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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白友杏又回到客厅时, 看到她妈妈已经在扒白菜叶子了。强强在一旁吃着一片洗干净的白菜梆,高兴得像过年一样。

    包小霜坐在小板凳上,脸上写满了不耕耘就丰收了的喜悦, 扒下一片叶子,就敲一下强强脑袋说:“你有点狗福!吃这么好的白菜,臭狗!”

    白友杏在客厅无所事事地绕了一圈, 又绕了一圈, 最终, 绕去柜子前, 抓起那只和桑图的合影带回了卧室。

    这只相框是大二那年特意买回来装这张合影的, 绿色的, 和桑图的球衣正相配,大小也正合适。

    其实她早该把这张相片丢掉,只不过, 真的很久没有想起来家里还有这样一个东西, 才迟迟没有处理。

    她取出那张照片时发现,相框的背面还被她用502粘起来了,当初她似乎发过誓, 说这辈子都不会换掉这张照片,为表决心,她干脆把它粘死了。没想到, 在见不到桑图的四年里她很宝贝的东西,竟在重遇桑图后变得一文不值了。

    白友杏用螺丝刀翘着相框边缘, 废了半天力,流了一后背汗,才把照片取出来,心叹过去的她还真是给现在的自己找罪受的……那张照片最终被剪成了两半, 为了尊重桑图,她用油漆笔把桑图全身涂黑了才丢进垃圾桶。

    那天晚上,他们家吃了凉拌白菜,白菜炖豆腐和醋熘白菜,主食一人两只白菜烫面包。贺承铮姥爷种的大白菜真的比菜市场买的好吃,大家都说甜丝丝的,但白友杏吃着,总觉得缺了点滋味。

    饭后她洗着碗,听她妈妈翻着白天在会堂照的照片,不停和他舅舅说,整个合唱团就属她和海燕长得最周正,又说明天把照片带到白友杏二姨家,给大家都看看,尤其是给老妈看看,她种了一辈子地,四个孩子里,竟有两个懂艺术。

    说到这,包小霜又扭头对白友杏嘱咐道:“闺女啊,明天去你二姨家,穿好点儿,你二表姐和姐夫都去。”

    “知道了。”白友杏回答的声音不大,她有点累了,听着她妈连绵不断的笑声,脑子里像起了一片濛濛的雾。

    简单洗过澡就回了房间,躺在床上,她枕着手背,望着那只摆在床头的小兔子灯,总觉得心里空空的,似乎在期待点什么,却又不知是什么,总之这个夜晚,终归像被罩在玻璃罩里一样,无声无息下去了……

    第二天一早,三个人就提了一些礼品来到她二姨家的豪华小区。

    这个小区位于齐市市中心,三面环湖,房价在这个二线城市可谓天上有地下无,白友杏二表姐鲁珍结婚之前,男方全款现付,鲁珍又说想和父母住得近些,要男方再买下对门,两户住邻居。

    包小霜走在小区宽阔的路上连连咂嘴:“你说这小区环境,比度假村都好,这绿化做的,还放音乐。小月那个闺女真是出手迅猛,这么能干的一个姑爷,年纪轻轻的,一把就给拿下了!现在连班都不用上!”

    包小风插着兜,神色悠然地走在风里,“小珍那孩子也不差,之前几个男朋友也都挺有钱,只不过嫁的这个,确实突出。”

    “有时候就是命!”包小霜随便笑笑,想到那人可谓人中之龙,日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突然道:“对了,二姐那个女婿叫什么来着?老不见,都忘了。咱二姐说他今天也来,去了咱别不知道怎么叫啊!”

    “好像是叫韩俊。”

    “你听听。叫这个名他能丑得了吗?”包小霜说着扁了扁嘴,“关键还阔气。听咱二姐说,这几年小珍是要什么给买什么,那抹脸的,一瓶三千多,要衣服买衣服,要包买包。她家原来住那房子比咱家大不了多少,你看看现在!”又叹口气,“虽说人是忙点,不常回家,但找对象还能哪都称心?小珍这日子过的,已经没说的了。”

    包小霜感慨着,又叹口气,挤过来说:“闺女,你也跟你姐姐学学,看到好的就得出手,知道吗?别跟你爸似的,傻不愣登的,最后就是别人吃饭你喝汤,汤都不一定能喝的上。”

    白友杏只好点头保证,她肯定出手。

    开门的就是韩俊本人。

    他的确人如其名,算得上少有的英俊,三十左右,高挑挺拔,身材也保持得很好。或许是学历史的缘故,人看上去冷峻沉稳,还带着点文雅恬淡的气韵,只是点头间,气度就不俗。

    据说他现在混得很成气候,生意做得颇具规模,白友杏之前见过他一两回,都是西装革履的,今天穿了件白衬衫,领带拆了一半,袖子卷起来窝在臂弯,指骨修长,左手湿着滴水,右手搭在门把上,像是刚进门,手还没来得及洗全。

    “你们好。”他点了下头,算作招呼,神色淡淡的。他管她们家哪个亲戚都这么问候,也不跟着鲁珍叫,虽然显得有点疏远,但在他身上,也没人会计较。

    “好找吗?给我吧。”韩俊说着,把东西接了过来。

    “挺好找,挺好找的!一下就找到了!”包小霜笑着,抻头往屋里一瞭,家里真是富丽堂皇。

    “韩俊今天难得不忙?一年多没见了。”包小风说完想了想,其实也就有两次过节时匆匆见过一面。每次韩俊都是坐一会就走,饭都没吃完,就打着电话走人了。

    他跟鲁珍也没办婚礼,说是太忙,最后拿了三百万叫鲁珍领着她爸妈单独出国旅游,算是弥补。原本鲁珍说要去北海道,但最后,他们仨悄悄去了趟长白山,也算看了雪,剩下的钱,鲁珍自己买了辆红色小宝马,又和她妈一人一只爱马仕。这事韩俊至今未必知道。

    韩俊淡然道:“刚从公司忙完,也是刚进门。”

    “三姨小舅来啦!”鲁珍听见声音,从里屋跑出来问好,脸上敷着面膜,身上穿着一套业余的紧身舞蹈服,正跟着pad学芭蕾基本步。

    她一来就不自觉挽上了韩俊的小臂,韩俊提着东西顿了一下,又绕开手肘笑说:“你堵这儿别人怎么进?我手湿,别碰。”

    “这不来帮帮你嘛!德行!”鲁珍用胯骨撅了他一下,忙让开半步,热情说:“三姨小舅快进来暖和会儿。”

    又上下一看白友杏:“我去杏,怎么又漂亮了?抹的什么粉底这么服帖?哎你这睫毛是种的B弯吧?挺自然呢,看我。”她扒了下眼皮,“我一直种C或者D,再加几根仙子毛,不过也都掉差不多了。你快进来我看看,我下午正好要跟朋友去美甲店。”

    白友杏听她匆匆说了一串,也没太弄懂,弯眼睛笑了笑说:“抹了防晒!是在网上买的,挺好用的,我一会就给你找链接,新年快乐姐姐。”

    她愉快地叫了一声,擦着两人进门时,闻到一股很苦的香气,淡淡的,像药膏,也像烧蒿草的气味。总觉得在哪闻过,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白友杏跟随妈妈舅舅换了鞋,走进客厅,看见鲁珍也尾巴似的跟着韩俊进里屋放礼品去了,两人都没顾忌外人,鲁珍在屋内美滋滋地说:“你看看我的脸,敷了这个新买的面膜白不白,嫩不嫩?想不想来一口?”

    “见人敷着面膜,你不觉得没礼貌?”

    韩俊的声音很清淡,鲁珍哦了一声,“不好我洗了就是了,都听你的。”

    韩俊没搭话,鲁珍又说:“老公,你最近开始喷香水啦?”

    “嗯。”

    “这些男士香真不怎么好闻呢,苦了吧唧的,命都苦的感觉。我下午也想去买香水,TF黑之黑,或者MFK晶红540?你说哪种好?你喜欢我喷哪种嘛,或者,两种都买,好吗老公?”

    韩俊沉默了一瞬,依旧平淡地说:“我喷什么没有非要你闻,你喜欢什么就去买。老规矩,钱的事不用跟我汇报,我不给你设上限,你买什么也不要问我。像上回买东西打断我会议的事,我不希望再有第二次。”

    “知道了。怕你觉得我花钱多才问问你的,还不是心疼你赚钱辛苦?也知道你对我最大方了,谢谢老公。”

    “鲁珍,既然知道就按你心思去做,我还要工作一会。先出去。”

    韩俊的声音冷冷的,没有起伏,鲁珍愉悦地嗯了一声,似乎很习惯似的,随即跳着芭蕾步跑出来,随手给他把门关了,拐去厕所洗脸去了。

    白友杏听着他们的聊天,风格和从前一模一样。她第一次见到韩俊时就觉得这人有股总裁架子,说话声音虽然平和,却像一把不带刃的刀。

    大概事业成功的总裁都像他这样霸道强势冷冰冰的,好在她姐姐喜欢。

    这些总里,她也认识一个姓贺的贺总。凶倒是也凶,常常挂着脸,说话更是不中听,但好像没有韩俊这么高高在上。

    可能因为业务规模没这么大,是个小总……

    反正有时候觉得他不错……

    白友杏的姥姥李金枝扶着一只滑轮拐杖从卧室走出来,一看到白友杏就急着摸上她的胳膊,“杏,身体怎么样了?吓得我,那几天都上火了。”

    “没事了姥姥,是小手术。你看我,已经彻底好了。”白友杏看到她姥姥脸色不太好,嘴上也起了颗大泡,攥着她姥姥的手臂,总觉得肉稀溜溜的,忍不住问:“姥姥,你最近身体好吗?还有没有哪不舒服?”

    “杏啊,不用问,你姥都挺好的。”白友杏的二姨包小月笑着在茶几上搁下一盘车厘子,“好吃好喝伺候着,能不好吗?小珍还刚给买了个大按摩椅,每天按一会。喏,那不在那么?杏也去按按。”

    她一努嘴,白友杏看见飘窗前果然有个新按摩椅,很大,也很豪华,占去了好几平的位置,在阳光下发着高级皮质特有的光泽。

    “小珍买的?真不错。”包小霜打量着鲁珍,她现在真是个阔太太了,举手投足都充满金钱滋养的奢靡味道。

    “嗯呢,刚买的。”鲁珍打圈儿抹着面霜,挨着韩俊坐下,“我那天逛商场看到,坐了坐觉得不错,一问还打折,才一万八,当时就给我老公打电话,马上定一台!”她说着,伸头往韩俊身边凑了凑,“你表现不错呀,是不是?”

    第42章

    韩俊随意一笑, 抻身子拿来一只茶杯,右手指骨托在鼻下细细嗅着,品香一般, 另只手倒着茶水,茶色一漫,神色也似乎渐渐游离开来。

    白友杏坐在一旁心里暗暗庆幸, 好在她的按摩椅没有买, 和这个比比, 太简陋了。

    “咱妈住这真幸福。”包小霜笑着应付了一句, 随手拿起个苹果削皮, 削完皮, 客气地先递给了她二姐。

    她二姐接过来,自如地站起身说:“我就跟咱妈说,反正家里大, 地方多, 就在这住下得了,想见谁就叫谁来,也别挨家挨户跑了, 回头一个不留神,再摔一跤。”

    她说着把苹果放在水龙头下冲了冲,又翘指头捏着, 切了几瓣分了分。

    包小霜拿来一块放进嘴里,苹果的甜味已经冲没了, 她心里丝丝拉拉地不舒服,暗想这娘儿们小时候一到冬天,大鼻涕就抹在袄袖子上,干了都能当镜子照, 老了老了,还得上洁癖的毛病开始嫌弃她了,真有意思!

    包小月又拿了颗大个的车厘子给李金枝,“妈,你不说这两天气管不舒服么,吃点水果,吃点甜的嗓子就不难受。”

    说完,又转了个乐融融的笑脸,给了白友杏几颗,“杏啊,有男朋友了吗?”

    “还没呢。”白友杏接过来,马上往嘴里塞,却突然撞上他妈锋利的眼神,又改口说:“但快了……”

    “是。”包小霜笑了声,跟着道:“追她的不少,孩子想挑挑,我也觉得不急。前一阵还有个家里开酒庄的,听说澳洲都有葡萄园,人不错,也成熟稳重,什么都不缺,小杏住院那会儿,对方一家来探了好几回……”

    白友杏坐在那儿缩了一截,这是说贺小锦她爸呢。是成熟稳重,快四十了,是什么都不缺,还比别人多一孩子呢。

    她恹恹地吃着车厘子,听见她二姨又担忧地说:“是吗小杏?但也不能说不急,好男孩毕竟少,出了大学就不流通了,咱也别太挑了,一挑就挑到别人手里头去了。找个能过日子的,差不多的就行。”

    包小霜一听就挂了脸,稍顿,探了探身问:“珍珍怎么还没要个孩子?”

    话音未落,包小月的脸也立刻发绿。

    这话正捅在她肋叉骨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闺女结婚一年多了也弄不出个孩子。两人看着挺和气的,韩俊话很少,也没什么是非,婚后两人都没红过脸,她闺女也一门心思贴在韩俊身上,可就是没有……

    问鲁珍,她光说韩俊太忙了不见人,好不容易在家呆一会,怎么挨他也不让碰,话多了还发火,大概还是事业压力太大。反正从在一起就这样,她也习惯了,有钱人嘛,有点脾气跟小病儿很正常,得体谅。

    这男人被窝里的事,包小月也不好介入,她愁得不得了,似乎鲁珍本人都不如她愁,还整天美滋滋地逛街吃喝做美容……

    正不知道怎么说,鲁珍开口了,“哎呦三姨,韩俊个大忙人,一个月恨不得二十多天出差,忙得哪有时间啊!我也总感冒,正吃着补药呢,调理调理再说吧,总会有的嘛,不急。”

    “噢……”包小霜点点头,“就是就是。”

    “喝水。”韩俊就近把一只茶杯搁在白友杏面前,对她淡淡笑了下,手臂起落间,又带来一股苦香。

    “谢谢姐夫,我自己来吧……”白友杏无奈地笑着,心想她妈可真会问,弄得她真尴尬。都是亲姐妹,何必哇……

    白友杏她姥姥去年冬天摔了一跤,虽然好了,但今年冬天不知是不是因为太冷,说话总跟短一口气似的,跟大家坐着聊了一会,就没精神,中午吃饭时人又多,老太太就说,想拿个小碗回床上靠着吃。

    李金枝睡了一张榻榻米床,床上半拉睡人,半拉搁着张小矮桌,白友杏干脆说,她挨样菜扒一点,陪着她姥姥回屋吃。

    她二姨正愁家里没那么多凳子,想让鲁珍回他们家拿两把来,看鲁珍一双眼像黏在韩俊身上似的,韩俊又在一边忙工作,心想拉倒吧,就拿了几个小碟,依样装好小菜,在老太太屋里单摆了一桌。

    不久,餐厅就传来包小月和包小霜攀比着吹牛的声音,白友杏关上门,给她姥姥的米饭上夹菜,“姥姥,你一定要多吃饭,人能吃饭,身体才会有劲。”

    “我挺好的。杏,你怎么样?彻底养好了吗?”李金枝拍拍白友杏手背,意思菜够了,吃不了,又说:“你妈好大岁数才有了你,生你那时,花了一天一夜,打你一下生,我就悬着心。”

    白友杏上小学时,李金枝放心不下,又舍不得,特意从老家跑来包小霜家里照顾她,给她做午饭,就这么一直照顾到白友杏上初中,那个小小的家实在住不下了,李金枝才回了老家。

    这些年白友杏最爱过节的原因,也是因为能回乡下看看姥姥,买点姥姥爱吃的酥点心,大红肠,住住小时候住的小院子。她也总想快点拿到编制,到时工资翻上三倍,就能让姥姥也跟着她享享福,也为她感到光荣。

    可一切,似乎都赶不上老人老去的速度快。

    一想到这,白友杏心里难受,拉着姥姥的手放到腰上说:“我特别好,你摸摸,过节还胖了三斤呢。”

    “胖点好,你二姐姐整天为了减肥不吃米饭,一到秋冬就生病,这是糟践自己……”

    “我不生病,我身体好,病都绕路走,你别担心。”白友杏说着,极力瞪着一双眼睛,想让姥姥安心,李金枝摸了摸她的头发,笑了:“杏,给姥姥说说,你妈说的那个家里有钱的,对你好吗?姥姥跟你说……”

    她说着,从一堆衣服里抽出一件呢子大衣,口袋里有个塑料袋,塑料袋包着个牛皮纸信封,打开,竟有一只明晃晃的金镯子。

    “这只就是留给你的,我老娘给我的,你妈跟两个姨结婚的时候我都没舍得给,你两个姐姐也一样,就等着你嫁人。”

    白友杏听了心里酸酸的,她根本不了解那个贺承鑫,却也抽了抽鼻子说:“他人挺好的,我再跟他处一处。”

    “是得处一处。”李金枝缓缓点着头,“过日子,就是图个人好,心里要有你,遇到沟啊坎儿的,两人能互相扶一把,谁也不抛弃谁。我倒觉得不用非去攀高枝,别人家再好,也是别人的,女孩家日子过得舒坦,自己能赚能吃,有底气,也不受气,就够了。”

    “我不受气,姥姥。”

    白友杏这点倒是随他妈。说她怂,受领导气的时候,她大气不敢喘,编辑给她退稿话说得那么难听,她也耐着性子回一个“好的好的”,还附个笑脸儿。

    但在找对象这件事上,白友杏绝不将就。她这人物欲低,想法也少,不求别人给她什么,因而也对人本身要求很高。对方家条件再好,人她看不上也不行,所以这些年高频相亲,一个也没成。

    她想找个什么样的人?从前想,那得是像桑图一样又高又帅,看上去斯文温柔的人。可现在觉得,也不是这些能说出来的条条框框。她只是想遇到一个能打动她的人,而这个人,心里也要真的有她。这不是有钱就够的。

    她妈妈当初从老家来齐市参加工作,别人给介绍了几个本地吃商品粮的,也都让她妈处了两回,就骂跑了,说对方总跟高人一等似的,话里话外,瞧不上她外地的。她不受这气。

    最后找了白友杏他爸一个电厂工人,也是农村顶替来的。别人问她妈看上这人什么了?她妈支支吾吾的。这人除了老实本分,对她好,倒也没什么了。可她就是看上他人好了。

    他挺穷,什么也没有,但自行车屁股上,永远绑着一只干净的小棉垫,怕她硌着,也怕她裙子上沾上自行车的锈。

    他工资不多,但领她下馆子从不小气,展开信封,掏出钱,露着一口大白牙说:“我攒钱就是为了带你来吃的,从攒的时候就开始高兴了,你想吃啥咱点啥,多吃,多吃。”

    结婚了,单位分了这间小房,家里拉电线,搞电焊,蓝油漆刷门,都是他爸一人弄。那时条件差,即便是电厂宿舍,家里也常跳闸,可包小霜从不担心,因为她那个老公总会一言不发地摸出蜡烛点上,自己钻去楼道,一边修,还一边大声跟家里的媳妇说着话,怕她一个人呆着害怕……很快,屋里就重新亮起来。

    只不过年轻的包小霜每次闷着头,红着脸,这样告诉别人时,都引得别人哈哈大笑。

    两兜空荡荡的,一掏,就剩人品了。

    “杏,你爸就是个很好的人,没得说。老天叫他早走,这不能怨他……”李金枝叹口气,声音轻轻颤抖着,“你爸人好,善良,谁跟他过都差不了,你也找个人品好,负责任的青年……实在找不到,也没事。自己好好过,也能过好一辈子。”

    “嗯,我肯定!”白友杏用力点点头,又掏出一只鼓鼓的小红包,“姥姥,这是我赚的,你花。”

    “我有钱,你留着买点喜欢的衣裳,买点你姐姐穿的那种,这有花的。”李金枝在胸口比了比,白友杏立刻把五千块钱塞进李金枝的大衣兜,“我有衣服。这是咱俩的秘密,别告诉别人。”

    回家路上,包小霜情绪不怎么高涨,一直默不作声。白友杏觉得他妈发火的时候是挺吓人,但不如她不说话吓人。

    她这是又受刺激了。

    就在从二姨家离开的时候,她姥姥送出来说,再住一周就快过小年了,小年前,想去小霜和小风家住上几天。

    原本大家都还挺开心的,她二姨一听,立刻皱了眉头,拦住说:“住啥住,你住过去不是添乱么?你去了,人家住哪?总不能让你一个老太太在过道打地铺吧。”

    白友杏连忙说可以住她屋,她去睡沙发,她二姨又说:“这是何必的。小杏要上班,那么辛苦,还睡不好,三妹和小弟也要工作,家里也没个人照看,你去了还得腾出时间伺候你,闲的了?快别想一出是一出了!”

    包小霜听着,也没有辩解。她姐姐说得对,他们家的确是很小,多住了一只狗都觉得挤,更别说是个老人了。去了住不好,睡不好,还不如跟着她二姐享享福。这是她自己没本事,不怪别人说话难听。

    “你就住这吧妈,别折腾了。走了。”包小霜静静地等着电梯。

    韩俊已经提前走了,但派人备了点回礼,鲁珍给她时,包小霜坚持没要。

    直到晚上,家里一直静悄悄的,包小霜盘腿坐在沙发上,任电视里的声音嘈嘈杂杂地冒出来。

    包小风每晚都练一会口琴,今晚,他在阳台,对着外面的黑夜吹了一首《红河谷》,悲伤的音乐在天边的深海里流淌,没有人说话。

    直到快十点,包小霜突然接了个电话。是贺松柏打来的——

    作者有话说: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平静。

    各家的大事儿都要纠缠着一起来了,做好防护准备!

    小杏的爱情也要正式推进了[狗头叼玫瑰]

    第43章

    就在这元旦的第二天, 贺承铮也不痛快。

    一早,马良就拉着一车人从方特回来了,贺承铮近来跟他爸关系紧张, 原本不想登门,但他姥爷还住在他爸的别墅里,一家人碰面, 总要吃顿饭。贺承铮不想让他姥爷多想, 就一早领着梁鸿宝去了。

    他前脚刚帮他姥爷把大白菜整理完, 他爸后脚就领着儿子孙女回来了。

    贺小锦穿着公主裙, 一进门, 就把两只水晶鞋一踢, 鼻子嗅了嗅,又嚷道:“爷爷!家里怎么有股脚臭味儿?”

    王海燕正给梁鸿宝切水果吃,一听, 心里揪了一下, 正着急往外跑,看见梁鸿宝先像个小猴似的蹿过去了,说:“哪有味儿啊?”

    他拿起自己的球鞋闻了闻:“没味儿啊, 不是我。是不是我舅舅?”

    “臭死啦!”贺小锦捏着鼻子喊:“肯定不是我们家里人!我家人从来都不臭!”

    梁鸿宝又凑过去闻他舅舅的皮鞋,一股新鞋的牛皮味,虽然不香, 但也不臭,可他舅舅突然从沙发上扭头说:“闻什么?脚不就是臭的吗?”

    稍顿, 又沉着脸对贺小锦道:“你长大你也臭。有这时间问,不如早点习惯。”

    贺承铮说话向来不管你是谁,只讲理,脾气上来了, 管你男的女的老的小的,一视同仁。他觉得贺小锦这丫头纯粹是被惯得太过,没礼貌,一张嘴跟淬了毒似的,要是他闺女,早大鞋底子抽屁股了。

    贺小锦平时不太跟贺承铮碰面,冷不丁又看见他,跟见了鬼似的,一下子躲到贺松柏身后去了,怯怯地说:“爷爷……我害怕叔叔……”

    “凶孩子干什么?”贺松柏拉下脸,“孩子才多大,又不会撒谎,能有什么错?”他说罢仔细闻了闻,又说:“确实是有点味儿。海燕,你来收拾一下。”

    “没事的爸爸,我闻着没什么。”贺承鑫说着,弯腰打了下贺小锦屁股,“爸爸怎么跟你说的?就算是臭,也不能说出来。忍一忍就过去了。”

    王海燕赶紧跑过来。他刚刚就猜是他爸老布鞋的味,昨晚领他爸出去搓了个澡,蒸了个韩式桑拿,身上是干净了,但忘了鞋了。她虽然没闻见什么,却还是一来就把那双老布鞋关进鞋柜,又说:“好了好了,快进来洗洗手,一会吃饭了。”

    王大海刚从厕所解完手,提着裤腰出来,一看人都回来了,热情喊道:“小贺回来了?”

    他一直管贺松柏叫小贺,但贺松柏自己现在也是个老头了,一时笑得有些别扭:“爸,来了?身体挺好的?”又一指,“这是我那个大儿子和孙女,从美国回来的。承鑫,这就是你海燕阿姨的父亲,从农村过来过节的。”

    “姥爷。”贺承鑫点了下头,王大海激动地答应了,又走过去小心翼翼地蹲下,抱住贺小锦的肩膀说:“咱家小妮儿真漂亮,几岁了?”

    王大海的手常年练武种地,有些粗糙,手握着贺小锦肩膀一动,竟在她公主裙的泡泡纱袖子上钩起丝来。

    贺小锦斜眼一看,一下就哭了,一跺脚说:“你都给我弄坏了!八百多!我刚买的!你快拿开!拿开!”

    “好了好了,奶奶再给你买。”王海燕烦躁地拨了下他爸的手。拨这一下,是气她爸,气他爸闲的,来关心这些跟他没关系的人。

    人家欢迎你吗?

    你知不知道这样,你闺女很心疼……

    王海燕一脸说不出的憋闷。她的手曾经也有很多茧,只不过一个人在这城市养尊处优,风不吹,雨不淋,才变得光滑起来。可他爸没有跟着享福,这能怨谁?只能怨她自己。当初就不该结这个婚。

    贺松柏前妻生了贺承鑫以后,两个人的日子穷得叮当响,他前妻人长得美,在酒店做服务员,正好那时候改革开放,好多外国人来中国做贸易,有个外国佬吃着吃着饭,一下就看好了她,说要带她去美国。

    她妻子看到老外金发碧眼,人高马大,花得又是美金,哪受得了这种诱惑?当晚就回家说离婚。

    起初他前妻是不要孩子的,要留给贺松柏,但贺松柏实在太穷了,养起来也很费力。当时也赶巧了,正遇上了个乞丐在他们家楼下歇脚,跟贺松柏他妈没事聊了两句,非说贺松柏这人有财运,再找媳妇要找个名字带水,体格好的,会旺他。但孩子最好送出去,不然遇到这样的姑娘,姑娘也不一定愿意跟他。

    贺松柏当时很舍不得,但经不住他妈一再念叨,还是把贺承鑫送给他前妻的亲戚养着。后来,她前妻在国外稳定了,又把贺承鑫接了过去。

    只不过月有阴晴圆缺,他前妻到了国外水土不服,身体越来越差,把贺承鑫养到成年后,就撒手人寰了。

    后来找了王海燕,贺松柏的财运真的好了起来,新老婆年纪轻轻,却很能干,人缘好,结交又广,一开始只是养葡萄,后来借了时代发展的东风,开始做红酒,家里的粮仓也渐渐充盈起来。

    贺承铮十几岁时年少轻狂,不服管,学习也一般,王海燕当时一直盘算,不如攒笔钱,上不了好大学就出国吧,这年头,家里能拿出点闲钱的,都把孩子送出国了。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贺承鑫又和贺松柏联系上了,说在国外很困难,想读法律读不下去……

    贺松柏当初把孩子送出去就于心有愧,眼看日子越过越好,腰杆直了,也越来越挂念外面的孩子。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把给贺承铮准备的学费都转给了大儿子。又跟贺承铮说,你原本就不是块学习的料,能上三本上三本,上不了三本就上大专,反正家里饿不死他。贺承铮就这样断了出国留学的路。

    王海燕只觉得她这桩婚姻,上对不起老爹,下对不起儿子,中间也对不起她自己……这日子过的,好不好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手上给贺小锦抹着眼泪,心里给自己抹着眼泪。抬眼一看,贺松柏脸色也不算好,只是一直问什么时候吃饭。她当着她爸,还是把这口气咽了下去。

    小保姆和王海燕一块在厨房忙活,贺松柏和儿子孙女各自去洗澡,贺承铮盯着梁鸿宝在玩新买的两个奥特曼,突然,收到了苏鸿转来的十万块钱。

    贺承铮眉头一皱,摸着梁鸿宝脑袋叫他自己玩,他走到院子里,电话打过去,“你什么意思?”

    “铮啊,你要的碟我已经让你姐夫找人买了,都是最新的,这样的,那样的,都有。这玩意儿不好寄,过一阵,我找人给你捎回去,你别急啊……”

    “我是急这个吗?”贺承铮回头看了一眼,又道:“你不打算回来了?”

    苏鸿一撅屁股,他就知道她想干什么,果然,苏鸿娇羞地说:“正要跟你说呢……这把你姐应该是奋斗上了,这没日没夜的,没白折腾。”

    “所以不回来了?”

    “这不刚一个月呢么,还不稳……”

    “你什么意思?”贺承铮听明白了,这娘们儿是想在日本安胎,他点了根烟咬上,“苏鸿,你没事儿吧?你还记不记得你有个儿子?你俩这当父母的是不是哪有病?老的不养,生个新的?”

    “哎呀,我知道你带着他很辛苦,所以这不赶紧给你转点钱花花嘛!你姐夫说了,这是这个月的,过年再给你转个大的。你也别等影碟了,出去找真人潇洒潇洒,瞧瞧你这火……泻泻去。”

    “用不着,我嫌脏。”贺承铮忽的吐了口烟,一顿,又说:“我没心思跟你扯。我问你,你儿子你打算怎么办?你这是给我生的?”

    “铮,你听我说,我也是当妈的,看不见孩子,心里能好受吗?可有什么办法,夫妻俩才是一辈子的,我也得先顾着你姐夫……不过他这边的工作也快结束了,没多久熬头了,我现在也是没办法,刚怀上,你姐夫能放心让我自己回去吗?回去又要养胎,又要带着梁鸿宝,我还能活吗?你最多再带三四个月,等这胎稳定了,我俩就一块回去了……”

    “操……你两口子可真行。”贺承铮点着头抽烟,没话说了。他带着梁鸿宝倒没什么,可梁鸿宝呢?好久没见他爹妈,再一见,跟不得又给他领回个弟弟妹妹,这是什么刺激……

    “承铮,算姐姐求你了,钱你务必拿着,鸿宝喜欢什么,你就给他买什么。你也是,姐知道你肯定不会委屈梁鸿宝,姐是怕委屈了你。等下个月出了新影碟,姐再……”

    “没病吧你!”贺承铮一把挂了电话,忽的往花坛踹了一脚,又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遭,才勉强顺了口气儿,想了想,还是把钱收了,好让这孕妇安心。

    操他妈的……他想,他就是欠这一家的。

    再回屋,看到梁鸿宝一个人孤零零的,正趴在沙发上玩奥特曼,贺承铮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儿。

    他走过去,把梁鸿宝抱起来,放腿上说:“别自己玩了。给舅舅说说,这玩意儿怎么玩?”

    梁鸿宝一听,露出俩笑窝,捡起两只奥特曼比划,“就是互相打。你打我,这个手要这样打。”

    “然后呢?”

    “然后舅舅你打过来的时候,得说,哉佩利敖光线!然后,我咚就倒了。”

    贺承铮皱着眉头拿过来一个,又硬着头皮说:“哉佩利敖光线!”

    话音刚落,真听见“咚”一声,有人倒了。

    贺承铮抬眼一看,竟然是他爸。脚底正守着一堆滚落的大白菜……

    第44章

    贺松柏洗完澡, 穿着一身棉麻睡衣下楼,正好让厨房口堆着的大白菜绊倒了。幸好绊倒在王海燕的瑜伽垫上才摔得不严重。

    王大海三两步就跑过去,拎小鸡似的把他拎起来。

    梁鸿宝还没回过神, 吃惊地看着贺承铮说:“舅舅,迪迦奥特曼一下就把舅姥爷打倒了。”

    “哪呢哪呢?”

    贺小锦正好跑过来,听说她爷爷被奥特曼打倒了, 兴奋得两眼放光, 问梁鸿宝说:“真是迪迦奥特曼把我爷爷打倒的吗?”又一跺脚, “你怎么也不叫我呀!快, 你再让他打一遍。”

    梁鸿宝解释:“是我舅舅和迪迦一起打的。”又扯扯贺承铮袖子, “舅舅, 你再弄一次……”

    “一边儿呆着去。”贺承铮站起身,忧心地看了眼他爸,贺松柏气得把拖鞋一扔, 说:“是谁弄的这些破白菜堆在这?!”

    他虽然摔得不严重, 但面子上挂不住,一张脸气得和关公似的。王海燕听见,从厨房匆匆跑出来, “是我。怎么了?”

    “你白菜不够吃?弄这么多放这,都堆成山了,我倒是看看你多久能吃完。这都是过去的穷病, 囤囤囤,好像亏过你吃似的。”贺松柏说着, 踹了白菜一脚,一颗刚堆好的白菜咕噜噜地滚了出去。

    这一滚,王海燕不高兴了,她把那颗白菜抱起来, 小心剥掉两片踢烂的叶子,抬起头说:“你眼不好就去治眼,拿白菜出什么气?”

    她爸好心种点白菜送过来,不知道哪碍他眼,家里这么多人,怎么就把他绊倒了。王海燕气得,随手把两片烂叶子飞出去,可惜她习武的,有手感,有准头,两片叶子又刚好扔到了贺松柏头上。

    “好了好了阿姨,爸也不是故意的。”贺承鑫搂着王海燕肩膀,要她消气,可贺小锦看她爷爷头上盖着白菜,又一下子捂着肚子笑起来,“梁鸿宝你看呀!我爷爷长出头发了!你快看呀!”

    梁鸿宝有些遗憾:“可惜是白头发。”

    “这个家还有没有王法了!”贺松柏气得一把抓住头上的白菜,扔到地上,又狠狠跺了几脚,众人一时噤声了,贺承铮也一言不发,走过去推他爸说:“好了。先吃饭吧。”

    一屋人气的气,笑的笑,不说话的不说话,勉强安静下来坐在一起吃饭。

    午饭做了好几道大白菜,贺松柏都没动,挑着面前的一盘扒羊肋条吃。

    王大海看女婿吃得很少,夹了一只白菜酿肉卷,放到他盘子里说:“小贺啊,尝尝俺自己种的大白菜,甜丝丝的。”

    “你自己吃,自己吃。”贺松柏没动那块肉卷。

    贺承铮抬眼打量了一下,他爸这是嫌弃他姥爷的筷子,他闷着气收回视线,心想不吃不吃吧,剩了大不了他吃。

    阖家团圆,王大海一脸喜悦,点着筷子跟众人说:“好在这回邻居家的军军开车来,要不这么多大白菜,还真得强强开车回去拉嘞!”

    贺承铮夹着菜,没抬头,随口道:“他来不来也不耽误你来,你说一声,多远我都拉你。”

    贺松柏探了探身问:“军军什么时候回去?回去时,还跟着军军的车么?”

    王大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军军这两天就回去了,海燕留俺多住两天,俺也想再住几天。”

    贺松柏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又说:“爸啊,这么大岁数了,以后就别种白菜了,咱们这什么都有,开车出去五分钟就有超市,不用你专门送。在家种你自己吃的就够了。”

    王大海道:“在家没事,权当当活动活动了。”

    贺松柏低头闷了片刻,又抬头说:“白菜放家里也不好堆,暖气一蒸都烂了,家里还有小锦,来回跑,摔倒我也就算了,要是摔倒孩子……”

    “好,俺知道了。”王大海也明白了,低头默默吃起来。

    贺松柏单吃羊肋条觉得有点味淡,保姆这时候又去洗他们出去玩的脏衣服了,就跟王海燕说:“海燕呐,你这个羊肉怎么没切大蒜片配着?我跟你说多少回了,这种扒的羊肋条,最好是配大蒜片蘸醋吃,干吃不对路了。”

    “凑合吃吧。”王海燕带着气,头也不抬。

    贺松柏不懈道:“还是去切点吧,也不多麻烦。”

    “要切你自己切。”

    贺承铮撂下筷子,站起来说:“行了我切。我妈腰不好。”

    “还没好?”贺松柏往前凑了凑,“海燕啊,我就说你别唱歌,你不听,你都这个岁数了,哪能像人家小姑娘那样又唱又跳的?在家歇着不好么?再说,别的老太太哪有像你这么享福的,你看包老师,比你大点儿还得上班呢,你别不知足,听我的,节后就去把唱歌跳舞退了吧,面点还可以继续学。”

    王大海摆摆手,搭住贺松柏的手腕说:“小贺,你元旦没去看,海燕那天唱得可不孬了,还拿奖了,拿了个大奖状。”

    贺松柏笑笑:“爸,你不懂城里这些弯弯绕,这都是蒙人的比赛,谁拿钱,谁就有奖,我也赞助过不少,没什么含金量。对了,海燕啊,一说这个我想起来了,上回你跟人家吵吵,吵吵什么呢?”

    贺承铮把一碟切得粗粗啦啦的蒜片往桌上一撂,咣当一声,说:“先吃饭。”

    贺松柏看了一眼,又抬起头:“海燕呐……”

    “行了吧你!”王海燕突然把筷子狠狠一摔,“饭不够你吃是怎么?哪来那么多屁话?我爸好不容易来一趟,你闷头吃就得了!嘚吧嘚吧嘚的,燥死人了!”

    贺小锦一听她奶奶嘚吧嘚吧的,觉得太好玩了,也把勺子咣铛一撂,现学现卖,拍手唱起来了。

    “嘚吧嘚吧嘚,嘚吧嘚吧嘚,我爷爷吃饭嘚吧嘚吧嘚!我爷爷摔倒我乐呵呵!……”

    她外国呆久了,冷不丁来到中国,除了爱学骂人的词儿,就是爱学贫嘴的词儿,她班主任白友杏从前没看出来,在接话把这件事上,梁鸿宝比起贺小锦,只能算内向且沉默的……

    白友杏还曾找贺承鑫谈过话,说:“小锦这孩子,要不要送去试试相声或是rap什么的?大概能成才。”

    梁鸿宝自愧不如地抱着碗,感叹道:“贺小锦你可太有才了!”

    贺松柏气得头顶冒烟,愤恨孩子奶奶在教育上从不起好作用,他也把筷子嘎哒一放,面色不怿道:“海燕,你怎么说话呢!家里还有孩子,你就这么不注意文明?你看你把孩子教的,你这刁民习性怎么就……”

    突然,椅子在地上拖拽出声响,截断了贺松柏的话。

    贺承铮咬了口馒头,漫不经心地站起来,一边沉默地嚼着,一边拿了两个馒头塞进梁鸿宝手里。他拎起贺小锦和梁鸿宝,又推着两人肩膀,把他俩一股脑塞进书房,锁了门。

    再回来时,他拍拍手上的馒头渣,注视着贺松柏,忽的,一把把桌子掀了。

    剧烈的声响在大房子里带来长久的回声。

    盘子碗瞬间碎了一地,汤汤水水像河一样流,所有人都吓傻了,小保姆从楼上噔噔跑下来,一张脸唰地白了,手还滴着水,只敢躲在楼梯口扒着墙看。

    “不想吃都别吃了。”贺承铮平静地说完,坐下来。

    “强强……”王大海颤抖着,想开口,又被王海燕按住了手。

    贺承铮从一地狼藉里抬起眼:“就你会发火,就你有能耐,你文明?还是你觉得,我像软柿子?”

    他说话的神色很平和,平和得不像在发火,王海燕抹了把眼泪,没说话,腾的站起来,又硬拽着她爸出了门。

    剩下三个人的餐厅,贺承鑫突然吼道:“承铮!你这是干什么!有你这么跟爸说话的吗?”

    “我怎么说话用不着你教。你有时间就教教你孩子,什么他妈玩意儿。”

    贺承鑫恶狠狠地指了他一下,许久,才说:“我不屑跟你这种流氓说话。”又拨开他,跑过去,“爸,你没事吧?心脏难受吗?”

    贺松柏惊魂甫定,缓了好一会,才指着贺承铮鼻子,抖抖索索地站起来:“你……你狼心狗肺。你能耐大了,翅膀硬了,敢造你爸的反了?你从小吃的,用的,哪个不是靠我,这几年赚着公司的钱,还敢这么跟我说话。”他四处看看,“信不信我把你打出去……我打死你……”

    贺松柏找了一圈,没找到趁手的家伙,一张脸气得通红,只能又指着贺承铮说:“你哥说的对!你就是个流氓!”

    “我没说不是。”贺承铮抬眼看着他,“可我觉得我比你强,至少我这人不怎么样我愿意承认,不像你,赚了几个钱,就忘了自己从前也是农民了。没人跟你说过吗?这个家这个公司能有今天,不是你一个人的功劳。我妈,我姥爷,包括我,功劳都不比你少。用得着别人的时候知道低头,事成了就一脚蹬开,这不叫能耐,这叫没数,叫他妈愚蠢。你是不是觉得我跟我妈没了你,得上街要饭?”

    贺松柏颤抖着,指着门:“滚,滚出去……以后别回这个家……”

    “这才到哪。”贺承铮掏出名片夹晃晃,扔到贺承鑫脚下,“你听好。不光这个家我以后不回,公司我也不干了。你以后有事找他,别找我,我妈我来养,也跟你没关系。只要有我,就没人能让她受欺负。”

    他说完站起来,往书房去,贺松柏满脸紫涨地点着头:“好,好,你本事了,能耐了,你最好说话算话。你记住,出了这个门,你就是死在外面我也不管,你就是要饭……”

    “你放心,我就是要饭也不会要到你门口。我开过的口,说过的话,也永远算数。”

    贺承铮走到书房前,顿住,微微偏了脸骤然道:“但你也记住了!这世上能要挟我贺承铮的人还他妈没出生呢!!”

    他说完一把拉开门,梁鸿宝立刻钻出来抱住他说:“舅舅我想回去了……”

    “嗯。拿书包,走。”

    贺小锦躲在门后,摆摆手,小声说:“叔叔再见……”

    第45章

    贺承铮想离开公司单干不是临时起意。他当初是挺想进自家公司锻炼锻炼的, 锻炼到后来就成了责任,乏味有余,成就感几乎为零。况且这几年在经营上, 跟他爸分歧不断,思路南辕北辙,早点自立门户不是坏事。

    他想过了, 红酒这东西只要能卖出去, 不管卖谁的都一样, 澳洲有成把的牌子可以代理, 他也有现成的客户, 他一走, 公司的一半客户会跟着他走,损失的不是他。有人是铁了心要在公司发展,可他不是, 要是只能靠他爸才能吃上饭, 那他贺承铮也算不上有本事。

    贺承铮算了算手头的钱,这些年他一个人生活,花钱大手大脚, 攒下来的,还真不是想的那么多,他要买房, 还要立业,恐怕得度过一段相对艰难的时期。

    贺承铮摔门走了以后, 贺松柏在家躺了好一会,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无奈, 还是叫贺承鑫给康招娣打了个电话,康招娣紧赶慢赶地来了,给他头上,手上,各扎了几针,又喂了几粒自制丸药,贺松柏才渐渐觉得好了些。

    康招娣听完事情全貌,说:“我的老哥哥,这事你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吗?这也不能都怪我嫂子,还是家里缺个主事儿的媳妇。”

    “喔?”贺松柏打起精神,“怎么说?”

    “咱就不说别的,要是他大兄弟成家了,有个好媳妇,孩子有人照顾,不就不用全家挤在一个屋檐下?我嫂子就算再没文化,不在一块住,她也影响不到咱小锦。再说,真要找个有文化的好媳妇,像我家秀慧那样的,咱小锦还能张嘴就是歪歌歪词儿,歪理骂人儿?早让他妈教育好了!”

    贺松柏一听,觉得很有道理,今天如果是承鑫媳妇在这,他就不必出这个头,矛盾再大,也是媳妇和婆婆之间的事,殃及不到他,他到时候出来主持公道,弄不好,大家还感谢他呢。

    而且那混球敢跟他叫板,敢跟他嫂子叫板吗?总要有所收敛。

    贺松柏越想越觉得事情就是当局者迷,康招娣说的对,贺承鑫再婚的事必须马上推进了。

    于是,他就在那晚拨通了包小霜的电话……

    包小霜接到电话后听了一会,只说问问孩子意见,就把电话挂了。

    白友杏正好端来一盆热洗脚水,蹲下说:“妈妈,洗个脚吧,今天累一天了。”

    包小霜看着白友杏蹲在那,白白净净的,瞪着一双大眼睛,璞玉似的不说,看着比个兔子心眼儿多不了多少。

    她一口气一下子叹出来,却还是憋屈,心窝在那,像积食了一样,上不去也下不来,好久,才强撑着对女儿笑笑:“你泡吧杏,烫烫脚,睡得好。你洗完,妈妈用你剩的水泡。”

    “妈妈你泡吧,我一泡就做噩梦,睡得更差。”

    “嗯。妈妈包里有两块进口巧克力,你姐姐给的,我不爱吃,你拿出来吃了吧。不吃就放冰箱,别化了。”

    包小霜沉默了一会,还是把袜子脱了,让脚底板在烫人的水里舒展开。她这双脚,每天要赶公交,要跑菜市场,要来来回回爬楼门口的大楼梯,已经并不细嫩,别说热水,就是刀山火海也不怕了。

    可她的小杏……她还是希望她能过点不一样的日子。

    其实她并不想自己的女儿是这样一个什么都行什么都好的性格,她也希望白友杏有鲁珍的一半主动,有她大表姐的一半泼辣,这样不容易受欺负,有好事,也会更容易争取到。

    “杏,你听妈妈跟你说个事。”

    包小霜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电视的声音纷乱嘈杂,但包小霜迟迟没有按下静音,总觉得这样,心里的话更容易被说出来。

    白友杏点点头:“嗯,我听着呢。”

    “你贺松柏叔叔刚刚打电话,说明天,他大儿子贺承鑫,也就是你们班那个小姑娘她爸爸,不是单身好久了么,邀请咱们一块去森林公园逛逛……他确实跟妈提过几回,但妈一直没跟你说,总觉得……”

    “没事妈妈,我们去吧。”白友杏挽起袖子,帮她妈妈按着小腿,“我明白贺大哥的意思,我不讨厌他,当然,也谈不上有好感,但我觉得还是应该见面相处一下,才能有个结论,你说呢?”

    白友杏轻轻地撩着水,笑了笑:“说不定谈着谈着,感觉会好起来?那年龄什么的,也不是问题。也许相处了一下,还是不行,可那也得先谈谈才知道。”她抬起头,眼睛亮亮的,“我没问题,你帮我跟贺叔叔说吧。”

    “杏……去,去厕所拿个擦脚巾,暖气上那条……”

    白友杏甩了甩手,跑去拿回了一条擦脚巾,回来看到她妈妈正仰着脑袋,扒着上下眼皮滴眼药水。

    “这秋冬,不是冷就是干,一到了晚上眼睛就磨的慌,你妈最讨厌过冬天。晚上……晚上你别忘了接盆水放屋里……”

    白友杏站在那缓缓地笑了笑:“我知道了。”

    夜深了,白友杏回屋时,收到了梁鸿宝发来的几段语音。他哭着说他特别害怕,说他舅舅今天在家里因为贺小锦唱歪歌掀桌子了,发了好大的火,他有点想回去上学了。

    白友杏安慰了他一会,突然想给贺承铮打个电话。

    她拿起电话,却又犹豫了。就在几天前,贺承铮曾跟她说过,可以随时给他打电话,也可以随时给他发信息,可此时此刻,一切却莫名地为难起来。

    最终她改了写,写了改,编辑了一段话发过去,说梁鸿宝因为今天家里的矛盾有点害怕,他其实是个心思很细腻的小朋友,敏感,也很容易害怕和伤感,希望贺承铮照顾一下他的情绪,不要让大人的事影响到孩子。

    贺承铮不久回了一个客气的谢谢,他会的,就再也没有说别的。

    白友杏关掉那只小兔子灯,在一片黑暗里,心绪难平。

    她能理解她妈妈。

    从前,她妈和二姨的条件都差不多,都过着买菜要讨价还价,皮鞋底坏了要粘了又粘的生活。只是因为鲁珍比她更会找老公,尤其还找到个肯为她挥金如土的老公,人生行途过半,她二姨竟过上了另番生活。而她妈妈还困在原地,甚至连尽孝都难。

    其实她今天也同样大受打击。

    买一只五千块钱的按摩椅对她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可她那么努力,努力消化来自学校、来自家长给她的不同压力,她能为她姥姥提供的回报,比起她两个姐姐来,依旧是那样暗淡,甚至是可有可无的。

    她也想能做一点事,做点像鲁珍那样,值得被骄傲说出来的事,让所有她爱的人也都能过得幸福,开心。

    最终她含混地得出了一个结论:试着改变一下。为了她爱的人们。

    从前拒绝想,拒绝接受,拒绝试一试的事,现在勇敢去试一试,一切只有试过才知道,也许结局也会是现在所不能想象的两全其美……

    —

    齐市森林公园距离贺松柏的大别墅不远,这是本市最大的免费公园,假期最后一天,老人,小孩,恋爱的男女,成群结伙,都约好了似的来呼吸新鲜氧气。

    这么冷的天,器械上竟还挂着好多赤裸上身的精壮老头,人人都有八块腹肌。

    包小霜扫了一眼,有个老头正在单杠上做三百六十度大回环,大风车一样,快得都看不清人脸。

    旁边还站着几个赤膊老头,手上都裹着白白的镁粉,口边白气延绵,两个胸大肌轮流跳腾,正为上杠做准备。不看那长满老褶子的脸,真都跟壮小伙似的。

    不远,就有一些穿着花棉袄的老太太正在跳舞,拿着花扇子,个个步态轻盈,眉眼带笑。自古艺体不分家,冷空气中充满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气息,异性相吸这茬事,真是老少咸宜,风一刮呼呼的,拦都拦不住。

    白友杏挑了件简单的鹅黄色毛衫,配了条浅色牛仔裤,她妈出门前一看说,干干净净的就挺好,总归是年轻,年轻怎么都好看。

    白友杏也自觉得体,可一出门发现,里面穿什么也不重要。零下五度的天,她走在公园里,只能裹着件长到小腿肚的黑羽绒服,包着贺承铮给她的羊绒围巾,头上还加了顶黑毛线帽,只漏出两只眼睛。手即便严严实实地插在口袋里,还是觉得凉飕飕的,攥着拳头,一分钟也不想拿出来。

    也不知道贺松柏叔叔是怎么想的,非要约在森林公园一个湖心亭上见面。周围湖水都快结冰了,风一吹,亭子里的人和干冰上的三文鱼一样生鲜。白友杏想,今天就是和吴彦祖上床,她也一件都不脱。

    她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大眼看了看她妈,她妈也冻得够呛,两只手交叉夹在胳肢窝底下,站在相约的亭子里直跺脚。

    一眨眼的功夫,他妈都原地转了两圈了,才看见一个老头和一个中年男人,穿着长大衣,姗姗来迟。

    “这儿!这儿!”包小霜终于舍得把手从胳肢窝底下抽出来,抬了一下。

    很快两个男人就跑过来。贺松柏略带歉意道:“包老师,久等了,这个公园实在是太大,绕糊涂了。”

    “阿姨,小杏。”贺承鑫点了下头,他穿着件笔挺的深灰色羊绒大衣,戴着黑羊皮手套,头发一丝不乱地梳着,白友杏拘谨地点头笑笑:“贺大哥好,贺叔叔好。”

    贺松柏提起一个纸袋说:“包老师,你看,我今天还带了一些文学课的作业想请您指导指导,大多是我写的词。不然,咱们找个地方喝点咖啡,两个孩子,让他们自己逛逛去吧……”——

    作者有话说:从今天开始,又要恢复日更一章了[化了]十分抱歉。算了算,这本大概还有四周就完结了,存稿想看看能不能蹭上四回榜,希望大家理解~

    在此感谢每一个人。

    明日小预告:

    贺姓老土匪:干嘛呢干嘛呢干嘛呢?!!

    第46章

    包小霜听了, 缓缓点了下头,也心照不宣地说:“行,我也正想找个地方坐一会。年纪大了, 体力不行了,跟他们年轻人比不了。”她一指,“就去那边吧。”

    说完, 包小霜把白友杏的围脖往下拉了拉, 看了她一会, 又理了理她的头发, 最终拍拍她的胳膊说:“去吧。”

    白友杏点点头, 对贺承鑫说:“贺大哥, 我们走吧。”

    两人随后并着肩膀,沉默着,缓缓地走了起来。

    天气冷, 空气都像湖冰, 冻住了似的。周围人经过,倒像从另个温暖的世界而来,带来滚滚热气。起初一直无人开口, 直到走出湖心亭,走上平阔的主园路,贺承鑫才率先打破沉默, 他看着白友杏笑笑,说:“冷吗?”

    “还行。你呢?”

    “我也还行。习惯了, 纽约的冬天也很冷。”

    “是吗?”

    白友杏长到这么大,还没出过国,更没有去过纽约,贺承鑫淡笑着, 点了下头说:“比这还要冷。气温常常零度以下,还会下大雪。雪也比咱这的大,积雪啊,结冰啊,都是常态。”

    “这样啊。”

    “嗯。东北部就是这样,西海岸好一些,我也呆过一段时间,像洛杉矶,旧金山,地中海气候,冬天不冷,但会下雨。”

    “那还挺厉害的。”

    “等有机会,我可以带你去看看。风光真的和我们这不一样,你肯定会喜欢。”

    白友杏笑了:“可我英语不太好。”

    “没事,你有我。”贺承鑫也笑了,“况且,英语也不难,有环境很快就能学会,难的其实是思维方式。我也是十岁才过去的,当时觉得思维和外国人有很大差异,一句话说出来,总是不够地道。”

    “是吗?”

    “嗯。”贺承鑫低下头,“不过也很快。等到我高中时,几乎就跟本地人说的听不出差异了。”

    “这样啊。”白友杏点点头,“那还挺厉害的。”

    白友杏安静地听着,身边跑过去一对小情侣,两人追着闹着,一定要抓住对方,谁也不肯停,为此气喘吁吁,像感觉不到冷一般。

    她突然有点羡慕。一对眼里只有彼此的人,是不是无论雨雪,阴晴,都影响不到他们相爱的心情?

    感情,真的是可以培养的吗?从无到有,由浅入深,她和贺承鑫也可以吗?

    白友杏想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森林公园的另半圈。这里是一片游乐场,建了十几年,设备都略显陈旧了。上中学时她春游曾来过这,还记得里面有个大鬼屋,每次看到年轻的男男女女从里面兴奋而出,脸上都轻汗淋淋,似乎真的很刺激,她也一直想进去看看,只是缺乏胆量。

    这次一来,一切还是很眼熟,记忆里的老式鬼屋还在运营。森林公园占地广,鬼屋装潢虽老,但建得很大,很气派。门口卖票的老板拿着喇叭说,鬼也比外面丰富,各式各样的鬼都有,只要二十……

    贺承鑫见白友杏站在门口发愣,笑着问:“想进去吗?”

    “嗯。有点儿。”白友杏也笑了笑。

    她突然想到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的“吊桥效应”。一个人提心吊胆地过吊桥时,常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如果这时身边有一个异性,这种心跳的感觉,就会变成心动。

    她突然想试试。

    这一路,也许缺乏很好的话题和氛围,她对贺承鑫一直没有心动的感觉,她想,如果鬼屋的刺激都不能令她心动,说明她和贺承鑫真的不行,以后就不必浪费时间了。

    这应该是个高效的方式。

    贺承鑫轻轻道:“那我陪你。”

    作为一个男人,他大概也敏锐地察觉,这是个不错的机会。

    “我也想玩我也想玩!我就是想玩这个舅舅!”

    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白友杏猛的一回头,发现是梁鸿宝正拖着贺承铮往这走。贺承铮一对儿内双眼正鄙夷地盯着鬼屋顶上一只巨大的绿头大魔鬼,神色写满对粗制滥造的不屑,再一低头,也愣住了。

    “白老师!”梁鸿宝戴着小蓝帽,一连蹦了起来,“你也来看飞天大魔鬼吗?”

    他很快又看到了白友杏身边的人,眉头立刻拧起来,“大舅舅,你怎么也在这……小锦呢?”

    说完,他又抱紧了贺承铮的胳膊,似乎对昨天发生的不愉快还心有余悸。

    贺承鑫稍显惊讶,很快,又恢复了一贯的从容,他走过去,摸了摸梁鸿宝的脑袋说:“小锦今天去邻居家给好朋友过生日了,只有我和你白老师单独约会。”

    “约会?”贺承铮笑了声,抬头瞥了眼鬼屋说:“约会来这破地方,有情趣?”

    白友杏怔怔地看着贺承铮,这还是他消失这两天正经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比起贺承鑫,他今天穿得特别简单,一件黑色的户外羽绒服,头发刚剪的,很利落,眉眼都露得清楚,笑了这一下,眼梢挑着,唇边白气飘散,更显得锐利逼人。

    白友杏匆匆收回视线,没说话。

    可贺承铮似乎不算完,走到鬼屋门口,扫了个二维码,又随口道:“这么冷,约会好歹找个室内,看个电影什么的。不能冻感冒啊?”

    他说完,笑着把手机亮给门口老板:“好了,八十,四个人的。”又对两人一抬下巴,“走吧?我请客。进去暖和会。正好我胆儿小,跟着你们壮个胆。”

    “舅舅我想看大僵尸和吊死鬼!”梁鸿宝抱着贺承铮的腰跳着,贺承铮敲了他一下,“你就叫唤的时候凶,晚上被窝里哭。怂炮。”

    白友杏看钱已经转了,抬头对贺承鑫说:“那我们走吧贺大哥。”

    入口很窄。四个人排成一排往里进,贺承鑫打头阵,刚踏入黑暗,就回头对白友杏说:“里面挺黑的,跟紧我。”

    “嗯好。”白友杏说完,跟了进去。

    真正进到鬼屋里,又是别有洞天。道路宽广起来,却曲折蜿蜒,视线里还是很暗,白友杏不由得忐忑,听见贺承鑫在前面说:“害怕了么杏?可以拉着我的手。”

    不知道是谁笑了一下,阴森森的,白友杏刚想摇摇头,又听到梁鸿宝说:“大舅舅,你不然拉着我的手吧,我害怕……”

    他刚刚听他舅舅说自己胆小,心里有点没底了,怕他舅舅靠不住,于是心一横,从白友杏身后跑过去,一把抱住了贺承鑫的胳膊。

    贺承鑫也只好拉住他,继续在前面走。

    白友杏听见身后一时悄无声息的,像没人了似的,她不想走在最后,便怯怯地回头看了一眼,贺承铮突然对她“哇”地叫了一声,吃人一样,她吓了个激灵,赶紧扭回头,快快地走了。

    贺承铮插着兜,看着她一下就跑远了,一个人闷闷地嘀咕:“出息。”

    再往前走,出现了一个接一个的骷髅,有的坐在椅子上,有的站在角落里,人一经过就吹冷气儿,发怪声,冒红绿光,十分劣质,连梁鸿宝都说不吓人。

    又拐了一个弯,是个红色房间,左右各有三口赤红的大棺材。

    梁鸿宝问:“大舅舅,这些棺材怎么是红色的?”

    “大概是冥婚吧。都是封建糟粕。”贺承鑫说完,停下来,摸黑招了招手说:“杏,你怕的话就过来,这些棺材里估计有鬼。”

    “怎么是估计有鬼?”贺承铮突然道:“肯定有鬼啊!没鬼我钱不是白花了?”

    贺承鑫刚想开口理论,贺承铮又不耐烦地催起来:“知道有鬼就快点走,别堵这,怪热的。你们三个就是手拉手,搂着,抱着,鬼该出来还是出来。”

    贺承鑫扭回头,不说话了。

    白友杏知道这对兄弟昨日因为贺小锦唱歪歌的事,闹了矛盾,现在正置气。她是个和事佬,此时,也只好两头安慰,讪讪道:“贺大哥你分析得对,这些棺材里应该是有鬼。但你不用管我,麻烦你拉好梁鸿宝。”又回头说,“鸿宝舅舅你说得也没错,这个房间是有点热,快点走也对。大家都是好意……”

    她向来是个老好人,不愿看见任何矛盾发生。管他是葫芦还是瓢,她见一个就摁一个。

    白友杏说完感觉汗流浃背的,进了这个鬼屋,紧张不说,氛围也不好,她夹在中间很难做人,身上频频出汗,只好把羽绒服脱了,抱在怀里……

    梁鸿宝抬起头:“大舅舅,你信不信咱们一走过去,棺材盖会打开?”

    说完,他拽着贺承鑫往前走,红色的棺材盖果然一下子全打开了,从里面同时坐起了六个鬼。梁鸿宝回头笑笑:“白老师,你看像不像煮熟的大扇贝?红色的,都打开了。”

    “挺像的。”白友杏看着六个粗制滥造的鬼也笑了,这八十块花得可真有点亏。

    四个人继续往前走,终于有梁鸿宝想看的僵尸跳过来了。梁鸿宝伸着两只胳膊,也跟着跳起来,逗得自己咯咯笑,一转身,又有几个穿着囚服的无头鬼,一只在推磨,一只在拉车……

    白友杏看着不觉得恐怖,只觉得很像在学校打工的自己,就是这样累掉了头也要干活,令人心酸。

    眼看就快逛完了,白友杏越来越觉得这八十赚得未免太轻松,老板在门口守株待兔,等到几个好奇的人,钱就揣进口袋。这样的鬼能吓到谁?还没有她们学校钱校长长得吓人呢。

    刚说完,突然从头顶掉下个白衣吊死鬼,长头发一下就掉到白友杏脑袋上。她吓得衣服一扔,下意识就往一个人身上扑过去,那人也下意识抱上来,又紧紧搂住她。

    一切毫不经意,只凭本能。那人也惊魂甫定,手臂渐收,白友杏只知道自己正被人护在怀里,轻轻拍着说:“都是假的,假的……不怕,我在呢。”——

    作者有话说:大舅舅:[小丑]?

    第47章

    许久, 白友杏才在一片鬼叫里听见自己的心正在扑通扑通狂跳……

    她踮着脚,用力攀住他,搂他的脖子。他很高, 脸热热的,气味也是热腾腾的。他不像小锦爸爸那么香,也没有韩俊身上特别的清苦味, 相反, 因为太热, 贴近时, 还有点淡淡的汗味, 可她不讨厌这个味道, 又用力往他怀里缩了缩,埋下头,听见这人在耳边低沉地说:“就你这胆儿, 还跟别人跑出来看鬼, 你气不气人……”

    吊桥效应。

    这一瞬间,白友杏觉得它一定是发生了。她在难耐地心动,陷在突来的安全感里, 竟不想离开。她不敢抬头,怕撞上贺承铮的目光,可脚跟最终还是犹犹豫豫地落回了地面。她抬起热得发烫的脸, 恍恍惚惚地,在黑暗里找到贺承铮的眼睛。

    他的眉眼低低地压着, 不久,又松缓开,露出一股忍俊不禁的笑意。

    白友杏愣愣地看着他,突然不知所措起来, 他却把手插进她毛线帽沿里,蹭掉了她额头的汗,又把她帽子拉了下,戴正道:“你倒知道哪安全,还不算傻得没救。”

    “白老师,你跟我舅舅是在谈恋爱吗?”

    梁鸿宝的声音传来,白友杏一听,一把推开贺承铮,回身低了低说:“没有!别胡说……”

    “哦。那衣服别忘了,掉了。”

    梁鸿宝拨开白衣女鬼的头发,抱起白友杏的黑色羽绒服,白友杏接过来的一瞬间,看见贺承鑫似乎是扭头走了,气势汹汹。她刚想叫他等等大家一起走,又听见贺承铮在身后不紧不慢道:“穿上再出去。出那么多汗,找病?”

    他说完晃了两步,心情不错地拿起那件羽绒服,把她套了进去,又蹲下对上拉链,一把拽到她脖子顶。

    贺承铮垂眼给她紧了紧那条他送的围巾,慢条斯理地笑着:“听我的,下回跟他约会,记得穿漂亮点儿。你这穿得一身黑,跟道士似的,他能看好你吗?”

    说完,退了一步看着她,瞧了两眼,又骤然收了笑,恶狠狠道:“下回还约不约?!用不用我跟着你当参谋?!”

    “不约了!”白友杏下意识大喊一声,匆匆看他一眼,又在纷乱的心跳里,扭头跑了。

    梁鸿宝抬起头,懵懵地问:“舅舅,我白老师是生气了吗?怎么也走了?”

    “我哪知道,咱也走。”贺承铮心情挺好,忽的抗起梁鸿宝,慢悠悠往外走,又说:“你今天这魔鬼看得挺好,晚上想吃什么?吃点你妈不让吃的。垃圾的。”

    “吃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舅舅给你满足。”

    “吃夜市!舅舅给买烤串儿!”

    “成。今晚一百五十串儿,睡前再来个冰激凌。”

    “耶!”

    白友杏跑出这个鬼屋时一张脸涨得通红。她用力捂着胸口,心却还是要跳出来一样,整个人呼吸错乱,大脑也一片空白,她没法思考刚刚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工作人员拿着喇叭,指着她,对下一组游客说:“看,这就是刚玩完的。看都吓成什么样了?我们这都是高品质鬼,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只要二十……”

    不远处,贺承鑫正站在空地里抽烟。白友杏想了想,走过去,刚要开口就被贺承鑫的烟雾呛了一口,她扇了扇,说:“小锦爸爸,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嗯。”贺承鑫敲了一下烟灰,眼睛向白友杏身后瞥了一下,又收回来。

    白友杏喘匀一口气,倏地抬头:“我想我们还是回到单纯的老师和学生家长的关系吧,再见面,应该就只有家长会了。”

    贺承鑫一脸意外,“小杏。你该知道我对你的感觉不错。这些日子,我觉得我表现得也很明显了,我们才正式见第一面,”他抹开大衣袖口看了眼表,“不过也就一个小时,就能对一段关系的走向下判决吗?”

    “我觉得可以。”

    “因为他?你喜欢那种流氓?”贺承鑫的视线向远处扫了一眼,极短暂,又厌恶地收回。白友杏知道他说的是谁,心揪了一下,却没敢回头。

    “跟别人没关系。你也别这么说。”

    贺承鑫点点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白友杏经历了鬼屋的慌张一刻,似乎冷静了很多。她从没在重要的时候这么冷静过,无论是家长会,还是公开课,她都没有这么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

    她把手插进羽绒服兜里,沉了一口气,轻轻开口:“我知道你也许对我有一定的好感,但我相信,应该也不多。”

    贺承鑫没否认,把烟丢在地上,踩灭。

    “贺大哥,我还不至于是单靠外表就能立刻吸引异性的女性,这一点,我很清楚。其实我的性格不错,人品也好,这都是我的优点。但说实话,我们没相处过,你一定不是因为我的性格对我有好感,那剩下的,大概就是条件合适了。你也许觉得我挺合适你的,或者说,挺适合你们一家的。”

    白友杏说完,看到贺承鑫挪开了脸,唇边漾起了白雾。在她眼里,他算得上成熟多金,大概,以往只有他挑别人的份儿,不喜欢听拒绝的话。她能理解,却没有停下来。

    “贺大哥,其实我不介意年龄,也不在乎对方有没有小孩,但这也意味着,我也不在乎对方的家境,条件。”

    “我还年轻,没有办法放弃对纯粹爱情的幻想,我还是想找一个我喜欢的人,一个喜欢我这个人的人。这一个小时走过来,你觉得很短,可我觉得挺漫长的,我看到不少人在湖边骑车,那一刻,其实我更想一个人骑会车。”

    “这不是说你不好,而是我们不合适,是男女之间的那种不合适。当然,我也知道感情是可以培养的。这个问题我刚刚也在路上想过了,结论是,我没有培养感情的必要。”

    “如果我需要花时间培养感情来让自己下半生快乐,那我花时间培养自己,也能快乐。不需要两个人那么麻烦。”

    “贺大哥,我不知道我这么说你会不会觉得不中听,但我想,你年纪大,有什么不舒服,你就多担待一些吧。”

    白友杏说完,听见不远处的旋转小飞机上传来“呜呼——”的声音,她回头一看,是贺承铮。

    他那么大一个人,竟然正跟几个小孩一人一架旋转飞机,上上下下地飞着,还在跟前方的梁鸿宝对着开炮,他也不觉得丢人。

    白友杏叹口气,收回视线:“就这样吧,反正是跟他没关系。”又说,“我想骑湖边的自行车回去,你呢?”

    “我走回去。”贺承鑫说完,点了下头就扭头走了。飞机上“呜呼——”的声音又传来了……

    白友杏又回头瞪了他一眼,这人竟对准她开了一炮,她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得气吼吼的,不想理他。于是扭回头,从路边扫了辆观景自行车就骑走了。

    贺承鑫不知是因为被拒绝,还是因为好端端的遇上了闹矛盾的兄弟,总之回来后一直挂着脸,一场约会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回去路上,包小霜开着车,一直在念叨说:“看不好就看不好吧,有什么的?摆脸子给谁看呢?男人有的是。闺女,你就是不嫁人,妈也养你一辈子!他都半拉老头了,牛逼什么?”

    白友杏恍惚地看着窗外,包小霜又偏了偏脸:“听见了吗?咱不受气!”

    “听见了。”

    “以后咱不跟这些三十多的老油条折腾!”

    白友杏扭回头:“哎呀也不是所有三十多的都一样,不能一棍子打死!”

    “都差不多!这些老家伙一路货色!”

    车正好路过了贺松柏的云麓酒庄分店,包小霜掀眼皮剜了一眼,哼道:“他家就这么个门头,能有几个钱?比比人家韩俊!人家年纪轻轻的,就是那么大个公司的总裁,可人家多礼貌,多低调,那老四眼拉脸给谁看呢?”

    是啊,她妈妈就看好韩俊了。别说他妈妈了,从十八的到八十八的,有几个女人不喜欢长成韩俊那样的有钱人?可韩俊就这么一个,已经是鲁珍的了。

    白友杏的声音软下来,笑了笑说:“别总说韩俊了妈妈,他再好,喜欢的也是我表姐,书上说了,不快乐就是在比较里产生的。我们过好自己的吧。”

    “行了,你妈比你读书多。那什么,从我手机调出你海燕阿姨的电话拨一个……”

    包小霜今天冻得够呛,说要和王海燕找个澡堂泡泡,她以为王海燕一个人在家,没想到也在外面,正跟他爸遛弯儿。王大海原本就爱上了韩式桑拿,一听跟包老师一块,简直再好不过,三个人痛快约好,晚上一块去泡大池子。

    白友杏想了想,她也去找谷斯文聊聊天吧,好几天没见了。

    到Fit101的时候正直值晚上九点多。冬天健身的人少,谷斯文已经在准备和同事主管开盘点会了,匆匆塞了点小零食给她,让她先自己逛会儿,等等她。

    白友杏一个人闲来无事,随处逛着,不知不觉,来到了顶层的天台小花园。

    寒冬一月的夜晚,这里空无一人,原先有几家露天咖啡店和小酒馆,这个时节也因为太冷而早早打烊了。谷斯文之前就告诉过她,想尿尿不排队,就去顶楼的女厕所,又干净又没人。

    白友杏甩着两条胳膊往女厕所走,周遭寂静幽暗,她无法自控地,又想起了那个鬼屋。她想,今天鬼屋里最吓人的,还得属那个贺承铮。跟他哥打仗拿她出气,难怪贺承鑫给她和她妈脸色瞧……

    她想着想着,突然听到几声细弱的呻吟,在夜风缭绕里,不经遮掩地荡漾着,像是只饿了的小猫。

    白友杏摸了摸口袋,里面正巧躺着一袋谷斯文给的碳烤小黄鱼,便轻手轻脚地循着声音找过去。走到路尽头时,却发现声音是从母婴室里传出来的,仔细听听,又不像小猫了,因为那扇沉重的大门,正传来咚咚的撞击声,沉沉闷闷,却异常激烈。

    白友杏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第48章

    厚重的门内, 传来女人细弱的央求:“别,别这样。求你了。”

    “求什么?这周哪天没要,你该习惯。”一个男人的声音压过她, 字字咬得强硬。他的嗓音是白友杏熟悉的,却又有令她陌生的贪婪和凶狠。

    白友杏突然被钉在原地,一股麻木冰冷的感觉从头顶浇下来, 镇得她不会动了。在这空无一人的顶楼, 她第一次真正领会到现实的戏谑是没道理的。不管是多么可笑的巧合, 该上演时就会上演。

    “我不喜欢你一个人穿这么少出门, 为什么不听话?”门又发来一声沉重的撞击, 砰地晃了一下。

    “你凭什么管我?我不用你管!”

    “你说凭什么?凭我每天给你发邮件发了五年你一封都没回过够吗?不够的话, 凭你不想我,可我常年要在办公室对着你的照片解决够不够?”

    “你又不打招呼就来!被人看……唔。”他似乎用力吻住她,女人的话说了一半被截断, 留下一串含混的呜呜咽咽。

    “知道来健身不知道回我电话?为什么躲着我?我只是想见你, 忍不了是错吗?”他低喘着,“告诉我,这些年你有过别人吗?等我了吗?”

    又传来一阵浅浅的哭吟, 带着不明显的回应,他满意地笑了:“难怪一切很熟悉,原来还是只有我来过。”他声音很快又低下来, 颤抖着,“但你瘦了梦梦……在外面吃苦了吗……”

    “你娶了别人还管我干什么?”

    “你说我管你干什么!”

    “别这么弄!你变态!你回家去!”她打他, 又被嘭一声,按在门上。

    “她只是长得像你,你走了叫我怎么办,你教教我?”他好像疯了似的, 低叹着,啃咬着,咬牙切齿,“对,我是变态,早就疯了,被你折磨得心理扭曲,想花点钱骗自己拥有你了,骗自己我的老婆是万梦。可我错了,她不是你。”

    “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你不该知道,不该负责是吗?”他语气霸道冰冷,字字阴鸷,“给我一个月离婚。钱我不亏待她,但你必须是我的,原本就该是。”

    “别……唔……”

    “你还是喜欢这样。”他又笑了,“小家伙,你和从前一点没变。听话,别忍。”

    很快,她有节奏地哭叫出来,延绵了一会仍犟狠狠地说:“变了!我早就把你忘了,干干净净的!”

    男人的笑收敛起来,沉默过后,他悲伤地低语:“万梦,别折磨我,也别让我猜。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你不回来我还能凑合活,你回来我得不到就只想死。抱紧我。”

    他话音刚落,白友杏觉得脚下地动山摇起来,她茫然地抬起头,总觉得这天花板恐怕要和天一同塌了。

    很久,她听到男女混在一起的沉闷低哼,随后又归于静谧,再一转眼,又是女人拍打他的声音:“你又不戴,讨厌死了,去买药!”

    “买什么药,我是要你吃药才不戴的?”男人的悲伤又褪去了,“我们生个孩子吧,好吗?五年前我就想要了。我们的孩子。”

    女孩没说话,他又轻轻笑起来:“还记得我们给它起的名字吗?韩梦唯。当时我说,不管男孩女孩,都叫它,也不管男孩女孩,只要是你给我的,我都喜欢。”

    “忘了,你跟别人生去吧。”

    “别闹,不是你我宁肯断子绝孙。”他声音降下来,笑意渐浓,“我只有过你一个,不信你问它。”

    “问什么问,变态!”

    拉链轻轻拉了起来,他空了一会,又兀的用力吻了她一口,口气是熟悉的不容商讨,“下个月这个时候,我不管你爸怎么说,你跟我去民政局。我就活一辈子,只要你。”

    “霸道鬼!还是老样子,讨厌死了……”

    “我的小万梦。”他笑了,“真像一场梦,睁眼我都三十了。到时候我一无所有,你还要我吗?还喜欢我吗?”

    女人饮泣着沉默了一会,轻轻地说:“要的……从前就要的……说忘了你,也是骗人的……”

    “我吃不下饭……因为想你……已经跳不了舞了,身体不好,没有力气……”

    “我每天都要吃安眠药,常常要看医生……我怕我死在国外。我也不敢看邮箱,怕你的信有一天断掉……那样我就真的不能活了……”

    她哭咽着,声音断断续续的:“你没有钱不要紧,我不要钱,从来都不要,我只要你……你信我,你信我吗?……”她的哭声越来越大,声音颤抖到听不清,直到最终被另一个身体掩埋了起来。

    “不哭了宝贝,我都知道。因为我从前就没钱,你还是愿意跟我在一起。这么多年,你的香水没变,还是我打工赚的第一笔钱给你买的,被你笑说像草药。”他吻她,“可我喜欢它的名字。前世今生。”

    女孩彻底痛哭出来,悲鸣着男人的名字……

    白友杏站在门口,浑身血液凝固,如遭雷击。她实在难以置信,这真的不是在做梦?她像听了场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曾经的恋人破镜重圆至死不渝……可换个角度,又是另一个人的噩梦。

    她不知道该做什么,能闯进去骂他一顿吗?然后呢?他们就不相爱了吗?

    他那么稳重,那么文质彬彬,竟然也有这样难以自持的一面,说出来,大家会信吗?她即便亲耳听到都不敢相信。她只能抱有某种天真的幻想,这声音只是像,他们只是同名同姓……

    那晚,白友杏怎么回的家都忘记了,她只知道她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谷斯文,也并没有告诉妈妈和舅舅,就像她没有把在喜来登看到大表姐夫的事说出来一样。

    她一直是一个很擅长替别人保守秘密的人,因为没有说,直到现在,大表姐一家还过得很和美,大表姐夫官场得意,大表姐的事业也扶摇直上。哪怕这种和美之下有着不堪的另一面,她都不会去主动打破。她向来向往和谐,喜欢看到别人是幸福安稳的。

    只不过白友杏的努力还是白费了,就在当晚,她们这个大家庭的天就真的塌了下来。

    半夜,先是有个电话打来,包小霜听了一会,吓得披着毯子出来敲包小风的门。

    漆黑的老小区只有她们家亮起了灯,强强也被这异常的夜晚骇得嗷嗷叫,把白友杏也吵了起来。

    二姨家已经闹开了。

    据说韩俊当晚就提了离婚,突然到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也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大家还在为他今晚竟然回家了而开心地洗水果,冲茶叶,他就面不改色地说了句他是回来离婚的,早点散了吧。

    他似乎早就把离婚协议准备好了,推到桌上,说他会净身出户。名下的房,车,资产,全部给鲁珍,手头现金不多,只有三千多万,也全部转她,只有一个要求,以最快的速度放他自由。

    鲁珍整个人都疯了,听他这么说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两瓶新买的香水,准备喷给他闻闻,就这么咣当两声砸在地板上。

    她怎么都没想到她的婚姻仅仅存续了一年多就要结束,甚至都没跟她的丈夫真正相处过几天,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做得还不好……她明明什么都听他的,也明明很注意保养,人人都说她美。

    鲁珍哭着说她什么都不要,只要韩俊能留下来。韩俊只问了她两句话:“当初我如果一无所有,你跟我吗?”

    “我如果没钱,你能忍受无性无爱的婚姻还每天过得这么开心吗?从前在一起就明码标价了,别弄到最后什么都想要。”

    话说完,鲁珍就跌坐在地上。

    二姨家本想闹一闹,韩俊又说:“闹可以,但结果不会变。闹了钱就没这么多,你们自己衡量。”

    最终,他不留情面地推了张名片,让对方有事联系律师,人就走了。像个毫无感情又冷血的人。

    包小霜立刻叫家里人穿衣服,很快就开车奔了出去,在这场闹剧之后,白友杏的姥姥忽然病倒了,已经被120拉去了中心医院。

    她近来总说胸口发闷,晚上家里一闹,急火攻心,一下子就撅了过去。现在还不知道人怎么样。

    路上,包小霜时不时就发出“嘶”的一声,白友杏看到她皱起的眉头,知道她大概也在想不通,今天刚夸过的好女婿,怎么能这么决情?说断就断……

    白友杏还是没有把她知道的说出来。她用了一天时间确定了一件事:爱情,虚无缥缈。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没道理。

    就像她对贺承鑫,恐怕拿绳子捆在一起,也无法动情。

    既然爱情说不清论不明,就不如让一切埋藏在冰山底下,交给命运了。白友杏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祷,希望她的姥姥安然无恙,这才是眼前最重要的……

    —

    元旦过后的第一天,贺承铮一早就开车去办公室搬东西,既然闹得不愉快,他也懒得交接工作,剩下的好几个没结论的事也烂在那,由着他大哥处理。

    没有他的云麓酒庄,一切似乎仍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贺承鑫一身淡灰色套西,已经在陪同几个外国客户参观酒窖了,与贺承铮对望了一眼,他颔首笑了笑。

    贺承铮站在办公室门口,突然觉得贺承鑫这人模狗样的,倒与这家酒庄挺合拍,如果他早上来时心里还带着一点不爽,这一刻也没了。

    他收拾了点东西抱着,一边挂了给刘科打去的电话,一边用脚拨开办公室的门,门一开,突然看见个穿藕粉色套裙的女人站在门口,羽绒服搭在腕子上,手圈成拳,似乎正想敲门。

    “宋小姐?”

    贺承铮很快认出来者是李昂身边的宋凛凛,但上回一别,彼此都没再联系,也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找过来的。

    “有事?”他道。

    “贺总还记得我,我来的路上还怕您忘了,来了要吃闭门羹呢。”宋凛凛依旧笑得婉约,贺承铮也挑了句对方爱听的回:“像宋小姐这种才貌都出众的女性,忘了太没礼貌了。”

    “贺总过奖了,其实还是上回的事,不知道您考虑……”

    正说着,电梯门倏地开了,贺承鑫带着秘书从地下酒窖上来,随即,他一身西装阔步走出,一边偏头跟秘书交流,一边抬眼看着贺承铮。

    “还没收拾完?东西挺多的吧,要不要我找人帮帮你。”他又儒雅地笑了。

    “正好,小宋。”贺承铮一指,“云麓的事找他,以后这公司他拍板。未来的大老板,早点认识吧。”

    宋凛凛又吃惊又不解地,缓缓回了头……

    贺承铮叼着烟,哼着歌,把东西通通扔进后备箱,扣下车盖的一瞬,又看见贺松柏从另辆车上下来,屁股后,跟着抱了盆发财树的庄志高。

    贺承铮今天特意赶早来,没想到还是把所有人遇了个遍。擦肩而过时,他爸没说话。但过了不多久,庄志高就跑出来,急吼吼道:“哥,你坐后面,我给你开车。”

    “开什么车?”贺承铮咬着烟,靠在车上瞧着他,“你没听说我不在这干了?”

    “听说了。听说你被开除了。”

    贺承铮低头笑了声,点了点头。行,开除就开除吧。

    “听说了就别跟这蹦了,去吧。”他拔下烟,吐了口,眯眼瞧着庄志高一脸没长大的样,难得想跟他多说两句,“小子,趁年轻,好好学点有用的,别光会握个方向盘,有什么出息?”

    “哥,你之前说过,能把一件事做好就行,我也这么想。我就喜欢开车,喜欢开好车,我还想给你当司机。”

    “你吸我血吸上瘾了?”贺承铮不耐烦道:“你看我现在,像养得起司机吗?”

    贺承铮说完拉开门,又被庄志高伸手挡住了:“哥,你听我说,我刚和贺叔说了,说我还想给你开车,他没说不行。”

    贺承铮的手顿了一下,一抬头,看见二楼他爸办公室的百叶窗突然刷地闭死了。他收回视线:“他说不说是他的事。我说不行。”

    “哥你以后是不是还干红酒?”

    贺承铮皱眉看着他,嗯了一声。这人从五年前就跟在他屁股后面晃,要多烦人有多烦人,冷不丁这么认真,还有点不适应。

    庄志高随即从裤兜里掏出一副白手套:“那就是了。你听我说,我是这么想的……”

    “哥,从前你喜欢自己开车就算了,但以后你要是自己干,跟人应酬完还要找代驾,别人好笑话咱了。笑话咱不排场。”

    “咱们这么好的车,该配个司机。你现在没钱不代表以后没钱,再说,你现在没钱才该找我,我便宜。”

    庄志高说完钻了进去,又像从前那样,白手套在方向盘上轻盈地擦了一圈。

    贺承铮看着他这德行,倏然笑了,又把烟摁灭在垃圾桶上,拉开后排门说:“走吧,以后有我口吃的就饿不着你。”

    第49章

    贺承铮发小刘科在一家大型房地产公司干领导, 这两年刚拿了政府政策,在大西边的翠屏山脚下,合作开发了一片规模不小的养老观景商品房。

    这年头房子难卖, 这个叫“翠屏山色”的府邸建成一年多了还空着一大半,虽然有点偏,但胜在安静, 山里还有出租的菜地, 养老着实不错。

    贺承铮约了刘铮去看房, 这地方离白友杏家住的老城区不算太远, 一条路, 两脚油。但毕竟是偏, 人气相较,完全是天上地下。

    车刚停在小区门口,刘铮就解着安全带说:“小庄随便停吧, 这地方要什么有什么, 就是没人。也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地方。”

    贺承铮扫了眼,这养老小区看着倒是十分排场, 光大门就几十米,和土地不要钱似的,门口还有站着敬礼的保安, 打眼一看,楼都朝阳, 间隔特别宽。一楼都带着小院子,高楼也有大阳台,一眼望去一片冬绿,只不过确实看不见几个人, 周围也没有底商。

    贺承铮下车,甩上车门,“你们怎么想的弄这建房子?一路过来连个商超都没有,还靠着个大野山,鬼他妈都比人多。”

    “别急啊。”刘科和保安点了下头,跟贺承铮往里走,“现在这社会,除了单蹦的小年轻多,就是老头老太太多,公交一天到晚光拉有老年卡的,都赔钱赔得跟什么似的。这年头年轻人婚都不结,就别说买学区,拼地脚了,都一步到位给自己养上老才是最正确的选择,这是大趋势,周围配套都是早晚的。”

    “看见没有,那块,托育园,健身中心,后边那栋楼,社区食堂,一顿饭十来块钱就吃饱了,还有诊所。这种大社区以后是主流,才一万冒头。”

    贺承铮笑了声:“要是都有你这前瞻眼光,这房子也不至于跟唱空城计似的。老实说,赔惨了吧?”

    “赔是赔。不过你不看这都几点了?”刘科吊儿郎当地敲敲手表,“一点半。这不刚好是老头老太太搂着睡午觉的时候么?谁闲的在外面溜达。你有本事明天早上五点来,我保准你摸着黑,伸手一捞就是个老太太!关键你听说了么,市政府要搬,这块未来有大发展。”

    “听谁说的?”贺承铮跟着刘科往里走,刘科意外道:“这还用听谁说?文件都快下来了。你不信问问你前老婆,是不是好多中小学预备从这儿建分校了?”

    “别跟我提她。”贺承铮想起庄秀慧就来气,就前几天,他又在街上碰见她了,“真邪了门了,我好端端站在饭店门口抽烟,她开着车来了,看见我,降下车玻璃说,小贺,给我把三角帽拿开,我要泊车。你听这官威,拿我当保安,这地球还能装下她吗?”

    刘科失笑,“这年头女人都厉害着呢,眼里没有爱情,只有事业,一个比一个有能耐。男人们真该紧紧弦儿了,还整天想风想月,想讨老婆,结果呢?饭碗都快被人端光了。”

    “怎么?”贺承铮一听笑了,“最近单蹦够了,有想法?”

    “我倒想有,跟谁啊?”刘科轻佻一应,稍顿,又搭住贺承铮后背,缓了语气:“嗐,不闹了,都说了不结了。我这种人,给不了别人安全感,也别坑人好姑娘了。”

    又拍拍贺承铮:“反正有你陪着我耍单,怕什么?咱俩都不结,老了你住这,我也住这,咱俩搭个伙,这院里又不缺老太太,是不是?”

    贺承铮没言语,过了一会随手一指:“这树不错。”

    这个养老小区确实大,比个大学面积还富裕,一路走过来,像逛公园一样,风景是好,就是没人气,贺承铮扭头问:“你给我交个底,这房子未来不会荒了吧?”

    “荒不了。”刘科瞧着挺有底的,“没跟你说么,我们单位这两天正派人在周边几市的国企央企做团购,要么不卖,一卖就是好几十套。那些临退休的老干部,都有钱,我们都是做他们老婆工作,别人老公买了,自己老公能不买吗?攀比心都重着呢!一买就是手拉手,你就放心吧。”

    “往里走。”刘科说着拉开一个单元门,“弄不好到时候楼上楼下住的,都是不知道哪退下来的老领导,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来二去熟了,也好办事。”

    “这倒是。”贺承铮点点头,这方面他从穿开裆裤就开窍,未来说不定真是个门路。

    他其实也觉得这房子可以,偏是偏点,但白友杏那小东西家住那么偏,还照样去森林公园约会,有心拦不住,有车也不耽误。况且风景的确是好,市中心呆久了,冷不丁一来,心情不一样。出租的菜地也挺吸引人,自己种也行,不想种,租下来托管,一个月一百,也有新鲜蔬菜吃,他妈肯定喜欢。

    走进样板间,房子布局也不错,是贺承铮中意的方正规矩,套二套三的都有,房间基本都朝南,也都带着精装修,样板间比一般豪华酒店都通明,阳光洒进来,暖洋洋的,贺承铮扫了一眼,一瞬间真有点想住进来。

    “给我几折?”他回头问。

    刘科知道他兄弟办事大方爽快,没想到买房也这么利落。他和贺承铮是掏心窝的关系,又在公司说话管用,给他交了个七折的底。

    刘科这个人就是嘴贫,实际心思很细,正因如此,自打他褪去小时候的青涩后,喜欢他的女人尤其多。一方面喜欢他长得俊美,活泛幽默,一方面,正事来了他又比一般人细腻周全,解决问题。他就是因为想得格外多才一直单着,和姑娘都是自由出入。但论起这个人的仗义,没说的。

    刘科递了根烟,淡淡道:“其实你看好了也用不着急着定,你想找房子我肯定给你办妥,看好哪个楼层,我让底下人留着,咱也再看看别的。另外……”

    刘科跟贺承铮凑着脑袋点了火,夹着烟,手一抬,“你看的这个一楼样板间,这小区额外还有俩,看见了吗?咱这栋的前后排一楼,都是。我今天带你来是想说,咱妈和咱姥爷着急找地方住,就住这多好?家具都现成的,住多久都行,我管着呢,又不用花钱。将来住得好,再折价买就是了,倒时价格更好说。”

    贺承铮笑了声:“早说啊。”

    “嗐,别的不行,这点方便还是有。”刘科低头吐了口烟,“男人这个岁数,事赶着上门,你我和郭放都什么关系?亲兄弟也不过如此了,谁遇上事都得拉一把。他最近也不好过。”

    “他怎么了?”贺承铮靠着窗,眯眼抽了口烟,“最近没他动静,还以为他一门心思准备当爹了。”

    “哪儿啊,愁得跟没头苍蝇似的。那个周新平,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升上去以后,天天派人去郭放公司查税。”刘科笑笑,“真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贺承铮回过味,也模模糊糊想起来点,笑了声问:“不就为了个姑娘吗,这都多少年了,有必要吗?”

    “那是简单的为了个姑娘吗?”刘科笑颤了,“那可是李小朵!”

    想起这个人,仍带着青春记忆里褪不去的光环:“当初周新平那蔫茄子多喜欢咱班李小朵?李小朵早上起来上自习,没地儿去,周新平管着班里的门钥匙,愣是早起给她开了三年的门,开完了,就默默无闻地走开,躲在厕所门口看她一眼,贤惠得跟他妈海螺姑娘似的。”

    “好不容易高考完了,那小子想趁机跟人小朵表个白,结果李小朵倒好,转眼就跟郭放这王八蛋好了!郭放啥命啊?李小朵那可真是个仙女……”

    贺承铮使劲想了想,对高中时李小朵的美好有些笼统印象,只记得她长得漂亮,心灵手巧,但具体的,就记忆不深了。女人这方面他开窍晚,压根没放心思,上学时的记忆,光停留在怎么翻墙往外跑,跑出去上会网,买点碟,上得还都是好网,买的还都是好碟……

    确定的是,郭放和李小朵的确有过刻骨铭心的一段,但那时候大家不在一块上大学,也没怎么往一堆凑,年月太久,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唯一肯定的,当初是李小朵甩了郭放,郭放为此差点丢了命。再后来,就只知道刘科把查月介绍给郭放后,谈了不久,就跟查月结婚了。他也就这么两段。

    刘科低头笑了笑,“要论模样,郭放这小子长得也不说比周新平强到哪儿去,你说他小时候为啥外号叫平底锅啊?”

    贺承铮:“脸平呗。又黑。”

    “是啊,但架不住人家温柔,绅士,声音好听,会唱歌。虽然都是姓周,但周杰伦的歌一唱,谁他妈还认识周新平啊?我们崇高的周新平同志,伟大的游坦之,这夺妻之恨,搁哪个男人也过不去……”

    “有什么过不去的?”贺承铮想起周新平在喜来登啃人时那熊样,淡哼了一声道:“李小朵现在又不是郭放老婆,周新平也不是没老婆,他自己也花着呢,装什么深情。”

    “得,你开窍晚,爱情的事跟你说不着,你连个初恋都没有,初恋是一个男人最大的痛……”

    “你有?你倒是光明正大地说说,哪个算你初恋?”

    “嘿?怎么说我头上了。我没说我有初恋,我也没说我懂爱情。”刘科笑着,吐了口烟,“我到是想懂,也没姑娘肯教我啊!”

    “你那是没姑娘教你吗?”

    刘科低头笑了,又说:“让这事闹的,查月同志一张小脸儿愁的哟,又黄又皱,和个吊柿子饼似的。但光知道跟着愁,也不知道为什么,大笨蛋,打小就笨,又笨又迟钝还能当上医生……”

    贺承铮抽着烟,望着他,不久,轻轻笑了一声,把烟摁了。刘科一瞥,截住话头,也笑了一声,回身又看了一眼说:“怎么样?今天就让咱妈住进来吧?”

    房子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没花钱。但贺承铮办事不沾人便宜,他既有心买,价格不高他全款方便,就给刘科交了份业绩,把样板间的楼上买下来了。一楼二楼,来往便利。

    从这开车到共青团二小,还比喜来登更顺路,贺承铮准备最近就收拾收拾退房,带着梁鸿宝过来住,楼下又叫了两个保洁打扫干净,让她妈和他姥爷这两天就搬进来。

    他姥爷来了一看,样板间方方正正,富丽堂皇,还带着一个小院子,院子正守着一堆运动器械和大塑胶地,又听说山上还有菜地,红着脸跟王海燕说:“俺有点想在这过年了……”

    于是贺承铮就在这片大西郊安了家。

    喜来登,梁鸿宝比划着十根手指头,一脸苦恼。过了好一会,他按下四根指头,终于在算术本上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十一,嘟囔道:“舅舅我真不喜欢学数学。”

    “你喜欢捣蛋,大学它也不考,大学要是考,你舅当初就保送了。”贺承铮从衣橱拿出一排西装丢进行李箱,“你上回数学考了二十九,不也进步了五分吗?有进步就是好事。”

    梁鸿宝看着作业本上的八加七,又伸出两只手:“白老师病了也不来,光上数学,我真难受,八加七,八加七……”

    贺承铮忽的回头:“你白老师病了?”

    他突然想起那天他抱着白友杏时,手掌所过之处,是一层薄薄的针织,她身体的柔软,温热,都被他清晰地摩挲在掌心,当时他心里邪恶地想:“我要是不来你怎么办?扑贺承鑫身上?他不把你吃了!约个会穿这么少,非病了才老实……”

    “真病了?”

    他不敢相信似的,皱眉盯着梁鸿宝,梁鸿宝抹了把眼泪,瞅着自己的十个手指头:“八先加个二……八加二等于六……”

    贺承铮站在原地,喘息着,沉默须臾,突然,一把捞起车钥匙出了门——

    作者有话说:明日:胰岛素准备[彩虹屁][紫糖]

    第50章

    白友杏的确是病了, 她突然觉得有些话不该轻易说,就在几天前,她还那样信誓旦旦地跟她姥姥说, 病见了她都绕路走,可她转眼就生病了,就像她妈妈言之凿凿, 说韩俊是最好的女婿那样。

    也不知道是因为和贺承鑫约会那天太冷, 还是来医院的那晚太匆忙, 没顾得上戴口罩, 她得了病毒感冒, 这几天一直在发高烧。

    但即便这样, 她每天都和她妈妈舅舅一起在医院陪床。李金枝是冠心病,稳定型心绞痛,血管狭窄率已经很高了, 考虑要做冠脉搭桥手术, 要开胸。

    中心医院有个做这手术很出名的心外科专家,叫王岗,只不过他名气大, 时间排得很满,常常要在外地会诊,一时半会排不上号, 趁李金枝病情暂时稳定了点,只能住院等。

    这件事全家都没什么办法, 唯一能指望的只有大表姐夫周新平,他位置高,人脉广,面子大, 只能让他想想辙,找找人,快点排上号。

    鲁珍近来寻死觅活的,二姨一家怕她想不开,也顾不上老的了,只能没日没夜地盯着她。

    白友杏大姨自己的身体都不算好,女儿李冉和女婿周新平也都当官,工作忙,来看了一眼,匆匆扔下五万块钱就走了。

    最终只有不忙、也从来没什么急事的包小霜一家守在医院,三个人,两班倒。

    晚上,白友杏强撑着给她妈和姥姥买了饭,看着两人吃了点。她妈妈也五十多了,熬了两天腰都直不起来,后脖颈一直疼到太阳穴,只是一眨眼的光景,脸上的纹都向下长了。

    包小霜伺候她姥姥睡着后,也早早上行军床躺下,从家里的大群里,通报一下老太太的情况,声音很低,拖得长长的,哑哑的。

    她大概自己都不知道,最近她虽然强颜欢笑,却总习惯性叹气,白友杏听见她刚强了一辈子的妈妈在叹气,总觉得自己的天也塌了。

    为了身体有力气,白友杏也凑合吃了点盒饭,等她妈妈也睡了,才去楼下输液大厅挂吊瓶。

    冬天的点滴真凉,溜进血管里,像往里插冰锥似的,一整条胳膊冰得抽抽地疼,令她想起跟教导主任请假时的感觉。

    请假申请转到校长那的时候,白友杏真的害怕了。

    她是一个连编制都没有的小老师,虽然平时也在很努力地上课,备课,开会,也是真心在对待每一个小朋友……但真心是掏不出来展示的。她在校长那里,依旧是个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代课老师。

    她突然有点害怕会因为这次请假丢了工作,再回学校,寒假都要开始了。明年,学校还会签她吗?

    可正因为她的工作如此摇摇欲坠,一个月的收入,也比不上大表姐一周赚的多,又单身无牵挂,所以她才是这个大家庭里,最适合在这陪床的。这一点,整个大家庭已经沉默地达成了共识。

    白友杏想过了,就算是没了这份工作,她也不后悔。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白友杏的左手背打了几回吊瓶,已经全青了,这次打在右手上,她用左手去摸右兜,摸得很吃力,好不容易摸出来,看到屏幕上名字的一瞬间,一股想哭的感觉突然冒上鼻尖。

    她缓了缓才把电话接起来,努力压住喉咙涌上来的酸涩,捋直了嗓子“喂”了一声。

    贺承铮在那头,难得轻地问:“病了?”

    “嗯……我发烧了,在打吊瓶……”白友杏一口气说完,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根琴弦,颤抖着,怎么也压不住。

    “哪个医院。”

    “中心医院。”她沉默了片刻,突然说:“我自己一个人。”

    “知道了,半小时到。”

    电话随后挂了。

    白友杏没有问他为什么要来,她努力憋住眼底的涨热,望着点滴,看着它一滴一滴坠落,在心里砸出一颗颗小小的坑。就现在,她就是想他来……

    可等了他快五十分钟,这人才急匆匆出现。因为他长得高,人又精神,所以跑进来的那一下,白友杏一眼就看见了。

    她看见了也没有叫他,只是瞪着一双眼睛,静静地望着他,偏执地一眨不眨,想知道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看见自己。

    贺承铮扫了一圈,很快就和这双眼睛撞到一起,他倏地松口气,笑了,就这一瞬间,白友杏的眼泪开始噼里啪啦往下滚。

    贺承铮瞧着她掉眼泪,背着手晃过来,说:“天天猴子似的乱窜,也生病了?”说完,用手背把她帽檐儿推上去,摸了摸她额头道:“这么烫?多少度。”

    “三十八度八。”白友杏说着,瞪着大眼,眼泪汩汩坠落,狠狠往她的红围脖上砸,半天,她才嘀咕:“是你手太凉了。”

    “好吧,可怜孩子。”贺承铮瞧她委屈,憋着嘴角忍住一抹淡淡的笑意,刮了她鼻子一下,又把她的毛线帽盖好了说:“那天穿那么少,你不病谁病,感冒都是轻的。以后好好捂着,跟谁约会都先顾着自己。”

    白友杏听完,眼泪更凶地坠落下来,咕哝道:“你怎么才来,快一个小时了。”

    “等急了?”贺承铮似笑非笑的,从身后拿出两碗粥,“排着队呢。”

    白友杏盯着包装上生记粥铺四个字,视野愈发朦胧起来,她努力抽着鼻子,用力望着他:“上回也是你吗?上回我阑尾……”她说着,感觉自己嘴唇在颤抖,心也在颤抖,眼泪湿漉漉地蕴着,却不是因为难过。

    “高兴了?”贺承铮平静地看着她,拇指蹭去她的泪痕,嘴皮子却轻轻一碰,“以后别总来医院。医院好玩儿是怎么?我油钱都比这破稀饭贵。”

    说完,看了眼点滴:“快打完了,先喝还是等等?”

    白友杏瞪着他看,看了好久才收回视线,安然地说:“现在就喝,还要喝两碗。”

    “没人跟你抢。”贺承铮轻笑一声,挨着她坐下。

    白友杏看着他把粥拿出来,拿勺搅了搅,吹了两口,又突然端着碗,喂到她嘴边。贺承铮的眉头轻皱着,眼睛盯在她的嘴唇上,等了一会,他抬眼说:“看啥呢,张嘴啊。”

    她也紧紧地盯着他,像做梦一样,最终轻轻张开嘴,喝了一小口。

    贺承铮:“烫么?”

    “不烫。”

    “就爱喝这个?都是味精。”

    “是瘦肉……”

    贺承铮笑了:“傻蛋。”

    白友杏一边等着他送来的勺子,一边小口喝,一边又不停地说,说她姥姥病了,正排队等着开胸,那个主刀很厉害,还不知道能不能排上,她请了假照顾,领导把她凶了一顿,也说不好明年学校还要不要她。可就算这样,她也不后悔……

    贺承铮盯着她的嘴,圆圆的,很小巧,但因为生病了,没什么血色。她像憋了很多话,一直在讲,尤其在说她不后悔的时候,一双眼睛大大的,湿漉漉的,特别坚定,完全是在自我安慰。

    贺承铮安静地听着,听完说:“放心吧,都能解决。你好好的,大口吃。”

    他又喂过去一口,“你说的那个主刀大夫叫什么?”

    两碗粥喝完,贺承铮站起来晃了晃点滴袋,看没多少了,又出去叫护士。

    白友杏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总觉得手臂砭骨的凉也消散了。从前每次见到贺承铮,他都穿着笔挺的西装和衬衣,近来却常常是一件简单的黑羽绒服,清爽干练,不是什么贺总,也不觉得离她很遥远。她感到自己正热腾腾的,却不是发烧带来的昏热,一瓶点滴过后,她的心和大脑正在一同清醒起来。

    护士来了。

    贺承铮坐白友杏身边看护士拔针,拔完了,他摁住白友杏的手背说:“你得多摁会,看你那手青的,跟挨了揍似的。”

    “我摁了。”

    “摁了那么青?我给你摁一回。”

    贺承铮不信邪,微皱着眉,拉起她的手,大拇指稍稍使了点力。他不信好好摁会青,原本好好一只手,青一块紫一块的。疼不疼啊。

    白友杏的手刚输完液,还是冰的,被贺承铮攥在手心里,只是片刻,就滚烫起来,他手很大,手心热热的,大拇指按得用力,关节处的硬茧还在硌着她,白友杏盯着贺承铮的眼睛,可他的眼睛却一动不动地落在她手背上,直到摁足了五分钟,才松开对她一笑说:“好了,保证你明天哪都好。”

    从输液大厅出来时,贺承铮看了一眼表。夜深了,吊瓶打完了,人也看过了,饭也送过了,他又没理由留下,只能下意识地缓缓往医院大门走。他看着肩膀底下跟着他的白友杏,迟迟地,想起一句:“你晚上睡哪?回去吗?”

    白友杏安静地走在他身边,轻轻说:“查月帮我找了床,我就在这睡。方便我帮忙,也方便打针。”

    “睡这晚上冷不冷?”

    “不冷,我带了衣服来。你呢?你穿得不多。”

    她说完,贺承铮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领子,才发现出门急,羽绒服里只穿了件薄睡衣,这料子出了汗一吹风,还真有点儿凉。他拉了拉领口说:“还行,不冷。”

    “总让你戴围巾,你不听。”

    “没不听。”

    “那是什么。”

    白友杏走到医院的大门口时,突然停下来,看着他。

    贺承铮少见地怔了一下。她睁着一双很亮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似乎很想知道为什么,贺承铮也一动不动,许久,只有嘴唇微微碰了碰道:“看不见你,总忘。”

    白友杏的脸突然涨热起来,比高烧还要令她浑身发烫,她倏地低下头,两只手在外套口袋里紧紧地攥着,糊里糊涂地点点头。

    贺承铮也沉默了一会,听见门外的夜风吹起来了,又一点一点地漏进来,扑在她身上,觉得还是该道别了,就低声道:“不早了,我走了。今天就是顺路来看看你,没别的。你也早点睡吧。”

    白友杏看着地面,又点了点头。

    “你的事我给你想办法。别上火,多喝水。”贺承铮撇了下脸,“回去吧。”

    白友杏没有动,眼梢处,贺承铮没再犹豫地推开门走了。

    风一瞬间呼呼地刮进来,吹得她也抖了一下,她抬眼追随着贺承铮的身影,看见他走进风里时耸了耸肩膀,又把脖子缩进了衣领里。

    这个身影来的时候急匆匆的,也不觉得狼狈,走的时候缓缓的,却显得有点孤单了。

    白友杏想了一瞬间,倏忽,难以抑制地推开门追出去,在跳下几级台阶后,她大喊一声:“贺承铮!!”

    贺承铮愣了一下,远远地回了头,嘴里刚叼进一根烟,拿着打火机的手停在半空。

    “你来找我,不怕我传染你吗?”白友杏遥望着他,唇边卷起了蒙蒙白气。

    贺承铮当是什么事,抬了下下巴,咬着烟的嘴含混着:“害怕就不来了,快回去吧,别冻着。”

    白友杏浅浅地笑起来,突然解开自己的红围巾跑过去,跑到他身边时扯了他一下说:“你低点儿,我把我的给你。”又在贺承铮的一片惊诧中,把围巾套到他脖子上。

    “洗过的,但是带病毒。”她缠了两圈望着他笑了,“你也不怕吗?”

    贺承铮的眼睛不知所措地飘忽在她的双眼间,这种慌张的表情,她还是第一次见,他怔忡了半天,目光才在自己起伏的喘息里渐渐定下来,平静片刻,贺承铮轻轻地说:“如果我病了,你也愿意给我买粥吗?”

    “嗯。我也给你买粥,给你买三碗。”白友杏甜甜地笑起来,“围巾你送了我一条,我也送你一条。”

    “还账?”

    “不是。”

    “那是什么?”

    “是……”白友杏脑袋一热,遍寻脑海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她看着冷风里贺承铮稍显炽热的目光,突然心跳匆匆,转身跑了,跑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说:“是不是很快会再见?”

    贺承铮很淡地笑了一下,看着她,点了点头。白友杏也笑起来:“那我等你。是什么,下次见面我再告诉你!”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跑了……——

    作者有话说:明天两章合一章,六千字小肥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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