带回了家。
回到家时,姨父姨母正在食厅用着晚食,阮秋韵看到外甥女拎着一个食盒进来,眼眸里立即氲出浅浅笑意,
“回来了,可用过晚食了?”
“给姨父姨母请安,已经用过了,是在飞鸿居用的。”赵筠嘴角翘起,笑道,“今日飞鸿居出了新菜,是个凉拌的菜,吃着爽口,我带回来给姨父姨母尝尝。”
春彩接过赵筠手里的食盒,将里头的菜取出,轻轻置于食案上。
赵筠在姨母身侧坐下,颇有兴致介绍道,“这道菜名脆琅玕,其实就是凉拌的千金菜,姨父姨母尝尝。”
褚峻闻言,笑着夹起一尝了尝,觉得味道的确不错。
千金菜,就是莴笋,阮秋韵看着碧绿青翠的凉拌莴笋,也执起玉箸夹起一箸送进嘴里。
凉拌莴笋不算少见,但是飞鸿居的手艺很好,调的酱料同别家不一样,吃起来青翠爽口,的确不错。
见姨父姨母都喜欢,赵筠心头欢喜,嘴角再次翘起,眼里的欢快几乎要溢出来了。
她并没有打扰姨父姨母用膳,只在姨父姨母品尝过后,很快就离开了食厅,回了自己的院子。
风风火火地进来,又风风火火地出去,阮秋韵无奈地看着外甥女逐渐离去的背影,秋水澄澈的眼眸里再次淬出了浓浓的笑意。
天逐渐热了起来,凉菜也的确是开胃爽口,褚峻见夫人喜欢,笑着道,“夫人喜爱飞鸿居厨子做的菜,不如让人将厨子聘回王府?”
阮秋韵眸色柔和,闻言也只是摇头轻声道,“家里的伙夫手艺也很好,飞鸿居虽好,偶而吃上几回就可以了。”
飞鸿居生意这么好,靠的也是一位手艺好的厨子,想要吃只需要让人去买就行,没必要把人请回府里。
褚峻闻言,并没有坚持。
春日已经过半,眼看着就要入夏了,各个院子里被花匠照顾地很好的花此时依旧是姹紫嫣红。
已近傍晚,天边一片晚霞,霞光斑斓五彩,映照在夫人带着浅笑的面容上,姝丽美艳,褚峻眸色沉沉地望着,在夫人看过来后,才尽数将眼底的沉色敛起,又是温和相。
“再过五日,便是太后的千秋宴了,宫中设宴庆贺,百官携家眷前去,夫人想去么?”将夫人揽进怀里,褚峻笑道。
阮秋韵对这些也不甚了解,闻言眉目微敛,微微有些不解,“我不想去,便可不去么?”
“夫人不愿去,自是无人能够勉强夫人。”褚峻眉目轻敛,轻声道。
太后的千秋宴,应该是很正式的宴席的,其他百官想来亦是会带上自己夫人的,阮秋韵细细地想着,很快说自己想去了。
褚峻对于夫人的决定,并没有表露任何异议,闻言只是轻应一声,就牵起夫人的柔荑,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可阮秋韵却因为他提起了太后,很快就联想到了一些旁的事,想到前些时日看到那张贺礼单子,她想了想,问道,
“我前几日看了一张贺礼单子,里头有太后还有太皇太后送来的贺礼,我们需要摆出来么?”
书上说的,天家赐下的物件,总是要摆出来供奉着才好的。
贺礼。
褚峻神色不变,眸间的笑意却是深了深,“那贺礼只放在库房里即可,不用特意摆出来。”
阮秋韵并未察觉到郎君话里的凉意,很快便颔首应下,她回过神,很快便察觉到了对方正带着自己,朝着同正院相反的方向走过去。
王府太大了,百数个庭院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即便已经在王府住了有一段时日,可阮秋韵却还是没有将所有地域逛完。
天逐渐暗了,附近的景致也随着脚步逐渐变得有些陌生,阮秋韵心生疑惑,又有些不安,“夫君,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可牵着自己往前走的人却并没有回她,反而是继续走着,很快就在一处庭院处停下,庭院亦有奴仆守着,褚峻笑着将夫人抱起,推开屋门进去了。
猝不及防的腾空让阮秋韵有些心惊,待看清楚屋子里的一切后,彻底怔住。
屋子很大,四周点着烛火,将整个屋内照得亮堂堂的,一个椭圆状的池子正袅袅散着热意,通体雪白如玉,池水清澈见底,波澜不惊。
这是……温泉?
不,不是温泉。
是浴汤。
和浴盆相比,有些大的浴汤。
阮秋韵还怔忪着,耳侧却很快出来了男人笑声,言语里还带着可惜,“都说温泉养人,我本想为夫人引一池温泉,却不曾想,这盛京城里,并无泉眼。”
“不过无事,在盛京郊外有一处宅子,里头就有一眼泉眼。”褚峻抱着夫人带到池子旁,慢条斯理道,“待闲暇时,我带夫人去庄子住上几日,亦可养养身子。”
所以没寻到温泉,又为何要建这么大个池子,妇人抿了抿唇,柳眉轻簇,正有些不解地想,却见抱着自己的男人勾唇笑着,竟是又叹道,
“那夜在浴盆里,实在是委屈夫人了……”
这话再次让阮秋韵怔住,回过神后,她望着池子里干净清澈的池水,只觉得记忆中那连绵不断暧昧摇晃水声又浮现在脑海里,竟有些不愿再看。
她抿了抿唇,看向正沉眸望着自己的郎君,眼睫轻垂,心头却又是一颤……
艳色玄色的衣物陆续落下,最后盖在上头的是白色的里衣,随着地面堆积的衣物不断增加,如同注视着自己的猎物一眼,狭长的眼眸里暗沉继续不断涌现。
池水不再波澜不惊,反而是如同受了种种外力一般,圈起一层接一层的波涛。不知是太热了,还是太凉了,池水在划过凝脂时,竟还泛起了阵阵的薄红。
妇人面色绯红,丰腴美艳,本就饱满的唇瓣此时更如同碾碎了花汁一般,艳红缀着点点露珠,颤颤地抖着,更是惹人怜惜。
雪白的手背无力地搭在玉白的池边,染了水渍莹润的指尖泛着白,很快又一个粗糙麦色的手背搭着,紧接着就被交缠着拾起……
第37章 第 37 章 些许的躁意被淅淅沥……
些许的躁意被淅淅沥沥的春雨消弭, 下着雨,赵筠今日并没有同往日一般去习马,而是来了正院。
“姨母。”见姨母坐于书案后, 她笑着唤道。
虽下着雨,窗牗敞着屋里却并不昏暗,坐于书案后的妇人闻声抬头,沉静的眉眼一下子柔和了下来,笑着应了一声, 起身走出了书案。
正安静地守在屋里四侧的几个侍婢见状,也纷纷福身请安,原本的茶水被换下, 圆案上也很快新添上几碟子的瓜果点心。
“姨母方才还是在看账簿名册么?”赵筠有些好奇,这几日她每日过来, 发现姨母都是看着书案上的册子,不由疑惑道, “是不是那些账簿数目很乱啊?”
她也曾见过嫡母处理庶物,也清楚一些,宅子里的奴仆下人皆在跟前,好管一些, 那些庄子里的管事仗着不在跟前,倒是常有些欺上瞒下之举, 赵筠眉眼拧起,心里暗忖, 想着莫不是有人欺负姨母了吧。
小姑娘的心思掩盖不住, 阮秋韵敛眉轻笑,摇摇头,“不是, 姨母只是想着,看仔细一些。”
赵筠安下了心,眉开眼笑,又说起了这几日在外头玩耍时碰到的趣事。
“……我去飞鸿居时,瑜姐姐还碰见了一位认识的女郎,不知为何,我看着那位女郎,总觉得有些熟悉,也许是以前见过,可是我却是有些记不得了。”
阮秋韵听着外甥女的话,若有所思,不由追问道,“能不能同姨母说说,那位女郎叫什么名字?”
这自是可以的,赵筠想了想,“瑜姐姐说,那是定远将军家的女郎,名字好像叫做…叫做项真。”
项真。
那本书里,出现得最多的一个名字,这整一本书的女主,项真。
阮秋韵神色不变,可捻着茶盏的手指却是略微收紧,她眼睫轻垂,看着面前一脸笑容的赵筠,抿了抿唇,却并没有说什么。
赵筠说完了这几日的趣事,见姨母好似有些心不在焉,眨了眨眼,有些担忧道,“姨母怎么了?”
“没事,只是想着昨夜你姨父同我说的事。”阮秋韵回神,若无其事地含笑道,“太后生辰快到了,四日后宫里举办千秋席,他让我问问你,想不想入宫参席。”
千秋席?
赵筠对于这个倒有些了解。
她那位父亲在朝中任四品祭酒,嫡母因着父亲的缘故也得了个四品恭人的诰命,因此宫里举办的一些宴席亦是能够参加的,往年这种时候,嫡母也常常会带着嫡姐入宫。
赵筠对于这些宴席宴会兴致不大,自从在外头玩耍后就更觉得不喜欢了,可看着温柔望着自己的姨母,想着平日里在宴席上碰见的官眷,心里还是不免生出些许担忧。
姨父权势盛,旁人的确是不敢轻易得罪,可宫里的席面想必是男女分席的,诸如刘家邹家这些世家官眷想必亦是都在的,特别是刘家,姨母这般温柔的性子……
赵筠秀丽的眉眼拧起,而后扬眸笑道,“当然想去,我还未曾进过宫呢,是不是同姨母一起去?”
阮秋韵温柔颔首,唇角微扬,“是的,姨母也是要去的。”
赵筠闻言,唇角扬起,眉开眼笑道,“那我也要同姨母一块去。”
“好,那就同姨母一起去。”
阮秋韵看着眉飞色舞的外甥女,唇角笑意不变,可眼眸里的柔色却是愈深,似乎方才因为听到了那个出乎意料的名讳后而生出的异样情绪,也随着女郎愈发璀璨的笑容而逐渐地散去。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人生,她不能仅仅因为一些还未发生的事,就阻止外甥女同其他人见面的机会。
眼前的外甥女,已经不再是书中那个敏感又内向的小女郎了,即便是即将面对那本书中的主要人物,她也应该要安心一些才是。
……
随着掌着十万边军的定远将军从边塞回到盛京,又因戎戍有功,被封为定远侯后,大周朝堂本就复杂的局面变得更加错综复杂了。
世家朝臣向来看不起武官,可此时却如同摒弃了往日的嫌隙,寻到了主心骨一般,对新鲜出炉的定远侯多加维护。
寒门朝臣勋贵冷眼看着,位卑言轻的小官战战兢兢,就是这般古怪的气氛中,迎来了太后四十岁整岁的千秋宴。
皇室势微,可该有的体面却还是有的,陛下孝顺太后,千秋宴就被定在了含元殿,偌大的皇宫张灯结彩,四品以上的朝臣携家眷出席,殿内丝竹管弦,够筹交错,好不热闹。
可在这种热闹之下,却是充斥着各种风起云涌。
朝臣们边推杯换盏庆贺着太后福寿安康,边不断地将目光投向男女席面上那还空着的首位,时不时还注意着上首陛下太后的脸色,简直心惊胆战。
回盛京不久的定远侯一席华服,坐于男席的第三个席位上,身后随伺的宫侍为他倒上酒,他端起酒杯将里头的酒一饮而尽,黝黑的眉头拧了拧,放下后朝着席面第一个位置看了看,而后眉目挑起。
坐于他身后的世家官员见状,只笑着见缝插针道,“那便是平北王的席位,侯爷久不在京,想必有所不知,平北王那贼子最是傲世轻物,如今竟是连太后殿下的千秋都敢缺席,想来——”
“平北王到!”
守在殿门外的宫侍扯着嗓子的一声尖锐叫唤,瞬间打断了他的话,正说着话的官员面色一滞,忙闭上了嘴,循声朝着殿门看去。
因着设宴款待朝臣亲眷,含元殿的殿门大开着,一身亲王规制华袍的平北王从殿外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妇人和女郎。
走在后头的妇人乌发云鬓,红绸珠翠,裸露着的肌肤冰雪白皙,在烛火的映照下莹莹晕光,丰腴美艳,裙摆迤逦,身侧还挽着一位青涩俏丽的女郎……
众人先是一怔,后又有些恍然。
想必这一位,便是这些时日未曾露过面的平北王妃了。
众人暗暗打量着,又暗自心惊,那日珠帘掩着,谁都不曾看清,却不想,竟是这样好颜色的妇人……只那位女郎又是何人?
莫不是平北王族中的那位旁支女郎?
一些消息不灵通的朝臣们心里不断暗揣着,却也不敢多看,很快便移开了目光。
而此时,褚峻则已经带着夫人和赵筠来到了殿前,龙椅高高置于上首,右下首即是太后的位置。
平北王眉眼带笑,对着上首的陛下和太后拱了拱手,温声道,“臣来迟,望陛下,望太后恕罪。”
小皇帝有些不敢说话,只看向自己的母后,而太后只是笑道,“这宴席还未开始,又何来来迟一说,平北王还请入座。”
褚峻放下手,也并没有推脱,他看向身后眸光盈盈望着自己,似有些不知所措的夫人,笑道,“夫人席位在那边,我送夫人入席。”
本已经准备着行礼问安的阮秋韵看着眼前的男人扶着自己的手,眼睫轻扬,轻声道,“有劳王爷了。”
就这般将夫人和外甥女送入了席位,褚峻才回到自己的席位上,殿中一众人默默地看着平北王的举动,喧闹的气氛也好似安静了一瞬,紧接着才掩耳盗铃般热闹起来。
平北王妃的位置对着平北王的席位,位于女席的第一个席位,而外甥女则在她身侧。
才一坐下略微偏过头,便能够感受到许多明里暗里投过来的目光,阮秋韵柳眉轻颦,垂眉看着面前摆满珍馐的案桌,有些不自在。
“姨母,我身侧隔着一个席位的这位女郎,好像就是那日在飞鸿居时见到的那位女郎。”赵筠小心翼翼地凑到姨母身侧,悄声道。
阮秋韵被这话吸引了心神,她朝着外甥女身侧看了过去,果然就看到了一身着宝蓝色衣裙的女郎。
女郎长得精致秀丽,背脊挺地笔直,她这时也正朝着这边投着目光,似注意到自己的目光被发现了,女郎眼神躲闪,后又不好意思般抬眼,朝着阮秋韵抿唇笑了笑。
很可爱的一位女郎。
同那本书上写地一般无二。
即便阮秋韵心绪有些复杂,可看着女郎朝自己扬起的笑,她也唇角轻扬,也眸色柔和地笑了笑。
美丽温柔的夫人映着摇曳烛火,柔柔一笑,霎时如同千百烟火在脑海中彻底炸开,项真面色涨地通红,呆呆地看着,直到夫人移开了目光,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
项真身后的粉衣贴身小婢自小同自家姑娘在边疆长大,这也是第一次随着自家姑娘入宫,心弦本就崩地紧紧的,发现自家姑娘的异样后,更是忍不住惊呼,
“姑娘,你怎么了,姑娘……”
青涩的嗓音又急又高,很快就吸引了不少女眷的注意,纷纷将目光朝着这边投了过来。
项真面色依旧绯红,死死将目光定在食案上,不敢侧眸看那位笑地极艳的夫人一眼,闻言也只是瓮声瓮气道,“你小声些,别嚷,我没事,只是有些醉了。”
醉了?
小婢愣住,垂眸看着自家姑娘食案干干净净的酒杯,抿了抿唇,有些怔怔地想,姑娘坐下还未饮下一杯酒呢,又如何能醉?
小小的闹剧不足吸引眼球,席面上的人很快又将视线收了回去,而坐于女席正对面的平北王和定远候两人,却是将一切尽收眼底。
平北王将目光从夫人身上收回,隔着一个席位看向不远处的定远侯,笑道,“数年不见,昔日的小女郎也长成大姑娘了,亦不枉当年侯爷的一番筹谋。”
定远侯淡然一笑,因风沙而变得黝黑粗糙的面容也依稀可见昔日富贵公子的从容,“时移世易,本侯亦不曾想到,曾经伶仃一人的王爷,不过数年不见,如今竟娶了王妃。”
“王爷大婚当日,本侯还在赶回盛京的途中,不曾给王爷送上贺礼,日后定会让人补上,望王爷不要嫌弃。”
褚峻眼眸微眯,只笑道,“侯爷客气,那本王就恭候侯爷大礼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看着温温和和客客气气的,完全没有言语上的机锋,却还是让一众朝臣胆战心惊。
毕竟是宫宴,食案上的菜肴奢华丰富,可看着却是没有了半点的热气,阮秋韵看了片刻,心里有些庆幸刚刚吃过了饭才进宫。
赵筠也是第一次参加宫宴,她对什么都有些好奇,身后的宫侍倒了一杯酒,她还端起来轻闻了一下,然后侧过身对姨母,轻声道,“姨母,这酒好似用药材制成的,你闻闻。”
的确有股药材味,更浓的却是酒味,不适合小孩喝,阮秋韵这般想着,便细细叮嘱道,“你还小,不要喝酒。”
赵筠对酒一点也不好奇,闻言也是很听话地颔首,她将酒杯拿了回去,却在不经意地侧眸间,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是嫡母和长姐。
四品官的位置,才是堪堪能够上朝的品阶,几乎属于席位末端了,赵筠沿着嫡母长姐的席位往对面看,很快就见到父亲正坐在男席末处,此时更是正朝着自己看过来,神色激动。
赵筠抿了抿唇,想着这些时日父亲不断让人给她捎的书信,眉头轻蹙,对着父亲生疏有礼地颔首后,就缓缓地移开了眸光。
宣平公身子抱恙,家中子孙侍疾,所以即便是公爵之家,府上的人都没有出现在千秋席上。
两个时辰的千秋宴,很快就在众人各异的心思中落幕了,待回到王府的时候,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阮秋韵亲自去伙房里煮了两碗简单的汤面,让奴仆端了一碗去外甥女院里,另外一碗,就端回了正院。
看着方案上泛着热气的汤面,褚峻眉目挑起,他望着夫人,狭长是眼眸里俱是笑意,“往日筠儿能够享受到的福气,今日褚某倒是有这个运道了,亦能够享受到了。”
阮秋韵没有搭理他这促狭的话,只将漆盘上的面条端出来,放在了褚峻面前,轻声解释,“我见你晚食未用多少,席上亦未用多少,吃得少晚上肯定会饿,多少吃一点。”
海棠碗上还置着玉箸,褚峻缓缓攥住了夫人正想要收回的手,面容在烛火下半明半暗,低笑道,“夫人这是关心我,我自然定会食完。”
阮秋韵看着自己被攥着的手,看着一手用玉箸吃着面,一手攥着自己不松开的的郎君,眼睫轻闪,没有说话,没有挣脱。
无奈又温柔的纵容,最是容易让人得寸进尺了。
明明对面的郎君正垂眉认真地吃着面,可粗糙炙热的大掌却是不动声色地将妇人丰润白皙的五指缓缓张开,指尖一个接一个地插入指隙,而后又紧紧地相扣。
这是一个十分熟悉的动作。
太熟悉了,以至于让妇人不可抑制般地,想起了些难以启齿的记忆,她羽睫轻颤,眸浮盈光,抬眸看着状似认真吃着面的男人,没有回握,亦是没有挣开……
……
千秋宴落幕后,已经成婚一月余的平北王妃终于显露人前,身份至尊至贵,容貌靡颜腻理,即便许多人碍于平北王的权势不敢多言,可盛名却还是很快传遍了整个盛京。
神秘的面纱被揭下,各种邀约的帖子亦是同冬日雪花般纷至沓来,阮秋韵看着书案上各色各异,时间甚至还重叠着的帖子,颇有些无从下手。
“夫人若是不喜欢这些,只管将帖子置于一侧就好,统统不理会就好。”褚峻弯腰亲了亲夫人轻颦的眉眼,缓声笑道,
“若是觉得在家中无趣,亦可挑几个喜欢的去看看,只不过夫人身侧还是得带着部曲和侍从,若不然,我实在不安心。”
直接置之不理?
阮秋韵心里觉得不妥,她望着正亲吻着自己的男人,不自在地偏了偏头,而后认真询道,“这样,会不会有些不好?”
虽然她没有经历过,可在现代社会的时候,也是听说过夫人外交这一词的,递帖子的都是些朝臣官眷,若是通通拒绝,应该是不太好的。
褚峻敛眉轻笑,他搂着夫人,难得有些促狭,“夫人的夫君在朝堂嚣张跋扈惯了,朝堂的群臣也得罪个遍了,夫人恣意一些,自然是理所当然的。”
这话说得倒是挺真的。
又是迟到,又是扶着自己不行礼。
那日他在千秋宴上的举动,的确是有些跋扈嚣张了,可阮秋韵心里还是有些不安,轻柔的眸光落在那堆成一沓的帖子上,想着到时候还是选几个看一看,总归不能像他说的那般,全部推掉的。
第38章 第 38 章 湖光秋月两相和,潭……
湖光秋月两相和, 潭面无风镜未磨,春日的湖水碧波荡漾,波光粼粼, 也是难得观赏的好景致。
姚伯羽欣赏了片刻,转而便见到一位奴仆走进了凉亭,对着平北王躬着身子道,“王爷,定远侯爷派人送了贺仪, 说是送予王爷王妃的新婚贺礼。”
褚峻正垂眉看着石案上的棋盘,手里捻着一枚黑色的棋子,闻言略微侧眸, 饶有兴致,“都是何物?”
奴仆继续道, “奴看着,都是些稀奇的物件, 听来人说,是定远侯爷从南边带回来的。”
褚峻笑了笑,“先让府医查验一番,若是无事, 再送到王妃面前。”
奴仆应声退下。
春日湖景依旧漂亮,可姚伯羽却没了看下去的心思了, 他放下手里的茶盏,敛眉笑道, “旁人都道定远侯此番回来定是为了护国君, 清君侧……”
他顿了顿,“……可下官怎么觉得,王爷同定远候的关系, 没有旁人所想的那般…不好?”
褚峻继续垂首看着桌上的棋盘,黑色棋子应声落下,闻言神色不变,笑道,“哦,伯羽何以见得?”
姚伯羽笑道,“王爷爱重王妃,这寻常人送上的贺礼,王爷又如何会送到王妃跟前。”
这话褚峻爱听,他先示意姚伯羽落子,而后才似笑非笑道,“元光十六年,有过一些交情。”
元光十六年。
这是王爷当初被夺了军权,囚禁盛京的时候,捻着白子的手顿了顿,而后又缓缓落下,姚伯羽眉目微敛,看了眼对面的王爷,神色不明。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元光十六年,亦是昔日定远侯,带着家中亲眷赶往南边交州戍守的时候。
南边民风不化,比之北边的游牧戎狄更甚,又多有沼泽瘴气,是个比之北边更不好的去处,所以即便是需要将领戎戍,按理说,亦不该是当年正炙手可热的勋贵子弟去的才是。
姚伯羽心有疑惑,却还是秉持着幕僚的立场道,“十六卫,城防军,禁军,八大边营。”
“如今禁军在王爷手中,冀州军又为八大边军之最,而后便是定远候手里的交州军,余下六营兵力不足,分散各营,不足为惧,若是王爷同定远候交好……”
姚伯羽没有说完,可话中的意思却是十分明显了,虽然边军远在边域,却也是有着拥护朝廷之责的,若是定远侯在盛京中出事或者是一声令下……
天下表面太平,可北方的戎狄依旧虎视眈眈,时不时还会侵扰,若是能不费刀枪安然过渡,无论是对朝堂还是对百姓,都不失为一件好事。
捻着黑棋再次落下,褚峻对于姚伯羽的话不置可否,只是眉目敛起,轻笑道,“余下六营若是散乱着,的确不足为惧,可若是不散,就是不小的麻烦。”
王爷这话里的意思……
姚伯羽眉心皱起,神思不属,白子被落下后,才想明白般神色一凛,“莫不是,已有世家之人联系了六大营?”
褚峻没有回他,只是刻意加重的落子声却是无形中肯定了姚伯羽的猜测,姚伯羽眉心更加皱起,心里快速地想着联系六大营的究竟是哪一世家。
如今朝堂世家势微
太后的态度,很大程度上便代表着邹氏一族的态度,邹氏倾向于定远侯交州军,那么联系六大营的世家……也唯有刘氏了。
可六年下来,刘氏虽朝中依旧有朝臣官员在,可大多数也已经被贬地七零八落了,这朝中余下的也唯有那么一两个……
“军饷?”
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翘,姚伯羽拧眉,疑声道。
若他没记错的话,户部中也是有刘氏子弟在的,若是每季趁着户部将军饷送予边营各军时,同六营达成联系……的确不足为奇。
白子再次落下,黑子彻底落败,褚峻有些可惜地看着棋盘,随手将手里的黑子丢入了棋奁,笑叹道,
“六大营青黄不接,向来只靠着军饷吃饭,世家巨富,能搭上干系也不奇怪。”
时候不早了,他该去陪夫人了。
这般想着,褚峻起身,正要抬脚离开,似又想起了什么,“你如今在吏部,会稽郡郡守石守卿,就想个法子,将人调回盛京吧。”
他轻轻一笑,带着深意,“也不用调到旁处,正好有熟人,户部就可以。”
会稽郡郡守,石守卿。
这名讳倒是有些陌生了,姚伯羽挑眉,含笑着和声应下。
回到正院的时候,奴仆也正将定远候送的新婚贺礼奉到了夫人身前,随行的还有一同而来的还有王府的府医,一行人见王爷从屋外进来,忙垂声问安。
数个奴仆手捧着漆盘,上头放着的正是定远候送来的贺礼,褚峻随意扫了几眼,来到夫人身侧坐下,望着夫人,笑吟吟道,
“这些都是定远侯送给我同夫人的新婚贺仪,听说都是从交州带回来的,夫人看看,可有那些喜欢的。”
府医机灵,亦是很快几步上前,恭敬道,“回王爷王妃,这些贺仪大多是首饰布匹雕饰摆件等物,小人已经查验过,并没有异常之处。”
阮秋韵闻言,眸光落在奴仆手上捧着的漆盘上,漆盘上放着的东西不少,看着像玉雕的圆形摆件,织秀精致的布匹,色彩浓艳的瓷器……
每一件,都透露着及其鲜明的异域特色,在现代社会的时候,阮秋韵也曾经去一些南方的城市旅游过,因此对这一类特征鲜明的摆设刺绣并不陌生。
交州。
阮秋韵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字,玉色的面容若有所思,如果没有想错的话,应该是和现代时沿海一些城市差不多的地方。
夫人对这些南方的物件,似乎颇有些喜欢,褚峻想了想,让人将一些瓷器摆饰放在屋里博古架上摆着,剩余地那些,全部收入了夫人的私库。
屋里的奴仆尽数退下,褚峻握着夫人搭在圆案上的柔荑,笑着娓娓道,“交州居南,虽靠着大海,却因着多有沼泽瘴气,往来的人烟极为稀少,向来是大周犯人的流放之地……”
妇人垂眸认真地听着,耳垂处坠着明珠泛着浅淡柔光,眉眼温柔缱绻,看着就叫人觉得心动,褚峻言语顿了顿,眉目敛起,在夫人正疑惑抬眉间,又是轻轻落下一吻。
阮秋韵已经有些习惯了他时不时的举动了,她静静地等待着对方亲吻结束,然后又用眸光示意着他继续说下去。
求知若渴的模样,不免让褚峻有些失笑,他继续说道,“……交州近年来亦有蛮人侵扰,因着瘴气的原因,屡次在交州边界横行作乱。”
“为何说是瘴气的原因?”
阮秋韵抬眸看他,有些疑惑。
“瘴气无色无味,吸入之后,容易让人头昏脑胀,胸闷气短。”褚峻细细地为夫人解惑道,“蛮人习惯了沼泽地域,不惧瘴气,可士卒却常为瘴气所扰,每每驱逐,死伤过半。”
所幸蛮人的掳掠并不似北方戎狄一般频繁,向来亦是几个月才作乱一次,倒也免去了不少士卒吸入瘴气的危险。
只是即便如此,交州驻守兵卒死伤的数目依旧不小,想来定远侯此次回盛京,亦是同此事有关。
所以,目前这个时代,对于南方的那些瘴毒,其实还是没有明确的治疗的办法的……听明白了褚峻话里的意思,阮秋韵若有所思地想。
治疗瘴气啊……
她想了想,抬眉看着褚峻,细细柳眉微颦,神色有些迟疑,却还是轻声道,“我曾在一本古籍中,看到过一些关于治疗瘴毒的法子,也不知有没有用……”
治疗瘴毒的法子。
褚峻眉目敛起,正想要询问一番,却见夫人已经语调柔和地将那些法子全部讲了出来了。
薏苡仁久服,槟榔吞食,雄黄苍术烧熏,皆可除瘴……
现代时代少有瘴气侵扰,这些其实都是曾经在书上看来的办法,阮秋韵也不知道对于交州的瘴气管不管用,她说完后,心中还是有些不安心,只又细细叮嘱道,
“这些都是以往的古籍中所记载的,我亦未曾去实切地探究过,若是夫君要用这些法子,还是希望能先试验一番才好。”
夫人眉目柔和,轻言细语,似乎并没有觉察到,若是这些法子对瘴毒真的有用,对于褚峻来说,对于这么多年戍守的定远候而言,是个怎么样的大事。
褚峻眸色微沉,并没有立即应下,而是认真地望着自己夫人,轻声询道,“若是要验此法,想来兴许是要告知定远侯。”
这话说地有些莫名其妙,阮秋韵先是一怔,而后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在过问她的意见?
她心中犹疑,看着对面望着自己的郎君,还是敛眸轻声道,“既然我已经将这法子告知夫君,这法子怎么样去用,也端看夫君了。”
褚峻没有再说什么了。
他起身将夫人抱在怀里,习惯性地去吮吸追逐着夫人身上香甜的气息,良久后,才低声笑道,“那我便替多年戍守交州的士卒,多谢夫人了。”
这些办法还没有试验清楚,又那里来的谢,阮秋韵有些怔,身后揽着自己的郎君却是理直气壮地笑道,“无论这些法子有没有用处,夫人挂念着边戍士卒的一番心意,却是真切的。”
所以夫人对他们的好,他们也合该牢牢念着才是,褚峻漫不经心地想。
阮秋韵被他的话弄得有些不自在了,坠着明珠的晶莹耳垂有些泛红,无论是成婚前,还是成婚后,她总是被对方堵地哑口无言。
褚先生真的是位巧舌如簧的郎君,阮秋韵如是想着,她觉得自己有些招架不住了,努力地转移了话题。
“苏嬷嬷的小儿媳很快就要生产了,我正想着,要不要让人送苏嬷嬷回家一趟。”阮秋韵轻声道。
对于要不要送苏姨回云镇这件事,她其实还是在考虑当中的。
毕竟在这个寿数不长的时代,苏姨的年岁已经不算小了,虽然看着身体康健,可这样来回奔波对身子不好,阮秋韵私心里,其实不太希望苏嬷嬷继续奔波的。
可这些时日,她却还是经常注意到苏姨失神忧虑的神色,虽然苏姨并没有在自己面前提出想要回家的意愿,可阮秋韵还是生出了一种要不要送苏姨回云镇的念头。
“老人家挂念儿孙,自是理所应当的。”褚峻笑着顺着夫人的话题走,他揽着夫人的腰身,道,“只是妇人生子,旁人在亦是无用。”
“不如就派些医女医者前去照料,待孩子生下后,若是苏嬷嬷想儿孙,再安然将一家子接来盛京,夫人以为如何?”
这个办法听起来不错,可阮秋韵却还是觉得要问过苏姨的想法才是,因此在用过晚食后,她便询问了几句。
小儿媳即将生产,苏嬷嬷心里的确心忧,闻言心中自是感激欣喜,眼睛眯着笑道,“夫人安排地这般周到,奴心中自然欢喜,奴谢过夫人。”
盛京中的医者医女,医术自是要比云镇的接生婆好上不少的,有医者医女守在小儿媳身侧,她心中也自是心安许多的……
……
随着马术的接连进步,赵筠便越来越喜欢往马场跑了,平日里同她一起的,还有这些时日认识的几位友人。
可这几日,马场上却总是出现一位不速之客,赵筠看着眼前比自己矮一些,脸也涨地通红的女郎,有些不明所以,
“你说什么?能不能说大点声?”
能感觉的到身侧不断看过来的目光,项真有些不知所措,她看着眼前明显比自己高,骑马也比自己好的女郎,心里有些怯。
可想着那位对着自己笑得极温柔的夫人,项真还是努力提着声量,客客气气道,
“我是说,我想和你交朋友,你能不能带我回家做客!”
第39章 第 39 章 这一句话声量比方才……
这一句话声量比方才支支吾吾地高, 倒是格外地清晰,聚集在赵筠身后的一众人笑容停住,互相看了几眼, 却并不做声。
而赵筠则是彻底地呆住了。
自从平北王成了自己姨父后,赵筠每日里都能见到许多形形色色对着自己笑脸相迎的人,可却从未见过如此这般,挡在自己面前说要同自己要交朋友,却依旧十分明晃晃地将登门入室摆在脸上的人。
她一时怔在了原地, 眼眸瞪地滚圆,呆呆地看着眼前矮自己一些的女郎,反应过来后才有些瞠目结舌道,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哪有这样的,一上来就说要同自己交朋友, 说完交朋友就想登门的啊。
其实话一出口,项真也很快意识到是自己失礼了, 可既然已经说出来了,项真也不愿遮着掩着。
她脸蛋依旧红扑扑的,一双眼眸却是亮地惊人,认真地看着眼前好似呆住的女郎, 以为对方已经忘记了自己,便小声地自我介绍着,
“赵女郎好,我是定远侯府的女郎, 我叫做项真, 不久前才从交州回到盛京,那晚千秋宴那晚,我还坐在你隔壁的隔壁席位呢……”
赵筠还是久久有些反应不过来的, 待回过神后,就看着眼前女郎长长一句的介绍
她心中盈满不解,可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面对着对着笑意盈盈的女郎,她顿了顿,也还是呐呐地颔首道,“项女郎好,我是赵筠。”
“筠姐姐好。”得到了回应,项真心喜,连声唤道,眸光落在赵筠身后的女郎郎君身上,也是笑着唤着,“各位女郎郎君好。”
虽说武将家的孩子大多疏朗大气,可徐梁他们也的确未曾见过这般热情的女郎,他们愣了愣,又是面面相觑了一阵,最后也也大多笑着应声。
项真见状,唇角笑意上扬,很机灵地趁热打铁道,“我见诸位骑马都很好,我最近其实也正在学骑马,不知几位姐姐能不能教一教我。”
她笑地眼眸弯弯,举着手,姿态娇憨,“我保证,我定会好好学的。”
赵筠被她方才的那一声筠姐姐唤地心神恍惚,即便是在家中,那些妹妹也不过唤她三姐姐……她抿了抿唇,有些疑惑问道,“你不会骑马么?”
定远侯是盛京有名的世代勋贵子弟,按理说眼前这位女郎也该是将门虎女才是,怎么可能不会骑马呢?赵筠有些不信。
项真放下手,眼眸垂下,有些羞愧地小声道,“我其实会骑一点点的,就是、就是没有诸位骑地那么好。”
她是在交州长大的,交州多山,又多瘴气,父亲担心她,平日里不怎么让她出宅院里。不常出门,所以于马术一道上,的确有些愧对将猛虎女这四字。
这话倒是让赵筠有些相信了,她看着正期待地望着自己的女郎,心里有些不大自在,“我其实也是刚学会不久的,瑜姐姐她们骑地好,你让瑜姐姐他们教你吧……”
这是同意自己加入他们的意思,项真只觉得自己同那位夫人又靠近了一些,立即喜笑颜开连连颔首应了声是……
刚回到侯府的定远侯,还未察觉到自己宝贝闺女正不遗余力地同平北王的外甥女攀着关系,他询问了管家,在得知女儿出门后,眉头拧起。
管家见状,立即笑道,“姑娘出门时,身侧是带了足够的部曲侍从的,侯爷安心。”
女儿身侧的部曲亲卫都是自己亲自选的,是一等一等的好手。
定远侯闻言,心的确安了不少,想着自小被自己关在宅院里的女儿,叹声道,“在交州时,我总不让她出去,如今终于回家了,多出去看看也好。”
管家两鬓已经斑白,看着眼前自己从小看大的郎君,也是含笑附和,“姑娘同侯爷一样,侯爷年幼时,也整日喜欢往市集里跑呢。”
这一点,她女儿的确是像自己,
定远侯抚了抚须髯,脸上的笑意也逐渐变深,了解了女儿的情况后,定远侯正想往书房走,却见守门奴仆跑了进来,双手还捧着一封书信。
奴仆将手里的书信奉上,并且恭敬道,“侯爷,是平北王派人送来的。”
平北王派人送来的?
项午眉头拧起,脚步停下,转过身接过奴仆手上的书信,并没有立即拆开,而是随口询道,“这送信的人可有说些别的”?”
得到了否定的回答,项午挑眉,转身来到了书房坐于书案后,才缓缓将书信拆开。
黄色的纸张被摊开,上头熟悉的字迹清晰可见,项午一目十行将书信上的内容尽收眼底,面色微沉,才缓缓放下手里的信纸,将起置于一侧,而后执起笔墨……
……
用过了晚食后,天边残余的晚霞也逐渐消退了,夜幕沉沉,圆月皎洁,褚峻看了看月色,而后才踏着烛火进了正屋。
腰身又被一双手缠上了,阮秋韵回过神,眼睫轻扬,偏过头望着身后搂着自己的男人,神色一怔。
锦衣华服,玉冠高束。
有些,过于隆重的打扮。
阮秋韵不解,以为他夜里有事要出去,正想询问,却听见揽着自己的郎君道,“今晚北市有夜集,我同夫人一起去看看吧。”
还是询问的语气。
可明明都已经把衣服换好了。
阮秋韵能够清晰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灼眸光,她抿着唇沉默片刻,眼睫垂着阴影,而后才缓缓颔首。
两架低调的马车从王府跑出,朝着北市的方向跑去,而后在北失一处相对僻静的地方停下,车门缓缓打开,有人从马车上下来。
后面的一架马车上,率先下来了几个穿同样衣服的,看着像奴仆一般的人物。
而另外一架马车,身量高大的男人率先从车上下来,随后朝着马车伸手,将一位带着幕篱的柔弱妇人扶下了马车。
柔情蜜意,恩爱缱绻。
想来是那家家境富裕的恩爱夫妻,那郎君看着年岁也不算小,这个岁数还这样恩爱的夫妻可不常见。
街道两侧路过的行人心里好奇,多看了两眼后,也缓缓移开了视线。
夜市依旧是人潮涌动,热闹喧哗,只是同上一次相比,两侧的铺子上少了许多明亮耀眼的花灯,显得略有些黯淡,却依旧是灯火通明的。
褚峻牵着夫人的手,他并没有带着夫人往人流里头挤,而是循着人少的一侧街道,缓缓地走着。
热闹喧哗的气氛最容易让人产生共鸣,阮秋韵同众人一般,朝着欢呼声不断地的杂耍看了过去,眸色柔和,唇角轻扬。
褚峻却并没有朝着人流看过去,他带着夫人穿过一条条的街道,眸光却时刻落在了正沉浸在热闹中的夫人身上。
夫人带着幕篱。
这是他第一次见夫人带幕篱的模样。
昳丽美艳的面容被覆于一层薄薄的白纱下,饱满红艳的唇瓣隔着白色纱巾,若隐若现,每当经过一簇簇明亮的烛火后,幕篱下的面容才映着火光清晰起开,娇艳欲滴。
手心被扣着的手越来越紧,也越来越热,正看地入神的阮秋韵回过神,侧眸撞上的,便是男人沉地骇人的眼底。
瞳孔乌黑,本是沉冷幽深地如同一片深海一般的颜色,却又带着无尽的热意,仿佛是一座压在死寂深海里的火山,仅仅只需一瞬,就能够直接喷涌而出。
明明还温和地笑着的郎君,给人的感觉,却好似下一刻就会立即扑上来啃食的野兽一般。
这样沉的眸,这样浓烈的占有欲,即便已经成婚一段时日了,阮秋韵却觉得自己依旧不怎么习惯。
她的心颤了颤,幕篱下的红艳唇瓣轻抿,指尖略微贴着濡湿的手心,只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视线……
在夜集上闲逛了一个时辰,夜已经深了,准备回府。
两架马车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市集,市集上依旧人潮涌动,热闹喧哗,百姓们暂时放下了白日里对生活的忧愁,乐此不疲地享受着晚间尽情的欢乐。
窗牗被打开了些许,微风从窗外闯入,带来一丝丝的凉意,阮秋韵将幕篱拿下放在榻上,轻柔地眸光落在窗外,更是努力地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窗外的一切上。
可当阴影在马车里垂下,足踝再次被印上了一片热意的时候,那努力转移的注意力,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再次回到了马车里。
脚上的鞋履罗袜不知何时被褪下了,凌乱地散落在艳丽的氍毹上,粗粝的五指几乎陷入罗裙之下丰润柔软的小腿上。
阮秋韵颤颤抬睫,望着那昏暗中淌着汗的脸庞,魂不守舍间,只觉得自己那抹足尖有些滚烫……
马车远离市集,窗牗外的喧闹声逐渐消失,街道两侧一片漆黑静悄悄,哒哒哒的马蹄声在寂静的街道中极为明显,几乎彻底盖过某种暧昧的声音。
窗牗只是略微敞着,缕缕的微风将轻柔的窗纱吹地朝马车里侧扬起,时不时还拂过妇人汗湿绯红的脸颊上,柔软的纱料沾染了一片晶亮的濡湿。
宽大的裙袖从手臂上滑落,莹润白皙一片,阮秋韵整个人汗津津,鬓发贴着脸颊,最后还是忍不住在男人耳侧啜泣,无力可欺极了,“我们回家、回家呜……”
“好,我们回家,我们很快就回家了。”又沉又哑的男声从而耳侧响起,一个接一个灼热的吻又落在了汗湿的颈侧,男人带着低笑道,“夫人安心,我们现在就回家。”
馥郁香甜的浓香霎时变得更加香浓浓了,狭长的眼眸暗潮涌动,只停了几瞬后,后沉沉笑了笑,又是一个接一个安抚的吻落下。
马蹄声踢踏,马车门紧紧地关着,将微弱的泣声和喘息声困在了一方小小的空间里……
翌日一早,赵筠一大早地就来到了姨母的院子,可见到的是桌案旁的姨父,却并不是姨母。
面对外甥女带着担忧的疑惑,褚峻面不改色,只笑道,“昨夜我同你姨母去了北市的夜集,回来地晚了,你姨母还在睡着。”
看着外甥女一身骑服,褚峻挑眉,笑道,“这么早就起来,还换了骑服,可是要出去?”
听到姨母并非生疾了,赵筠也将担忧放下了,闻言下意识地笑着嗯了一声,后解释道,“我今日约一些朋友在马场,想着来比一场马。”
“既然约了朋友,那就快点去,莫让人久等了。”褚峻放下茶盏,言语温和道,“不过比马需要小心一些,部曲和奴仆,也一定要带上。”
外甥女搬过来的那一日,褚峻就将王府中一部分的部曲分到了外甥女手里,虽说盛京有禁军护城军守着,可有足够部曲在身侧,总是要安全一些的。
赵筠没有立即应下,她视线朝着里屋看去,神色有些犹豫。
“今日不用上朝,我会守着夫人的,你去就好。”褚峻宽慰道。
有姨父在家中,的确是不用担忧,赵筠彻底安了心,笑意盈盈地着有礼地请安退下,而后离开了正屋。
而褚峻则起身朝里屋走去。
本来垂着的帐幔已经被掀开了些许,妇人正从床榻上起来,惺忪的眸光在接触到大步走进的郎君后,柔软的身躯不可抑制地颤了颤。
这是镌刻在身体里的惧意。
阮秋韵抿着唇,视线在里屋里又细细地环顾了一圈,一张芙蓉玉面再次浮现了点点的绯色,眸泛水泽……
……
赵筠来到了马场的时候,其他人也已经全部到齐了,凉亭里,数位女郎郎君分列站成两排,身着各色的骑服,远远看去,潇洒利落!
“筠姐姐!”
“赵筠!过来,过来这边!”
见到赵筠过来,项真叶瑜连声唤着,徐梁等人也高声喊道,赵筠脸上扬起大大笑,拿着鞭子的手扬了扬,立马跑了过来!
“抱歉,我来晚了。”
叶瑜摆手笑道,“没事,还没开始呢,不算晚。”
凉亭里站着的所有人,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的,都对着赵筠客气有礼地打了声招呼。
这么多天,赵筠也有些习惯了,所以她也不管认不认识,一律颔首笑着应下。
她来到了项真和叶瑜身侧,看着往日的马场多了这么多不认识,有些疑惑,侧了侧身子小声道,“今日这里怎么这么多人啊?”
叶瑜摇了摇头,神色有些可惜,“我也不知道,不过照这种情况看来,我们今日的马赛,是比不成了。”
马赛本来就是他们几个为了检验他们这段时日习马的成果,并且顺势选出一位教导项真骑马的小先生而随便定下的,只是没想到,这个本来没几个人的马场一下子出现了这么多人。
这马今日是比不成了。
这小先生也是选不成了。
叶瑜还是觉得有些可惜,她向来是说到做到的利落性子,这定下的事却没有做成,她只觉得心里难受地紧。
因此她犹豫了一下,看了眼几位好友,小声建议道,“不如就回我家中的马场吧?”
大周注重马政,除了盛京城内的二十几个大马场外,一些高门大户家中亦是有一些相对较小的马场。
可小马场跑起来,总归是不过瘾的,更别说几人的比赛了,而且家里有父亲母亲这些长辈在,总玩不尽兴。
叶瑜淡了这个想法,眉心苦恼地皱了起来,赵筠想着王府里的那个足够大的马场,也提议让几人和她去回王府。
可话才说出来,除了项真外的另外几人齐齐摇头。
赵筠不解。
徐梁见状,哭丧着脸解释解释,“我见到平北王大气都不敢喘,那里还敢上马啊。”
赵筠哑然失笑。
叶瑜也是心有余悸。
她托着下颚想了想,眸光一亮,“我有个庄子在城外,里头亦是有个小马场……不如,不如我们去城外吧?”
见好友们都有些犹豫,叶瑜继续道,“我们今日身侧都带着部曲呢,没事的,难不成你们今天不想比了?”
她眸光顺势落在项真身上,揶揄道,“要是这样,教项真骑马的小先生可能迟迟都选不出来哦!”
项真闻言,就有些急了,她看着赵筠,摇着胳膊急声道,“那我们就去吧,瑜姐姐说得对,反正我们身边有部曲跟着,跑远一些也没事的。”
赵筠心里也有些想去了。
不仅仅是为了骑马。
她想起及笄时收到了姨父送的及笄礼,及笄礼除了常见的布料首饰,里头好像也是有一座庄子的,如果距离地近的话,她也正好可以去看看。
都是一些年少不知事的少年郎,自然是说走就的走的,只是赵筠在离开的时候,还特意交代其中一位部曲,让他帮自己回家告诉姨父姨母一声。
一行人很快就出了城门,在叶瑜的带领下,骑了半个时辰的马,终于来到了一处庄子。
庄子很大,里头养着马,还有个不算小的马场,赵筠他们看着喜笑颜开,很快就在马场上不断追逐了起来。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追逐,终于还是选出一位教项真骑马的小先生,叶瑜!
赛马终于结束,今天骑马的瘾也是过足了,赵筠等人正想着回去,叶瑜却觉得难得来郊外一趟,也不想这么早就回去。
庄子里其实也是一直有奴仆守着的,她想了想,笑着建议道,“骑马骑了这么久,我们也都觉得有些饿了,不如就在庄子吃过饭再回去吧?”
的确是饿了,特别是赵筠出来时有些急,朝食也没用多久,很快就应下了。
一般庄子里会留家一到两户的佃农或奴仆看家护院的,这回贵人们饿了,准备膳食的也自然是这些佃农或奴仆。
一道道具有乡野气息的菜肴被不断地端上来,从未吃过这样的菜肴的女郎郎君们都觉得有些稀奇,赵筠不觉稀奇,只是也觉得饿了,正想动箸,却见身侧的项真用手肘撞了撞自己,
“筠姐姐,你有没有觉得,那位郎君,好像有些眼熟……”
赵筠循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果然见一粗布麻衣的郎君端着菜肴走了过来,郎君还未束冠,看着白白净净的,略有些病态的,同他们的黝黑的兄弟姊妹倒是有些不一样。
至于熟悉……
好像的确有些熟悉。
但是也说不清楚熟悉在那里。
将菜肴放下的小郎君显然是注意到了两位贵人的打量,白净的皮子浮着淡淡的粉泽,赵筠项真反应过来,也很快意识到她们这样直勾勾看人很无礼,连忙将视线收了回来。
他们本想着用完膳后立即回城,却不曾想天公不作美,本来还艳阳高照的天一下子变了脸,竟打起雷下起雨来了。
这雨下了一个多时辰还没停下,也不知道要下多久,赵筠支着下颚看着天,心里想着姨父姨母这会肯定担心自己了。
赵筠想地也没错,她姨父姨母的确担心她了,见下着雨孩子都没回来,连带着几家的家长一起,朝着庄子赶来……
第40章 第 40 章 骑了一整日的马,几……
骑了一整日的马, 几位娇生惯养的郎君女郎们也觉得有些累了,见大雨一直下着,他们也彻底歇了要立即归家的念头, 而是在佃农奴仆的引领下,各自在庄子上寻了一间屋子,沉沉地睡了过去。
夜幕降临,大雨依旧倾盆而下,天空中雷鸣电闪, 时不时就有一道白光划过,轰鸣声响彻云霄。
好不容易酝酿出些许睡意的赵筠被突如其来的惊雷声惊醒,她有些烦躁地睁眼, 正要直起身子,却很快察觉到身侧有人不停地拽着自己的衣袖, 还不停地唤着自己。
“筠姐姐。”
身侧的女郎小声小声地唤着,赵筠翻了个身, 房间里有些暗,她看不清晰女郎的面容,只是有些倦意地疑惑道,“真真, 怎么了?”
项真蜷着身子,举起手指了指屋外, 声音有些颤,“筠姐姐, 我好像听到外头有声音, 好像是刀剑的声音,你听听,是不是……”
刀剑的声音?
赵筠困意顿时消散, 她坐起身,仔细地听着外头的动静,除了沙沙的雨声和时不时的雷鸣…似乎的确有铁具碰撞的声音隐隐传来。
赵筠屏息,眉头皱起,更加仔细地去听,只是雨声太大了,有些听不真切。
“筠姐姐,是不是……”
身侧的项真又再次出声,赵筠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然后竖起手指作噤声状,项真反应过来,脑袋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赵筠心有些慌,心里不断猜测着是不是遇上了山匪,她胡思乱想着,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榻,轻手轻脚地来到了房间的房门前,贴着耳朵听外头的声音。
随着这个举动,外头的刀枪剑戟的声音也变得更加清晰了,赵筠胸腔的心跳声越来越急促,只觉得下一刻就要跳出来了,她咬了咬牙,还是颤着手,打开了门阀,将房间的门扇打开了小小一条缝隙。
门扇的缝隙太小,能看到的范围也小,可赵筠却还是能够清晰地看见,漆黑雨幕下,那一柄柄闪烁着寒光的刀剑,还有那一具具随着刀剑抽出后,倒在雨泊中的黑色躯体……
只看了一眼,赵筠便把门彻底关上了,在确定房间的门伐被彻底关上了之后,她背对着房门坐了下来,喘着大气。
终于缓过神,赵筠才又轻手轻脚地回到了床榻,床榻一片昏暗,她掖开了被褥钻了进去,什么也没有说。
“筠姐姐…”
“别出声,外头的确是有人。”心跳终于逐渐恢复过来,赵筠才用着气音道,努力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觉得应该是有匪徒闯进庄子了。”
“那该怎么办啊…”
项真有些急了,忙小声询道,又想着还在其他房间的友人,起身就想下床。
赵筠一把制住了她的动作,又竖起手指作噤声状,继续道,“你出去有什么用,外头已经打起来了,想来肯定是匪徒被发现了。”
“他们应该没有进屋就被发现了,我们就在屋里安静地待着,不要出去……”
项真的动作在赵筠的声音下逐渐停了下来,两人披着被子,抱着膝蜷在床榻上。
她们看不见门外院子里的情形,心跳如鼓静静地等待着,一直到隐隐传来的刀剑声彻底消失,那颗一直悬着的心落下,而后又被高高地提了起来。
刀剑声消失良久,两人都没有动作。
是匪徒已经彻底被赶走了吗……
还是说,还是说……
赵筠心里不断地胡思乱想着,却见项真已经伸出手无声地,朝着门口处的方向指了指,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和项真一起身下榻,朝着门口走去。
又将耳朵贴近了门扇,屏息静气地听着从外头传来的声音,雨声依旧很大,却是彻底没有了刀剑相交的声音。
项真又做了一个开门的手势,赵筠手覆上门阀,犹豫不决,还是决定先等一等,再决定要不要开门。
两人蹲在门前静静地等待着,赵筠耳朵一直贴在门扇处,仔细地听着外头的动静……
雨越下越大,路也越来越不好走,马车摇晃地厉害,褚峻将夫人揽在怀里,垂眸望着夫人带着焦色的面容,沉声安抚,
“筠儿身边带着不少的部曲,定不会有事的。”
可这样的安抚,显然已经不能够让妇人起伏的心绪平静下来了。
阮秋韵眼睫垂着,面容上焦色却依旧没有消失,她正怔怔地想着那本书中的内容,女主第一次见到男主的时候,也是在一处庄子上。
也是这样下着大雨,电闪雷鸣的时候。
夜里有匪徒潜入了庄子,男主那双作为佃户的父母被匪徒残忍杀害,连带着男主也受了伤。
女主身边有私兵保护,毫发无伤。她对失去父母的男主心生怜悯,将其带回了家中,后来才逐渐接触产生了一系列感情的纠缠……可本书中的这一段剧情的时候,是只有男女主这么两位关键的剧情人物的。
也许不是这个时候呢,这仅仅只是一个巧合……阮秋韵不断地用着各种理由去安抚着自己,可听着马车外那噼里啪啦的雨声,内心深处的那抹不安,还是怎么也抹不掉。
几架马车终于停下了,马车前后数十骑着马,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部曲率先下马,空气中飘荡着的淡淡血腥气很快就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林樟神色微变,率先带着几个部曲进了庄子,庄子后头是马场,前头则是一坐宅院。
此时宅院的院子里,黑衣匪徒七横八竖地倒在了地上,跟在表姑娘身侧的几位部曲正处理着一切,大雨不断地冲刷着地面,血液从匪徒身上的伤口顺着雨水流出,浓重的血腥味萦绕着整个小院……
林樟面色一沉,在确定了院子里安全后,吩咐部曲去寻找表姑娘同几位女郎郎君的下落后,便转身回到了马车旁,对着马车里头低声说着什么。
马车已经停下了,自己却一直没能下去,阮秋韵不明所以,又有些焦躁,她望着揽着自己的郎君,很快便提出了要下马车的想法。
褚峻没有立即应下,而是又垂眸望着怀里的夫人。
夫人听不出林轩话里的意思,此时已经有些心急了,莹白丰润的手指攥着自己的衣襟,饱满艳丽的唇瓣紧紧地抿着,望着自己春水般柔和的眼眸里盛满了焦急。
褚峻这次没有拒绝,而是带着夫人下了马车,后面几架马车上的人也下了来了,然后一起朝着庄子里走去。
院子里此时已经围了许多的部曲,十几具尸体已经被处理干净了,可青石板上不断被雨水冲刷涌动的血水和浓厚弥漫着的血腥,却依旧昭示着院子里发生过什么。
褚峻立于夫人身侧,举着伞,翠色的伞面倾斜,为夫人遮挡了大半的雨水,可即便是如此,还是不可避免地有雨滴随风跌入,溅落在了夫人身上。
雨滴落地,飞溅的雨水也很快就沾湿了精致的绣鞋,夜幕昏暗,阮秋韵看不清院子里的情形,却依旧能够清晰地闻到那不断萦绕鼻尖的血腥气。
纷杂的思绪在这一瞬间定住,心里暗存的侥幸也在此时消失无踪,阮秋韵怔住,回过神后本能地就想往雨幕里跑,可腰身却被身后的男人锢住了。
褚峻一手撑着伞,一手揽着夫人,制住了夫人要往前跑的举动,不断沉声地安抚着,“夫人莫慌,筠儿无事,林轩已经找到了,没有受伤。”
这句话让心焦如焚的妇人缓缓冷静了下来,可院子太黑了,她看不见外甥女,偏过头正想询问,却见一侧传来了外甥女的声音。
“姨母!”
清脆熟悉的女声让阮秋韵怔住,而后转过头,猛地朝着那个发出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
……
不算大的客堂里,此时已经站满了人,沉沉睡着的叶瑜等人也被喊了起来,正站在客堂里,蔫头耷脑地听着来自于父母的训斥。
庄子里的佃农奴仆也尽数起了身,他们也都知道了庄子里有匪徒潜入一事,脸上皆带着惊魂未定。
阮秋韵将外甥女紧紧抱在怀里,在确定了外甥女真的安然无恙后,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彻底安了下来。
定远侯是位颇为严格的父亲,又向来看重女儿的安危,即便他再疼爱这唯一的闺女,也少不了训斥几句。
项真垂着脸,只心不在焉地听着,却在听到夫人对外甥女柔声地安抚后,还是忍不住转过头,朝着身侧的妇人看了过去。
客堂里点着烛火,亮堂堂的,美貌妇人只簪着素色的钗环,鸦黑的鬓发染上了几粒晶莹的水珠,螓首蛾眉,望着怀里女郎的眸光更是柔和似水……项真呆呆地看着,看着看着脸就又浮起了红霞。
好漂亮,好温柔的夫人啊……
褚峻站在夫人身后,眸光一直停留在细心安抚着外甥女的夫人身上,林樟很快从屋外进来,垂首在主子身侧耳语了一句,褚峻神色不变。
这会儿夜已经深了,他看着搂着外甥女的夫人,笑道,“时候不早了,夫人不如先带着筠儿去休息吧。”
阮秋韵回首望他,嗓音里带着有余悸道后的哑意,“我们今夜不回去么?”
那些匪徒会不会再来啊?
虽然书里没有提到这一点,但阮秋韵还是有些担心。
“雨很大,夜里路也不好走,我已经让部将整个庄子守住了,不会有事的。”褚峻看着夫人,笑道,“夫人先带着筠儿去歇息吧。”
阮秋韵望着他,即便心里还残存着昨夜的惧意,却也还是安了安心,她轻声应了一声,而后在婢子的引路下,带着外甥女回了房间,叶瑜等人也被父母斥回了房间。
匪徒的尸体被部曲搬到了另外一个房间里,房间很大,是平日里放置置放柴火的地方。
十几具尸身平整地躺着,脸上的面纱也已经被彻底掀下来了,面容苍白普通,褚峻扫了一眼,就淡淡收回了目光。
“……刺客十二人,身体瘦削小巧,手持尖刀袖箭,腰间携着暗器……”林樟顿了顿,而后道,“不是一般的匪徒,看起来,他们和在会稽郡时行刺主子的刺客,是同出一脉。”
所以很明显,这一次和上次那般,又是一次刺杀。
可他们要刺杀的人……
林樟眉头拧起,继续道,“表姑娘和另外几位郎君女郎皆宿于正房厢房,可依照部曲所言,刺客并非直奔正房厢房而去的……而是首先朝着耳房奔去。”
正房厢房都是主人家住的,住在几件耳房里的,大多是守庄子的佃农或者奴仆。
褚峻还未说话,定远侯却在这个时候进来了,他正好将林樟的这番话听了个大概,闻言眉目挑起,揶揄笑道,
“所以动了这么大的干戈,就为了刺杀这个庄子的佃农奴仆?莫不是那家同叶家生了仇怨,特意来寻晦气?”
这话谁都不信。
褚峻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只是思虑了片刻,便道,“让耳房里住着的人进来。”
林樟应是,一直站在屋外的佃农奴仆很快一个接一个地进来了,恭敬地唤着贵人,看着一具具战战兢兢地站着,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慌。
看不出异样。
守着庄子是一户的佃农,还有几个奴仆,一共将近十人,此时他们站成一排垂首立着,皆是皮肤黝黑庄稼人,同样粗布麻衣,面容病态的郎君置于其中,十分显眼。
……也十分地眼熟。
定远侯戏谑的笑停住,黝黑的眉头猛地拧起,又目光沉沉地上下打量着年岁看不起来不大的郎君,心里突然涌现出一股子的荒诞感。
褚峻唇角勾起,轻声询道,“这位小郎君看着面熟,只是不知,今年年岁几何?”
纪景心里还害怕着,还没彻底反应过来,说不出话来,他身边的父亲已经几步上前了,讨好道,“这是小人的幺儿,今年十二,这也快十三了。”
十二。
定远侯眉头越拧越紧,他看着那张越发熟悉的脸,忍不住冷声询道,“老实交代,你儿子是几月出生的?他可当真是你儿子?”
老佃农闻言,苍老的面容显然有些紧张,他望着怒目圆睁的贵人,扑通一声跪下,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
而一旁的小郎君依有些不明所以,在看到父亲跪下后,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雨后的空气总是清新的,在一整夜大雨的冲刷下,院子又再次恢复了原来的洁净,一直萦绕的血腥气,如注涌动的血水……全部都消失不见了。
这个时候,庄稼已经种下了,绿油油的一大片,阮秋韵走出了庄子,缓缓来到了田埂处,而她身后,褚峻也默默地跟着。
天气热了起来,身上的衣裙也轻薄,夫人置身于晨光中,衣袂飘飘,恍然若仙,褚峻眸色一沉,大步来到了夫人身侧,同往日一般,搂住了夫人的腰身。
夫人不说话,他就径直垂眸道,“夫人可是还生我的气?”
阮秋韵这才抬眸看他。
终于得了反应,褚峻又低声道着歉,明明是位年岁不小的冷脸郎君,此时却是腆着一张俊朗英挺的脸,说着一些夫人莫气我以后定不会如此我真的知道错了……诸如此类的软话。
可这些话,无论是在榻上还是在榻下,她都已经听了许多次了,现在是一点也不信他了,只偏过头,看向别处。
褚峻顿了顿,环着夫人腰肢的臂膀松了松,步伐轻移,又再次同夫人的面庞对上。
很幼稚的一种行为。
阮秋韵抿了抿唇,她脸已经有些红了,浓密的眼睫扑动,终于抬眸看他,认真地用着商量的语气轻声道,“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同前夜那般了?我不太喜欢。”
妇人性子柔和,本就不是个容易生脾气的人,可前一夜所发生的事,却还是让她忍不住有些羞恼。
明明还在马车上,明明还在街道上,明明很快就回到家了,她也知道旁人听不见,也知道那街道上并没有人……可她还是不喜欢,也觉得害怕。
就好像,她明明心里清楚,眼前的郎君对自己很好,不会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她在乎的人,可每次感受到对方接触自己时的炙热温度,听见那熟悉稍重些的喘息,心里还是有着惧意。
或许是因为对方能让她惧怕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滔天的权势,阴晴不定的脾性,还有每每在床榻上几乎想要将自己拆之入腹的浓重欲念……即便这一切没有真切地伤害到她和她在乎的人,她也还是会本能感觉到害怕与忌惮。
夫人抬眉认真地看着自己,眉目依旧温和,声音也是一如既往地轻柔,可眸间星星点点的惶色,却也还是将情绪透露了出来。
褚峻顿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