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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 61 章 来到这个世界也接近……

    来到这个世界也接近一年了, 阮秋韵对于大周的了解也深入了许多,在百年来遭受游牧民族的袭击入侵,大周十分注重马政。

    朝中不仅有专门设置养马的机构, 每年还会特意选拔一些管理马匹基层官员。大周风气开放,高门大户的郎君女郎也大多精通马术,日常出行骑马或马车,诸如赛马,马球会等和马相关的盛会, 也常有举行。

    阮秋韵思虑了片刻,想到这几日褚峻的忙碌,还是道, “我可以让府里的马师教我。”

    王府里养着的马不少,不仅有专门饲养马匹的人, 还有负责教导骑马的马师,男马师女马师都有, 筠筠也是在马师的教导下学会的,没必要麻烦褚峻。

    “可是我觉得我教夫人更好。”褚峻随意将巾帕搭在肩上,搂着夫人,半阖眼眸低笑道, “旁人骑马都没有我好。”

    可教她这么一个初学者,那里需要太好的马师, 还带着湿意的发丝垂落颈间,带来一丝丝痒意, 阮秋韵伸手抚了抚, 思虑了片刻,最后还是敛眉道,“那过几日吧, 郎君最近颇有些忙碌。”

    “好,就听夫人的。”褚峻眼眸微启,伸手将自己垂落的发丝掖到身后,含笑地应了下来。

    ……

    户部侍郎一职虽位居四品,却也是有实权的四品官,石家夫人初来乍到,给不少官眷家中都递了帖子,被递帖的人家也大多携儿带女地过来。

    马球会在翡月湖旁的月登阁举行,月登阁虽唤阁,却是有着一个不小的马球场,马球会当日,帷幕云合,绮罗杂沓,车马骈阗,好不热闹。

    月登阁正对着马球场处有楼阁,楼阁上有一个宽敞的露台,能够俯瞰整个月登阁马球场,还能看到不远处碧绿垂柳的翡月湖景,马球场右侧也有一遮阳的亭子,可以近距离观看马球赛。

    露台上摆着案席,马球会虽不是按着食宴规矩来办的,却也还是贴心地给来客准备了茶点瓜果等吃食,一切都整齐地摆在案上。

    石夫人和儿媳招呼着来客,时不时还往楼下入口处看一眼,正寒暄着的几位官家夫人恍若不察,心里却是隐隐有了思量,也循着石夫人似有似无的目光看了过去。

    部曲开道,两架马车跟随其后,石夫人面色郑重,忙对着几位官眷失礼赔罪了几句,就带着儿媳女儿往楼下走。

    待石家家眷来到楼下时,马车也已经停下了,穿着翠色衣裙的女郎率先下了马车,一妇人也在女郎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了。

    未到午时,阳光正好。

    薄纱烟罗大袖衫,抹胸束腰石榴裙,淡色披帛,妇人螓首蛾眉,体态丰腴,阳光的下的肌肤如玉如雪……石夫人未曾见过盛名远扬的平北王妃,一时间,竟也有些恍神了。

    在女儿的提醒下,石夫人很快回神,待王妃下马车后,带着石家一众女眷上前了两步,福身恭敬道,“臣妇给王妃请安。”

    阮秋韵看着给自己请安的一众女眷,也很快意识到这是石家的夫人和一众女眷,出言让人起身。

    “石夫人请起。”

    一众起身了。

    石夫人看着平北王妃,面上带笑,用着感激的语气道,“儿孙生疾,得以康愈,多亏了王妃遣来的医者,臣妇在此谢过王妃。”

    阮秋韵抿唇笑了笑,“石夫人客气了,孩子没事就好。”

    这个时候阳光正大,阮秋韵很快就被石妇人带进了楼阁里,进了楼阁后,又有了许多官眷夫人过来请安打招呼。

    和千秋席不太一样的场合,的确需要同这些夫人们有一定程度上的交流。前来打招呼的夫人不少,可每一个都是有礼的,大部分也只恭敬地说了几句后就笑着离开了,所以即便有些不习惯,阮秋韵也觉得还好。

    待那些官眷夫人全部离开后,赵筠才拍了拍胸脯,小小地松了一口气,凑到姨母身侧,对着姨母小声道,“姨母,我都被她们夸地有些害怕了。”

    从容貌夸到品行,从品行夸到礼仪,就连身上穿戴的服饰也会被夸……几乎每一位上前给姨母请安的官眷夫人看到自己,都会夸上自己一嘴。

    阮秋韵见状,眉眼染上笑意,轻声宠溺道,“别人夸你,你不高兴?”

    “我也没有不高兴啊。”赵筠歪着脑袋,看着姨母嘟囔道,“只是这些夫人也太夸张了,这都夸得我愧不敢当了……”

    无论如何,被人夸奖总是欢喜的,可这些夫人的夸奖,总让赵筠有些心虚。

    长相俊俏活泼还好,她长得像母亲,也像姨母,的确很俊俏,也很活泼。可什么沉静娴雅,蕙质兰心,知书达理这些的,在经历过诗会一事后,赵筠只觉得,那些夫人简直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阮秋韵抿唇一笑,眉目柔和,她知道外甥女如今是定不下来的性子,只又抚了抚外甥女的头,叮嘱道,“要是觉得无聊,也可以去寻友人玩,但是千万要记得,绝对绝对不可以饮酒。”

    案席上同样摆着酒水,虽然大部分是度数比较浅的果酒,可也不是一个未成年的的小姑娘能够喝的。

    赵筠的确看到了徐梁几人了,方才也打过招呼了,可一想到要留姨母一人在这里,担心姨母会碰到一些不长眼的人,闻言也是飞快地摇头。

    “有苏姨陪着我,无事。”阮秋韵看出外甥女的心思,温柔道,“我今日还给筠筠带了骑服,若是等会想打马球,待会儿也可和友人一起上场。”

    今日的马球会上场的也大多是盛京的女郎郎君,筠筠有朋友在身边,也可以组队上场。

    守在王妃身后的嬷嬷也慈爱笑道,“表姑娘安心,奴定会照顾好夫人的,难得的马球盛会,王妃定也想看看表姑娘在马上的英姿。”

    苏嬷嬷的话赵筠犹豫了片刻,最后也脆声应下,只是在离开时还特意拉着苏嬷嬷不断叮嘱道,“嬷嬷要注意着些,人多口杂,若是有不长眼的人跑到姨母面前嚼舌根,欺负姨母,只管让部曲丢进翡月湖里凉快凉快。”

    苏嬷嬷含笑应下。

    阮秋韵则看着外甥女离开的背影,心头不解,沉思了片刻,才对着苏嬷嬷无奈笑道,“也不知为何,筠筠好像总觉得会有人欺负我?”

    “王妃脾气好,性子和善,表姑娘挂念着王妃,自然会有所担忧。”苏嬷嬷给王妃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汤,才笑着解释道。

    阮秋韵含笑敛眉,若有所思。

    鼓声响起,马球开始。

    阮秋韵暂时放下了心绪,目光落在下方的马球场上。

    马球场两侧竖着一个木架门,二十位女郎郎君用两种颜色的衣物分成两对,每一个衣着都十分利落,骑着马手握球杖,驱马抢球,骑马的姿态极为矫健,看起来气势如虹。

    彩绘的球在球杖的打击下,不断地飞起落下,如此往复数次之后,才逐渐靠近一侧的木门。

    随着木门的逼近,烘托气氛的鼓声加急激烈,郎君弯腰俯身,遥遥一击,彩绘秋就被一杖送入了门里。

    进球了。

    擂鼓三通。

    周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呐喊声,击中的是一位红衣郎君,正面带笑意,举着球杖享受着众人的欢呼,举手投足尽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而获胜方被增加了一面红色旗帜,落败方被罚减了一面红色旗帜。

    阮秋韵看得入神,随即也鼓起了掌,只觉得马球这项运动和现代的足球其实有些相似,只是马球是用马跑,击球时是用球杖。

    妇人看得认真,心里也隐隐期待着外甥女的出场,而此时赵筠也早早来到了友人身侧,托腮看着下首的马球赛。

    “一局要半个时辰呢,他们今日要比三局呢,我们还得再等等。”叶瑜捻着一块糕点,百无聊赖地啃着,口齿不清地道。

    虽说马球比赛连着比上几日都是平常事,可这次到底只是一次玩闹娱乐,连着打了一个半时辰,也尽够了。

    徐梁则趴在露台栏杆处,有些羡慕地看着马场里那位意气风发的红衣郎君,语气隐隐有些酸,“谢家郎君打地也还算可以,只是还张手仰头,就太过张扬了一些……”

    项真则靠近着赵筠,目光不断地朝不远处王妃夫人身上看,边看着还边小声道,“筠姐姐,也不知今天那马家的家眷有没有过来,筠姐姐还是要小心些……”

    他们几个都知道,诗会上发生的事,平北王妃是不知道的,若是马家继续纠缠,恐怕会惹来烦心事。

    “安心安心,筠儿将马家郎君送象姑馆之事早已传遍了,如今结了仇怨,石家夫人既然邀了王妃,就定不会这般愚蠢还邀马家的家眷的。”叶瑜继续啃着糕点,眼皮耷下,有理有据分析着。

    瑜姐姐这话说得也有道理。

    项真想了想,略一颔首,也将心里的担忧放下,轰鸣的欢呼声再次响起,她也将心思放在下面的马球场上。

    石夫人邀请了大多是盛京里同品阶的人家,因此即便四品祭酒是虚职,赵家也在被受邀的人家里。

    嫡长女即将成婚,最近在学着管理中馈之事,因此赵大夫人此次也没有将嫡亲女儿带出来,而是在将自己院里那个庶女郎赵笙带出来的同时,也应了婆母的要求,带上了三房的嫡姑娘赵箐。

    雕花栏杆处,身着蓝色马球服的几人着实显眼,仅仅只是懒懒散散地坐在露台角落里看着下首,也着实吸引了不少明里暗里关注的目光。

    赵笙抿了抿唇,看着那在一众身份贵重的女郎郎君从容自在、谈笑风生的三姐姐,只觉得满心的陌生。

    明明面容还是同样的面容,可偏偏就是让人觉得陌生……赵笙眼睑微垂,咬了咬下唇,手心略微蜷起,只觉得不远处那位根本不是三姐姐。

    三姐姐明明不是这样的……

    可应该是怎么样的呢?

    赵笙细细回忆,却觉得记忆中一直在角落里的身影十分模糊,模糊到自己也有些记不起来了。

    “二姐姐,我们去和三姐姐打个招呼吧。”赵笙扯了扯赵箐的衣袖。

    赵箐抑制着自己的目光不往赵筠那里看,拂开赵笙的手,皱着眉冷冷道,“要去你自己去,我才不去呢。”

    家里几位姊妹,就数她和赵筠关系最不好了,平日里争吵打闹的时候也多,如今赵筠明显不一样了,她可不想自取其辱。

    赵笙有些失落,犹豫了片刻,却也还是走了上去,唤了一声,“三姐姐。”

    赵筠回头,见是赵笙,笑道,“五妹妹,母亲也过来了?”

    另外几位女郎郎君的目光也看了过来,赵笙有些紧张,小声地嗯了一声,指了露台上的一个方向,“母亲在那里。”

    赵筠循着视线看了过去,也不管看没看到,只是面露遗憾,“早知道先去给母亲请安了,我都快要上场了。”

    赵笙目光落在赵筠身上的蓝色衣物上,抿了抿唇,疑惑道,“三姐姐学会打马球了?”

    “最近学了一点。”欢呼声再次响起,赵筠笑道,“也和朋友们练习了许久,正好借着这次机会,上场试一试。”

    “哦、哦,三姐好厉害。”赵笙唇角扬起,有些干巴巴地夸赞着。

    赵筠看了她一眼,笑容和煦,问道,“今日母亲就只带了五妹妹一人过来?”

    赵笙摇摇头,指了指身后,轻声道,“还有二姐姐也过来了。”

    赵筠看了过去,果然见赵箐正背对着自己和几位女郎说话,她没有说什么,又对着赵箐笑道,

    “最近天气转凉,我最近功课繁忙,也不在祖母身边,还望五妹妹帮我给祖母请一个安。”

    赵箐应下,

    赵筠道了一声谢,正想再拉一些家常,正好这时锣鼓声再次响起,马球场上大汗淋漓的女郎郎君退出了场外,叶瑜眼睛一亮,立即唤道,

    “可以了,我们下去!”

    赵筠立即颔首应下,也无暇顾及还在身侧的五妹妹,只对着五妹妹匆匆颔了颔首,就迅速跟着友人下了楼阁……

    一刻钟后,马球赛重新开始,烘托气氛的曲乐继续响起,球场两侧的木门被移除,马球场中央立起了一个带网的木门。

    阮秋韵聚精会神地看着,眸光不断地在马球场上的女郎郎君上游移,很快就认出了其中穿着蓝衣马球服的外甥女。

    这一场的郎君女郎们看起来年岁都不大,可打起马球来和方才那一场的郎君女郎相比,也不遑多让,你来我往,好不激烈!

    赵筠脸颊通红额角带汗,看着拦着自己的同样气喘吁吁的郎君,唇角轻扬,迅雷不及掩耳地弯腰一杖,彩绘球立即落到了远处,被项真截住。

    身姿高挑一些的徐梁挥杖如风,气势如虹,彩绘的马球也很快就滚到了最中央的木门处,鼓声激烈逐渐急促了起来,紧接着叶瑜最后挥杖一舞,下一刻,马球倾克落入了网中。

    欢呼声再次如同雷鸣声响起,蓝衣的少年们憋不住喜悦,也同样团团聚集在一起,举杖欢呼。

    赵筠还记得姨母还在露台上看着自己,面对着楼阁露台,手里的球杖挥舞地更厉害了,意图让姨母看到自己。

    阮秋韵还是第一次见外甥女骑马,她看着意气风发的外甥女,唇角笑容渐深,眼底隐隐带着骄傲,也含笑拿起自己的帕子挥了挥……

    这一幕,被不少人看在眼里。

    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最是吸引旁人的注意,亭子里一年轻的郎君看着场内的几人,心里也有些羡慕,然后指着其中一位面色绯红的蓝衣女郎,对着身侧的青衣郎君道,“康年,你看,那便是赵女郎。”

    马康年目光落在对方所指的女郎身上,笑意文雅,颔首称赞道,“听说过赵女郎会骑马,没想到赵女郎打马球也这样好。”

    年轻郎君闻言,笑了笑,轻声喃道,“要不怎么说这位赵女郎好运气呢,一个虚职四品官的庶女,如今倒是攀上了至尊至贵,都说那位平北王妃艳色惊人……亲姨母攀上了平北王,可不是要什么有什么吗?”

    这话里隐隐带着不少的轻视,虽然声量放地清,可人多口杂,马康年眉目拧起,正想提醒同窗谨言慎行。

    可提醒的话还没说出,下一刻,就见脸上还还带着笑的郎君直接整个飞了出去,然后重重地跌落在了马场边缘上,胸膛落地,一口鲜血直接吐出,染后了马场边缘的一小片路面。

    看着哀嚎不断的同门,马康年没了往日从容,眉头死死地皱起,只能勉强维持着平日里冷静,看向来人。

    第62章 第 62 章 场上的马球继续着,……

    场上的马球继续着, 楼阁露台上的众人也大多都将注意力放在了马球赛上,并未注意到马球场一侧发生的事。

    而同在亭子里待着的郎君女郎们,却是已经将这一幕彻底收入眼底, 彩绘球被杖入门时的欢呼呐喊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整个亭子里外鸦雀无声。

    方才欢欣的女郎郎君们怔怔地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亭子里的浑身散发着凛冽气息的高大男人,心中惊骇不已,只死死地咬着唇,更是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整个亭子里, 唯一可闻的唯有马球场一侧越发急促激烈的锣鼓声。锣鼓咚咚,声音响亮,恍如彻底敲击在这一群年幼的女郎郎君心上, 让他们的心一颤一颤地抖了起来,心惊胆颤。

    平北王年少斩杀十数万戎狄, 自摄政后人头落地的世家贵子不在少数,心狠手辣, 暴戾恣睢,也被旁人在背地里唤作北蛮阎罗。

    如今阎罗近在咫尺,马康年面色已经彻底白了下来,手指也死死地陷入进手心, 脑袋嗡嗡作响,平日里所有的聪慧机敏都已经消失, 只颤着一双腿,僵着身躯, 一动也不敢动。

    飞出去的年轻郎君嘴里不断发出哀嚎, 随着场越来越喧闹的锣鼓声,哀嚎也逐渐变得无力微弱,很快便没了动静, 生死不知。

    两个披甲的壮硕部曲上前,如同拖着一条死狗一样,将生死不明的年轻郎君拖了下去。

    嘴里的鲜血如涎水一样不断地涌出,顺着惨白的脸颊轮廓一滴一滴地不断地落在了地上,擦出一条血淋淋的划痕。

    胆小的女郎郎君看着这么血腥的一幕,面色刷白,双腿发软,身躯也几近摇摇欲坠。

    被惊惧惶恐等情绪掩盖着的神志终于在此时恢复了过来,马康年没有对被拖走的同窗投落一抹眼神,只颤着手,立即扑通跪了下来,伏倒在地。

    “学生马康年,拜见平北王。”

    他顿了顿,发白的嘴唇不停哆地嗦,又是连声请罪道,“同窗好友出言不逊,冒犯了王妃,学生听之任之竟不加以制止,实在愧疚,还望王爷降罪。”

    褚峻似没注意到身侧跪下请罪的人,视线在楼阁高台上游移,待看到了夫人的身影后,幽黑眼眸里的沉意才散去些许。

    距离近了,褚峻也很轻易就注意到外甥女,随着女郎利落地弯腰将马球杖入,一直注视着外甥女的夫人也鼓掌击节,娇艳秾丽的面上尽是欢欣喜悦。

    褚峻勾起笑,也跟着夫人拍了几拍。

    擂鼓三通。

    这是马球又进了,可亭子里却不再有欢呼,接连着三声不紧不慢却又十分突兀的掌声,显然这是为打进马球者的祝贺和肯定。

    告罪了许久,却久久没有回应传来,马康年面色泛白,心跳越来越急促,只死死地将自己的头颅抵着地,连身前的平北王何时离开的都不知道……

    见平北王终于离开了这方亭子,朝着楼阁走去,亭子里一众已经彻底被吓傻了的女郎郎君们这才缓过神来,不断地喘着粗气。

    他们平复着心虚,眸光在依旧跪着请罪的马家旁系郎君停留了片刻,后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他们不过是家中的小辈,平日里能够见到平北王的机会几近于无,如今这般近距离一观,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传闻嗜血狠厉的平北王,果真是着实骇人。

    压抑着想要立即离开月登阁的念头,亭子一众人还心有余悸,有些人不断抚着胸口,甚至不敢朝着某个方向看上几眼,只心不在焉地看着马球场,一言不发。

    已经换下了骑服的谢书云哥脸上更是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他也看了眼还狼狈跪着的马家郎君,对着身侧的好友,可惜叹道,“我还以为平北王会连带着马郎君一起处置了呢,没想到,反倒是还饶了这马家郎君一命。”

    同在一个书院读书,他对这位马家旁系郎君的观感可不太好,虽不至于厌恶到对方恨不得亡故的程度,可这样安然无恙,也着实有些可惜。

    不过仅仅只是让人将那位嚼舌根的年轻郎君拖走,这冤有头债有主的处置,完全算得上是网开一面了……这么看起来,平北王也并无平日里旁人所说的那样暴戾恣睢。

    姚庭珪视线一直落在马球场上,闻言眸光也漫不经心地在跪着的郎君身上停留一瞬,对于身侧好友的叹声也仅仅只是懒散嗤笑一声,不置可否。

    亭子里很快又恢复了过来,依旧维持着伏倒姿态的马康年听到耳侧传来的窃窃私语,似意识到什么一般,猛地将头抬起。

    方才还停留在自己身前的平北王,已经离开了,自己这是、这是被放过了……意识到这一点,马康年以拳抵地,立即直起了身,也顾不上自己如今的行色狼狈,立即从地上站起来,离开了月登阁……

    马球场上挥舞着球杖的女郎郎君们意气风发大汗淋漓,而露台上的看客也看得激情澎湃,欢呼雀跃。

    阮秋韵脸颊微红,望着下首再次朝着自己不断左右摇摆着球杖的外甥女,又含笑地举起显眼的帕子左右地摆了摆。

    翠色的帕子随着力度轻摇慢晃,却很快就被一只古铜色的大手接住,阮秋韵抬眉,却见高大的男人立于自己身后,此时正伸着手,攥着自己的帕子。

    阮秋韵微怔,抿唇笑道,“郎君今日不用去军营么?”

    “晨时去过了,就过来寻夫人了。”扫了眼突然安静下来的露台,褚峻松开了夫人的帕子,在夫人的身侧坐下,大掌笼着夫人的手,对着夫人笑道,“我方才在下面看着筠儿进了一球,进步很大。”

    掌心炙热,紧贴着腕部肌肤。

    即便已经习惯了褚峻亲近的举动,可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下,阮秋韵还是有些不自在,闻言却还是颔首认同,“筠儿每天都会抽时间练习,这几日的确进步不少。”

    一说起外甥女,阮秋韵总是觉得自己有许多话要说的。

    夫人脸颊肌肤泛着粉绯色,艳如春花,褚峻笑意渐深,喉结滑动,遂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饮了起来。

    马球场上的鼓乐声依旧没有停下,可刚刚还有掌声响起的楼阁露台此时却是彻底静了下来,阮秋韵后知后觉,望着正认真观看着马球的男人,眉目微敛。

    一个半时辰过去,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马球场上骑马驰骋的女郎郎君也停了下来,换下了骑服的女郎噔噔噔地跑上了楼阁露台,见到姨母身侧的姨父后怔了一下,忙福身行礼,

    “给姨父姨母请安。”

    赵筠在姨母身侧向来十分亲近自在,马球赛三局下来,虽然自己和朋友这一队赢了,可她还是想着问一问姨母觉得自己表现得如何,只是看到姨父也在,就有些拘束了。

    阮秋韵又怎么会不知道外甥女想什么,她眼眸里漾开柔柔的笑意,让外甥女来到自己身侧坐下,夸赞道,“第一次打马球赛就赢了,很厉害。”

    赵筠才下马没多久,额间都是汗,脸颊更是一片通红,听着姨母的夸赞,脸颊更热了起来,只觉得一片火辣辣。

    她抿了抿唇,虽然努力压抑着,唇角还是不可抑制地勾起,小声地嗯了一声,“我们能赢主要还是瑜姐姐他们厉害,瑜姐姐他们打得更好。”

    这话也是实话。

    赵筠在赵家长大,从小没怎么接触过马球,因此即便努力练了几个月,也比不上从小就学习骑马打马球的叶瑜徐梁两人,因此这一次能够赢了,主要还是靠着叶瑜和徐梁。

    “叶女郎他们的确很厉害,可筠儿和朋友们配合地也很好,肯定是一起练习了很久。”阮秋韵含笑道。

    自从学会骑马后,他们就一起练马球了,的确是练了蛮久的……赵筠被姨母的夸赞夸地晕乎乎,只觉得好像自己无论做什么,姨母都能夸自己。

    待脸上的热意散开了一些,她抿唇一笑,肯定地点了点头,望着姨母的眼眸里淬着点点星子。

    在对着外甥女时,夫人的温柔总是宛如春水一般,轻易就能让人彻底沉溺其中,褚峻眸光落在在夫人柔和的眉眼上,也笑着道,“夫人说得没错,筠儿和几位友人配合地很好。”

    得到了姨父姨母的双重肯定,赵筠脸上的笑就更加灿烂了,她谢过姨父姨母的夸奖,后似想起什么,朝着一个方向看了过去。

    也已经换下衣物的叶瑜徐梁项真几人也在露台,正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着,阮秋韵循着外甥女的视线看了过去,撞上了几位小女郎小郎君的眸光,柔和地轻轻一笑。

    “叶女郎她们是在等你吗?”

    赵筠收回了视线,脸颊微红,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然后对着姨母解释道,“他们说赢了比赛,要去…要去庆祝庆祝。”

    这是徐梁首先提出的,叶瑜项真两人也并没有意见,只是赵筠知道姨母会担心自己,所以没有立即应下,而是想着询一询姨母,若是姨母不想她去,她便不去了。

    才赢了一场比赛,几个小孩心里激动,想要一起庆祝庆祝也很正常,不过这个时候,也的确有些晚了……

    阮秋韵若有所思,温柔地捋了捋外甥女略有些散乱的额发,思虑了片刻,还是没有说出扫兴的话,只细细叮嘱,“已经申时了,庆祝完后早些回家,不可以在外面停留太晚。”

    这是自然,绝不叫姨母担心太多,赵筠脆声应了下来,保证自己酉时前一定回来,起身对着姨父姨母福身告辞后,才笑着朝着友人走去……

    这个时候,这场马球会也该散了。

    平北王妃身份贵重,往日只觉貌若惊人,今日接触后也觉脾性温柔和善,本来还想着在马球会结束之际同平北王妃说说话的官眷妇人大有人在,可此时见平北王在场,也纷纷都歇了一些蠢蠢欲动的心思。

    骑马来的郎君也跟着上了马车,亭子里一众人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只觉那颗自平北王出现后就一直战战兢兢的心终于安稳了下来,五味杂陈。

    马车部曲浩浩荡荡离去,谢书云收回了视线,抬起手肘正要碰一碰身侧的好友,却没成想碰了个空。

    谢书云微微侧眸,却见身侧的位置已经空了下来,他眸光略微朝前,只见前一刻还在亭子里的好友,此时人已经出了月登阁了。

    谢书云一懵,也想着姚庭珪这么早就归家,遂也下意识地跟上前了……

    平北王府距离月登阁不算远,往来也不过是两刻钟的时间,因此回到了王府,也依旧很早,天色也还是很亮堂。

    阮秋韵正想回正院,却见身侧的褚峻拉住了自己,手腕被彻底掌住,男人的身躯几乎将背后的霞光彻底遮掩住,投下一片高大的阴影。

    阮秋韵抬眉,隐隐有些看不清郎君的神色,以为对方有事,只询问道,“是不是还有公务要做,要不等会我让人送些饭食到书房……”

    褚峻听着夫人的话,并没有插话,只待夫人话音落下后,才勾唇笑道,“今日公务已经处理完了,我只是觉得时候还早,不若我现在教夫人骑马?”

    骑马?

    现在?

    阮秋韵怔了怔,看了看天色,犹豫了片刻,也很快应了下来。

    马场是整个王府里阮秋韵来的次数最少的一个地方,她对骑马也没有任何经验,因此看着马师从马厩里牵出来的高头大马,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在褚峻的协助下上了马。

    妇人丰润白皙的十指紧紧地握住缰绳,玉面映着霞光,红润的唇瓣微微抿着,视线平视,努力地维持着平静正襟危坐地坐,可紧紧攥着缰绳的指尖,却还是不可抑制地泄露出了妇人在马上的些许慌张。

    阮秋韵是见过外甥女学骑马的,也知道马师在教初学者骑马时,是会先让学员上马,然后马师会牵着马带着初学者在马场走几圈,适应在马上的高度。

    她以为褚峻也会这般教自己。

    可没想到,下一刻,对方竟直接翻身上了马,坐在了自己身后。

    夫人背脊绷地笔直,褚峻唇角勾笑,轻声说着什么让夫人无需这般紧张,带着茧的大掌将夫人的手彻底包裹住,进而握住了缰绳。

    褚峻的举动让阮秋韵眉心微拧,可不可否认,她却也还是在身后郎君一声接一声的夫人莫慌的安抚声中缓缓放松了心神,就连紧绷的身躯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高高大大的马缓缓地在马场上走了起来,速度不算特别快,阮秋韵一直握着缰绳,随着马的移动,也觉得自己隐隐有些适应了马匹的高度。

    只是……

    “郎君如果一直这么教我,想来以后我也是不敢一人上马的。”毕竟一个人在马上,和被旁人抱着在马上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夫人柔和的嗓音里带着些许笑意,褚峻眸色微沉,松开了包裹着夫人柔荑的右手,将夫人如同杨柳般的腰肢往怀里揽着,胸膛抵着夫人的背脊,垂首在夫人耳侧笑道,

    “无事,夫人不会骑马,以后合该勤加练习才是。”他顿了顿,又诚恳地低声道,“明日我再教夫人骑马。”

    所以今日不是他教夫人骑马,而是他想揽着夫人骑马。

    ……

    “喝一点怎么啦,高兴怎么能不喝点酒呢,你都及笄了,怕什么?”徐梁嘀嘀咕咕着。

    赵筠不管徐梁的嘀咕,只带着两位小姐妹又钻进了一家首饰铺子。

    这都第三家首饰铺子了。

    徐梁无奈,是有气无力地看着几位好友道,摊手无奈道,“你们这都看了第三家了,还没找到喜欢的吗?”

    赵筠一边看着摆出来的饰物,一边心不在焉地回他,“我是买我姨母会喜欢的,不是我喜欢的,当然得多看看多挑挑啊。”

    “那王妃喜欢什么样的啊?你说说,我帮你挑挑。”女郎天生喜欢漂亮的饰物,即便是叶瑜也不意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摆出来的饰品,询道。

    赵筠想着姨母平日里穿戴的饰品。

    姨母的饰物很多,几乎都是十分名贵的,无论是雅致还是矜贵,带在姨母身上,都是相得益彰地好看。

    至于姨母喜欢什么样的……赵筠也有些不甚清楚,叶瑜闻言,无奈道,“没个定型,那我们也只能多看看了。”

    又从一家首饰铺子出来,赵筠看了看天色,也决定今日不去寻了,正打算往回走去用晚食,却见一郎君从阴影里走出来。

    第63章 第 63 章 “赵女郎。” ……

    “赵女郎。”

    来人正是姚庭珪。

    赵筠停下脚步, 看着眼前的郎君,虽觉得有些意外巧合,却还是有礼地唤了一声, “姚郎君。”

    姚庭珪脸上也似带着意外之色,待看清楚了赵筠身侧的几位友人后,才面露恍然,眉目含笑地拱手庆贺道,“方才的月登阁的马球赛, 我也看了,赵女郎同几位友人在马球场上旗开得胜,精彩绝伦, 在此恭贺几位女郎郎君了。”

    年轻的郎君长身玉立,容貌清俊神秀, 望着如芝兰玉树,简直是盛京高门中家家称赞的别家子弟。

    作为四人小团队里的唯一的一位郎君, 徐梁整个人宠受若惊,只挠头不断地谦虚道,“姚郎君客气,都是运气而已……”

    “姚郎君客气。”

    凭本事赢了, 自然无需谦虚。

    只是叶瑜项真对眼前这位姚家郎君亦不算熟悉,即便面对对方的庆贺, 也不过是不失礼仪性地客气一番。

    赵筠同姚庭珪仅仅只是点头之交,因此也只是生疏地寒暄了几句, 很快就离开了。

    隐于阴影里的谢书云慢慢踱步来到了好友身侧, 挑眉看着几人离开的方向,嘴里刻意用着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揶揄,“人家赵女郎都走了, 你还看?”

    好友没有搭理自己。

    谢书云顿感无趣,遂纸扇一合,他托着下颚,上下左右挑剔打量着好友,待打量够了,又一脸正色地拧眉道,“庭珪,别说我没提醒你,你如今这个模样,同那书里的望夫石也差不离了。”

    谢书云滔滔不绝,“你不会当真的爱慕上人家赵女郎了吧,姚家如今出了一个择主另投的姚伯羽,如今莫不是还要出一个一见钟情的姚庭珪,这平北王一脉莫不是都会蛊惑人心……”

    越说越离谱了。

    姚庭珪这时终于有了反应,只睨了一眼身侧喋喋不休的好友,并没有打断他的话。只是继续将眸光投落在随着友人逐渐离开的女郎背影上,又忆起了这段时日午夜梦回间,梦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回到家的时候,天还没彻底暗下来,赵筠知道姨母会担心自己,所以回了家后又来到了正院。

    却不曾想,竟扑了个空。

    苏嬷嬷望着亭亭玉立的小女郎,慈爱地笑道,“王爷王妃还在马场,表姑娘若是有急事,可去马场寻王妃。”

    只是给姨母报个平安,自不是什么急事,何况姨父姨母还在一起呢……赵筠摇摇头,俏皮笑道,“我就不去了,姨母若是回屋,麻烦嬷嬷帮我同姨母说一声。”

    苏嬷嬷含笑应是。

    待天色彻底暗下,繁星也已经若隐若现时,阮秋韵才回到正院,从苏嬷嬷口中知道外甥女已经安然回到王府了,才安下心。

    用完晚食,沐浴之后,正是主家的休憩时候,苏嬷嬷连带着一众奴仆都退了出去。

    里屋燃着一盏小烛火,光亮透过层层云纱晕晕透入,洗漱完的妇人一袭里衣单薄,墨发散落,只蜷膝坐在床榻上,望着正跪坐在自己高大身影,眸光颤颤。

    男人的身影已经将床榻外的光彻底挡住,更是将蜷着双膝的妇人彻底笼罩在自己身躯的阴影下,阮秋韵有些看不清对方的动作,却还是能清晰嗅到弥漫在一方小小床榻上的浅淡药香。

    这是府里医者留下的药膏,能够祛瘀止血,消红痕……阮秋韵平日经常会用到,因此对于药膏的气味也格外地熟悉。

    “还是让我自己来吧,我自己涂得也更方便一些。”嗓音如燕语莺声,带着紧张地细颤,妇人这样说着,却没有得到回应。

    她停顿了片刻,却还是不由伸手往郎君手里摸索,试图将那瓶已经打开塞子的药膏摸在手里。

    可下一刻,手便被握住了。

    阮秋韵不再动作。

    “药我已经取好了,夫人莫慌。”男人大掌圈住夫人的腕,隐于昏暗中的脸看不清神色,却是低声歉意道,“夫人第一次骑马,是我考虑不周到了。”

    阮秋韵眼睫颤颤,攥着轻薄的被褥,没有说话,药膏被取出来后,床榻上的膏药气味也愈来愈浓了,随着略微急促的鼻息涌入鼻尖,手腕的热度也滚烫了起来。

    药膏里添了一味蕃荷菜。

    冰冰凉凉的。

    粗粝的指腹带着热意,此时双指并拢着,携着带有丝丝凉意的膏药覆在温热柔软的肌肤上。

    膏药在指腹的热意下逐渐消融,指腹辗转、游移,时不时还朝前朝后滑动,试图将药膏彻底均匀地涂抹开……已经沐浴过的妇人浑身汗津津,只无力地颤着身子地伏在男人的胸膛处,死死抿着唇,泪莹于睫。

    当药膏全部涂好,妇人眼尾已经是一片炙热绯意,将男人里衣攥着一团乱的指尖也缓缓松开,轻微地喘息着。

    指尖探出,狭长的眼眸一片暗沉,男人唇角勾起,只垂首爱怜地亲吻着夫人紧紧抿着的红唇,将夫人脱口而出的啜泣含在嘴里……

    汗津津黏在身上的里衣被尽数换成新的里衣,浅淡的药香也随之散去,整个帐里剩下的尽是勾魂夺魄的馥郁浓香,褚峻揽着正逐渐平息着情绪的夫人,眼眸里笑意潋滟。

    ……

    “买卖官职,肆意贪墨,私联边将,更有谋逆之嫌,如此看来,刘岱知道的并不少,而且这些罪状无论哪一个,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姚伯羽一条条地念着,最后看着上首的平北王,起身拱了拱手,沉声道,“若是刘岱所言不假,条条罪状罪状,即便是太皇太后驾胜临朝,也保不住如今的宣平公府。”

    不说诛灭九族,诛灭刘氏满门却是尽可够了,李迁任职刑部,也将刘家上下的所有罪状都细细看了一遍,闻言也不由地颔首附和应着。

    “罪状假不假的,还需要时日查清楚。”褚峻面上并无喜色,只将罪状粗粗地扫了一遍,就将其置于书案一侧,“昨日本王收到的消息,龙武军在内的六大营边将的族人亲眷,如今皆不在盛京中。”

    姚伯羽李迁闻言,眉目都不约而同地皱起。

    边将戍守边域,手握重兵,大周君主担心边将造反,因此在边将带军离开盛京时,向来会将戎戍边将的亲眷留于皇都。

    名为看顾,实为人质。

    这几年,除了交州军和冀州军,其余的六营的边将从未回过盛京,若是按常理而言,六营边将家眷理应都在盛京才是。

    莫不是六营边悄无声息地回了盛京,将人带回边域了,还是……

    “前几日龙武将军府的老夫人还办了寿席,下臣的夫人也应邀前往了,拙荆回时还同下臣道,将军府老夫人精神矍铄,声如洪钟,身子正康健……”李迁敛眉,喃喃道。

    龙武将军正妻早亡,膝下两儿一女,如今女郎出嫁,两位郎君在外求学,如今家中也也只余一位老夫人和几位侍妾。

    “令夫人可有亲眼看见?亦或者见到旁的亲眷?”姚伯羽眉目拧起,反问道,而被问的李迁敛眉思虑了片刻,还是否认道,“拙荆并未亲眼所见,只听到了老夫人的声音。”

    将军府老夫人的年岁大了,行动不便,即便是举办寿席也是待在自己院子里,等待着盛京晚辈们的拜见。

    正二品将军府里的老夫人诰命亦是二品,李迁官职不算高,连带着妻子的诰命也不高,所以即便是去参席拜见老夫人,也是跟着旁的妇人一起去拜见的。

    落于众妇人只后,也仅仅只是听了个声,的确没有清晰地看见老夫人的面目,甚至连招待的也都是府上的侍妾。

    “即便是见到又如何,只需选个声音相似遮掩面目,旁人也很难看出。”

    姚伯羽摇着扇子,讥讽一笑,“李代桃僵,刘家这般大手笔地将六营边将家眷送回,再辅以军饷军粮……怪不得六营边将对其言听计从。”

    “兴许还未送回。”李迁此时已经回过了神,他眸色复杂,又对着上首的王爷拱手沉声道,“边将手握重兵,即便一日事成,刘家又焉能轻易放心。”

    他顿了顿,敛眉道,“所以下臣猜测,六营边将的家眷,应该是被旁人李代桃僵,然后被刘家送出了盛京,藏匿了起来……”

    ……

    后背重击,剧烈的痛意从后背直蔓四肢百骸,如同源源不断潮水一般上涌,只将人的理智彻底覆盖湮灭,下一刻,喉腔腥甜,一股鲜血喷涌而出……

    “大郎君,大郎君……”

    休憩着的郎君被唤声从噩梦中唤醒来,他睁开双眼,看着身侧不断试图唤醒自己的奴仆,又想起这几日连日的噩梦,只觉得一股戾气不断从心尖涌出,他眼底笑意渐消,嘴角平直,冷淡道,“何事?”

    往日清俊温和的郎君此时面无表情,眼里毫无笑意,本来还含羞带怯的小婢有些害怕,只收敛了笑意,抿了抿唇,有些怯生生地道,“是家主让奴婢过来唤大郎君的,小郎君他今日归家了,家主让奴唤大郎君过去……”

    已经及笈了的小婢身姿曼妙,又常在院子里伺候着肌肤白皙,脸上搽着淡淡的绯色胭脂,本来一张清秀的小脸就更加貌美了。

    听着是关于自己那草包堂弟的消息,马康年心底的戾意更重,如同毒液一般一层接一层地涌出,他眯着眼看着面露怯意的貌美小婢,只径直伸手,在小婢的惊呼声中,直接将人扯上了榻……

    姗姗来迟的马康年对着伯父恭敬请罪,他望着正无声地坐着的伯父,脸上带着小心翼翼和愧色,

    “侄儿给伯父请安,昨夜读书读晚了,起地也晚,侄儿听闻是复弟回来了,不知复弟如何,侄儿可否去看看复弟……”

    马青林面色惨淡,白发徒增,一下子犹如苍老了十岁,他看着面带愧色的侄儿,扯了扯嘴角,试图扯出一个微笑,勉强道,

    “你复弟晨时才被送回来,并无大碍,如今已经看过医者睡下了,你祖母和伯母正看顾着,你勤加读书,无需忧心……”

    马青林顿了顿,忆起这两日在夫人嘴里听到的关于月登阁马球会的事,又勉强打起精神道,“马球会上,那位徐家旁系那郎君是怎么回事,听说是开罪了平北王,被带回家时,满身都是血,你同那位徐郎君是友人,平北王可有迁怒于你……”

    盛京医者药石无医,那位徐朗君如今也还一直昏迷着,听说也是危在旦夕了。

    都说各人自扫门前雪,马青林对徐家那位旁系郎君并不关心,只是知道自家侄儿同那位徐郎君是同窗至交,也担心自己侄儿会触怒平北王……

    同窗被狠狠一脚踢出去的画面如同这两日持续不断的噩梦,再次走马观花般出现在眼前……马康年拳头握紧,面色不变,只垂首叹道,

    “徐朗出言不逊,冒犯了平北王妃,才会因此被平北王怪罪,侄儿无事,伯父放心。”这话让马青林的心安了下来。

    自从知道自家得罪了平北王府后,这些时日无论是姻亲还是同门,都没了半点声息,马氏上下凄风楚雨,连带着族人也对他这个家主怨声载道,这般风雨飘摇,可再也经历不起一次平北王的怒意了。

    马青林面色稍霁,又问,“可曾同那位赵家女郎说上话。”

    马康年摇头,面上愧色更重,“侄儿有负伯父所托,赵家女郎打马球下场后就离开了,侄儿并未见着儿。”

    马青林并不意外,思虑了片刻,只道,“无事,既然你弟弟已经回来了,以后便不用去寻了。”

    若是再惹怒了这位脾性暴烈的女郎,可不见得是好事。

    马康年敛眉垂声应是。

    想着已经归家后的儿子的凄惨模样,马青林既心疼又心怨,只恨铁不成钢,这么多年的宠溺纵容,养出了个不知进退,只会跟在女郎身后摇旗呐喊的草包。

    无论那个逆子在象姑馆时有没有雌伏在别人身下,如今从象姑馆出来,这世家子的名声也算是彻底毁了……他们马家是扶风世家,是绝对不容一名声有损的子弟成为家主的!

    马青林有些出神地想着,隐隐带着打量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立于一侧的侄儿身上。

    郎君垂眉敛眸,举止温闻,看起来一派恭敬,无论是礼仪还是学识,都是极好的,马青林抚着须髯,紧紧皱着的眉目缓缓舒张,心里也隐隐有了一个主意……

    是夜,马府正院,主君和主母吵了起来,待一切平息,已经是月上中天的时候。

    马青林看着不断垂泪的妻子,到底是十几年的夫妻,虽然余怒尚在,心也还是软了。

    他来到妻子身侧立着,弯着腰,语重心长道,“如今复儿都已经这般了,莫说外人,就连是族人也是怨声载道,又如何能够成为家主,即便成了,不也是惹人笑话。”

    马夫人抿唇抹着泪,不说话。

    马青林叹了一声,又继续道,“康年年少失枯,自小也是在府里长大的,虽说唤你我伯父伯母,可未曾不是父子母子情分,你又何须这般看不上。”

    马夫人捻着帕子,讥讽道,“郎君说得轻巧,你待子侄如亲子,却不知这子侄待你可如亲父?妾并非咒郎君,倘若郎君一去,妾同复儿又该如何自处?”

    既非嫡母又非亲母,名不正言不顺,往后若是颐养天年又该如何,她也是世家大宗出生的女郎,此番大宗变小宗,于世家中,可谓是什么颜面都没了

    马夫人抿了抿唇,想到缠绵床榻的儿子,退后一步妥协道,“若是郎君执意如此,那就将康年过继到我们大房,让康年认妾为母。不过若是以后复儿娶妻生子,家主之位也只能传给复儿的子嗣……”

    马青林眉头紧紧皱起。

    康年是二弟留下的唯一血脉,自己又如何忍心,马夫人见他愁眉不展,想了想,又道,

    “康年年岁也够了,待过了端正节,我便为康年在盛京贵女中择选一新妇,若是早早诞下一子,也可重新回到二叔子一脉,以后为二叔子摔盆打幡的郎君也有了,二叔子也不会绝后,郎君以为如何?”

    这也的确是个法子。

    思虑了许久,马青林紧皱的眉目缓缓舒展,最后对着妻子道,“明日晨起去请安,我去同母亲说一声……”

    ……

    秋意越来越浓,盛京里的翠枝绿叶也逐渐被染黄打弯,随着赵家大姑娘婚期的逐渐

    接近,一直在平北王府里住着的赵三女郎,也于八月九日前夕,回到了赵家。

    第64章 第 64 章 回到了赵家,于情于……

    回到了赵家, 于情于理都是要去拜见祖母的,来到老夫人院子的时候,除了正备嫁的大姐姐, 府里的女眷几乎都齐聚在了屋里。

    赵家老夫人一脸的慈爱和善,还主动留了一众人用晚食,赵筠被祖母拉着手坐在身侧,她敛眉饮着茶,看着其乐融融的一众人, 脸上笑意淡淡。

    晚食过后,屋里已经点上了烛火,往日这个时候, 老夫人也该准备休憩了。

    可此时的老夫人却是精神矍铄,又将几个儿媳孙女们留下在院子里说着话, 几度泪光闪烁,言语里尽透露着对嫡长孙女即将出嫁的不舍。

    赵筠默默地听着, 垂眉看着搭在自己手上的苍老手背,眉目挑了挑,一言不发。

    “我们大丫头明日出嫁,二丫头也订下了婚事, 三丫头也已经及笄大半年了…家里的女郎长得亭亭玉立,这转眼就要出嫁, 老婆子我啊,心里实在不舍…”老夫人不断地叹道。

    赵筠敛眉, 对于老夫人的这番话并未太大感触, 可很快,这番真情实意的话就有了旁人应和。

    刘氏捻着帕子,抿唇笑道, “母亲这是什么话,家里的女郎能择得一桩好姻缘,嫁得如意郎君,母亲合该高兴才是。”

    李氏也宽慰着,“三弟妹所言甚是,家里的女郎们往后一个个的是要嫁予盛京的好人家的,也都在盛京里。母亲是女郎们的亲祖母,若是母亲心中挂念,只管让女郎们归家看望也可。”

    虽说外嫁女不得轻易回娘家,可时常看望家中长辈,却也是可以的。

    老夫人似被两个儿媳的话安慰了,面上的凄苦稍淡,她慈爱地看着坐在自己身侧的女郎,轻拍着女郎的手,欣慰道,

    “转眼啊,我们筠儿也亭亭玉立了,也到了能够择婿的时候了,老大家的,你可得仔细挑着些,务必要给我们筠儿寻一位品貌都是上上好的好郎君。”

    女郎的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夏氏是赵家大房所有子女的母亲,自是能够为子女订下婚事,听了婆母的叮嘱,也是起身含笑应是。

    赵筠看了眼叮嘱着的祖母,唇角平直,笑意渐淡。

    老夫人并无察觉,见这位庶孙女并未出言忤逆,才缓缓安下了心,又忆起两个儿媳在自己耳边说的一些事,只执起庶孙女的手,语重心长地道,

    “外头的事,祖母也都听说了。我们赵家的女郎,行事向来是最知书达理的。往后筠儿行事,也需得恭顺有礼一些,诸如将人丢进风月馆一事,断然不可再做了……”

    赵筠眼睑懒散的垂着,直到祖母的话说完,她才抬眉看着祖母,笑道,“祖母,可是有人在祖母耳边嚼舌根了?”

    老夫人不赞同,“那里是嚼舌根,你是还未出阁的女郎,这般做也的确于名声有碍,旁人亦会说三道四——”

    “所以是有旁人在祖母面前说三道四了吗?”赵筠眼底带着凉意,唇角扬起,一手支着下颚,歪着头笑道,“祖母只管让这个旁人去王府寻我,我也听听旁人是如何对我说三道四的。”

    老夫人被噎住。

    刘氏面色讪讪。

    赵筠抿唇笑了笑,将自己的手缓缓从老夫人手里抽出来,看了看天色,然后道,“祖母,时候不早了,明日大姐姐成婚,我还需得早起,就先回屋休息了。”

    方才被驳了面子,老夫人笑意有些勉强,看着眼前状似恭敬顺从的庶孙女,只摆手道,“去吧,时候不早了,也是该早些休憩。”

    赵筠福了福声,敛眉转身离开。

    屋子里静了下来。

    几位女郎也停下了小声的闲聊。

    她们面上尽是无措,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祖母,在注意到夏氏使的眼色后,也纷纷用着各种理由离开。

    屋里的小辈已经尽数离去了。

    方才一直没有说话的夏氏看着面有郁色的婆母,犹豫了片刻,这才低声道,“筠儿难得回家一次,母亲又何必和筠儿说那些话。”

    话是陈述语调,可落在老夫人耳里,却是有着丝丝责备的意思,老夫人眉目拧起,看着下首老大家的儿媳妇,淡淡道,“我是她祖母,她如今败坏了赵家名声,我又怎么不能说了。”

    三房刘氏面色微白,闻言也只笑着符合道,“母亲说得是,这祖母教导孙女,天经地义,我们家里的女郎也都是要嫁人的,若是有这么个性子彪悍的姊妹,这婚嫁之事该如何是好。”

    “可如今箐丫头能得了这一门亲事,不也是因为有筠儿这个姊妹?若不是沾了平北王的光,三弟妹和箐丫头如今想必正为了婚事发愁。”夏氏淡淡地瞥了刘氏一眼,遂又起身恭敬请罪道,

    “儿媳并无责备母亲之意。只是也听闻了诗会上,是马家郎君出言不逊在前,筠儿惩处在后。筠儿是平北王和平北王妃的亲外甥女,此举也是为了维护王妃颜面。”

    老夫人面色不好,“将人送进姑象馆,粗俗无礼,这是她一未出阁的女郎该做的事吗?”

    “是与不是,该与不该的,筠儿都已经做了,如今也断由不得我们赵家去评判。这归家后凳椅还未坐热,母亲这番话,岂不是让那孩子寒了心,同家里生分?”

    “寒不寒心的,也早就生分了,如今也只将那平北王府当家,又何曾将我们赵家当做家了?”被一小辈说教,老夫人面上躁地慌,也摆了摆手,摆出一副要休憩的架势,让几位儿媳立即退下。

    夏氏无奈,只得福身退下。

    待回了自己院子,又对着身侧的李嬷嬷道,“你去三姑娘院里走一趟,看看三姑娘里可有什么缺的,若有,只管叫人送去。”

    又想着明日出嫁的女儿,“再遣人去大姑娘哪里看看,瞧瞧大姑娘可曾睡下,若是还未,只叮嘱姑娘睡下。”

    明日出嫁起得早,还是得早早休憩才好。

    李嬷嬷应声退下。

    赵盼山今夜也罕见地并未去妾室屋里,只从书房出来,就回了正院。

    夏氏对他的那点小心思门清,遂也不添油加醋的,只原原本本地将在老夫人房里发生的事说予他听。

    赵盼山眉头紧紧皱起,想到回府至今都没有给自己请安的女儿,不由地也有些郁郁地斥道,“爱子教之以义方,筠丫头近日行事悖逆,母亲这是在管教筠丫头如何温婉恭顺,你又何插言。”

    这样充斥着教条的训斥,惹地夏氏睨了他一眼,嗤笑道,“若是说教,夫君可莫要在正院里说,待明日筱儿婚事过后,自去三丫头院里说。”

    老子教女儿,她作为嫡母无话可说,可筠儿今日却是带着王妃给予自己女儿的脸面归家的,她就断不能让赵盼山在女儿未成婚前胡言乱语。

    这话听得阴阳怪气的,赵盼山心生不悦,“我可说得不对,自从去了平北王府后,这丫头就如同出笼鸟,更加桀骜难驯了,不仅在外头仗着王府的势肆意妄为,此番归家竟也不来拜见生父……”

    “筠儿如今是由王妃教导着的,夫君此言,莫不是觉得筠儿少条失教?”夏氏反问。

    赵盼山看了眼屋里的奴仆,只忍着气,声量放低,“为夫并非此意,只是觉得,筠儿这些时日,同家里似生疏了许多。”

    “如今不在家里住着,自然生疏。”夏氏漫不经心,想起方才婆母的话,又将烫手山芋抛了过去,“方才母亲让我仔细些筠儿的婚事,筠儿过了年就十六了,这婚事,夫君心里可有章程?”

    大丈夫之志,岂能囿于内宅。

    家中女郎的姻缘,当属内宅之事,他又如何心有章程,赵盼山眉心皱得已经能够夹起一个苍蝇,却还是努力平心静气道,“家中女郎的姻缘,也自有夫人做主。”

    这个回答夏氏毫不意外。

    赵盼山的确是从不管家中女郎的事的,即便是嫡出大女儿的婚事,也是夏氏忙前忙后地张罗定下的。

    若是以前,不过是家中不受宠的庶女,只选一家中还算富庶的人家嫁过去就好,只如今盛京中表露出结亲意愿的人家不在少数,赵筠还有一身份贵重的亲姨母在,让她又如何一人做主。

    夏氏只觉头疼,和衣躺下,又想起明日就要出嫁的亲生女儿,只觉得忧思难消,辗转难眠……

    翌日,赵府礼炮轰鸣,锣鼓喧天,热闹非常。

    赵家是自父辈发的家,在盛京中的底蕴并不深厚,可嫡长女出嫁,赵府上下,也是拿出了最好的排场。

    在拜别双亲后,新娘子出门。

    压箱底的嫁妆被杠夫抬着,拖了长长一路,还跟着陪嫁的奴仆仆妇,虽及不上高门大户为女郎准备的十里红妆,却也是尽够了,而能得到平北王妃送来的贺礼,更是整个盛京的独一份,引起了一众宾客侧目。

    夏氏眼里盈着泪,看着迎亲队带着自己唯一的女儿离开,欣慰与不舍两种复杂的情绪,不断地在心底交加着……

    赵筠是家中还未出阁的女郎,因此并未在外头观礼,可待锣鼓吹打的声音逐渐远离后,她心里也清楚,大姐姐这时已经出了门子。

    出了门,便是嫁人了。

    嫁了人,便是要离开家中的亲眷,离开一直亲近的人。

    人人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后嫡母为自己择婿后,自己也会同大姐姐这般,离开姨母吗?

    赵筠摸着从头上拔出的梅花钗子,想着昨夜祖母的话,拧着眉,怔怔出神。

    “姑娘。”翠云看着自家异常沉默的女郎,有些担忧唤道。

    赵筠回神,抿了抿唇,对着翠云安抚一笑,“我没事。”想了想,又道,“既然大姐姐已经出门了,我们也出去一趟吧。”

    翠云询道,“姑娘可是想回王府?”

    赵筠摇摇头,将梅花钗缓缓插回发间,起身就往外走,“我们再去东市的首饰铺子看看。”

    端正节快到了,她还是想选一样好看的饰物给姨母。

    翠云眉目舒展,脆声应下。

    部曲进不来内院,都在前厅候着。

    一主一仆,在前厅宾客的一众喧闹声中,又从侧门里悄悄出去了。

    很快就来到了东市。

    东市里买卖饰物的金银坊不少,赵筠一家铺子一家铺子地看着,看了许久,还是没有看到喜欢的,每次都是空手而出。

    时而皱眉,时而抿唇的秀丽女郎,很快就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正好碰到同窗的刘观舟勾起唇角,居高临下地看着只带着一个小婢从铺子里出来女郎,看了片刻,才对着身侧的女郎意有所指道,

    “我观这位女郎在这些金银坊里已经逛了许久,却不见买下一件饰物,次次空手而出,阿姊,我们不如猜一猜,这是为何?”

    这还能是为何?

    只看不买,无外乎是两种原因。

    一是眼光高,看不上寻常的饰物。

    二则是囊中羞涩,付不起银钱。

    下面这位女郎衣着华贵,举止大气,可身侧却并无部曲护着,身后唯有一奴仆跟随,看起来也并非大家出生,无外乎就是囊中羞涩。

    显而易见的答案。

    刘楚悦不明所以,看了眼身侧的小弟,温婉地饮了一口茶汤,没有理会他无趣的揣测。

    刘观舟摸了摸鼻子,自觉无趣,眸光落在一侧的看得认真的同窗上,他笑意渐深,散漫询道,“康年,你以为呢?”

    可被询问的马康年也和刘女郎一般,并未回答他这个询问。

    反而是垂眸看了片刻后,然后立即起身下楼,来到了街道上,一把抓住了从女郎身上窃走了荷包的小贼,这时随从也跟了下来,一窝蜂地将小贼擒住。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刘观舟挑眉,也起身下了楼。

    坊市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赵筠注意力都在寻饰物上,初时并未注意到腰间的荷包失窃。待身后街道上出现了混乱,在翠云的提醒下,才意识到自己系于腰间的荷包已经被窃了。

    又被偷荷包了。

    赵筠纳闷,贼人怎么光盯着自己的荷包偷。

    也幸好,今日戴的不是姨母给自己做的荷包,而且荷包里也不过装着一些散岁吃食……她松了一口气,朝着街道混乱的中心走了进去,果然在被擒住的小贼手里看到了一个眼熟的荷包。

    围观的人见是贼人被捉住,也只看了几眼,很快便散开了,而没有离去的女郎,也变得显眼。

    马康年眸色闪了闪,亲自弯腰将荷包从小贼手上拿过,来到了赵筠面前,将荷包递了过去,“赵女郎,你的荷包。”

    哦,这位郎君还认识自己?

    赵筠挑眉,接过对方递过来的荷包,抿唇一笑,疏离道谢,“多谢这位郎君相助。”

    马康年风度翩翩,只拱手道,“赵女郎客气,坊市小贼不少,赵女郎往后出门,还是要带着部曲才好。”

    话里的关切听起来十分真切,赵筠将荷包交给身后的翠云,对于面前郎君的叮嘱也只是随声应和着。

    待对面郎君话音落下,她才敛眉疑惑道,“我好像从未见过这位郎君,不知郎君贵姓。”

    马康年顿了顿,面上似又有迟疑,犹豫了许久,还是道,“在下姓马。”

    哦,马郎君。

    很熟悉的姓氏呢。

    赵筠脸上笑意霎时淡了下来。

    马康年不动声色,正欲说些什么,却听见身后传来了唤自己的声音,他回过头,就见刘观舟带着自己的部曲和侍从往自己这里走。

    “康年下来得这般急切,这位女郎,莫不是你认识之人。”刘观舟停下脚步,视线在两人不断游移,言语带着揶揄

    没想到刘观舟也会下来,马康年眉目轻拧,很快就面露难色,“我也只同这位女郎见过一面,又遑论认识,观舟莫要以此戏谑。”

    刘观舟颔首,眼底的兴味更浓了,上前两步,近乎嬉皮笑脸道,“既然如此,相见即是有缘,那不妨,康年给我介绍介绍。”

    马康年闻言,只无奈道,“观舟说笑,只有一面之缘,又何谈介绍。”

    赵筠抿唇,她对于眼前油嘴滑舌的郎君的郎君有些不喜。时候不早了,她正要离开,却听见身后略有些戏谑的声音传来,

    “平北王的外甥女,整个盛京中鼎鼎大名的赵筠赵女郎,康年竟是不识?”

    抬起的脚步停下。

    赵筠回过头,只见方才还嬉皮笑脸的郎君此时已经缓缓勾起了一抹笑,如同一位有礼的郎君般对着自己拱了拱手,含笑说着

    “端正节快到了,还望赵女郎归家时,替我刘观舟给姑父带一句祝语,侄儿祝姑父端正安康。”

    赵筠怔住。

    第65章 第 65 章 怀揣着一肚子的心事……

    怀揣着一肚子的心事, 赵筠也没了要回到赵家同一众长辈虚以委蛇的心思,前厅宾客还未彻底散尽,就同祖母和一众长辈告辞, 准备回王府。

    这一举动,又惹得赵家老夫人和赵盼山的一顿不喜,夏氏倒是不在乎,只在赵筠快要上马车时,又有礼地许多感激平北王妃的好话。

    回了王府后, 赵筠也并没有在自己院子待多久,而是换了一身衣裙后,直接就往正院去了。

    赵家办婚事, 阮秋韵本以为外甥女会婚事第二日才回来,却没想到婚事当日就回来, 心里还有些惊讶,询道,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赵筠来到姨母身侧坐下,靠在姨母身侧,扬着笑给姨母解释道,“大姐姐出了门子, 我就可以回家了。”

    八月的时候,秋意已经很浓了, 小姑娘一张小脸虽然跑得红扑扑,脸上也带着欢欣的笑, 可看着却似有些靡态, 阮秋韵柳眉微颦,唇角笑意却是不变,给外甥女倒了一杯水, 听着外甥女说着这两日在赵家的一些事。

    这些时日,赵筠也早就习惯了对姨母倾诉一些在生活上的事,她捧着茶盏,隐去了诗会上一事,绘声绘色地说了一些。

    “择婿?”阮秋韵眉目敛起,喃道,“你还这么小,赵家就要为你择婿了?”

    赵筠嘴里的话停下,看着神思不属的姨母,抿了抿唇,小声道,“其实我也不算小了,二姐姐如今也定下婚事了。”

    长幼有序,大部分人家家里的女郎郎君都是按着年岁成婚的,如果二姐姐出嫁,那么接下来,也的确是轮到自己了,然后才陆续轮到底下的姊妹。

    赵筠心知有姨父姨母在,自己的婚事不会差,可一想到成婚后要嫁予一个不认识的郎君,离开姨母身侧,便觉得心里十分难受。

    不过才十五岁,明明就是很小。

    阮秋韵看着面容稚嫩的外甥女,想着那本书上赵家三女郎短暂的一生,伸手缓缓将外甥女揽进怀里,“姨母放在书案上的那些诊籍脉案,筠儿有没有看过。”

    怀里的小脑袋似犹豫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阮秋韵眉目松了松,将自己脸颊贴在外甥女的脸颊,用着温柔和缓的语气道,“既然筠儿看了,也应该知道,女郎成婚太早,若是以后也过早生育,对身子不好。”

    妇人的眸光飘向不远处,安抚道,“我的筠儿才十五,可不是成婚的时候,你祖母嫡母的那些话,不用想太多。”

    怀里的小姑娘又似犹豫了片刻,才小声应下,应下后,又说起了在东市里发生的事,嗡嗡的话语里也免不了一些抱怨。

    “……出去时没带部曲,那些贼人好像就光窃我一人的钱财,上一次被窃了荷包,这一次又被窃,也幸而又如上次那般,出现了一位郎君制住……”

    阮秋韵放开怀里的外甥女,语气不变,含笑询道,“又是这般巧合,可是上一次那位姚郎君?”

    “不是姚郎君,是一位姓马的郎君,只知姓氏,不知名讳。”

    马郎君。

    心中猜测得到了证实,阮秋韵只觉隐隐有种尘埃落定之感。她唇角的笑意依旧温柔缱绻,她垂眸看着依赖在自己身侧的外甥女,缓缓说着,“马郎君?这个姓氏姨母倒是没有听说过。”

    赵筠也并未察觉姨母话里的不对,不过因为诗会上一事,她对马氏的人都有些不喜,此时闻言也不在意道,

    “也不是什么好人家,萍水相逢,姨母不必在意,我已经道过谢还给了一些银钱,就算是还了恩惠了。”

    银钱给的不是那位马郎君,而是那几个后来制住了贼人的随从,她还特意多给了一些当做谢礼,赵筠不确定这位马郎君同被她送进象姑馆的郎君是不是同出一家,却也想彻底切断马家接触姨母的心思。

    用银钱当谢礼,这个做法听起来的确有些敷衍,可阮秋韵看着面上隐隐带着不在意的外甥女,只觉得方才沉压压的心也松快了一些。

    说完了马郎君,接下来就应该是那位喊姨父为姑父的刘郎君刘观舟了……可赵筠顿了顿,抬眸看着眉目温柔的姨母,心里纠结,好半晌没说话。

    姨母看起来对姨父是极喜欢的……若是得知了姨父前外家的子侄给姨父奉上端正祝颂,会不会,觉得不开心啊……

    赵筠心里的纠结此时已经凝成了一团,理都理不清,她思虑了良久,觉得这件事还是不应该瞒着姨母,在心里悄悄地打了打腹稿,正欲开口,却见姨父已经踏着烛火进屋了。

    千言万语在此时都被堵在嘴里。

    赵筠一瞬间拘束,乖乖地起身给姨父请安。

    见外甥女在屋里,褚峻亦是有些惊讶,他含笑让外甥女起身,来到夫人身侧坐下,“筠儿这么早就归家了,你姨母方才还念着,你兴许明日才回来。”

    赵筠小声应了一声,扬起笑,也给姨父解释,“长姊出门了,我就可以回家了。”

    褚峻了然颔首,然后看着夫人,“回家就好,筠儿回家了,夫人也可以放心了。”

    外甥女在赵家过得并不开心,所以每一次筠儿回赵家,夫人总是免不了一阵忧心。

    听出了姨父话里对姨母的爱重,赵筠笑意渐盛,她看了看面容沉静的姨母,又看了看只望着姨母笑的姨父,心里的纠结逐渐散开,也将那个刘郎君的话彻底撇到了九霄云外。

    既然人家嘴里都喊着姑父了,那么要祝颂就自己祝颂,麻烦旁人做什么。

    欢欢喜喜地和姨父姨母用了晚食,又缠着姨母说了一会儿话后,赵筠才喜笑颜开地离开正院。

    阮秋韵看着外甥女整个透着欢快的背影,红唇抿笑,柔和的眼眸里氲着浓浓的笑意,言语里尽是宠溺,“刚刚进屋时还拧着眉,不过一会儿就欢天喜地了,小孩子的脾性。”

    苏嬷嬷笑着附和,“这个年岁的女郎兴许也有了心事了,脾性的确变得快。”

    这番话,却是让阮秋韵记起方才外甥女所说的那位马郎君,她敛眉沉思,有些怔怔,十五六岁的年纪,即便是放在法定成婚年纪是二十二十二的现代,也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苏嬷嬷并未注意到王妃的心神不宁,她说完后,又俯身给王妃的茶盏倒上茶汤,见王爷进了里屋,施了一礼,也带着几位在里屋伺候的婢子退了出去。

    沐浴更衣完的郎君进了里屋,视线落在垂眉沉思着的妇人身上,走了过去揽住了正沉思着的夫人,低声询道,

    “夫人在想什么?”

    阮秋韵回神,望着身侧的男人,犹豫了片刻,敛眉询道,“郎君知道这盛京中,可有一户姓马的人家?”

    阮秋韵对盛京的人家了解有限,无论是千秋席还是马球会,阮秋韵都没有碰到一位姓马的妇人。

    而那本书里是以男女主为主的,主要讲的也是男女主之间的情感碰撞和剧情变化,那位马家郎君的身世背景实在模糊,她当时看时也只是匆匆略过,如今也有些记不清楚了。

    褚峻似细细想了片刻,然后回道,“盛京也的确是有的,只是不知,夫人为何询这个?”

    阮秋韵就说起了今日一位马郎君帮了筠儿的事,褚峻认真地听着,待夫人说完后,笑道,“既然筠儿已经给了足够的银钱当谢礼,夫人又何必继续挂念着。”

    阮秋韵敛眉,对于书里让外甥女早亡的人,她自然并没有多少想要感谢的心思,只是她心里还是有些担忧,担忧筠儿会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再次被书里那位夫婿蒙蔽住了……

    毕竟书里的男女主都是可以换个庄子重遇,男女配角会不会也按着书里的发展进行下去?

    夫人柳眉微簇着,红唇轻抿,烛火下染上橙红的眼眸里似有似无地透露着忧色,褚峻此时眸色捉摸不透,却是唇角勾起,毫不心虚地解释道,

    “盛京高门里,也唯有一家是姓马的人家,那马家子弟名声不好,家里唯一的嫡出郎君成日混迹象姑馆……”

    这么听着,的确是有些不太好,怪不得筠儿刚刚在聊起了这户人家时,对这户人家表露出这么浓烈的不喜欢,阮秋韵若有所思,颦着的眉目却是逐渐舒展。

    她是了解现在的外甥女的,虽然这么想有些不道德,可马家在外形象表露的越加不堪,筠儿会喜欢上那位马郎君的可能性就越低……

    狭长漆黑的眼眸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笑意,褚峻略俯着腰,饶有兴致地注视着一脸若有所思的夫人,顺势将夫人玉面上诸多多变的情绪尽收眼底。

    夫人性子最是温柔和婉,从来是与人为善的,即便是成婚前自己多般无耻逼迫,也只不过心里恼怒一番,虽无可奈何却也不曾憎恶过……如今不过是一位马氏郎君,竟也让夫人费了这么多心思?

    这马家郎君,何德何能?

    夫人不喜,只管让马氏一族远着便是。

    褚峻有些吃味了,起身将夫人抱起,往床榻走去。

    身体突如其来悬空让阮秋韵一怔,回神后人就已经来到了床榻上,屋外的烛火还未熄灭,和衣上榻的男人将帐幔层层垂下,只将夫人揽在怀里。

    床榻外的烛火熄灭了。

    被炙热的身躯搂着,阮秋韵感到一阵热意,她沉沉地睡着,半醒半梦间,似听到耳畔传来一阵沉声,“……端正节快到了,夫人可会回到月里去?”

    第66章 第 66 章 云镇,卫府 ……

    云镇, 卫府

    年幼的小郎君粉雕玉琢,被人牵着进了宽大的宅院。

    小郎君身高还不到腰间,身上的衣物也算不得好, 即便很干净,也依旧洗得发白,被打上了各式各样的补丁,一只小手里还紧紧抱着一本残页的书。

    看着狼狈,背脊却是挺地笔直年岁尚小, 紧跟着身侧郎君的步伐也是十分沉稳,看起来如同小大人一般,唯有一双掩不住好奇的眸子, 才透露出一丝丝属于这个年岁孩童的神采。

    卫府说不上富丽堂皇,可落在出身贫困农家的卫衍眼里, 这一切都恍如仙境华丽,他走着走着, 就忍不住扯了扯握着自己手的哥哥,声若蝇蚊,“…这位哥哥,小子以后, 以后是在这里住着吗?”

    这么大的屋子,这么多对着自己笑脸相迎的姐姐婶婶, 以后自己真的要住在这里吗……书里都说庄周梦蝶,莫不是自己夜里睡着了还未醒过来?

    想到这里, 小郎君就有些不安。

    他环抱着残页书籍的手环地更紧了, 这书是爷爷给他的,他试图用怀里熟悉的事物,驱散一切的不安。

    牵着小郎君的人低头看了他一眼, 声音很温和,“你以后就是我们府里的小郎君了,自然会住在府里。”

    卫衍没有听懂。

    只觉得自己跟着这位哥哥左拐右拐后,终于来到了一方小小的屋子里,小屋子里很暗,也很暖和,却带一阵阵的香气。

    卫衍认得这股香气。

    那是自己和爷爷去寺庙时常嗅到的,屋子里还有一张高高的桌案,上面还摆着几个牌子,牌子上还写着字。

    爷爷说过的,只有死去的人才会像这样立一个方方长长的牌子,祠堂里也有很多。

    卫衍抱着书,抿着唇,不知所措地跪在蒲团上,在哥哥的叮嘱下,对着上首的牌子拜了几拜……

    ……

    端正节越靠近,属于节日的气氛也逐渐浓厚了起来,伙房的伙夫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起了月饼。

    这个时代的月饼又称胡饼,大多呈圆盘状的,玉兔捣药、亭台楼阁、花草树木……胡饼上的各种纹样精巧细腻。

    不仅仅有伙房做的,还有许多是别人送过来的,阮秋韵看着案上琳琅满目的锦盒,思虑了片刻,也觉得可以包一份伙房里做的月饼,当做回礼送回去。

    这时,苏嬷嬷走了进来,手里拿着还未拆开的信笺,面上带着喜意,阮秋韵想了想这个时候,心里也隐隐有了揣测。

    果然,只见嬷嬷一到身前,就福身行了一礼,压抑着喜意道,“给王妃请安,会稽传来的消息,奴的小儿媳安然生下一女。”

    苏嬷嬷福着身却一直没有起来,面带感激之色,只继续道,“奴那小儿媳生产时万分凶险,一度昏厥,也幸得有王妃遣下的那名医女。”

    小儿子捎的信,苏嬷嬷也看过了,自然清楚此次小儿媳生产的也如上次那样万般凶险,若是没有王妃遣去的医女,恐怕便是一尸两命了。

    “母女平安,就是喜事了。”阮秋韵看出了苏嬷嬷的欣喜,忙起身将苏嬷嬷扶起,对着老人家含笑祝贺,“恭喜苏姨喜得孙女。”

    “谢王妃。”

    苏嬷嬷心里的确欢喜,可毕竟是见过风浪的老人家,情绪很快就平稳了下来,也将手里的信笺递了过去,阮秋韵接过信笺,眼睑垂下,拆开看了起来。

    苏嬷嬷的小儿子是家里的幼子,年幼时也读过一些书,因此写的信也颇有些条理

    “…卫家于云镇已再无旁人的亲眷,在整个会稽郡却还是有一些族人的,皆已出了五服。小人寻了几户关系相对亲近一些的,其中一户人家无父无母,只有爷孙,如今老者年迈老去,唯余一七岁小郎,性情纯稚……”

    阮秋韵认真地看着。

    屋外传来春彩幼翠等人的恭敬请安声,苏嬷嬷心一惊,正想提醒王妃将信笺收起,却见王妃此时抬眉看着进门的郎君,面上却并无任何慌色。

    “王妃……”苏嬷嬷欲言又止。

    卫家的事是属于夫人前夫婿的事,如今夫人已经另嫁,若是被王爷知晓,这心里少不得会有些不喜。

    阮秋韵缓缓放下信纸,对着嬷嬷笑了笑,示意嬷嬷不用担忧自己,苏嬷嬷无可奈何,却也还是对着平北王行礼后,退出了屋里。

    案上还放着伙房做好送过来的月饼,月饼才出锅不久,正飘散着丝丝缕缕的甜香。

    褚峻笑道,“夫人这是在包胡饼?”

    旁人喊月饼,他生在冀州,却是习惯了喊胡饼。

    阮秋韵看着坐在自己身侧的男人,轻应了一声,解释道,“收到许多月饼,家里也做了一些,也正好可以回赠。”

    端正节和中秋节有些相似,大周端正节有拜月和走月等习俗,拜月即是十五日对圆月叩拜,走月即月圆之时,同好友亲朋互相馈赠糕点鲜果。

    几张泛黄的信纸被压在了腕下,又被迤逦艳丽的袖摆遮掩着一半,虽不显眼,也是轻易就能注意到,褚峻却好像并没有注意一般,只说,“夫人可知,去会稽的部曲回来了。”

    阮秋韵也是应了一声,抿唇笑道,“方才嬷嬷已经同我说了,我也知道,苏嬷嬷的小儿媳已经安然诞下一位女郎。”

    褚峻眉目温和,给夫人倒了一盏茶,“母女平安,这是喜事。”

    仅这一句,并未说其他。

    阮秋韵抬眉看他。

    今日不是上朝的时候,褚峻应该是才从军营回来,粗糙的发丝被束成冠,胡茬被剃地干净,窄袖的衣物穿在身上十分利落,面容又黝黑了几分,看起来硬挺俊朗。

    “医者部曲去云镇时,我托了医者为我捎了一封信回云镇……”没想过一直瞒着他,阮秋韵垂着眼睫,捻着茶盏,娓娓道来。

    这具身体的确还是自己的身体,可在阮秋韵看来,自己也的确是顶替了原本那位卫家夫人的一切。卫府富裕,有瓦遮头,免了自己初来乍到时沦落街头的苦楚。

    大周妇人改嫁并不麻烦,只待守节过去就可改嫁,可这样一来,卫家宅子里已经没有是主家的人了,一切资产都需要有人托付。

    她不是原主,也并不想要卫家的资产,原本起初是想寻得卫氏的族人,然后将卫家的全部家资交付到卫氏族人手上,可在苏嬷嬷的提醒下后,犹豫了许久,又改变了一些想法。

    这个时代的人,是十分看重死后香火的。

    在苏嬷嬷的劝说下,卫家的一半家资交给卫氏的族人,全当是回馈卫氏一族里,如果卫氏中有无父无母的孤儿,也可以从中选出几位,继承另外一半的家财,同时也可给卫家逝去的人供奉香火……

    褚峻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无异样,只是在夫人说完后,沉吟片刻,“是我考虑不周,委屈夫人了。”

    阮秋韵怔住。

    却见面前的男人又道,“那夫人可为卫家选好了嗣子,卫氏族里可有旁人去闹事,可需我再多派些部曲去卫家守着?”

    阮秋韵愣住。

    如今这样先斩后奏,她设想过种种对方会表现出的反应,却没想过对方会是这样的一种情况。

    夫人看着自己,久久不曾说话。

    褚峻心下了然,他唇角笑意盎然,起身来到夫人身后,只将夫人揽进自己怀里,低声询道,“夫人可是觉得,我会因此事同夫人置气?”

    阮秋韵回过神,抬眉看了眼笑意真切的郎君,迟疑地颔了颔首,推己度人,即便不生气,也不应该是这样殷勤的态度才是。

    “夫人待我这样坦诚,我为何还要同夫人置气?”褚峻揽着夫人的腰,垂眸注视着夫人的昳丽的眉眼,言语里带着浓浓笑意,又认真叹道,“夫人能同我说这些,我已经很欢悦了。”

    阮秋韵抿了抿唇,只觉得自己是度君子之腹了,淡淡的愧色浮上心头,她看着褚峻的眼睛,正想道歉,却见褚峻又再次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她想了想,将腕下压着几张信纸递了上去,“我已经麻烦苏嬷嬷家的小郎君处理好了,卫氏族里有一位小郎君无父无母,相依为命的爷爷也逝去了,问过了卫氏族长后,便带到了卫宅。”

    那位小郎君是和爷爷相依为命的,其实也算不上是过继嗣子,只是多认了一个叔父。

    无依无靠的孩子有了能够拥有足够生活和读书的钱财,卫家家财也尽付交还给了卫家,卫家二老和原主的夫婿也能得到供奉……看着两全其美,这也是阮秋韵唯一能想到的解决的办法。

    “七岁?这个年岁是不是尚小了一些。”

    阮秋韵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闻言也轻轻颔首,面上也有些忧色,“年岁是小了一些,正是需要旁人照顾的时候,卫宅里也有照顾的人。”

    可年岁这么小,就容易被人欺负,更容易被红了眼的族人欺负,褚峻敛眉,用着商量的语气道,“那不如就先让苏家小郎君先照看着吧。”

    苏家小郎君。

    阮秋韵思虑了片刻,只说,“还是问一问苏姨再做决定。”

    毕竟是苏姨的小儿子,无论如何,总该询问过苏姨的意思。

    褚峻应下。

    关于卫府这一事,很快就在这样心平气和的讨论下结束了,阮秋韵的注意力又回到了桌案上琳琅满目的胡饼上,想了想,询问道,

    “伙夫做了许多的胡饼,我明日装上一些,送去给姚先生,李先生……两位林小先生在禁军军营里,旁人不得轻易进出,郎君可否带去?”

    一些官家女眷派人送来的,阮秋韵也可以派人送回去。姚先生,李先生这些时常出入王府的幕僚也可送去,可两位林小先生和一些部曲近日倒是不曾出入王府,所以得送到禁军军营。

    姚先生、李先生,林小先生……

    褚峻又在夫人身侧坐下,眉头拧起,颇有些认真道,“那夫人就不给褚先生送吗?”

    第67章 第 67 章 这样讨食的话,从对……

    这样讨食的话, 从对方的口中说出来,实在是有些过于促狭了。

    阮秋韵初始还有些不明所以,可面前的郎君实在笑意盎然。

    思虑了片刻, 她眉目舒展,笑意浅浅,轻声反问道,“我以为褚先生会回家吃,我便没有给褚先生准备, 倘若褚先生不归家,那我便为褚先生准备一份,送去军营。”

    夫人温和有礼, 如是道,“不知褚先生, 意下如何?”

    自己这是被夫人将了一军,褚峻哑然失笑。

    他伸手将夫人面前用圆盘盛着的月饼移到了自己面前, 捻起一枚小巧的月饼吃了起来,用行动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端正月圆,他自然是要夫人在家里用胡饼,也是要同夫人一起赏月的。

    ……

    端正节临近, 禁军军营训练场上每日却是却依旧号角战鼓声不断,血红的旌旗随风飘摇, 尖锐昂然的喊杀声震聋欲耳,几乎响彻云霄。

    几个校尉整日厉声厉色, 率着手底下的兵卒不断反复地在训练场上变换着位置, 不断地操练厮杀,随着令旗的指挥,不断地互相进攻着……

    晨起的阳光随着时间越来越大, 接近午时,这一次的操练才算彻底结束,一结束后,林轩就立即钻进了自家哥哥的营帐里。

    身上的戎装还未退下,只径直扯过一旁的巾帕擦拭着已经沁入眼里的汗液,汗液浸地眼睛发疼,整个人黝黑了一圈的林轩此时已经全然没了往日锦衣玉服的富贵模样。

    他看着放在桌案上的锦盒,随意地在案旁挑了位置席地坐下,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询道,“家里不是已经买了胡饼吗?哥你怎么又买了?”

    吃惯了冀州的胡饼,就吃不下盛京的胡饼了。盛京的胡饼看着精致,可滋味却实在太甜腻了一些,他不喜欢,他哥也不喜欢,去年也不过买上几个应应景。

    林樟瞥了眼不着调的弟弟,“不是买的,这是主子方才派人送过来的。”

    主子派人送过来的?

    主子竟还会送胡饼,这可真是稀罕事啊。

    林轩愣住,然后打开了桌案上的一个蓝色锦盒,一个个被黄色油纸包裹着的胡饼很快显露了出来。

    胡饼不算大,看着只用几口就能食完

    他是最不喜食胡饼这一类的甜食的,此时看着案上一个个被包得精致的胡饼,却是拿出了其中一个,配合着手边的茶汤慢慢地用了起来。

    内馅不算太甜,滋味不错。

    一边吃着,林轩还一边瞅着不远处的林樟,他眯了眯眼,最后还是忍不住旁敲侧击,“哥,你这段时日为何总让我去练兵?”

    林樟才是禁军的总都尉,按理说指指挥训练兵卒一事,也合该是是林樟去做才是。

    林樟此时一眼也没有瞥他,话里却是滴水不漏,“你不是一直想练兵吗?最近正好也可以练练。”

    可练兵也总得有练武之地才是。

    他这还没上过战场呢

    林轩撇了瞥嘴,也知自家兄长那嘴是锯子都锯不开的葫芦嘴,如今怎么旁敲侧击都没有用,而且事关主子的大事,他心里也辨得出轻重,所以耸了耸肩,没有继续问下去。

    他就着一碗粗茶汤,慢吞吞地将手里的胡饼咽下,胡饼比较小,他又食了两个。随意地抹了抹嘴角,只休憩了片刻,顶着初秋的热意,又再次回到了训练场。

    此时休憩完的士卒也整齐有序地排列了起来,将近三万的禁军站在训练场上,远远望去黑压压的一大片,气势汹汹,比之以往更加骇人。

    皮肤黝黑古铜,身量健硕高大,逐渐褪去了久居皇城的富贵披靡之态,看着和戍守边域的冀州兵卒也不差多少了。

    姚伯羽望着下首几乎脱胎换骨的禁军,眼里叹色,只对着同僚属笑道,“这禁军才到王爷手里不过一载,如今倒是有了一番脱胎换骨后的姿态。”

    皇都繁华且少有战乱,平日里禁军操练也大多清闲无事,因此养出的军卒也大多少了几分凛冽的血性,虽戎军饷军粮军备样样不缺,可上战场的经历却是半分都无。

    如今这么看着,这被训过了一段时日的皇城军卒,倒同平北王府守着的部曲有了几分相似之处。

    李迁没去过冀州,却是见过跟随王爷回盛京的部曲扈从,他心里认同同僚的话,只看了片刻,便将视线收了回去。

    ……

    平北王府的医女学堂已经开了有将近四个月了,初来时还有些惶恐不安的的小女郎们这时早已经习惯了下来,都是十一十二岁的年纪,正是性子活泼的时候。

    平北王妃让王府里的绣娘给小女郎们每人按着尺寸做了三套完全一样的衣裙,看起来就像是那些学堂里的每个郎君着的襕衫,小女郎们头上都扎着蓝色的包包头,远远看去,都有些分不清楚谁了。

    已经下了学了,小女郎们还是坐在胡椅上,撑着下颚温习着今日先生们教的内容,谁也没有离开。

    一位同样穿着小女郎拎着药箱走了进来,十几位小女郎眼睛一亮,立即起身迎了上去。

    “如萱,是不是又是莲绘姐姐肚子疼?”

    “可有诊出是何种病因?如萱你出的药方子有没有拿给教习们看过?”

    “如萱如萱,你去了正院,有没有拜见王妃啊,王妃有没有同你说话啊?”

    “……”

    本来还安静的学堂霎时吵闹了起来,小女郎们的问题也是一个接着一个,吵吵嚷嚷的。秦如萱皱着眉,将药箱置于案上,待她们的争吵停下后,才不急不慢地一个接一个地回答着同窗的问题。

    “不是莲绘姐姐,是春彩姐姐吃月饼吃多了,嘴巴里长了燎泡,出的药方我也给教习看过了,教习说没有问题,至于有没有见着王妃,王妃有没有同我说话……”秦如萱撑着下颚,眼眸弯弯,决定卖起了关子,“我不告诉你们。”

    肯定是见到了。

    毕竟这脸上的欢喜都快溢出来了。

    其他女郎们只觉得酸酸的,心里抓心挠发地好奇,只簇拥在秦如萱身侧,一直磨磨蹭蹭不愿离开。

    秦如萱心里高兴,没有卖关子卖太久,很快就说了起来,“我去给春彩姐姐看疾时去的是正院,王妃也在正院,王妃同我说了话,可温柔了,还让幼翠姐姐她们装了好几样点心带过来,点心都放在了食厅里,你们等会儿回去就可以吃了……”

    说完后,秦如萱想着春彩姐姐嘴里的燎泡,又叮嘱道,“昨日的月饼你们没有一下子吃完吧,罗教习可是说过的,月饼性热,不可多食,多食了会导致内火旺盛,容易得燎泡痘疮……”

    都是在医女学堂学习过的,自然对这方面有所了解,小女郎们闻言,纷纷立即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多食。

    听完秦如萱的话后,小女郎们很快就散开了,秦如萱也收拾好自己的桌案和药箱,和友人手挽手回了院子。

    秦如萱和秦语盈是同一个村的人,都是家里年岁最大的女郎,当时牙人上门的时候,两个也是同时被父母卖给了牙人,后来又是同时进了平北王府。

    秦如萱拉着秦语盈进了自己屋子,将门关上后,打开药箱,从药箱里拿出了一包油纸袋,缓缓打开,眉飞色舞道,“这是王妃特意赏的,语盈,你快来尝尝?”

    秦语盈看着案上的白色糕点,心里不解,“王妃赏的不是在食厅里吗?”

    “王妃说过,有功之人会有另赏,那些是我们大家的吃食,这是独独属于我的。”秦如萱捻起一块放进嘴里,抿唇笑着解释,“语盈别担心,以前沫姐姐去给莲荟姐姐他们医治时,都是有的。”

    本来她还不敢要的,可幼翠姐姐说不能寒了有功之人的心,她虽觉得不好意思,最后也还是领了。

    王妃赏下的独一份,医女学堂上人人都想要。

    秦语盈小幅度颔首,眼里有些羡慕,不过她们这些医女去给正院的姐姐们看疾都是轮着来的,一想到很快就轮到自己了,她心里也有些雀跃,也有些期待。

    府里的膳食每日都有糕点,这样的糕点她们还未用过,应该是府里伙夫新制的,带着淡淡地莲子香,两人觉得新奇,你一块我一块,很快就将糕点全部食完了。

    “沫姐姐都可以跟着教习在外头诊治了,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跟着教习出去。”

    “萱姐姐近日进步可多了,不是也得了教习们的夸奖吗,应该用不了多久就可以随着教习出府了。”

    秦语莹安慰道,她看着几个月来圆润了不少的的秦如萱,眼里笑意盈盈,迎着友人不解的目光,秦语盈像小时候一般,抱住了面前的如萱姐姐。

    “萱姐姐,方才任教习说的你没有听到,我都记在了本子上,待会儿你拿去看看,也都记下来……”

    方才去了正院,的确错过了任教习的课,秦如萱神色认真,很快就对着本子抄写了起来。

    午后有休憩的时候,秦语盈躺在床榻上,边看着萱姐姐抄写,边想着这几月攒下的银钱,眼眸却还是缓缓地阖了起来,睡意朦胧间,将自己卖掉的父母又再次浮现眼前……

    正院里

    春彩紧紧抿着唇,脸颊一片绯红,她舌头上还涂着药,说不出话,只抿着嘴,不好意思地垂着脸。

    “以后吃月饼,不可以一日吃这么多,而且最好还是伴着茶水一起喝。”阮秋韵温声叮嘱。

    春彩说不出话,只红着脸一个劲地点头,表示自己以后绝对不会再食这么多了,阮秋韵眼里染上浅浅的笑意,眉目一片柔和。

    第68章 第 68 章 自户部右侍郎刘岱出……

    自户部右侍郎刘岱出事后, 大周朝堂上的气氛就变得更加诡异了起来,户部尚书驭下不严,被罚俸半年, 闭门思过半月。

    户部右侍郎位置空下来不久,在众人虎视眈眈之际,又被一平调回盛京的地方官员顶上,户部上下一干司巡主事也尽数被换下。

    新上任的户部右侍郎是何等人物,一众朝臣知之不多, 可他们心里却清楚,经此一事后,继盛京禁军被夺, 如今户部上下也已经尽在平北王手中了。

    封王加九锡,禁军军权, 户部铸币权,这下一步……心思活络的朝臣心底一寒, 竟有些不敢再想。

    后宫,佛堂。

    太皇太后信佛,先帝孝顺母后,特意从宫外引入了一尊菩萨像, 置于长生殿的侧殿。

    侧殿旁,檀香袅袅, 衣着素净的老妇立于佛像前,转动着手里的佛珠, 嘴唇不断颤抖, 嘴里念念有词地念着经文。

    宣平公佝偻着身子,立于一侧,并没有打断太皇太后嘴里不断念着的经文, 可无论是脸上欲言又止的神色,还是额间不断冒出的细汗,都透露着起伏不定的心绪。

    “没有寻到人?”

    宣平公如释重负,立即回道,“启禀太皇太后,派人寻了几日,并没有寻到。”

    太皇太后眼睛依旧闭着,对于宣平公的话并无异色,只是手里转动的佛珠停了一瞬。

    “刘岱的尸身,家里可有收敛?”

    宣平公面色犹豫,却还是道,“侄儿被下的是斩立决,尸首后来的确被府里收敛了。”

    “确是刘岱无疑?”

    “斩首后,侄儿的尸身立即被差役送至了乱葬岗,待尸身被接回后,头颅已经被野狼啃食得面目全非。”

    太皇太后倏地睁开双眼,转过身,看向一侧的胞弟。

    宣平公解释,“虽辨不出面目,可尸身上的痕迹却还是能够辨别出来的,侄儿年幼顽劣,从假山摔下时伤了腿,仵作也看过,那尸身小腿处的伤痕的确还在,确是侄儿无疑。”

    岱侄儿被斩杀地突然,尸身也直接被弃于乱葬岗,宣平公亦觉其中蹊跷,还让自小同岱侄儿一起长大的嫡长子亲自去辨了一番,直到嫡长子颔首,才确认是岱侄儿无疑。

    胞弟言语中说得肯定,可太皇太后却不能完全放心,老妇眉目敛起,眸光冷寒,手里的佛珠却继续转动了起来……

    时临端正节,朝堂上下休沐三日,朝臣们时刻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些许,伴在家眷亲朋身侧。

    八月十五夕,旧嘉蟾兔光。

    中秋月圆,一轮圆月高悬苍穹,清寒的月光洒满了大地,圆月里头的桂枝清晰可见,让人忍不住窥伺里面的嫦娥。

    久违的花灯再次布满了盛京的坊市街道,灯盏处是各色各样的灯谜,吸引着无数人驻足观看

    街道两侧的摊支起了不少摊贩,团扇,面具,灯笼……各种稀奇古怪的物件随处可见,文人墨客邀请至交好友举办雅集,举杯共观明月,传令做诗。女郎们手执花灯,穿街走巷。

    端正佳节,皇宫里也设下了月下宴,君主和臣子一起坐庭下,赏月品佳肴吃月饼,亦是宫中的一大盛事。

    庭苑四周点着烛火,光影亮堂堂,苑中丝竹管弦,柳腰翩翩,上首的小皇帝却是行事荒诞,不展威仪,只有太后邀众臣举杯。

    坐于定远侯身侧的武将将手里没滋没味的酒水饮下,砸了砸嘴,扭过头看着定远侯另一侧的空座,对着定远侯有些羡慕地低语,“端正佳节,平北王倒也自在……”

    劳什子的宫宴,劳什子的小皇帝,劳什子的君臣相宜,还不如多在家中陪着家中亲眷来得自在。

    定远侯将手里的酒盏放下,闻言睨了他一眼,同样低声道,“若是袁将军愿意,亦可这般行事。”

    “这话说得,侯爷说笑了。”

    武将面色讪讪。

    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宫宴不至……可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才能这般狂妄行事,放眼望去,如今朝中除了平北王,又有和何人敢这般行事?

    定远侯心情不佳,心思已经全然不在身侧的武将身上了,他敛着眉,又捏起了手里的茶盏,眸色沉晦,面沉如水。

    而此时,被百官们记挂着的平北王,也的确是十分逍遥自在。

    湖心亭亮堂堂,秋日徐徐凉风拂过,亭里地面上铺着筵席,摆着小案,案上不仅摆着各色的茶点瓜果,还放着一壶已经温过了的桂花酒。

    一家三口席地而坐。

    月亮很快出来了,大如圆盘,不仅仰头便能看到,还倒映在泛着涟漪的湖面上,赵筠倚靠在姨母身侧,同姨母一般,微仰头看着天边的圆月。

    明亮的圆月的确很美,可看着看着便会觉得无趣,赵筠收回目光,正想从案上拿些吃的,却在不经意间,注意到了对面的姨父。

    姨父面容映照着烛光,此时并没有如她和姨母这般抬头观月,而是一直凝视着自己身侧的位置。

    姨父又在看姨母了。

    赵筠瞅了瞅姨父,又瞅了瞅姨母,抿唇笑了笑,然后轻轻地扯了扯姨母的衣袖,阮秋韵垂眸,却见外甥女对着自己笑得一脸灿烂。

    “姨母,今日坊市里极热闹,我同瑜姐姐她们说好了的,想一起去街上猜灯谜。”

    阮秋韵不疑有他。

    这个时候,坊市里的确极为热闹,小姑娘喜欢出去玩也理所应当,她也没有拘着外甥女,只是安全起见,还是少不得一阵叮嘱。

    “夜里不可同友人去练骑射,筠儿和友人还是待在一处,不可随意乱跑……”

    赵筠笑意越发灿烂,连连点头应声,待姨母说完后,对着姨父姨母道了一句端正安康后,就带着翠云离开了。

    阮秋韵眉目含笑地看着外甥女离开,待外甥女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陡峭假山后,才缓缓将目光收回来,又重新落到了圆月上。

    夫人此时亦是席地而坐。

    肩颈挺直,浓密的眼睫扬起,面上并无太多笑意,本来美艳秾丽的眉目此时在银晖下也略带清寒,宽大艳丽的袖摆垂下,覆于双膝之上。

    明明红飞翠舞,却又清冷地恍如一樽玉佛。

    明月此时已经夺走了夫人的目光。

    旁人没有分得片刻。

    褚峻眸色微沉。

    他挑了挑眉,起身绕过桌案直接在夫人身侧坐下,高大的郎君起身落座时光影时隐时现,阮秋韵回过神,望向身侧存在感强烈的男人。

    褚峻若无其事。

    他给自己斟了一杯桂花酒,又给夫人斟了一杯,“今日月如银盘,月色皎皎,甚是好看。”

    “嗯,的确很好看。”

    阮秋韵附和,她看着自己身前的波光粼粼的杯盏,思虑片刻,没有拒绝。

    褚伯说过,王府里的桂花酒是王府里自己酿的,并非烈酒,虽然从来没喝过酒,但是想来她喝一点也没关系。

    夹杂着淡淡酒气的桂花香在亭里蔓延开,闻起来也并不刺鼻,阮秋韵端起酒盏,试探性地抿了抿,在察觉到舌尖并没有辣意后,才将被盏里的酒饮了一小半。

    褚峻也饮了一杯,遂伸手将夫人抱了个满怀,丰腴流脂的身躯柔若无骨,紧紧贴着自己的胸膛,还不待夫人回过神,褚峻便指着天边明月笑道,

    “夫人觉得,那圆月中错落的枝节,可会是传说中的桂树?”

    阮秋韵顿了顿,眉目沉静,回道,“我们这般远远看着,并不清晰,不过既然是传说中的事物,想来不免有杜撰之嫌。”

    郎君将怀里的夫人揽地更紧,垂首附于夫人耳畔处,耳厮鬓磨,又低声笑道,“夫人说得极是,传说中月宫之上还有嫦娥和月兔,却也未曾有人见过,如此说来,的确有杜撰之嫌。”

    阮秋韵心头不明,只以为近来对方是对一些远古神话传说起了好奇,很快将心中淡淡的不解放下,继续将眸光放在了月亮上,眸色复杂。

    自己来到这个朝代时,也正是中秋的时候,那一夜看了筠筠递过来的书,第二日,也是端正节后一日,她醒过来时,就来到了书里的朝代。

    已经一年了。

    夫人望着月,眉目沉静温和,可周身的淡然疏离却越发浓厚,几乎同周遭的一切彻底隔离开,即便是此时安静地靠在自己怀里,也给人一种遥不可及之感。

    犹如天边的云雾,可望而不可及。

    褚峻唇角笑意渐散,凝视着夫人,捏着杯盏的手背青筋蔓起,幽沉如狼。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也迫切地想做些什么去改变这种感觉。

    小小的杯盏在巨大的力度下变了形,酒水延着男人的手滴滴洒落,褚峻将手里的杯盏放下,伸手将酒壶取过,打开壶口喝了一口,然后顷刻垂首,印在了夫人的唇上。

    桂花酒顺着樱红的唇角滑落,划过延颈秀项,没入了衣领深处……可更多的桂花酒,却是在猝不及防的唇齿交缠间,进了幽香的檀口里,直接顺着喉腔缓缓滑下。

    妇人眼眸微睁,几乎是下意识地想挣扎,却是被男人径直转了身,面朝着天边明月而下。

    石榴色艳丽的裙摆如层层叠叠的花瓣一般,在筵席上不断地展开,远远望去,靡丽娇艳。

    浓浓的桂花香在亭子里不断弥漫,几乎是要盖过了夫人身上的气息,明显有些醉了的妇人面色潮红,泪眼迷蒙,她似乎什么也做不了,即便是抵在男人胸膛处的手也显地无力孱弱。

    疾风骤雨逐渐转向和风细雨,夫人的力度轻了下来后,高大的男人也放弃方才如狼似虎的做派,竟然虚伪地温柔缱绻了起来,只是暗沉的眼底还是一片骇人的痴迷,如同一头继续伪装起来的野兽。

    一吻毕,银丝垂。

    夫人已经彻底醉了。

    面色绯红,发丝散乱。

    那股子淡然疏离也消散了。

    粗粝炙热的指腹抚过夫人汗吟吟的额,夫人的绯红的眼尾,夫人白皙的脸颊,最后停留在明显熟透了唇上。

    暧昧的游移,轻压。

    最后实在没忍住一般,又再次垂眸啄了啄,褚峻唇角缓缓勾起笑,眼里的阴翳却是久久不散。

    夫人这般好,可以成为所有人心中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月亮,可私心里,他却唯愿这轮圆月,只能在自己怀里。

    不能离开。

    不心悦自己也无事,他心悦夫人就好。

    湖边有风,凉风拂过,亭子里交叠的人影已经消失。

    已经许久未用的浴池再次变得水雾朦胧。

    几乎已经同池边白玉融合成一体的柔荑无力地攥紧,颤颤发抖,无所依附的身躯只能被一双古铜臂膀托着。

    露水滑落,细柳轻颤。

    第69章 第 69 章 端正佳节,灯影灼灼……

    端正佳节, 灯影灼灼。

    玉兔、鲤鱼、蒺藜……街道上的女郎几乎人手一盏模样各式的灯笼,她们携着精致明亮的花灯穿街走巷,嬉笑打闹, 随着步伐的移动,立于街头远远望去,整个街道宛如一条不断朝前游动的灯烛火龙。

    从小久居交州,即便是在交州府郡长大,项真也从未见过这样的热闹喧腾是场面, 一张青涩的小脸映着烛火,看着被整条街道上挂得琳琅满目的花灯,干净的眼眸里俱是惊叹。

    叶瑜从小在盛京长大, 又从小总爱往家外跑,因此对于盛京坊市里的灯会已经见怪不怪了, 可此时也似被这般热闹的节日氛围所感染,环顾了一圈后, 也笑眯眯地建议去买几盏好看的花灯提着。

    赵筠项真对此并无异议,只是徐梁眼珠子一转,也立即建议道,“我看到那边花灯上有谜题, 我们不如去解谜题吧。”

    花灯可以用银钱买到,也可以不花银钱解谜得到, 这是不少卖花灯的店家弄出来的噱头:客人选中一盏花灯解谜,若是解开了谜题, 便可以直接将花灯拿走, 若是解不开谜题,则要买下所选的花灯。

    知道端正节要出来玩,徐梁还特意看了几本解谜书, 他眼眸闪烁着信誓旦旦的光芒,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在猜谜题上大展身手了。

    解谜猜谜,也是端正节灯会上的一大乐事,赵筠几人闻言思虑片刻,也很快便应下,紧接着就进了一家客人相对少一些的花灯铺子。

    有客上门,守着铺子的伙计很快就笑着迎了上来,见是三位衣着不凡的女郎郎君,脸上的笑意更深,开始介绍起铺子里的花灯。

    铺子很大,里外都挂着不少的花灯,提梁灯,鱼灯,珠灯,河灯……应有尽有,望之明亮璀璨。

    徐梁几人十分认真地挑选着灯,答着花灯上的谜题,唯有赵筠这里看看,哪里瞧瞧,有些意心阑珊,一想着方才出来得急,自己选好的端正节礼还未送予姨父姨母,便觉得兴致缺缺。

    即便是噱头,店家出的谜题也并不简单,即便是看了两本谜集书的徐梁也是花钱买下了一盏花灯后才答对了一题,得到了一盏无需银钱的花灯,而叶瑜项真也是不服输,一连买下了好几盏,才答对了一个谜题。

    所以待赵筠回过神后,看到的便是她们每人手提三四盏花灯的场面,她眨了眨眼眸,不免有些失笑,“……这要是再答不中谜题,你们是不是都要把整个铺子里的花灯都买下来了?”

    旁人提花灯也只提一盏,两人两只手都提满了,也太多了一些。

    叶瑜项真两人没有和徐梁一般事先准备,又都是不服输的性子,眼看着徐梁解开了花灯上谜题,心里不服气,自然是要答到自己对了为止的,她们闻言看了看手上的花灯,面上都有些心虚。

    这好像,好像……的确是有些多了。

    项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将买下的两盏递到身后跟着的小婢手上,只将答中了灯中谜题得到的那盏小兔灯提在手里,然后喜笑颜开地解释道,“没关系,我等会儿可以带回家里给父亲,我父亲也很喜欢花灯的。”

    叶瑜也学着她的举动,闻言也肯定地连连点头道,“没错,没错,难得出来一趟,我也要带一些回去给父亲母亲哥哥嫂嫂,这也不算多吧。”

    “嗯,不算多。”赵筠眼底难掩笑意,却也还是附和着好友。

    见赵筠两手空空,身后的翠云手里也没有花灯,叶瑜福灵心至,立即转移起话题询道,“筠儿为何不选,是这铺子里的花灯没有你喜欢的吗?若是不喜欢,不若我们再去旁的铺子看看?”

    一下子卖了九盏花灯,守在一侧的伙计早已经是一脸喜色,闻言也立即将注意力放在还不曾买花灯的女郎身上,上前了两步,又见缝插针地介绍起自家的花灯。

    赵筠敛眉默默地听着,视线在花灯架上缓缓游移,很快就看中了几盏河灯。

    河灯被做成莲花式样,花瓣虽层层叠叠,中心点着黄花蕊,看起来却并不繁复。

    伙计十分机灵,立即拿出了女郎看中河灯,赵筠仔细地看了看,遂买下了其中的四盏。

    端正节是可以放河灯的,一直有着祈福的意思,叶瑜三人见状,也来了兴致,一人买了一盏河灯,然后兴冲冲就往有水的地方走。

    街道上人头攒动,翡月湖中已经有成千上万的各色河灯浮动,四盏荷莲式样的河灯已经点上了烛火,紧接着被置于湖面上,放手后左右摇摆了几下,很快就在微风的吹拂下,缓缓朝着远处游去,同旁的河灯汇集在一起。

    端正佳节,翡月湖畔的许多酒楼茶馆此时大多灯火通明,文人雅客聚集在一起,吃酒品茗,共赏明月,轻易就能将翡月湖畔的一切尽收眼底,实在快哉。

    慵懒俊美的郎君懒散地倚在窗牗处,遥遥地望着下首湖畔处蹲着放着河灯的女郎,眸色复杂了几瞬,唇角却是勾起了一抹笑意。

    隐约记得那梦里的女郎,无论是在赵家,还是在马家,女郎受了委屈的时候,也总是会在湖畔放河灯祈福的,那时放的是两盏……

    放完河灯后,时候还不晚,赵筠几人又进了一茶馆。

    茶馆已经没了雅间,他们也不挑,直接在茶馆大堂一角落处坐下,端正佳节,大堂一侧正唱着传说中嫦娥奔月的一曲戏,茶馆里的雅客有男有女,正听得摇头换脑,如痴如醉。

    赵筠其实是不喜欢听曲听戏的,可在这样浓烈的节日气氛下,却也还是沉下了心细细听了片刻。

    楼上雅间有人下来了,赵筠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却很快就停住,最后眸光停在了一位颇有些面熟的郎君身上。

    年轻的郎君锦衣玉冠,面容俊秀,被人众星捧月地簇拥着,一派高门矜贵小公子的模样。

    “那是刘家的郎君,刘观舟。”循着赵筠的视线望过去,叶瑜挑眉,疑惑询道,“你认识?”

    正是那日唤姨父为姑父的刘家郎君,赵筠眸色复杂,敛眉摇头,“不认识,我只是觉得有些眼熟。”

    叶瑜颔首,似想到了什么,凑到了赵筠耳畔处低语,“那刘观舟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宣平公府同平北王府近日也多有嫌隙,前一阵旁系才被抄家,筠儿往后若是碰见这等人物,还是远着一些,莫要搭理……”

    赵筠捻着茶盏,默默地听着,面上却是若有所思。

    从楼梯上下来,几乎可以俯瞰整个茶馆大堂,刘观舟居高临下,很快就注意到了正坐于大堂一侧的赵筠。

    收了折扇,刘观舟面上的笑意意味不明,下了楼后来直接到赵筠几人的桌案侧。

    而簇拥着刘观舟的多位世家子弟也认出了赵筠,他们面面相觑,想着这刘家郎君何时同这位赵女郎打过交道了,也迟疑了许久,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刘观舟没了初时见面的嬉皮笑脸,看着姿态倒是端正,“赵女郎端正安康。”

    伸手不打笑脸人,赵筠拧眉,还是淡淡地道了一句,“刘郎君端正安康。”

    刘观舟唇角扬起,正欲出言,却没想到,却见面色淡淡的女郎下一刻又含笑说了起来。

    “实在抱歉,刘郎君,那日你让我转述给姨父的话,我并没有为刘郎君转述。”

    赵筠眉目微敛,妍丽的面上带着淡淡的歉意,十分肯定地道,“刘郎君身为晚辈,既诚心地祝愿我姨父端正安康,这些话还是要亲自对我姨父说才好。”

    “端正节前后,朝廷休沐三日,明日依旧是休沐日,姨父想必也在家中,刘郎君闲暇之余,亦可登门拜访。”

    女郎的声量温和,不高不低,却已经足以让这个角落里坐着和站着的人听清楚,他们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有些怪异了起来。

    这位赵女郎姨父是何许人也?

    平北王。

    杀人如麻,大名鼎鼎的平北王。

    还是那位前不久才将刘家二房整个旁支抄家流放的平北王。

    所以……他们没有听错吧?

    这无亲无故的,如今宣平公家的嫡出子孙还想着祝平北王端正安康,还想上门拜访平北王?

    谁不知道平北王这些年下手处理最多的是刘氏一脉的世家官员啊?刘家嫡系子孙登门平北王府,还给平北王府执晚辈礼,祝平北王端正安康……嘶,竟有些不敢想。

    平北王在一众世家中的名声早就如鬼魅狠绝,此时跟在刘观舟身后的一众世家子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望着刘观舟的眼神中隐隐都带着不可思议。

    可身后的眼神,却并没有被刘观舟放在眼里,他看着脸色真挚诚恳,看着似并无恶意的女郎,眼里的笑意渐渐淡去,最终化为一片薄薄的凉意。

    “赵女郎说得有礼。”

    没说要不要登门这件事,只撂下这么一句话就离开了,以刘观舟马首是瞻的一众世家子也离开了。

    迎着友人们关切的眸光,赵筠安抚地笑了笑,在友人们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戏曲上后,她面上的笑意才逐渐转淡,捏着茶盏的手也逐渐收紧,眼底神色不明……

    回到家的时候,其实还并不算太晚,可赵筠还是从奴仆嘴里得知,姨父姨母已经歇下了。

    姨母身子弱,早些歇下也好。

    赵筠也并不觉失落,想着明日再将端正节礼送给姨父姨母也好,便和苏嬷嬷说了几句,就回了自己院子里了……

    月上中天。

    屋里外间的烛火已经尽数熄灭,里室却已经是一片烛火通明,被外甥女以为已经睡下的妇人此时却是混混沌沌,整个人无力陷入了床榻最里侧的柔软被褥里,她只半阖着迷蒙的眼眸,心有余悸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郎君,泪珠延着绯红的眼尾缓缓下划。

    夫人又流泪了。

    带着热意的指腹略过划落泪珠的眼尾,沾着泪珠的浓密眼睫颤了颤,似瑟缩了一下,游移是指尖顿了顿,然后继续接着从眼尾划下的泪珠。

    桂花酒的酒意本就还未彻底散去,又这般劳累,已经泪眼迷蒙的妇人有些支撑不住了,她缓缓阖上眸子,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很快地,陷入被褥的妇人就再次回到了男人的怀里,褚峻敛眉,细细地感受着怀里夫人熟睡时轻微的呼吸起伏,眸子里的漆黑深沉这才逐渐淡了些许。

    夫人还在。

    没有离开。

    第70章 第 70 章 翌日一早 ……

    翌日一早

    还挂念着要送予姨父姨母的节礼, 赵筠早早就起了身,待洗漱过后,就捧着两个锦盒来到了正院。

    “姨母, 筠儿给姨母请安。”赵筠扬起甜甜的笑,对着姨母乖巧道。

    阮秋韵才起身不久,还未洗漱好,她坐于妆奁前,春彩正为她梳着散乱的头发, 闻言侧眸望着俏生生的外甥女,眉目柔和宠溺,

    “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今日西席先生们也都休息了,筠儿也可以多睡一会儿。”

    赵筠眉目带笑, 将两个锦盒置于里室的案上,脚步轻快地来到姨母身侧, 望着妆奁镜中的姨母,欢快地道,“我不困,我昨夜回得早, 睡得也不晚,所以今日就起得有些早了。”

    镜子里的妇人已经换上了清雅的衣裙, 只是发髻还未扎起,泼墨一般青丝坠在肩后, 眉如远山含黛, 眸色润丽轻柔,氲着淡淡笑意,温柔地宛如一池春水。

    姨母真的太好看了。

    赵筠抿着笑, 也不急着将端正节礼送予姨母了,只支着下颚,认真地看着镜子里手巧的小婢地为姨母扎了一个发髻,然后一一戴上妆奁上的发饰。

    赵筠知晓,姨母所用的发饰大多是王府里养着的金玉匠人所打造的,用的也是王府里库房一直积蓄的珠宝,大多是精致繁复,每每戴于发上,同姨母的面容相映生辉,华美姝丽,极为相衬。

    她看着看着,想着自己准备给姨母的节礼,不自觉地将落在姨母的面上的眸光移动在姨母光洁的手腕上。

    手腕被宽大的袖摆遮掩了一半。

    丰润,白皙,腕上并无任何饰物。

    阮秋韵很快就注意到了外甥女的目光,她垂眉,循着外甥女的视线,望了望自己置于妆奁上的手,低声问道,“筠儿,怎么了?”

    赵筠回神,抬眉望着已经被小婢梳妆好的姨母,起身拿过其中一个锦盒,小心翼翼地放在妆奁台上,有些期待道,

    “我给姨母准备了端正节礼,姨母看看,可还喜欢?”

    锦盒是月白色的,不算很大,却给人一种矜贵感,阮秋韵望着外甥女期待的眼睛,含笑地将盒子打开,一个玉色的镯子显露了出来。

    镯圈浑圆,细腻温润。

    一个玉手镯。

    阮秋韵怔住。

    姨母手里的动作停下,赵筠看不出姨母喜不喜欢,她抿了抿唇,神色有些紧张,小声解释道,“这玉琢是我在东市里看到的,羊脂白玉白璧无瑕,我觉得特别适合姨母。”

    本来赵筠是想送旁的首饰给姨母的,可后来寻了许久,总是寻不到满意的,后来进了一家玉饰铺子,一眼就相中了这个手镯。

    王府里养着金玉匠人,各种各样的饰物都是不缺的。可头饰,耳饰,颈饰……这些赵筠都见姨母戴过,唯有这腕间的饰物,却从不曾见姨母戴过。

    所以她才起了给姨母送手镯的心思。

    可姨母不戴腕饰,兴许是姨母本就不喜欢戴腕饰呢……赵筠担心姨母会不喜欢,正欲说话,却见姨母将锦盒里的玉镯执起,缓缓戴进了自己的左腕。

    织绣精致的袖摆被捋起了些许,带着玉镯的手腕也彻底显露了出来,阮秋韵侧眸望着外甥女,轻声询道,“怎么样,姨母带着镯子,好看吗?”

    羊脂白玉清透泛光,将丰润白皙的手腕彻底圈住,望之只觉高贵端庄,赵筠眼眸弯成一个弧度,抿唇十分肯定地嗯了一声,“姨母戴着真好看。”

    阮秋韵眸里泛起笑,轻轻应了一声。

    送了姨母节礼,还有姨父的,赵筠心里觉得奇怪,往日姨父休沐时总是会在家的,想来应该是去军营了,她想了想,又将另外一较大的锦盒拿了过来,拜托姨母交予姨父。

    阮秋韵面色不变,含笑应下。

    陪着姨母用过朝食后,赵筠也没有在姨母院里停留太久,很快便离开了。

    灰色的盒子依旧放在妆奁台面上,阮秋韵看了片刻,柳眉微蹙,让人将盒子收了起来。

    昨夜饮了酒,即便是晨起时被喂了醒酒汤也依旧觉得有些难受,已近午时,阮秋韵将帷帐放下,想休息一下。

    日渐西移,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阮秋韵缓缓睁开眼眸,轻柔的眸光飘飘忽忽,最后落在承尘上,耳畔模糊回荡的,却是昨夜迷迷糊糊之际,男人在自己耳侧一句接一句的低询和呓语。

    “夫人会离开我吗……”

    “我不会让夫人离开我的……”

    “夫人永远都是我的夫人,我也是夫人的夫君……”

    男人话里带着浓浓的沙哑,随着愈来愈重的力度,那股噬人的独占欲和侵占欲扑面而来,叫人胆骇生惧……阮秋韵不敢再想,伸手抚着腕间已经染上了温热的手镯,眼睫再次缓缓阖上……

    沉沉睡了过去,阮秋韵再次起身的时候,已经不知今昔是何日了,日头已经西落了,透过窗牗,能够看到被落日渲染了大片火红的彩霞。

    里室里已经点上了明亮的烛火,并不昏暗,眼眸里的迷蒙散去,不远处背对着自己的高大身影越发清晰。

    似已经察觉到夫人醒过来了,男人起身靠近床榻,发丝散乱的妇人眼睫颤颤,怔怔地背着光源越发走近的魁梧郎君,身子不由地朝着身后缩了缩。

    ……当人的意识还未彻底清醒的时候,下意识的举动,最是暴露内心。

    脚下的步伐未做停顿,褚峻来到床榻旁,拦腰将床榻上的夫人抱了起来,将夫人抱着来到外间的圆案坐下。

    圆案上已经摆上了晚食,屋内并无奴仆守着候着,唯有平北王府的主父主母两人。

    褚峻抱着夫人坐下,并未放开。

    方才被沉沉睡意笼罩的思绪已经逐渐清晰,阮秋韵眼睫垂下,并未出声。

    “夫人今日睡了许久,今夜恐怕会无眠,我让医者煮了安神汤,夫人今夜喝一碗。”褚峻道。

    阮秋韵抬眉望着光影中半明半暗的郎君,眉目微敛,也轻声应了一声好,正想从揽着自己的男人身上起身,却感觉到腰间的臂膀一动不动。

    她不再动作。

    “这羊脂白玉镯很好看,同夫人极为相衬。”注意到夫人手腕上的饰物,褚峻挑了挑眉,温和地夸赞道。

    右手不自觉抚上了左腕的玉镯,玉镯紧贴肌肤,温热更甚,阮秋韵眉目柔和,轻轻颔首,“嗯,是筠儿方才送过来的端正节礼。”

    她顿了顿,又道,“筠儿也给你带了节礼,你放我下来,我去给你拿过来。”

    “我已经看过了,是一副黑白棋子。”褚峻没有松开揽着夫人的手,也低声夸奖道,“筠儿纯孝,那棋子也很好。”

    荧荧烛火下,夫人的眉目越发柔和。

    褚峻唇角勾起,眸色不明。

    每每关乎到外甥女的事,夫人总是挂心的,只要筠儿在身侧,身上那种无形的疏离就会荡然无存……仿佛筠儿就是夫人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联系一般。

    用完了晚食,时候还早。

    阮秋韵看着对面郎君推过来的木质盒子,有些疑惑,正想询问,却见褚峻解释道,“这是我给筠儿准备的端正节礼,我明日要上朝,夫人帮我送给筠儿吧。”

    木盒的盖子并未盖着,木盒里装着的东西隐约还能看到,一张接一张,看起来有些像……一些宅院田地的契纸。

    思及此,阮秋韵敛眉,细细地看着木盒里的东西,月登阁马场、东市十几家铺子、盛京郊外的一些庄子田产……看起来,这些都是最近才买下的,有些甚至日期还是今日。

    阮秋韵是看过平北王府的账簿的。

    平北王府的确巨富,可富的东西大部分都是现成的在库房里。

    依照褚伯所言,还未封王前的褚峻常年在外征战沙场,王府后院无人管理。褚伯的年岁也大了,精力有限,整个平北王府,除了先帝赏下的一些庄园田地,就再也没有多余的庄子铺子了。

    而先帝赐下的,又是不允许赠人的。

    这些都是最近买下的。

    阮秋韵敛眉,将盒子缓缓推了回去,抬眉看着褚峻,摇摇头轻声道,“郎君这些,也太贵重了。”

    面对夫人的推拒,褚峻神色不变,他起身来到夫人身侧坐下,低声询问,“夫人这是何意,这些死物的确贵重,可是比我和夫人的嫡亲外甥女贵重?”

    这自然不是!

    外甥女在自己心中自然是最贵重、最重要的,阮秋韵拧眉,不认同褚峻的话。

    只是这些都是平北王府的东西,筠儿能够在平北王府里食住,她已经很满足了……阮秋韵又细细地想了想,还是想要解释,可即将脱口的话,却还是被堵住了。

    “褚某是夫人的夫君,夫人是我的夫人。”褚峻眸色微沉,含笑认真道,“褚某的便是夫人的,筠儿是我同夫人唯一的外甥女,自然是极贵重的。”

    “平北王府的一切都是夫人的,夫人已经和褚某成婚了,夫人要答应我,往后也不可这般分你我了。”褚峻缓缓抵着夫人的额,敛眉认真道。

    额头相抵间,能够轻易看轻对面郎君眼里的神色,此时的郎君眼中,已经不似以往总带着淡淡的笑意,漆黑的眼眸如同一谭深海,深不见底,却又格外地认真。

    阮秋韵怔怔地看着他,而后眼睫颤颤微垂,只沉默了片刻,也颔了颔首,不再反对。

    褚峻唇角勾起,面上笑意渐深,习以为常地将夫人揽进自己怀里,满足地嗅着夫人身上香甜的气息,眸色翻滚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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