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婆媳对赌(0921 捉虫)

    听见她细小动静,陈均柏侧头看向黎阳。


    只见小娘子立于身旁,微红眼眶怔怔看向陈张氏,粉白鼻头一吸一缩牵动紧抿的嘴角,似一朵春日梨白小花悄悄然含露绽于枝头。


    他眼尾褶起,覆手又去盖住黎阳手腕,在她回眸之时,浅笑眨眼,示意她安心。


    黎阳只觉忽而腕间叫一道温热力度裹住,侧头见着陈均柏眼中温柔,心头一阵绵软,柔了眉眼回以他一则浅笑。


    那一头,张老太爷粗喘几息道:“此事,我意已决,由不得你。”


    这话无异于宣判,陈张氏气得将手中甜枣摔于地上,“爹,我到底是不是您的女儿!您怎能如此待我!我不同意!”


    “你待如何?”张茂林太过清楚自己女儿的脾性,整个陈家在她眼中不过是一枚予取予求的钱袋子,若是取不得……便像当年婚事一般……自己不痛快了,便也要在对方脸上踩上几脚方能泄愤。


    听得他松了口,陈张氏‘哼’笑一声,“爹,您不是说那贱……”似是想到什么,她语气一顿,翻翻白眼又道,“那丫头能管事么,正好,东街的花局连连亏损,我从茶庄拿的那些个银子都投花局里头了,若是那丫头能将那花局扭亏为盈,才能证明她真有些本事。到时候,我就听您的,将茶庄转到她名下。”


    东市的花局,又是陈张氏力主购入的一则产业。


    张陈两家向来以盐业为主,盐务牵扯朝廷课税和百姓生计,哪一桩都疏忽不得。故而,陈均柏承袭张老太爷的教导,只专精此一务,至于旁的产业,便是利得再高也从不动心。


    偏生这张老太爷的亲生女儿,陈均柏的亲娘,却是个另类。但凡镇上有的生意,什么茶叶,花卉,丝绸,胭脂……就没有她不染指的,东一样,西一样,五花八门。


    可她自己没功夫打理,全扔给了那些掌柜的,只需每月来陈宅报一次账便可。


    每月里,陈宅账期一到,登门报账的掌柜便络绎不绝,直将门槛都踏破。这些生意场上的人精,个个都揣着明白装糊涂,一心想借陈家的东风,挤进盐务的门槛分一杯羹。


    有些个不老实的,早已教陈均柏收拾干净了。如今陈张氏手里,统共也只余下十来个铺子庄头。其中茶庄与花局算是大头,余下的不是些小鱼小虾,便是些安分守己的小产业,陈均柏也懒得再动,只留给陈张氏攥在手里,权当打发时日罢了。


    旁的生意倒还罢了,至多是折些银钱。唯独这茶务一道,却与盐政相似,牵涉极广。自茶栈、茶号起,至茶行、茶贩并诸多二级经手之处,层层盘结,周转交割皆极为繁琐,关节错综,如罗网般密织难解。


    陈均柏多次同母亲商量舍了茶庄生意,陈张氏不知道怎么想的,软硬不吃,态度坚决。


    陈家的茶庄产量不大,也并无野心扩大,故而每年只将产出交由固定几家茶行、茶贩销了结算即可。只关键在于账目需得一清二楚,切莫与私茶贩子产生丝毫关系。


    如今年这般亏空,高达半数,定是少不了私茶贩子参与其中了。这才是张茂林下狠心要将茶庄从女儿手中拿出的原因,若非如此,只怕这无法无天的陈霖霜还不知要闯下何等祸事。


    只他也知晓陈均柏同笔方二人早已不堪重负,茶庄这般芝麻大点生意却极其繁琐,若再加担于二人肩上,只怕是舍本取末。


    如今,黎阳的出现,实实在在解了张老太爷的燃眉之急。


    故而,他略一沉思便道:“可行,那就以半年为期。”


    “半年?爹,半年叫什么本事?三个月,若是三个月后仍是亏损,那她便滚出陈家!”陈张氏存着心思要赶走黎阳,恨不能以一月为期,只她也知道自己父亲的脾气,一番权衡,定了一个三月之期。


    听她这般说,黎阳袖下拳头都硬了。这婆母,自己管着花局连年亏损,竟要她三个月内扭亏为盈……她怎能如此,大言不惭!


    张老太爷没有接这话,眼神扫向站于一侧的小夫妻二人,黎阳只觉得腕间一紧,偏头去瞧,男子微微颔首示意。


    他这是让自己应下?


    可花局……


    算了,花局应该不会比茶庄更难吧。


    黎阳纠结再三,还是决定听从自己东家的,松开拳头咬牙道:“那就三个月吧。”


    话一出口,瞬时又没了底气,不由抬眼去瞧陈均柏。


    对方并不看她,只腕间那力道将她牢牢扣住,阵阵暖意自手腕传到心底,顿时叫人生出底气。黎阳眼下一松,不管怎么说,已经应下了这赌约,信他便是。


    随着张老太爷一锤定音,这桩为期三月的赌局就此敲定。


    陈张氏桀笑离去,路过黎阳身侧时,眸光在她脸上一划而过,似是在看一条濒死的狗,眼角眉梢是藏不住的胜券在握。


    “子衡,你亲自带她去花局。”张老太爷思忖片刻,又道,“笔管家,劳烦周知花局与茶庄众人,若有怠慢者,陈家永不录用。”


    笔方讪笑道:“哎哟,老太爷,您还是叫我兔崽子吧,您老管我叫笔管家,我这脸上臊得慌。”


    今日这一出,他是瞧明白了,敲打他是真,捧少夫人上位也是真。只怕,后者才是老太爷最主要的目的。


    想明白了这一出,也叫人臊了半日功夫,这会儿他也松了心神,敢在张茂林面前讨巧卖乖。


    张茂林被他气笑,一手往他身上招呼过去,边笑骂道:“小犊子,滚!交代你的事盯牢咯,再出岔子,就滚回老家种地去。”


    “唉,唉,是,是,老太爷教训的是!小犊子这就去。”说着,笑嘻嘻出得门去。


    陈均柏见状,也同笔方一道出门。


    一会儿他得陪着黎阳同去花局,原定今日午后于如意舫同李玉涵等人商议修路之事,现下需得笔方代劳。


    院中清风徐徐,黎阳扶着张茂林缓缓躺入摇椅中。一旁的京巴狗抻了抻前腿,蹦一下跳上矮几继续睡觉。


    黎阳瞧着欢喜,伸手虚虚在狗背上划拉两下,那狗似是十分舒服,竟躺倒将肚皮露出,眼神示意她去撸撸肚皮。


    张茂林瞧见,‘嗤’笑一声,“丫头,看来我这‘雪球’也喜欢你,你可要多来张宅陪陪我这老头子了。”


    “外公,今后,我常常来,只要您不嫌烦,我就天天来。”黎阳一张嘴就是乖巧玲珑,叫人听了心下舒坦。


    “丫头。”张茂林灰眸半睁,“霖霜她……她这些年任性惯了,你莫要怨她。”


    “外公,您宽心。”她顿了顿,双手收回膝前,轻轻道,“婆母是家中尊长,始终是我的婆母,是陈均柏的母亲。”


    张茂林浑浊双眼抬望虚空,“你不愿原谅她,我也理解。我这个女儿生得明艳动人,年幼时,便是镇上所有小娘子聚在一块儿,也比不过她去。


    我夫妇二人年齿已长,方得此一女,她母亲去得早,我自是将她视若珍宝,百般娇惯。终是……养成了她这般无法无天的性子。”


    他叹了叹,气息有些不稳,“在她嫁入陈家之前,曾与李家那小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可惜……李家小子心思深沉,志不在儿女情长,一心只想攀上两淮总商之位,光耀门楣,转头便娶了官家小姐,以此作伐。”


    “霖霜得知后……”他缓缓阖上眼皮,“如疯魔一般,不管不顾,竟闯了人家婚宴,闹得天翻地覆……


    她是畅快了,出了这口恶气。可也因此名节尽毁,若只是那李家的势力,我老头子还不放在眼里,拼了全付身家也定要为她寻一门好婚事不可。


    可她这般大闹婚宴,这城中还有谁人敢娶她?


    无奈之下……这才下嫁了子衡的父亲。这些年里,李家小子夫妻琴瑟和鸣,日子过得风生水起,霖霜就,愈发……哎……”


    言及此处,老人声音愈发低沉,眼睫潮湿,满是不得已的苦衷,终化作长长一声叹息。


    眼前这位老人,叱咤两淮盐业,却也不得不在风烛残年,为了自己的女儿,碾碎了骄傲,向她一个无名小辈求一份宽恕。


    黎阳鼻尖一酸,心下暗道:父母之爱子,是拳拳之心,是无穷无尽,是至死方休。


    孺慕或终疏,舐犊定无悔。


    只当她念及陈均柏的这对父母之时,心头紧了几分……陈均柏,别人家中没有的,你样样不缺,偏生别人都有父母之爱,你却求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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