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友杏说的那个李岗, 贺承铮知道,据说是国家级胸痛中心主任,前不久来医院帮万梦她爸牵线时, 就听科里的熟人说起来过。
查月也在帮她想办法,都想能让这首席专家早点腾出个空来,给白友杏姥姥看看。老人家上岁数了, 血管条件不好, 如果不找个好主刀, 真有可能下不来手术床。
贺承铮朋友多, 打点了一路, 中间还跑了趟外地, 一来二去,还算幸运,真就联系上了。对方医者仁心, 答应从外地回来就尽快给看看, 排上手术。
郭放看贺承铮最近忙着自立门户,还求爷爷告奶奶地帮人一家子解决问题,凑一块吃饭的时候, 忍不住打听:“哎,说实话,你是不是对人家小姑娘有想法?”
贺承铮一脸坦荡地往嘴里送饭, 不说话。
郭放又说:“要是没想法,至于帮人帮到这份上吗?查大夫都说了, 天天在医院看见你,听说,还跑外地去了?”
刘科捡着辣子鸡,笑道:“你就不往歪处想想?怎么就你媳妇天天看见他?”
“敢情他看上我媳妇了?”郭放大叫了一声, 笑出两条眼纹,“那快把这王母娘娘请走吧。你伺候两天,也体验体验,我正好歇歇。”又拿膝盖顶了贺承铮一下,“快点的,你这老铁树真开花了?”
“别有病。谁家不遇上点急事,扯那么远。”贺承铮不搭理,却也不抬头。
“就是。”刘科道:“咱们承铮什么人品,能趁人小姑娘之危吗?”
郭放捧着碗,点着筷子,不依不饶的:“不对啊,查大夫回家说了,上回还是这小丫头病了,你爸领着你哥天天来送花,你哥一天往我媳妇办公室跑两回,急得和什么似的,你该不会被你哥抢了饭碗,故意坏人好事吧?”
“那还真不一定。”贺承铮这会倒大方起来似的,阴晴不明地笑了下,“他自己什么德行没数么?配的上么就敢追?”
郭放笑:“别这么说,漂亮姑娘谁不喜欢?”
“得了吧。他那是投老头所好,当谁不知道。”
“看吧,还是坏。”刘科点了下头,“兄弟俩为了家产斗狠,不择手段。我早说过,这家伙眼里没有女人,只有胜负,从脑袋顶到脚后跟,全是坏心眼!”
“你爱怎么想怎么想。”贺承铮无所谓地一抬下巴,继续吃饭。
郭放吃饱了,撂下筷子,跟店员招手:“你来。”
“你们家这蛋炒饭这么香,不会是地沟油吧?我市场监督管理局来暗访的。”
刘科笑得闷头打颤,店员吓得把老板喊来了,老板挺年轻,拍着胸脯保证是好油,还邀请郭放去后厨参观。
郭放又说:“不是地沟油你再给我炒一份。再来个……”他戳了戳菜单,“来个糖醋里脊和夫妻肺片,都打包。”
贺承铮揶揄:“又给查大夫送饭,你也太孝顺了。”
“我能一个人下馆子把她忘了吗?”郭放又看了一遍菜单才搁下,“她最近让我那娃闹的,光犯恶心,本来就说不爱吃食堂,现在直接连饭都不爱吃,就说想吃点酸的辣的,我看她皱着张脸,都跟着闹心死了。”
刘科挖苦地一笑:“敢情你是叫我们给你媳妇试菜来了?”
“去去去。”郭放瞅他,“请你吃饭还那么多话,我兜里一共才多少钱?烟都舍不得抽,请你,你还毛病上了。”
“查月这人,恨不得让自己老公披个破麻袋出门才安心,这些年也是作上天了。”刘科轻笑了声,不久,抬头淡淡道:“其实你不该这么惯着她。”
“算了,惯着吧。男人么,多承担点应该的,她也辛苦。再说,我不惯着她难道惯着你?”郭放对他笑了,刘科也笑:“嘿?卸磨杀驴?”
很快,三个人一块拎着饭往医院走,郭放还给查月一整个办公室都买了柠檬茶。
刘科原本不想去,但郭放路上一直在打电话,十杯柠檬茶提不了,他也只能闷头拎着饭盒跟着往医院走,路上瞅着一盒酸的,一盒辣的,跟郭放笑道:“你媳妇这都好四个月了吧,能吃夫妻肺片吗?不能把孩子吃得一脸包啊?”
郭放掏出手机,神色严肃一瞬,随口应着:“吃吧,大人好了孩子才能好,大人都不好,孩子好了也没用。她爱吃啥就给买啥,她高兴最重要,咱听话就得了,找事儿干嘛呢?”
他说话间一直盯着手机,眉头紧锁,贺承铮瞅他一眼:“怎么,有事?”
“操,又来人查我。”
“还是周新平啊?”刘科低头一摇,“别说,这家伙真他妈有毅力,怪不得能给人小朵开三年门呢。”
郭放脚步突然顿了一下,只是刹那,又大步迈起,把手机扔回兜里说:“这孙子,事儿做得太过,那也别怪我了。”
郭放这人轻易不发火,一发火谁也拦不住,贺承铮怕他在气头上,查月又怀着孕,再弄出事来,心里正嘀咕,一抬头,就在走廊上望见了查月,她正抻着脖子,蹙着眉头,傻愣愣地盯着电梯看,时不时,翻个白眼儿。
刘科笑了声,推郭放:“你可赶紧的吧,都跟望夫石似的了。”
郭放立刻收了怒气,换了张谄媚笑脸,迎上去说:“月月小宝,等急了吧?今天怎么样?累不累?反应厉不厉害?”
郭放一叫,贺承铮和刘科都率先反应起来了,胸口一阵阵反酸。
查月插着白大褂口袋,扭开脸,瞧着天花板咕哝:“你还知道来?午休就这么一会,左等你不来,右等你不来,我都吃俩柿饼了。下次再这么慢,你就别来了你!就这么点事办不利索,以后还敢指望你什么……”
“这不是给你买柠檬茶去了么。”郭放一脸悦色地听着,提了提手里的袋子,“你早上给我安排的,忘啦?而且柿饼好啊,喜欢就吃,就是别吃多了,噎得不舒服。”
“你再不来我就吃多了!”
“老公错了,老公跟你道歉,下次肯定不敢了。”郭放手一挥,笑着说:“快点的,给我媳妇儿把饭放小屋桌上,打开摆出来,她不爱沾油。”
查月终于露出点笑模样,又插着白大褂兜晃了晃,瞧着另外两人打跟前儿经过,都提着她爱吃的,心情大好。
郭放又推着她肩膀说:“听话,你先去吃,多吃点,老公打个电话。你尝尝这家的糖醋里脊怎么样,好的话,下回还去给你买……”
郭放声音确实好听,又低又温柔,冷不丁一开口,飘荡在医院回廊里,悠悠然的,听得人耳软。查月却一努嘴,斜他一眼:“是好电话吗?”
郭放手机一递:“给你,查吧。”
“我才不查呢。”查月低头盯着手指甲嘟囔:“你以为我那么闲。”
“放心吧,跟女的多一句话都没有。快去吃,别饿坏了。一定洗洗手,消好毒再吃!”
“得了吧,我是大夫能不比你知道?婆婆妈妈的。”查月说完一扬头,笑了笑,错着小步走了。
刘科和贺承铮早已习惯,只要是在外面,在查月跟前,都主动把郭放的面子撑住了,郭放怎么说,他俩就怎么干。
刘科提着饭,一进门,把两双一次性筷子忽的扔桌上,淡淡道:“查月这两年真是惯得没边儿了,她这毛病没别的,就是欠收拾,要不是怀孕了……”
“差不多行了。人家两口子乐意,你管那么宽,有病啊?”贺承铮皱眉瞅他一眼,在休息室桌上铺开张餐纸,把饭一盒盒摊开,抬眼看见一旁有个小大夫,正抱着个保温杯冲他笑。
“好久不见了呀!”
“之前见过吗?”贺承铮偏头瞧她,眼熟,但想不起来了。医院的女大夫都穿得差不多,他也没留过心。
“上回你来送粥,我喝了一碗。”
“是么。”
“你挺会吃的呢,上回那粥不错,下次你有空,领我去认认道?”
贺承铮闷头给查月摆上柠檬茶,没搭话,刘科倒笑了一声,拎出另一杯柠檬茶,搁在小大夫面前,“你早说啊,早说你爱吃,我今天买了给你送来。光让你看查月吃,是个人就心疼了。”
小大夫大概也认识刘科,趴在桌上大笑道:“胡扯吧你!难怪月月说你满嘴跑火车,你主业就是拐卖妇女的吧?”
刚说着,查月就兴冲冲地钻进来,看见刘科正和小大夫说笑,突然站住脚,打量了两眼问:“你俩聊什么呢?”
刘科看她一眼,给她拉开凳子,叹口气,随口说:“一男一女还能聊什么,聊骚呗。”
小大夫丢来一个纸团:“去你的!谁跟你聊了,是你先招我的!”
查月一看,立马皱起脸,狠狠往刘科胳膊上拧了一把说:“哎呀你烦死了!赶紧走,不想看见你。”
贺承铮听着耳边笑闹,沉沉笑了一声,忽一抬头,似乎看见周新平从门口晃了一下,他眉头一坠,瞥了眼刘科,刘科顺着望了一眼,立马会意,又拽了把凳子在查月身边大喇喇坐下,挡住说:“刚来就赶我走,多大仇?好久没见了查大夫,咱俩也聊会。”
查月扭捏着,往天上剜了一眼:“跟你有什么好聊的,不聊。早跟你说了,我讨厌你。”
“当妈了气性还这么大。”刘科短促一笑,劈开一双木筷子,给查月蹭去刺,递给她,看她磨蹭,又倏地沉下脸说:“行了,不聊就赶紧吃。”
查月把筷子接过来,故意抻脖子对他“哦”了一声。
刘科又把饭盒往她面前推了推,声音软下来道:“郭放大老远给你买的,又趁热给你送来,你多少知道体谅他一下。当老公的,无非是心里有你,疼你,图你高兴,你心里有点数,好好的,都吃了,别浪费。”
“哦。我知道了。”查月抬头看着刘科,又轻轻道:“我渴了。”说完,用筷子屁股指指饮水机,刘科烦闷地瞥她一眼,站起来给她接水。
查月嘴巴抿着筷子尖儿,眼睛跟着刘科移:“你吃了吗?”
“吃了,你就管你自己,用不着打听别人。”刘科接了水,一抬头,又撞见那位小大夫,还趴在桌上执着地瞄着贺承铮,他立刻转了副轻佻的语气道:“饿成这样啊?两眼冒绿光。查月那两双筷子,你也来点?”
说完又一笑:“刚还没说完呢,你爱吃什么,告诉告诉我,下回我也给你送,就别指望别人了。那人心里恐怕有人了,我还空着呢。”
小大夫晃着身子乐了:“别了,我怕吃了你的还不上,最后把自己卖了,还得替你数钱呢!”
刘科扭回头,佯作生气地把杯子往桌上用力一搁:“查月同志,你是不是又跟人说我坏话了?你这样就不好了,你总不能光自己好,不盼着别人好。”
“就不盼着你好!”
查月狠狠哼了一声,说完,见贺承铮带上门出去了,又抿着筷子问:“他干嘛去了?”
“行了,你吃你的,哪来那么多心事,都说了,就是医院屋顶掀了也跟你没关系。”刘科说着,往她的蛋炒饭上插上一只勺,烦闷道:“别磨蹭,赶紧吃。吃个饭这么费劲,还等人喂你?你给我听好了,以后不准你……”
贺承铮轻轻关上门,望着不远处周新平的背影,总觉得要坏事。郭放这个人,礼的时候特讲理,兵的时候谁也拦不住,小时候扶老太太过马路的是他,揍人不要命的也是他。
果然,郭放也一眼就看见了周新平。他看周新平身边跟着个女的,跟查月年纪也差不多,下意识留了点面子,只是瞅他一眼,没说话。
可周新平不买账,看郭放站在走廊中间,正低着头打电话,他走过去,扬着下巴冷冷道:“借过一下,好什么别挡道。”
“好什么?”郭放忽的挂了电话,抬起眼。
“你说好什么?”周新平皱了下眉,过了一会还是说:“好好的,别挡道。”
“好好的?”郭放笑了,“你都三十多了还这么怂呢?好狗不挡道,烫嘴?”
“我还有事,没时间跟你扯,你赶紧让开就完了。”周新平偏开脸,插着兜沉沉地说。
“你有什么事?又忙着去给人使坏?”郭放不算完了,“你有什么仇不能光明正大地报,非要背后给人使绊子,显得你能耐?”
“听不懂你说什么,这是医院,注意素质。”
“那好,我正好有时间,你听不懂,我们就换个地方,我明白说给你听。”
“说什么呢?谁听啊,你谁啊?”周新平旁边的女的先不愿意了,“让你让一下道,你让开就得了,怎么那么多话?”
郭放笑了:“你哪位?”
“我哪位干嘛要告诉你啊,你先说你谁啊?我们要去超声科接病人,你挡路上,你还有理了?这医院是你家开的?”
“好了李冉。不关你事。”周新平扯了女的一把。
“我谁?”郭放笑了,“我谁你该问他啊!”他指了周新平一下,晃了两步,趸过去:“周新平,你没完了?现在我有老婆你也有老婆,还揪着过去不放,演给谁看呢?”
“错了。”他又笑,“你不光有老婆,还有情人。”
“你胡说八道什么!”周新平倏然拔高声音,扫了眼李冉,“什么情人,别再这胡扯。再胡说八道我跟你不客气了!”
“行啊周新平,去年冬天,海晏路上的喜来登,你跟个大长头发去开房,没被你小姨子撞上?这是不是我胡说?”
“郭放!”贺承铮厉喝一声,随即,又降下来,“别说了……”
他后悔得想抽自己。
那时他跟白友杏不熟,把这事当玩笑随口说了,没想到一切成个了回旋镖,绕了一圈后,又打了回来。
医院走廊瞬间冷了。
贺承铮紧盯着不远处,白友杏和她妈推着一个老太太,站在一旁的超声科门口。此时此刻,三人正一同呆望着此番乱况,那些一来一回的话,即便说得怒气冲冲,大概还是被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因为老人反应了一会,便颤颤地拉着白友杏的手说:“杏啊,他说的小姨子是你吗?你看见了?”
白友杏一瞬间惊得说不出话,老人愁苦地望着她,又不敢相信一般去瞧周新平:“新平……你……你是对不起小冉了吗?”
“没有!”周新平两三步走去,扯住白友杏,一脸恼怒,“小杏,你来说!你当时也在对面开房你最清楚,我当时是在开房吗?你说!我是不是在开会?你告诉你姐,你告诉咱姥!我到底是不是在开会!”
说完,又用力攥住她的手,向远处一指:“你就当着大家的面说,说实话,我就不信了,你就忍心看着咱这么好好的家,被外人一盆脏水破坏了?咱姥姥还治不治病了?”
白友杏还在发着低烧,却觉得脑袋比往常清醒点。她没想到自己极力隐藏的秘密,还是有大白于天下的一天,又是这样突然。
她缓缓地抬起眼,看到全家人都在看她,都在殷切地等一个答案,而这个答案是什么,很重要,重要到会决定他们这样一个已经摇摇欲坠的大家庭的幸福。重要到,是不是还有人能帮她姥姥找到那个厉害的主刀医师。
白友杏和缓地对周新平笑了下:“姐夫,我的手刚打完吊瓶,你轻点捏。”
周新平却迟迟地,没有松开的意思。
白友杏平息了一会,抬起头,望着众人轻轻说:“不是的,是误会。姐夫不是开房,是开会,也许是差了一个字,传着传着就传错了。是我亲眼看见的,大套房,有好几个人在一起……”
周新平拔高声音,指着胸口道:“听见了吗!我开会!”
郭放咽了一下。他是个聪明人,此时也猜到几分,顾着贺承铮,他没再辩驳,只是淡淡说了句:“我公司的事再有下回,我不客气。”说完,转身离去。
剩下的人都站在那,白友杏看着她惊魂未定的姥姥,又蹲下说:“是误会,姥姥,别怕,没事的。”
李金枝点点头,周新平把轮椅抢过来,俯下身道:“就是下面的商户,对我工作有些意见,拦路报复我。这年头这种人很多,和医闹一回事……”
李冉也甩了下头发跟上来:“什么人啊,张嘴就来,没素质。”
“是。”周新平推上轮椅,又说:“姥姥,今天我特意带着小冉过来,帮你找了个副主任医师看看,钱也快用没了吧?今天我再留点。”
“是啊,新平找了不少人呢。别说费钱了,光是功夫就费了不少。”李冉说着,也凑下身笑笑,“我俩都太忙,天天开会,好不容易凑一块来看看你,你就别跟着外人瞎操心了。那个李岗找不着,先找个副的看看也一样,这些个大夫啊,都差不多……”
白友杏和她妈妈留在原地,尚未回神,包小霜愣了一会,忽然哆嗦着,抬起头,“杏啊……那你为什么在喜来登开房啊?”
白友杏悚然一愣:“我?”
“你是跟谁开房啊?是好来头的男人吗?……”包小霜脸都白了,“喜来登……还是个有钱的男人?你是谈恋爱……还是让人占便宜了?他有家吗?你看过他身份证吗?你怎么老是闷声吓你妈啊……”
包小霜看着这个闷葫芦似的闺女,倏然,觉得自己很失败。她还在一门心思给她闺女介绍相亲,可这孩子私下已经跑去跟人开房了,也许吃了亏都不知道,可这一切,她都被蒙在鼓里。
“没开!是朋友……真的没开!”
白友杏说着,却觉得百口莫辩。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事被她瞒了半天,又把她自己扯了进来,她匆匆看了眼贺承铮,又安静地收回视线:“真是朋友。”
她低低地咕哝着,私心却很坚决,她不想把贺承铮拉进她们家的纠纷里,可贺承铮还是没默契地走过来说:“阿姨,别骂她了。是跟我。”
第52章
“小贺……小贺你?”包小霜结巴了, 却突然笑了一下。
“阿姨,不是开房。我外甥住我那,白友杏是去送梁鸿宝的。碰巧遇上。”
“噢……我说呢……”包小霜像是松口气, “我还以为……还以为你们俩背着我,好了呢……”
她惊魂甫定,又突然笑出一声, “没好吧?”
白友杏和贺承铮对望了一眼, 又同时收回目光。贺承铮有一瞬间心里刺痛了一下, 他很会听人的言外之意, 这句话的意思, 是不希望他们好, 很清楚。
但他很快也理解了。如果是他有个二十出头的女儿,跟一个三十多岁离过婚的男人说不清,他也会不情愿。这不怪别人。
白友杏扯了她妈一下:“你什么意思啊, 别说了……”
“不不不, 我不是那个意思,小贺很好,我不是说他老, 他不老,我没那个意思,不是说他不好。”包小霜有点语无伦次了。
贺承铮也不想为难别人, 他今天来其实只为了一件事,想了想, 走过去说:“没事阿姨。我来看朋友,也正好有事跟你们说。”
他站住,沉默了片刻,开口道:“那个李岗李主任, 我恰巧认识。他三天后从北京回来,到时请他来给看看,尽快约个时间手术。”顿了顿,又淡淡笑了一下,“具体的,我也不懂,还是让查月跟你们说吧。”
“小贺?真的假的?”包小霜立刻攥住贺承铮的手,“小贺,你……你不是骗阿姨吧?”
包小霜又一次不知所措起来,难以置信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虽然她年纪大,但每次跟贺承铮韩俊这种人说话,总不自觉带着股疏离的尊敬,好像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似的。他们全家使尽浑身解数都办不到的事,被贺承铮这样简单地办成了,他说得那样轻松,好像只是他一句话的事……
贺承铮平静道:“当然。这是大事。”
“阿姨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包小霜眼底一瞬间潮热起来,用力握着他的手,说不出有多感谢,贺承铮每次出现话不多,却总能为他家解决问题。可同时,她心里还是嘀咕,这事只能是白友杏求他的,他俩什么关系,她就敢求人办这么大的事。真没开房吗……
“我正好方便,顺手的事。”贺承铮说完,点了下头,“那我先走了,不耽误你们。”
“我送你。”白友杏跑到他身边,略带执拗地望着他,贺承铮心里颤了一下,一抬脸,又看到包小霜望着女儿惊惶的神色,立刻客气道:“不用了,没几步路。”
“要送!”
白友杏蹙着眉头,一时间,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当着她妈,却说不出来。她说不清现在的焦虑是感谢,是感动,还是别的,但总觉得他不该,也不能就这么走了。
可很快,有两个男人在电梯口远远叫了贺承铮一声,随后说停车场等,就入了电梯。
慌乱中,白友杏没看真切,只听到贺承铮低低一应,又回头说:“真不用了。我最近忙,估计不能再来看老太太了,希望手术一切顺利,以后有机会再见。”说完,他对包小霜礼节性点了下头,转过身,大步而去。
白友杏看着他的背影,零落地消失在电梯口,却干干脆脆,总觉得他像永远地走了,她又听见她妈在难以置信地说:“杏啊……你跟贺总真没什么吧?这么大的事,他凭什么帮咱啊……”
“妈妈,你说呢。”白友杏的声音已经茫然,不带一丝情绪了。
“妈不知道才问你的啊……”
白友杏望着那个空空的电梯口,再度被一群陌生人淹没了,轻轻道:“可能也就在你眼里我才有那么好,像是别人一定会感兴趣的人。”
“杏……”
“放心吧妈妈。我没跟他开房,他也没必要跟我开房,他愿意帮我们,不是因为我跟他开房了。他帮助我从没有提过要求。”
她说着,咽了一下,又突然看向她妈:“你是不是觉得他年纪比我大,又离过婚,我不该跟他走太近?”
包小霜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又点点头,她也说不好了。她做梦也想不到,眼前还有这样一对灯下黑,她是太意外,太无法接受了。她真没有觉得贺承铮不好的意思,单纯来看,他哪都好,甚至好得高不可攀……但她也真怕闺女跟这个年龄的男人不清不楚,吃亏受伤。
她也乱成一锅粥了。
包小霜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却说不出来,白友杏却突然乖巧地笑了:“行了,别担心了,别人还不一定想跟我们这种麻烦的人家走太近呢,你是想多了。咱们走吧,姥姥该饿了。”
白友杏说完走了两步,见她妈还愣在原地,又回头,犟着一张脸说:“他都说了不会再来了!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她说完扭头先跑了,在医院潮涌一样的人流里,耳边依旧无法自控地回荡着贺承铮的话。他说他最近忙,不来了,以后有机会再见。以后有机会是什么意思?还会有机会吗?
一股难言的难过席卷了她。
如果贺承铮帮了她,为此提过什么要求,兴许此刻会好受点。可他什么都没提过,只是在纯粹地帮助她们一家,他本没必要这么做,还是这么做了。
走出医院大门的一瞬间,白友杏似乎又看到那晚夜风凛凛,贺承铮跑来送粥。临走时他说很快就会再见,还问她交换围巾是什么意思。
这一瞬间白友杏弄明白了,她对贺承铮不是感激。
因为感激的话随时可以说,就像他妈妈那样,握着他的手,赤诚而坦荡地感激他。所以她不是在因感激不尽而难过,相反,她是心里有鬼,才不敢光明正大地握着他的手……她真正的,是在为失去而难过。
而那晚,她也不是不清楚交换围巾的意思,更不是词穷,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告诉他。她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因为那是她一厢情愿的定情。
随后的日子,贺承铮真的没有来过,也没有给她发过信息,打过电话。
白友杏的感冒在日复一日的失落里好了起来,她又回去上课,努力把欠的课补回来,争取不要丢掉这份工作。
李金枝在最后一次见到贺承铮的两周后,顺利做了开胸手术,手术特别成功,一家人都很开心。
那天鲁珍也来了,还是开着那辆红色小汽车,还带来一捧红玫瑰,和贺承铮曾经送给她妈妈的是同个品牌。
白友杏下楼接她时,在她车上也看到一个新买的永生花灯,和她的那只一样,只不过里面站着的,是个小公主。
白友杏意外地问:“买一束花也送小灯吗?”
“送什么呀!”鲁珍吃惊地笑了,又补了点口红,“一束花也就八九百,这么个破灯快能买三束花了!别看小么一点,贵死了,不是限量的我才不买。”
她说完,又抱起来贴在脸旁问:“你觉得好看吗?像我吗?我觉得像我才买的。”
“像你,你就是这样的小公主。”白友杏看着这盏小灯,淡淡地笑了。可她还是更喜欢她的小兔子,现在看来,那是贺承铮特意买来送她的,大概是迟到的生日礼物。
他是个喜欢做不喜欢说的人,也是个不要求回报的人。他很好。
可即便这样,她妈妈似乎还在嫌弃他年纪大。白友杏不愿意她妈嫌弃他,所以这一刻,宁肯接受他永远也不来了。
所有人都在为姥姥的手术成功而开心。白友杏想,如果贺承铮的出现,只是为了带来这一刻的幸运,那她同样也该接受他消失的不如意。这样才公平。
就这一瞬间,她在心里和贺承铮告别了。
周末的傍晚,白友杏收拾了点姥姥的衣服准备拿回家洗。下楼的时候,手机突然收到一条邮箱收件提醒。
她打开,看到收件箱里,正新鲜地躺着一封天涯知己发来的稿件录用函,通知她写的那篇《当月光变成路灯》被正式收稿了,会在二月的月刊里,刊登在“前任博物馆”栏目。
白友杏愣在那,过了好久,才突然重拾知觉地笑了出来。
生活就是这样无心插柳。在她二十五岁生日前夕有感而发的一篇随笔,没有从前的遣词造句,也没有修修改改,只是随手写了那天她不吐不快的心情,却被录用了……
白友杏有点释然了,好些事,真是命。更何况她一回身,又看到更戏谑的一幕。
不远处的人群里,她一眼看到了韩俊和万梦,他们正从妇产科出来。两人和白友杏离得不远,却没心思看到彼此以外的第三人,因为他们看上去太高兴了,眼里只有彼此。
万梦胖了点,气色比白友杏第一次在健身房遇见她时好很多,整个人更明耀了,她披着微卷的长发,穿着白色的毛衣,毛茸茸的,正一脸粲然地看着一张报告单。
韩俊难得没穿正装,休休闲闲的很随意,他堆着一脸笑,搂着万梦的腰,趴在她小腹上听……
万梦满脸涨红地说:“都怪你!”
“怪我什么,你早该让我当爸爸了,是你欠了我五年。”
“别说了,丢死人了。”
“有什么丢人的,我巴不得你肚子快点大起来。做梦都想看。”
“真讨厌,非要那么快,我还想跳舞呢……”
“等生完了我们跳,你什么时候跳都好看。到时候我抱着我们的宝宝在台下看你,我握着它的小拳头给你加油,好吗?”
他耐心地哄她,和声细气地,像哄小孩。万梦也用力嗯了一声,笑起来,又拍了他一下说:“快起来,才一个月能听见什么呀……”
韩俊说听见她肚子饿了,正咕咕叫,又换来万梦的一串拍打。他又忽的攥住她手腕,把她搂进怀里缓步走着说:“再长点肉啊,急死了。肚子大了你还这么瘦,又该吃苦了。”
“那你多做点好吃的呗。”万梦瞧着他,“晚上吃鸡翅。”
“走,买鸡翅。”
“还想吃糖炒栗子。”
“校门口那家?那开车去。”韩俊又在她小腹上拍了一下,指了指道:“韩梦唯小同志,你爸警告你,这几个月你别闹腾,想吃什么都行,就是别让我老婆受罪。”
万梦灿笑起来:“它还小呢,别欺负它。”
韩俊这才收了满脸的激动,沉默着,像用力憋住什么似的,给万梦理了理头发,戴上帽子。可刚牵上她的手走了两步,又耐不住回头捧起她的脸,落冰雹似落下一串响吻……
万梦甜甜的笑回荡在电梯口,白友杏的心在这一刻,倏然平静下来。
短短的一条路,被他们走得像一辈子一样长,韩俊似乎离不开万梦这个人,眼睛,身体,都离不开。
她也有点不认得眼前这个男人了,这样的韩俊,在他还是她二表姐夫时她从没见过,以至于此刻成了陌生人。
她眼里的韩俊冰冷,稳重,内敛,是所有人口中挥金如土的好女婿。为了稳住这个女婿,二姨一家都可以接受他总是不着家,冷漠着一张脸,匆匆来,匆匆去,连一顿饭都吃不完。
可他在万梦这里竟然是会变成这样的。原来他也会低声下气地哄人,会像个小孩一样笑,也会亲自下厨做饭……
看来世间事就是强求不了,因缘注定之事,不管他,也一定会发生,不该发生的,再怎么努力,也无力勉强。
白友杏在这样的一天,在这样一个所有人都重拾快乐的时刻,变得释然了——
作者有话说:[爆哭]求别骂俺……感情上 两人总得各自憋一憋 才会浓到无法克制。触底反弹,就这两天,肯定彻底甜上
第53章
包小霜最近吃不好, 睡不好,右眼皮摸了电门似的一直跳,心里也停不下地犯嘀咕。事发时太突然, 她一时无力招架,可回到家冷静下来细细一品,越品越品出些别样滋味。
她回到学校那天, 遇到了胡刁洲胡老师, 没想到, 她还什么话都没说, 胡刁洲就一颗眼睛瞧着窗外, 一颗眼睛瞧着她的印堂问:“你家老人最近身体不爽利?注意点。不过也别太担心了, 总有贵人助,老太太且活呢。”
包小霜看着胡刁洲背着手,运筹帷幄地走掉了, 一张嘴张得半天缩不回来。上回她车抛锚都被他看出来了, 白友杏要嫁二婚的事,看来也板上钉钉了。
一想到白友杏,包小霜真有点发愁。
最近学校放寒假, 这孩子自打不上班了,每天就在家干家务,不是洗碗, 就是洗衣服,不是洗被套, 就是洗窗帘。
有一天早上刚五点,她就听见外面有“擦擦擦”的声音,她披着衣服出来一看,白友杏把她家二十多年的老纱窗拆下来, 正刷呢……
包小霜扶着厕所门看着她忙活,后脊梁一阵阵冒汗,又不敢打扰。
这些天,看鲁珍真带着父母去北海道散心了,朋友圈一天发二十多条小视频,再看看白友杏,倒更像那个离了婚有点怨言的小媳妇。每天不说话,除了吃饭,就是劳动。
包小霜突然冒出一个自己也觉得神经病的想法,如果胡大师的预言终将应验,她闺女注定要嫁二婚,那能嫁给贺承铮……是不是还比别的男人强太多了?
贺承铮这人其实没得挑,说白了,年纪也不算大,三十岁冒头,正是男人的好时候,长得是万里挑一的好,大高个,硬气,也有派头,做事周到讲究,跟她讲话从来都那么客气……虽然是看着厉害不好惹,但跟着他,毕竟也没人敢轻易欺负小杏,这不能算是坏事。
况且,王海燕和王大海,都跟她特别投脾气。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发现这一家子都是爽快性子,做事大方规矩,一定不会薄待了她闺女。
真要是错过了这样的人家,遇上个不讲理的恶婆婆,那依着白友杏这种性格,就有的是苦头吃了。
包小霜最近一直在琢磨这件事,也想问问闺女意思,可白友杏却没再提过贺承铮,贺承铮也没再出现过,她便也不好再开口。
后来,还是跟王海燕泡澡堂子的时候,她旁敲侧击,才听说贺承铮开了新公司,最近正领着前妻的弟弟在澳洲通门路呢。
包小霜一听挺吃惊的,怎么还跟前妻的弟弟在一块?
没想到王海燕说,贺承铮前妻那是个绝对的女强人,跟康招娣那个到处卖闺女的俗人两码事。两人领了证,一天都没相处过,那闺女一门心思拼事业,结果怎么着?婚前还是个大学老师,现在都自己一间独立办公室了。她弟那小伙子人也不错,干事讲究不浮躁,二十五了,贺承铮是特意带在身边锻炼锻炼的。
又说她对她儿和那闺女的做法也没意见,反正日子都是两人自己过,她不插手。况且她也能理解那丫头,有时间捧男人臭脚,不如让男人跳起来捧自己臭脚,她这辈子毁就毁在让婚姻耽误了,不然凭她的模样能耐,上齐市春晚唱歌,尧立荣还得给她伴舞呢。
包小霜一听,更觉得王海燕这人有水平,回头再想想贺承铮,就越想越觉得好,越想越是个良配。
即便她每每想起那人,仍觉得气场疏远高不可攀,可当妈的,就算老脸豁出去了,也得使使劲,让自己闺女攀上。
可她想通了,白友杏又不干了。
包小霜每次一小心翼翼地问:“最近小贺跟你联系了吗?给没给你发信息?电话呢?打没打?”白友杏立马扭头就走。
白友杏每次听她妈这么问都很生气,听上去,好像就怕贺承铮联系她似的!
她妈觉得人家年纪大,人家还没看好她呢!瞎操心。
其实李金枝手术成功的那晚,白友杏特意打车去过一回喜来登。她觉得抛开所有,她们全家都该感谢贺承铮。
查月私下跟她说,贺承铮为了这件事没少打点人,也是绕了好大的弯子才搭上桥,又连夜开车去外地,等在医院门口,直到李岗半夜下了手术台,才在门口截到本人,不是他嘴上说的那么容易。
他这个人,向来说话就这样,不邀功。
白友杏听了很难平静。
怕她妈瞎想,思来想去,只好跟谷斯文借了两万块钱,封了个红包,想去喜来登当面给他。但一问前台,对方说贺承铮已经搬走了。
一个人就好像彻底消失了。就连白友杏中间又去过几回健身房,也没再遇到他。
那晚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白友杏从喜来登出来时,遇上了她大表姐李冉。在门口,她正与一个穿警服的女同胞握手告别,两人相谈甚欢,看样子关系很好。
告别后,李冉一下就看到了白友杏,又立刻跟她招招手说:“杏,你怎么也在这?快,你去哪,我开车来的,捎你回去。”
白友杏说她是买东西路过的,正要回家,但顾忌李冉住的新区,跟她家住的老城是两个方向,就说把她捎到附近的公交车站就行。
可李冉坚持说要把她送回去。
上了车,还不等白友杏问她为什么也在这,李冉率先笑了笑说:“小杏,姐谢谢你那天没拆穿你姐夫。”
白友杏心下一惊,骤然瞪大眼睛,李冉说这话时,正扣着安全带,又把一只皮包随手丢去后座,看她神色,就像在说一件寻常小事一般。白友杏却吞吞吐吐起来:“姐姐……”
她小时候常去她大表姐家玩,李冉为人泼辣豪放,不拘小节,有好些别人送的娃娃,贴纸,她都不是很热衷,常常痛快送给白友杏。
自打白友杏记事,李冉就是她妈给她找的榜样,学习要像李冉看齐,荣誉也要像李冉看齐。白友杏自己也挺崇拜李冉,李冉一直是不让家里操心的性格,从小学就是大队干部,进了初中就一直干班长,保送了高中又保送了985,毕业后,靠自己就考进了齐市银行,三十岁不到,已经进分行做管理了……
李冉从容地开起小车,空调暖风吹起一阵馥郁的熏香。
“你姐夫的事我早知道了,只不过他不知道我知道,我也就懒得提。但那个情景下,小杏,你做得特别对,你要是说出来,我还真就不好办了。”
白友杏抬起头:“姐姐,你不难受?”
“这有什么难受的?”李冉意外地勾勾嘴角,又点了下头,“也是,你还小,没结婚。等你结了就知道了,其实婚姻就那么回事,和爱情是两码事。两个人凑一块过,要是纯靠爱情饮水饱,那一年都过不了。”
白友杏没懂,看着李冉在汽车屏幕上随意摁了摁,放了一首老歌,《糊涂的爱》。李冉跟着旋律,指尖轻敲着方向盘。
“日子过得太清楚就过不下去了,有时候糊涂点不是坏事。要么有句话说,难得糊涂?这是大智慧,放婚姻这点小事里就更不用说了。谁还没点花花心思啊,你当女人就没有?”李冉很轻地笑了下,“可这是两码事。”
“人无完人,不能什么都要。说实话咱姥姥这事闹的,就怪鲁珍。我都不稀得说她,每年她造人家韩俊多少钱啊?也不上个班,纯靠脸蛋能靠几年?见好就收就完了,哭天抢地,寻死觅活的……韩俊给她那些钱,他家这辈子都不用忙了,还闹,有病。”
李冉摇摇头:“又想要庸俗的钱,又想要纯洁的爱,纯粹的愚蠢。”
李冉说起这些时,脸上还带着白友杏熟悉的神色,她一贯就是这样强势厉害的样子,又非常坚定,小时候在国旗下讲话时,她就是这样。
“这几年你姐夫混得不错,我也不错,家里日子越过越好,这都是互相提携的结果。婚姻说白了是利益,是一根筷子掰得断,两根筷子绑一块就掰不断。谁愿意找个拖后腿只会吸血的?没有人。”李冉轻轻抬起指尖,“这根本都不符合价值交换定律。”
白友杏没有说话,她发现自己还是跟不太上她大表姐的思路,从小就跟不上。
“算了,懒得再说她家的事,没意思。”李冉抽空,握了握白友杏的肩膀,“杏,咱俩从小就好,姐不跟你见外,但这事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能让这事稀里糊涂过去,咱家能重新稳稳定定的,你就是家里的大功臣。”
“家里闹腾,外面的事业就干不好,外人还看笑话,到头是两败俱伤。家里风平浪静的,咱才能该干啥干啥,都是为了争当人上人,过点好日子,你说是不是?”
白友杏怔愣地点点头,李冉懂她的性格,她也明白她姐姐的意思,这件事,注定会随着时间翻开生活的书页,成为过往不起眼的一篇。
“姐姐,你只要别受伤害,我怎么都行。”白友杏看着她姐姐已经完全成熟起来的侧脸,还是有点担心。
李冉却停下车,揉了揉白友杏的脸:“小傻子,你当我是吃素的?你说你今天怎么就在喜来登遇上我了?”
李冉晃着一只小小的U盘:“没有霹雳手,莫行菩萨心。我是给足了他面子,他识好歹就一切好说,不识好歹,也别怪我让他这么多年前功尽弃。”她又笑了,“不过你姐夫是个明白人。这一回,明里暗里的,多少得补偿补偿我……”
她说得云淡风轻,哼着歌,音响里的音乐似乎也在给李冉轻哼的旋律做伴奏:“爱有几分能说清楚,还有几分是糊里又糊涂……”
那晚回家以后,白友杏觉得一切特别荒诞,她悬了一个月的心,就在这一瞬间放下了。
学校的生活暂时结束,她的生活也跟着静下来,除了每天找点家务事做,就是趴在写字台上写新的随笔,记录这种从未有过的心情。
直到有一天,包小霜突然推开她卧室门说:“那什么闺女!你赶紧收拾收拾,收拾好看点儿,你海燕阿姨搬新家了,就在咱家不远,小贺今天也从澳洲回来了,刚落地。快点的,你海燕阿姨叫咱们一块去吃晚饭呢!”
“澳洲?”白友杏倏地从写字台抬起头,“真的假的?”——
作者有话说:(搓手)
第54章
白友杏这个人的性格, 其实她亲妈也不全然了解。她只是看着软乎,没脾气,没主意, 但她一旦做了决定,八头牛都拉不回。
就像她投稿件,从她决定了要投, 就风雨无阻。编辑有时回她:“不必修改了, 不会录用, 建议另投他刊。”她消化两分钟, 下回, 依旧有热情继续。
在贺承铮这件事上, 她也是铁了心,彻底想通了——和这个人,好与坏, 都该有个明确的结论, 她都能接受,但不能像李冉说的那样,糊里糊涂。
她要的, 从来就不是一盏只会亮却没有说法的小夜灯。
白友杏挑了件淡蓝色的毛衣,对着镜子穿上,才发现自己已经好久没照过镜子了, 里面的人似乎纤瘦了一点,头发也长长了。
她同样用个蓝色的真丝发圈把头发简单扎起来, 好在她发质不错,垂下来的发丝也轻轻盈盈的,加上皮肤白,冷不丁钻出卧室, 像阳光一样晃眼,包小风望着她愣了一下,遥遥感叹道:“咱小杏是真好看,比年轻时的中森明菜还清新。”
“明菜是什么菜?”包小霜转出了点口红,把嘴喔成一个圈说:“人家海燕那房子靠着山,山上就有菜地,你想吃什么菜就有什么菜!”
白友杏轻轻笑了笑,这样阳光明媚的午后,日光从她刷干净的纱窗里透进来,让一切都重新变得可爱起来。
她妈说的没错,她们家离王海燕阿姨的新家不远,开车十分钟就到了。
这个叫翠屏山色的小区特别大,车直接开进地下停车场,打眼望去一片空旷,总共没有几辆车。王海燕挨着贺承铮的迈巴赫停下,半个多月,白友杏又重新看到这辆车,倒有股失落的情绪冒了出来。
开门的就是贺承铮。
他头发剪得挺利落,穿了件黑高领运动服,开门点了下头说:“来了阿姨。舅舅。”
他刚下飞机不久,累得不轻,在楼上洗了个澡,换了身轻快的衣服下来,身上还带着股湿淋淋的潮气。但不穿西装的贺承铮,整个人显得更朝气松弛了。
开门的时候,他手里捏着手机,似乎正在回复工作信息。白友杏看了一眼,没说话,又很快收回视线,静静往里走。
贺承铮撑着门,看她打眼皮子底下就这么过去了,也没理他。
半个月没见,白友杏像是一只吸饱了水分的多肉,皮肤看着既饱满又透明,被浅浅的蓝色衬着,像股清新的风一样,一下子就刮进来了。
她跟所有人都热情地打了招呼,又接受了梁鸿宝一个含着眼泪的拥抱,唯独没理他。
贺承铮看着她玲珑的背影,露出来的白皙的脖颈,小巧的耳朵,却始终没给过他一个正脸。他皱着眉头把门拉回来,砰一声关上。
包小霜一进门,就和王海燕一边拉着手喳喳笑,一边又去各屋参观,里里外外参观完,王海燕又说,不然再去看看菜地?那地可太好了,好到常常有偷菜贼,抓都抓不完。好在他们家来得晚,菜还没长成,邻居家的大白菜一天少一颗!去看看,晚点回来,正好炖的排骨汤也好了,直接就开饭。
包小霜一听真是太好了,四个人又立马穿衣服穿鞋,说走就走,门又咣一声闭上了,留下白友杏贺承铮两人,外加一个小小的梁鸿宝。
梁鸿宝抱住白友杏说:“白老师,我想死你了。”
“我也是,我也很想你。”
“你想别人了吗?”梁鸿宝不愿他的白老师还想别的同学,尤其是贺小锦,他白老师果然说:“没有,只想你了。”
贺承铮站在一边,低低地掐着腰,喘着气,盯着两人,说不出话。
梁鸿宝又说:“白老师,寒假作业也太多了,数学张老师又留那么多算术题,我真不愿意……”他抬着一颗脑袋,略显委屈。
贺承铮接茬:“作业多你就……”
“不会的我来教你好吗?”白友杏笑着打断,揉揉梁鸿宝的脸。梁鸿宝又说:“可我今天不想做题……”
贺承铮皱眉:“你小子你……”
“不想做就不做,我陪你玩。”白友杏又一次打断,梁鸿宝立刻扯着她的手说:“那咱们进屋吧白老师,让我舅舅洗点水果,咱们俩边吃边玩拼图!”
“不用了,不用那么麻烦了,一会吃饭了。”白友杏温柔地说着,又从贺承铮眼皮子底下笑盈盈地走过去,进门后,两人砰一声把门关上了。
贺承铮被关在门外,站了一会,突然脾气就窜上来了。
她什么意思?无视他?
几天不见,弄这么好看。荣光焕发的,谈对象了?
贺承铮气得把梁鸿宝乱扔的皮球一脚踹飞了,想了想,还是拐去厨房洗水果。
上回看白友杏很喜欢吃草莓,这么远的破小区,他刚扔下行李箱就开车出去买,现在又闷头站在厨房洗,心里有火,手上却又不敢使劲,洗完又给她把草莓蒂都摘了,一个挨一个码在盘子里。
他洗好一盘草莓,憋着一脸火狠狠敲了敲门,里面传来白友杏轻轻的一声“请进”,贺承铮推开一点门缝,把草莓放到桌上笑了笑:“吃吧,都洗好了。”
“好,谢谢。”白友杏头都没回,侧着两条腿坐在地上,挺拔的身体背对着他,正在手心里,对着两块很小的拼图。
贺承铮靠墙站了一会,又左右走了两步,时不时瞄她一眼。不久,他顿住,抬起脸笑着说:“你缺什么,我帮你找。”
“那你来找吧,梁鸿宝要找底边的。”白友杏回头,恬静地笑了一下。
贺承铮让这下晃得不轻,呼了口气才走过去,又提了下裤子,挨着她坐下。
他刚坐下,白友杏就扶着地面爬起来,又走到门口的桌子旁去吃草莓。
她背手靠在墙上,红红的嘴唇小口咬着,眼睛落在梁鸿宝的作业本上,没有往他身上看一眼。
“舅舅……你别给我弄丢了……上回你弄丢一块我都急死了……”
梁鸿宝手脚并用地爬到贺承铮身边,死死盯着他舅舅,他舅舅却像要把人吃了似的,吼道:“弄丢了我再给你买!你现在缺哪块!说!我给你找!”
梁鸿宝立刻说:“我不用你给我找了……”
梁鸿宝说完,把拼图收起来,抬头看到白老师正看他的作业,梁鸿宝又不想玩拼图了,爬起来,跑过去说:“白老师,你看看我写的!我最近都没用拼音!”
“我看到啦。”白友杏又抱住他脑袋,“你可真棒!刚想夸你厉害呢。”她说完挑了颗很大的草莓递给梁鸿宝,“呐,我们别吃多了,马上要吃饭了。”
“嗯!”梁鸿宝点点头,“那我们拿出去,看着电视吃吧!”
“好呀!”白友杏笑着端起盘子,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就消失了。
门又砰一声关了起来。
“操……”贺承铮守着一堆拼图,气笑了。
白友杏出了门,找了个机会,把两万块钱塞进了贺承铮的外套口袋。她已经知道了,他是纯粹地不想跟她联系。
开门时,他拿着手机,正跟别人发信息,他不是没时间,也不是没手机。
那就这样吧。
很快开始吃饭了。王海燕住进来以后,气色都跟着好起来,每天早上跟她爸出去练功,已经成了小区这群老头老太太里的名角儿。
早上,分两堆,王大海带着一堆人打太极,王海燕教另一堆人练八段锦。晚上只有一堆,男男女女都跟着王海燕跳广场舞。今天晚上她冷不丁不去,大家都很惋惜,打电话来问了两回。
王海燕说着,神采飞扬,拿出一瓶红酒说:“这是我们新做的一个品牌,咱尝尝?”又单独跟白友杏说:“小杏也喝点?能喝酒吧?在阿姨家不怕,喝一点。”
“能喝。”白友杏嘴角翘着,灯光耀得她眼睛亮亮的,她不化妆,但就是干干净净的好看,鲜妍,清新,令人看了挪不动眼。
贺承铮坐在她对面,瞧着她正温温婉婉地跟人说笑,真觉得这人变得不一样了。这种感觉像是一只他守望已久的花苞在他睡醒后突然绽放了,他既因不知道花是怎么绽放的而着急,又开始担心有偷花贼。
白友杏一直在吃,也一直在跟人谈笑,却始终一眼都没有看过他,也一次都没有接他的话。
但包小霜这次对他的态度意外的友善,一直在夸他年轻有为,一表人才,白友杏似乎也听得很认真,连连点头,但他一开口,白友杏又低下头吃饭,眼睛都不抬。
这顿饭吃得贺承铮特别不爽,吃到后来,他几乎已经气饱了,撂下筷子,一只手横在桌上,一只手撑在腿上,怒气冲冲地盯着白友杏。
白友杏却一直在慢吞吞地剥着炒虾吃。她看起来很喜欢吃这些,但也和查月有一样的毛病,剥一只就要擦一回手,吃两口就要擦一回嘴。但她就那么耐心地从那慢慢剥,睫毛长长地垂着,没有向他扑闪过一回。
贺承铮这回生意谈得不错,原本心里松快多了,可见她这样,又堵起来了。堵又不能发作,只能一杯连一杯喝酒,越喝又越在一片晕腾腾的朦胧里觉得:眼前这家伙真他妈好看,不会谈对象了吧?
吃着吃着,窗外飘起雪来。
王海燕一看,又说让包小霜一家从这住下算了,楼上楼下加起来一共六间卧室,还不够住吗?
王大海一听,说就这么定了,又死命按着包小霜,叫她们一家一定住下。
包小霜起先一直推辞,后来聊着聊着,聊起他故去的老头,心里开始滚起浪来。王海燕给她倒上酒,她一扬脖就喝了一杯,开了个头,就收不住了。反正也开不了车了,索性心一横,痛快答应下来,梁鸿宝一听他白老师要住下,一高兴得蹦得老高。
眼看雪越来越大,王海燕突然想起地里的菜别冻了,指了指外面,对贺承铮说:“儿子,你去拿个破被把咱家山上的地盖一下,别一晚上冻坏了。我们在这说会话。”
贺承铮正想出去抽根烟,就嗯了一声,去穿外套,谁知道包小霜竟然说:“杏,快点的,去帮小贺一块!那地多大,两人搭把手,弄得快。你还没看见你王海燕阿姨家的地多好吧?去看看,好死了!”
贺承铮穿上衣服一摸兜,又气笑了。这些钱他一摸就知道是多少,偷摸放钱不言语的事,也就只有白友杏干得出来,如果是家里的大人,人情之事一定会放在明面上说。
之前他在车上装睡时,听见白友杏跟她小姐妹嘀咕过没钱了,这又不知道是从哪弄的钱,他盯着白友杏,忿然道:“穿衣服,我等着你。”
王海燕也说:“是啊杏,你刚刚没看,快去跟着你哥,看看阿姨的地。”又跟贺承铮一挥手,“看好了你妹,这么黑,别让她摔倒了!”
“什么我妹?”贺承铮怒气汹涌,烦闷道:“你别跟这瞎搅合!”
梁鸿宝听了抬起头:“是啊舅姥姥,我白老师平时也管我舅舅叫舅舅,你弄差辈了。”
王海燕搂住梁鸿宝笑得发颤,点他鼻尖儿说:“你这才差辈了呢!”
“没差辈。”白友杏也跟着浅浅笑起来,“学校都习惯这么叫家长,我也叫顺嘴了,就这样吧挺好的。”
她说着,站起来,拿起她的白羽绒服说:“鸿宝舅舅,我们走吧。”
梁鸿宝又跟过去:“白老师我也跟你去。”
贺承铮:“你不准去。”
没想到包小霜这回竟然跟他统一战线,拉住梁鸿宝说:“好宝贝儿,你别去,你就坐这。你这么小的小孩,晚上不能去山上地里的,撞上邪的不得了。奶奶给你扒个虾吃……”
梁鸿宝想去,但也有点怕鬼。自从住过来,大晚上光听见外面有怪鸟叫,他晚上都不敢起来尿尿。被他包奶奶这么一说,梁鸿宝也点点头,坐了下来。
贺承铮忿然盯着白友杏:“你跟我走。”
“走就走。”
白友杏又一次绕过他,出了门。
第55章
贺承铮提了条破被, 烟也不想抽了,就跟在白友杏身后,与她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白友杏穿着件雪白雪白的羽绒服, 走在寒夜里,像发着光似的。可这种美好似乎离他很遥远,两人之间, 只有他气闷的呼吸, 和踩在细雪上发出的浅浅碎响。
贺承铮看她两个耳朵冻得红红的, 也不知道戴个围巾, 而这个已经对他晾了一整晚的背影, 更是看得人心里发堵。他一边忿然往前走, 一边暗叹自己在别人身上哪受过这罪,但走了两步,贺承铮还是耐不住性子笑了笑说:“你冷不冷啊?”
白友杏的脑袋摇了摇, 和拨浪鼓似的, 却没声音。
“怎么不戴围巾?”
“不想戴。”
“这么冷的天不戴?”
“刚说了,不冷。”
“上回你说跟我换围巾不是还账,是什么?”
白友杏沉默了一瞬, 轻轻道:“是互相帮助。天冷了,不戴围巾老了会得颈椎病。你年纪也不小了,多注意点吧。”
贺承铮被她平静的回答噎得说不出话, 胸中怒火滚滚燃烧,对着这个背影却又发不出。他犹犹豫豫地消化了片刻, 又说:“你放寒假了啊……”
这回白友杏是真不想理他了。梁鸿宝就在家里,放没放假,他会不知道?明知故问。索性就不搭理,继续一个人闷头走。
直到走出小区大门时, 白友杏才发觉不能再不吭声了,眼前是一片幽黑的三岔路口,她左右看了看,都邈远无尽头。
贺承铮这时打了个手电筒从后面超过来,笑了笑说:“不会走了?不会走还走那么快!跟着我!”
白友杏看他嬉皮笑脸的,觉得他前所未有的讨厌,却也只好跟上去。
贺承铮在前面照路,看白友杏的影子远远地落在后面,人也再度变得像落雪一样悄无声息,他抬眼打量周围,思谋片刻,把手电筒往高处照了照,严肃道:“看见了么?这山上全是野坟,很可怕。跟紧点。”
白友杏平淡道:“这世界是物质的,有坟也没有鬼。”
“没鬼你去什么鬼屋?”
“没鬼才去看鬼。”
贺承铮又被她噎了一下,一时站住脚,拧着眉头看她,白友杏面无表情的,又从他身边走过去了,留下的声音和这个雪天一样冷。
她真变了。
好像这个冬天一来,她一下就成熟了。从前常常没心没肺地对他笑,又与他温温柔柔地轻言轻语,弯着一双好看的眼睛,甜得他心里发慌。可只消两周功夫,一切就荡然无存。
他盯着这个背影,心里绞拧了一下,又见她突然站住,回头发话说:“快点跟上来!我看不见路了!”
贺承铮一愣,笑着追上去:“来了!”
翠屏山属于齐市野山,地处偏远,人迹罕至,也未经妥善开发,上山的石阶路还是从前粗粝的大石块铺的,雪天攀着又滑又累。
山上没有铺设路灯,一眼望去是无尽的黑,脚下的路,全靠贺承铮的一只手电筒勉强照亮,时不时,就有一处野坟跳出来,还有乌鸦从头顶扑簌簌飞过。
贺承铮拎着被在前面走得不快,白友杏也小心翼翼地跟在后头,两个人全程没说话,爬了十多分钟的山路,才终于看到一连片菜地,被划分成一块一块的,插着数字牌,走到六号地的时候,贺承铮停下来。
“到了。”
“嗯。”
“你帮我照着,你就别动手了,脏。”
贺承铮把手电筒塞过来,白友杏沉默地给他照着,看见这地里长了好多菠菜和小葱,还有些分辨不出的叶菜,的确都长势喜人。
贺承铮把那条破被往地里一扔,一掏兜说:“操,没带手套。”
没招,他只好赤着手在地里挖了挖,捡了捡,才把一条被子盖上去。弄完一看,雪水混着泥土糊满一手,他拿被子擦了擦,但这被子从前就是盖泥地的,越擦越脏。
“给你,用这个擦吧。”白友杏从兜里掏出一只白色的羽绒手套。
她刚刚听见贺承铮要手套的时候就想过自己兜里有手套,不是不舍得借给他用,而是借给他他也戴不上,心里还带着点气,就没借。
现在看贺承铮不说话,像是不太好意思用,她又盯着他,抬了抬手说:“用吧,反正也要洗的,没关系。”
贺承铮笑了,看这人也不是完全不理他,又看到那只两指的手套,像个猪蹄一样白白的,也和她这个人似的小家碧玉干干净净的,他拿来擦手?那他舍不得。想了想说:“就这样吧。”
“这样就这样。”白友杏立刻把手套塞回兜里,转头看别处去了。
小雪纷纷地飘着,山里静得有一点声音就听得到。远处猫头鹰在咕咕叫,头顶时不时还有乌鸦在扑棱棱地飞,身后总响起簌簌的声音,夹在风吹树摇的沙沙声里,像是有什么小动物悄然走过。
被子铺完了,两人又在地里干站了一会,谁也没说话。
白友杏也不知道贺承铮活都干完了还站在那盯着她不吭声是什么意思,她站在地的另一端,浑身冷飕飕的,忍了一会,还是淡淡地问:“还有要弄的吗?没有我们就走吧。”
“等会。”
“怎么了?”
贺承铮突然慢条斯理地晃过来,立在她跟前说:“你没什么话要跟我说么?”
“没有。”
“我有。”
“那你就快说吧。”
“为什么不理我?”
贺承铮这人总归还是个直性子,他想问的事不会憋在心里,也不会绕弯子。可白友杏只理了理被风吹到脸上的头发说:“没不理你。”
贺承铮听了觉得好笑,“你没不理我进门开始就不跟我说话?你跟我打招呼了?”
“打了吧。”
“你好好想。”
“记不住了。要是没打的话,我再跟你打一回。”白友杏扭回头安然地看着他,“鸿宝舅舅好。”
贺承铮气得笑出声了。
那天,那天是不是她追出来喊他贺承铮?他愣在那半天没敢回头。半个月,就他妈半个月没见,又成老长辈了?
他耐着性子道:“最近忙什么?”
“没忙什么。”
“就在家吗?”
“偶尔在家呆着,偶尔也跟朋友出去。”
“男的?”
白友杏没回答,贺承铮又走近一步:“我兜里的钱什么意思?”
“感激你的意思。”白友杏抬起被风雪冻红的眼睛,“查月说你为了我姥姥找了好多人,找人肯定要花钱,我不能欠你人情。这些钱要是不够,你再跟我说。”
“你不能欠我人情是什么意思?”贺承铮唇边荡起粗粗的白气,“不想跟我来往了?”
“不是这个意思,是感谢你,感谢你的帮助,没有你,我姥姥一定不能那么快好起来。”白友杏真诚地望着他,希望贺承铮能感受到,此刻,她是真的很感谢,这和所有的一切,都是两码事。
她说完,听见周围咕咕的叫声又响起来了,抬头一看,不远处好像真的有一连片尖头坟,周围插着乱糟糟的花纸,她心里有点慌了,沉住气,轻轻说:“咱们还是走吧,大晚上的,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好吗?”
听她声音突然软下来,贺承铮也有点心软了,想到她刚病过一场,一时又觉得何必,这么冷的天,干嘛非要站这为难她。总归今晚她会住下来,等回去再问也一样。
“好。那就回去说。”
贺承铮说完走在白友杏身后,看她拿着手电筒照路,又把一个冷冷的背影亮给他,平平静静的,似乎身后有他没他都一样。他有点闷,顺脚踢了一块石头。
这一脚踢的时候不重,却正正地踢进了旁边的矮树林,带来沙沙的一声,落地时尤其闷,像重脚步一样。
白友杏警觉地停下来:“谁呀……”
她下意识往树林里照了照,似乎真看到一个人影,手电筒一抬,一个只有半个身体的人,正站在树林里。
白友杏魂差点没了,她大叫一声:“鬼!”回头就往贺承铮怀里钻,贺承铮本能抓住她的手,又往树林里看:“哪有鬼?”
“树林里……树林里……”
贺承铮拿手电筒一照,立刻松了口气,站在那的,只是个老式模特,的确是没有胳膊没有腿,被人绑在杆子上,插在地里,眼珠子黑的,另有一只大红嘴在笑。
贺承铮拉着白友杏说:“你好好看看,哪有鬼?假人!又不是活的你怕什么?”
“我不看……”白友杏光是听着已经吓得想掉眼泪,她站在那,回忆着方才诡异的景致,连连打着哆嗦。
“真不是鬼,你不是说了世界是物质的吗?”见她还在发抖,贺承铮凑近,低头轻轻道:“真害怕了?不怕,这又不是吓你的,是吓偷菜贼的,你是偷菜贼吗?”
白友杏的眼泪一瞬间滚下来,胸中委屈缠绵,却迟迟说不出话。因为此刻的落泪,已经远不仅是害怕了——就是这样一只手,不久前帮她摁着针口,系着围巾,喂着粥,后来说变就变了……
她想到这,强行憋住眉心的酸楚,用力抽了抽手。可是没有抽动,贺承铮紧紧攥着她。
“可以了,松开。”白友杏说着,又抽了一下,可贺承铮攥得更用力了,一双眼锐利地压在她脸上,她于是打了他一拳,他不动,她又打了一拳。
这回打完是她自己不解气,于是一拳一拳地连连打上去,刚憋回去的眼泪又滚下来,直到贺承铮一把把她搂进怀里,连同她挥动的拳头一齐紧紧裹住。
“好了,让我抱抱你。”
就是这样一刻,白友杏哭得泣不成声。
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为了一个男人掉眼泪。即便她从前是喜欢过桑图的,也经历了他拒绝自己,远走他国,久别重逢,又再次以伤害她的方式远离,她也从没有一次想掉眼泪。
每一期天涯知己她都看,曾有好多文章写过,像贺承铮这样事业有成,长得又格外人模狗样的成熟男人,在玩弄小姑娘感情上很有一套。
现在她深有体会了。
她甚至弄不清这个拥抱是什么意思,那半个多月的空白又是什么意思……是感情里的三十六计吗?
她伤心地哭。为自己真正开始为情所困。
贺承铮低头看着她,唇边滚着绵绵白气,他似乎也慌了片刻,一时不知所措,手指蜷了又蜷,才用指骨粗粗刮去那些眼泪,皱眉道:“怎么哭了,真吓着了?你跟我一块怕什么?”
白友杏没回答,他又摸着她脑袋低语:“不哭了,谁也不能欺负你。”
说完,他等了一会,最后竟在一片沉默里厚着脸皮笑了。
“十八天了,想我没有?”——
作者有话说:唉,让咱听听他怎么说吧。
第56章
白友杏一听, 气得推了他一把,他竟然是算着日子不理她。可他仍旧一动没动,反而更胆大包天地紧了紧手臂, 趴在她肩上闷闷地说:“你不想我,可我想你了。真想。”
“你想我个头!想我会有这十八天吗?”白友杏气得脱口而出,骂完人, 又使了使劲推开他, 冻红的嘴唇在雪中执拗地努着, 眉头轻蹙, 忿狠狠地瞪着贺承铮。
贺承铮却意外地笑了:“没发现你挺厉害, 既然会打人会骂人, 早点打一顿消消气多好,非把自己气坏了。”说完又把她按在怀里揉了揉,“所以是因为没去医院看你生的气么?”
白友杏别着脸, 闷在他怀里, 眼泪一下子汹涌起来,断定他就是故意的。
“那时候不该去看你,我就出国了。是去工作, 没干别的。”
“胡扯!有什么不该的?”
“你说有什么不该的。”贺承铮撑开她肩头,瞧了她一眼,“我比你大不少, 想的肯定比你多,是不是?”
他说完, 又笑了下,低头道:“没因为生我气就去找别的小男生吧?”
白友杏不吭声,他又埋低脑袋抱紧她:“不许找,你是我的。”
“我不是!”白友杏气得往外钻, 贺承铮却紧紧抓住她:“没去真不是不想去……”
“瞎说!”
“没瞎说。”贺承铮的声音沉下来,静了一会才匆匆说:“要是换成你是我,明知道一个小姑娘那会最脆弱,最需要帮助,你仗着自己多吃了几年饭,帮人解决了个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但对她很要紧的问题,你怎么办?你能趁这个时候在她跟前晃来晃去,让姑娘依赖你,崇拜你,离不开你吗!这地道么?”
“现在地道了?”白友杏怒气不散,“你这是欲擒故纵,是一回事。”
“怎么是一回事?”贺承铮皱了眉,不久,放缓了语气道:“我比你大是事实,咱们俩之间怎么都不公平。不管我怎么做,对你来说都像老男人的伎俩。因为我就是比你大,吃的饭就是比你多,就是比你从容,你也就是猜不透我。所以我不能拿你的想法当标准,我得拿我自己心里踏实当标准,你说对不对?”
白友杏不说话了,耳边的风雪里,是贺承铮低叹的声音,“你可能觉得我给你帮点忙,挺厉害,可这对我来说最不值钱。你都自顾不暇了,我还仗着年纪大,拿我觉得不值一提的东西往你身上砸,这对你不公平,你理智不了,到头来分不清是感激还是中意我这个人,也不是我想要的。所以就算你不高兴,我也还是不能去,能明白我吗?”
他低下头,怀里却仍旧没有动静。
“不给你发信息打电话,是因为我这人脾气急,对你没分寸。我一听你声音,很可能人就过去了。所以不如狠狠心,趁这时候出国解决点工作。还有……”
贺承铮犹豫了一瞬,拨开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我不是图你年轻,想找个女人解闷。直白点,上床。坦白说像我这个年纪的单身男人,能赚钱,也不缺鼻子少眼的,想找个愿意这样的女人不算困难。但我不是,这一点,不管你信不信。”
“你应该也知道我有过一段婚姻,但具体的,我没跟你讲过。”他一顿,微叹:“其实也没什么可讲的,瞎胡闹的几年,确实是我不好,我的问题。从前玩着混着总觉得自己挺不错,可认识你以后……”
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因为男人的那点自尊,咽掉了半句说不出口的话,吞吐半刻,艰难道:“我不知道靠近你对不对,但我确实忍不住。”
“不听了。你也别说了。”白友杏缓缓抬起半张脸,瞪大眼睛望着他:“你和你前妻的事我早知道了,我信,也不在乎你的那个问题,真的。”
贺承铮淡淡笑了,“哪那么简单。”
“其实我很理解你妈妈。上次去医院,她的意思我听明白了,没去找你也是不想那种时候给她添堵,让你为难,就这么想的,没别的。”
“还是那句话,我总得比你多想点。我这个年纪想跟你有未来,还有很多事都需要时间解决。今天不该急,但也确实是急了。说这么多,其实也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是喜欢你,很喜欢,但不是你说的欲擒故纵。”
“我喜欢你是对得起我自己的。”
回去的路上,雪纷纷地落着,灯光映出两个孑立的影子,贺承铮不时往身边看看,手里仔细照着路,白友杏想了想,突然往他身边凑了凑,把手往他手心里钻。
“咱们拉着手吧。”
贺承铮怔了片刻,方才的冲动褪去,胸膛里竟流过一串慌乱的心跳,他极力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白友杏却看着他,大大方方道:“雪这么大,各走各的容易滑倒不说,也跟刚刚的话白说了一样。我给你拉,你拉吧。”
贺承铮驻足看着她,一瞬间,世间的冰雪似乎都融化了,她真像个雪里钻出来的姑娘,又纯真又敞亮,毫不扭捏。他难耐地笑了,立刻牵起她的手揣进兜里。
可刚放进去,贺承铮又把她的手拿了出来。十多年了,他右口袋里总习惯装着一盒黄鹤楼,一只打火机,方便他随时抽。像是怕烟硌着她,又像怕金属打火机冰着她,贺承铮把这些换了个兜才说:“好了,进来吧。”
她的手很软,也不大,在这样的寒天里,还有点凉。贺承铮用力握了握,想给她暖和一会,可肩膀底下的姑娘正拿另一手接着冷冷的雪片,又抬头对他说:“一会不见就下大了,好在我们早早给菜们盖了被。”
贺承铮瞧着她笑了,“戴上手套呗。手冰凉。”
白友杏也对他一笑:“我陪着你吧。”
回程路似乎特别快,只消片刻,就到了单元门楼下。直到到了门口,白友杏才感觉有点紧张,方才的一切,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梦。她看着贺承铮,认真地说:“你放心,我会去跟我妈妈说的。”
“我没长嘴啊?用得着你。”贺承铮扫着她脑袋上的雪,“就这几天,我找机会正式跟她说,行吗?”
“行啊。”白友杏想了想,肩膀一沉,“算了。还是过了这阵,快到年根时再说。我妈前段时间天天问我到底跟没跟你开房,还是晚点说,蹭着春节的高兴劲儿说。”
贺承铮淡笑:“听你的。”
白友杏抽出手:“那你先进,别一块进。”
他俩一前一后进了屋,一进屋,那五个人竟然还在餐桌上吃吃喝喝,又七嘴八舌地聊天,气氛之热烈有增无减。
一看人回来了,王海燕带着一脸酒红说:“被子盖上了?我看这阵雪下大了,冷不冷啊?”
贺承铮:“还行。”
“没问你,问小杏呢。”
“我也还行。”白友杏笑着,转身去去脱羽绒服,刚拉开拉链,就听见梁鸿宝说:“白老师,你跟我舅舅刚刚在菜地里抱着亲嘴儿了吗?”
“啊?”白友杏吓一跳,心想菜地里有摄像头吗?她心里嘀咕,挂好衣服转回身,一桌人都瞪着眼睛吃惊地看着她,贺承铮站在不远处骂了句:“操……”
白友杏跟着视线扭回头,顿时也魂飞魄散了。她雪白的羽绒服后背上,一排贺承铮的大泥手印……
她再次认识到现实的艺术是多么横冲直撞。管你怎么计划,怎么设计,生活总有办法让人知道谁才是主宰命运的老子。
包小霜懵了,喃喃道:“所以还是开房了?”
“可了不敌!”王大海站起来想给贺承铮一脚,“俺踹煞你!”
“不是那样的……”白友杏缓缓摇了摇头。真不是啊……
很快,两家人开始坐下来讨论这茬事怎么弄。王海燕脸都气绿了,包小霜把她当亲姐妹,她儿子领着人家小闺女开房去了。人家那姑娘刚二十冒头,水灵得跟颗樱桃果似的,这还让她做人吗?
“你就说怎么弄吧!”王海燕拍着桌子吼道。
“什么怎么弄?我又不是胡闹。”贺承铮一条胳膊搭在桌上,倒显得他挺光明正大,“那就正好说了。”他抬起头,“我喜欢她。想娶她。”
白友杏倏地抬起脸,所有人又一次愣住了,还是包小霜倒了杯热水推过来说:“不急,小贺。慢慢说,喝点水,暖和暖和说!”
“舅舅,你刚刚是和我白老师去亲嘴了吗?”
梁鸿宝刚刚还没有得到答案,有点着急了。他白老师说过,如果问问题,老师没听见,不要就不问了,也不要一直问,选在别人有空的时候,再问一遍。
“有你什么事?”贺承铮瞪他一眼,又转了半身跟包小霜说:“阿姨,我是一直喜欢她,但没开过房,也没干什么,这个我可以保证。”
白友杏匆匆跟他妈点头:“绝对没有。”
王海燕这才感觉心里松快了些,苦着脸,对包小霜一家探了探身,“霜……小风哥,这个真是……你让我怎么说……我是真不知道,小杏还那么年轻……我……”
包小霜反倒笑得挺灿然:“能理解,能理解!年轻人么!都正常!海燕,要我说,两个孩子高兴就行!”
说完拍了拍白友杏的腿,“我们家一直倡导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没意见,一点意见都没有!你们两个自己看,你俩觉得好就行!”
白友杏皱着眉毛抬起头。她妈怎么搞的?
之后怎么回事就不记得了,浑浑噩噩的,反正过了一段时间以后,她妈和王海燕阿姨已经抱在一块笑开花了,王海燕竟然说:“小风哥,不然吹段口琴助助兴?”
随即口琴又开始了。
白友杏迷茫地坐在那,撑着头,看两家人在一首悠扬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里,开始热烈地讨论起来。讨论这两个孩子何等何等般配,什么时候结婚,结完婚怎么搞,大家伙怎么住……
包小霜还眉开眼笑地跟贺承铮说:“那什么,小贺,反正楼上屋多,你先领着白友杏上楼洗洗睡吧,我们再说会话。你不用管我们,我们几个早不了,就在楼下睡了!”
王海燕手指一摆:“杏!还有草莓,草莓!拿上楼去吃,承铮特意开车出去给你买的。”
“哎呦,小贺心真细。”包小霜摸着贺承铮胳膊,瞧着他:“这大儿,真好。”又拍拍白友杏,“你说说你,多有福。”
白友杏听着,一声不敢吭。真的很怕她妈这样……
贺承铮皱眉站在那,也略感意外。他长这么大没怕过谁,就是挺怕白友杏她妈的,他原本觉得要好好找个机会,郑重地,打个草稿地,跟她谈谈这个事,没想到成了这样。
他索性不想了,扛起已经在沙发上玩累睡着了的梁鸿宝,又把草莓盘子塞给白友杏,干脆牵上她的手说:“走,睡觉。”
在两家人直勾勾的炽热目光中,白友杏懵着一张微红的脸,跟在贺承铮身后,一溜烟儿跑了。
第57章
贺承铮的家特别空, 也很新,只有简单的家具,都是黑色, 灰色,米色的。装修也都是自带的,和楼下一模一样。这个时间, 屋里的暖气很足, 烤得人发干, 弄得白友杏一直想喝水。
梁鸿宝平时就和贺承铮睡在一起, 贺承铮给他轻轻放床上, 又给白友杏找了件他的短袖说:“你晚上穿这个睡吧。”
“谢谢……”白友杏接过来, 悄悄看了看,这件短袖很大,她可以当睡裙了。可不知为什么, 跟贺承铮在菜地里时她挺坦荡, 眼前光明正大了,却又觉得贺承铮陌生起来,甚至不太好意思抬头看他。
“那什么, 我给你找新毛巾。”
贺承铮好像也一样,他冷着一张脸,摸了下头, 转身匆匆走了。不久,又在浴室里给她摆好了新浴巾, 毛巾,吹风机,还有一次性牙刷。
“你洗吧,有热水, 洗完就去隔壁屋睡,新床,给梁鸿宝的,他也不睡。我,我那什么,我去睡了。”
“嗯好。”白友杏点了下头,又闷头把贺承铮送出去,说了声再见,才关上门。一撇脸,镜子里,她的脸红彤彤的,耳朵也像熟透了。
洗完澡,白友杏站在镜子前吹头发,怕吵到梁鸿宝睡觉,她开了股很小的风,风突然吹掉了贺承铮剃须刀上一点漏清理的胡茬,落在台面上。
这种感觉很陌生。她的生活里,似乎真正出现了一个属于她的男人。
这个时间,贺承铮大概已经睡了。客厅只留了一盏小夜灯,幽暗的一点光,堪堪映亮周围,一切都静谧地沉睡过去,只有落地窗外的飞雪仍在缠绵飘舞。
卧室桌上摆了一杯温水,旁边写了个纸条:多喝。吃那么多炒虾,咸不咸?还有,怎么又跟我客气起来了?这毛病不好!改!
没想到贺承铮的字也大喇喇的,叹号把纸都扎透了,藏着怨气似的……
白友杏笑笑,躺上床。窗外不知是什么鸟又嘎嘎叫起来,她又一次想起菜地里那个咧着红嘴大笑的稻草人,拉起被子,蒙住了半张脸。
一夜都睡得不太安稳,床太大,每次一翻身,总感觉背后不踏实。白友杏蒙着脑袋,出了一身汗,出完汗又渴得不行,一口气喝完一杯水,还觉得不够。刚刚一点多,睡意已经被一身汗冲淡了,她轻轻拉开门,拿着空杯子走出房间。
客厅里还留着那盏小夜灯,窗外的雪更大了,像鹅毛一样纷飞,夜里的天原来也不是纯黑的,而是像一片浓重的海蓝色玻璃,又如胶一样稠,要滴下来似的。
白友杏倒了杯水,看到餐桌还放着草莓,又想它不吃就坏了,王海燕阿姨说,那是贺承铮特意开车出去给她买的,她突然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它坏了,就趴到窗边的沙发上,边吃草莓边看雪。
一月的尾巴,星星在深海潜水,风在手拉手夜游,山在搂着蔬菜睡大觉,小动物在奋力占领地球……瑞雪兆丰年,这样安和的一晚,正被她一口草莓一眼雪地独自安享。
不久,身后传来一声门开的声音,白友杏吓一跳,咬着颗草莓匆匆回头,看到贺承铮正穿着套黑色睡衣从卧室走出来。
他也愣了一下。窗边,白友杏正趴在单人沙发上,斜着两条匀称的腿,他的短袖松松垮垮地包着她,一半肩的皮肤露在夜里,发丝在她纤白的脖颈边轻垂着。她身后是一整窗的漫天飞雪,而她趴在那,咬着草莓,略显吃惊地望着他,俨然一只趁人不在偷偷跑出来觅食的精灵……
“你怎么也醒了?”白友杏轻轻地说。
贺承铮走过去:“我真以为闹鬼,没想到是个大馋鬼。你没吃饱啊?”
“不是你特意买的吗?别浪费了呀。”
“那也别撑坏了。”他说完,用手背碰了碰她,大概是让她让开点,白友杏便叼着草莓挪了挪,在同一张单人沙发上,两人勉强挤着坐下。
白友杏趴在沙发背上,贺承铮靠在沙发背上,互相瞅着,拘谨着,沉默着,过了一会,又各自偏开脸。
贺承铮是跟狗都能聊上两句的人,这一刻,也觉得有点局促。
又看雪飘了一会,白友杏才压着声音,小声说:“其实一周前我去喜来登找过你,想给你钱,才知道你搬走了。怎么突然就搬了?”
贺承铮无意识地攥着指骨,声音也很低:“因为我想单干,手头紧张,喜来登一个月也要两万多,不如买房了。”
“租房不好吗?”
“想安定。”
“那怎么想到搬这来了?”
“发小公司开发的,价格合适。”贺承铮左右看了看,又凝住眉头,打量她的神色问:“你觉得这不好吗,不喜欢?”
顿了顿,又说:“这离你家不远。买的时候确实闪过这个念头,想离你近点。又往深里想了想,以后你回家方便。”说完,低头闷笑了一声,似乎自己都听不下去,白友杏却没心没肺地笑起来:“挺好的,很宽敞,本来可以给满分,但那个鬼要减一分。”
“也行,还没老师给过我这么高的分。”贺承铮也随她笑了一瞬,此刻有种少年时期纯粹又简单的好心情。他仰靠在椅背上,看着她,不久,又缓缓收了笑,“委屈你了,我确实没你刚认识我的时候有钱,我现在……”
“不重要。”白友杏轻声说:“再说,你肯定还会行的。”
“为什么肯定行?”
“我觉得你行。”
贺承铮眉眼一压,“就这么信我。要是不行呢?”
“不行就别吃草莓了,吃点苹果。”她浅浅笑着,“苹果也不错。地里不是还有菜?饿不死的。”
“要是就快饿死了怎么办?”
“那就卖掉房子去乡下。乡下也有好多小学正缺老师哪……”
贺承铮看着她垂下来的发丝,看着被草莓染红的嘴唇,看着她在黑夜里亮着的一双很勇敢的眼睛,正随她这个人一起,笑意盈盈的,突然变了种凝重的心情,心头重重一沉。
他回想起有次刘科找他喝酒,那天,这哥们儿刚跟当下一个年轻女演员分手。
只不过当时,那姑娘还只是个艺术学院学表演的学生,漂亮是真漂亮,也刚二十冒头,和白友杏差不了几岁。
就喝酒的一会功夫,姑娘的电话就一个连一个地打过来,刘科的手机在酒吧里一亮一亮的,也像星星似的,可刘科始终没有接。
两人开始只是因为一场打抱不平。
有天,刘科开着辆保时捷从女孩学校门口经过,正停车买烟,遇上那姑娘正受几个年轻男孩骚扰,人被堵在一条小路里。
刘科这人打小就浑,血性大,好勇斗狠,小时候跟贺承铮都属于没架找架打,不打架就手痒的刺儿头。但他俩有一点,专找横的对拳头,不欺负比他弱的,也见不得别人恃强凌弱。
一看几人围着一个姑娘,刘科就不乐意了,抄起个马扎就跟人干了一仗,打得对方在地上爬,他自己也一手血口子。
那几个青年毕竟年轻,又看刘科的车好,穿得也人模狗样的,也怕惹上事,就跑了。跑远了刘科还骂呢,说这姑娘以后归他管,再见一次她受欺负就弄死他们。
女孩当时哭得厉害,刘科哄了她半天才重新露出张笑脸儿。
就打那开始的。
其实刘科一开始也没闲心,在他眼里,这只能算是个小丫头,压根没往那方面想过。女孩后来请他在夜摊吃了顿饭,又看了一回电影,说谢谢他时,她那么认真,一双眼睛既不敢看他,又紧盯着他,怕他跑了似的,刘科觉得她那小模样挺逗,就听她的,留了联系方式。
后来,女孩又遇上困难,找了他几回,慢慢地,刘科也真喜欢她活泼伶俐的,说话时总背着两只胳膊,边说边笑。
姑娘生活费不多,又爱惜羽毛不肯出去乱拍片,刘科就常常带她出来改善改善伙食,买点她喜欢的,弄得漂漂亮亮的,也给她零花钱,就这么糊里糊涂地疼着,两人都默认这场不明不白。
只不过一来二去的,一切就变味了。小姑娘认真了,一认真,好些朦胧的兴味就淡了。
姑娘原本梦想当明星,可半只脚还没踏进圈里,就受不了圈里的乱,几个意向的公司都不叫她谈恋爱,她倒好,干脆说不干了,问刘科能不能直接结婚,实在不行,她努力留校当个老师,或者去培训机构,也能表演。
刘科怕再拖下去她越陷越深交代不了,连原本大好的事业都丢了,就铁了心,还是断了……
刘科那天在酒吧给贺承铮倒酒,“她说她什么都不要,就要我。我说我有什么好的,比你大那么多,将来还比你早死。你们学校那么多年轻男孩儿,圈里也那么多厉害的,我一个社会混子……我要是好人,能那么会打仗吗?”
“我跟她说我没钱,车好是因为跟你一样,没房,钱光拿来享受了,全身上下就一个车最贵。”
“我让她有心当明星,就去找个真有钱的,能帮她红一把的,能护着她的……她条件好,趁年轻,能吃上这碗饭,别跟着我瞎耽误。我捧不起她,更护不了她。”
“你知道她说什么?”刘科咬了根烟点上,低头一笑:“操,趴我肩头哭了。”
“她说她愿意为了我放弃表演,跟我当一辈子普通人,过平凡日子,没钱了,哪怕去农村种地呢。”
“可问题是,我干嘛要去农村种地啊?我就在这混日子,她爱表演,也演戏去,当明星,赚大钱,干嘛非要互相牺牲?”
刘科那天喝了挺多,看样是真难受。贺承铮从小就认识他,可他这么难受的时候,也就见过这么一回。
“她是真漂亮,有天赋,专业成绩也好。跟了我,可惜了。我给她留了笔钱,让她重新跟圈里的关系走动走动,将来我能在电视上看见她,就不枉我俩认识一回,有过一段好记忆,记住就够了……小玩意儿傻乎乎的,也听不进去。”
“其实铮,我是真喜欢她,从没这么喜欢过……可这话我都不敢跟她说,说多了就是互相耽误……其实当初就不该认识……”
“她以为就她难受,就她会哭。”刘科捂着眼睛沉默着,手夹着烟撑在耳边,烟灰聚了好长,他才又抬起脸,“女人跟我要点钱好说,就是别跟我要一辈子,我给不了……”
贺承铮当时敲着烟灰笑:“姑娘真心爱你你还不愿意,贱不贱?就跟那只在床上见面的呆一块舒坦?”
“嗐……”刘科低头笑了,“你跟我不一样。你,我,郭放,是三种人。爱和钱,别看写下来都十划,不一样重……”
“她们跟我要永远,要安稳,要一辈子,可你知道我脾气,我下一秒怎么想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保证永远?”
“我要真是个良人,跟她就不会开始。我活着就图当下,图一乐,不像你跟郭放。这事要是搁郭放遇见,他肯定报警,也不会有下文……”
“一个人一辈子,不会只动一回心,她还年轻,我也知道自己是块什么料,既然给不了承诺,早伤心比晚伤心强……她们都是好女孩,该有真正的好男人疼……”
刘科那晚彻底喝醉了。
这一刻看着白友杏,贺承铮突然觉得,女人这个群体,真有种独特的勇敢。爱一个人的勇气,甚至不需要基于事实,只基于她绵绵的爱意就足够了。
对很多女人来讲,她爱了,哪怕对方没钱,没权,普普通通的,只要她爱着,也被爱,她眼里的爱人就是发着光的。那么小小的一个身体,就敢毫不设防地跟一个比自己高大、强壮的男人一起生活,奉献青春,生儿育女……这点换作男人,绝对做不到。
男人的爱,常常明码标价,也都权衡利弊。可权衡后的勇气,已经算不得纯粹了,只是决断。从这一点上,男人远没有女人勇敢。
贺承铮突然笑了一下,他确定刘科说的对,他俩在感情里的确是两种人。面对这样的女人,他没什么负担,反而令他挺有斗志,令他只想牢牢抓住,留在身边……一辈子能有几个人只图他是贺承铮?又愿意陪伴不那么好的贺承铮?
想到这他舒展了眉眼,痛快道:“行,就算你也能吃苹果,我还是努力给你买草莓,管你够。”
“真的都行。”白友杏咬着最后一颗草莓笑笑,苹果她也是可以的,在家里,她也不是天天吃草莓,吃榴莲,家里的果盘里,常常也就只有苹果和橘子。
但重要的是,她妈妈和舅舅总会想着买回来,削着皮,大家一起分着吃。她吃的时候也很开心,没分别。
她其实想告诉他:买什么不重要,那个心里有她,会记得买回家的人,很重要。
贺承铮仰靠在沙发上,细细瞧着身边的姑娘,看她穿着他的短袖趴在沙发背上,露着白皙的皮肤,小巧玲珑,身上还有他喜欢的沐浴液味道,突然板起脸来。
“给你买了草莓你就自己一人吃?也不给我留一口?”
白友杏刚塞完最后一颗草莓,还鼓着腮呢,一听,诧异地瞪大眼:“这么长时间你不说?我都吃完了……你怎么早不说?”
“你也不知道客气客气?”
“是你说的别客气。”
“对对,是我客气了。因为不太熟。”贺承铮挺真诚地笑了,“要不咱俩想办法熟悉熟悉?熟悉了,我大概就不那么客气了。”
白友杏蹙着眉头坐回去:“行啊,你不困那就再聊会。”
“不聊。”贺承铮突然搂住她的腿抱起来,“聊天多麻烦,尝尝你也一样。”
第58章
白友杏的心快跳出来了, 就这一瞬间,她僵得动不了,一双大眼直勾勾地盯着贺承铮, 只有胸口在剧烈起伏。
贺承铮把她抱到一条腿上,脸就贴在她鼻尖儿底下。他长得好看,是利利落落的好看, 头发修得短而干净, 透着股清爽英气, 身上也有一丝清淡的男士沐浴露味, 白友杏飞快瞄了一眼, 又不知所措地把眼睛挪向一旁。
“你给我说实话, 从前亲过那个什么图吗?”贺承铮的声音很沉,视线同样坠落在她的嘴唇上,白友杏立马道:“桑图, 是桑叶的桑……”
“我管他什么图!”贺承铮皱了眉, 心想她仗着自己惹人喜欢还真什么都敢说,闷了片刻,又用腿颠了她屁股一下, “到底亲过没有。”
“没有,我们是一个学习小组的,真是一块学习的。我, 我早烦他了。”白友杏望着他,不久, 挺真诚地笑了下:“我就亲过我的小狗,强强。”
贺承铮烦道:“给你家狗改个名不好吗?一个小破狗,有什么可强的?”
“可它喜欢,叫它它就摇尾巴。”
“它喜欢, 你喜欢吗?”
“喜欢什么,强强吗?”
贺承铮低低一嗯,又说:“你说你喜欢强强我听听。”
“为什么呀……”
“快点。看着我说。”
白友杏打量了他片刻,轻轻说:“我喜欢强强。”
“爱他吗?”
“嗯,爱强强!”
贺承铮突然憋着嘴角笑了,笑得隐隐的,却收不住。白友杏越看他越心慌,皱了皱眉,他却突然捏住她的脸,狠亲了她脸颊一口,片刻后,又缓缓松开,淡淡说了一句:“他也爱你。”
“那当然了啊……”白友杏轻蹙着眉,低着头,不久,又抬眼瞧了瞧贺承铮,看一股陌生的炽热在他眼底跳动,直白又坦荡,她深陷其中,目光一时无处安放,却听见自己轻轻喘息起来,她极力掩饰,却愈发错乱,贺承铮索性搂住她的腰,压着淡淡笑意,低低问:“是害怕还是紧张?害怕咱就再等等,紧张就试试。你跟我不能总不熟,你说呢?”
贺承铮说完,只是一瞬,又觉得不忍心。他毕竟是比她大,今晚的一切太突然,也确实怕吓着她,沉默片刻,索性旷然一笑,松了手。
可胸口的衣服又突然被白友杏抓住了,她两只眼睛垂着,睫毛轻轻颤动,嘴上说:“试试就试试,你还能把我给吃了……你又没有山上那个吓人,我有什么可怕的。”她声音越来越轻,指尖却抓得更紧了,“我山上那个都不怕,我还怕……”
白友杏没有说完,嘴唇就被贺承铮狠狠吻住了,他的胡茬像是睡了半觉又冒了些,凑上来时扎得唇边一片细痒,白友杏瞪着两只大眼“唔”了一声,可他就这么用力吻了她一口,停顿片刻,便又离开,他粗粗瞧着她的神色,淡淡道:“第一回 ,适应适应。”
白友杏心跳得要蹦出来,匆匆喘匀一口气,望了他一眼,总觉得哪哪都怪,凑合嘀咕了一声:“好的……”
贺承铮略一皱眉,问道:“还行?”
“行,还行……”
“就配个还行?”贺承铮压了眉眼,盯着她,总觉刚刚亲她时软软的触感还挂在嘴上,那是只小巧的嘴唇,带着股淡淡的草莓香气,要让他说,那没说的,白友杏却跟他对视着,点了点头道:“说明你是个容易知足的人,这是好事。”
“你给我上课呢?”
“不是……”白友杏挠了挠脸,又攥住腿上的衣服边,想了想,轻轻说:“要不先这样吧,回头咱们再说。”
“谁跟你再说。”
贺承铮又忽的吻上来,大手托住她挺拔的背,倾身过去,含着她软软的嘴唇,湿濡濡地吮着,一口,一口,他整晚都想尝尝这只小水果,尝尝她究竟甜不甜。
她的身子贴着他宽厚的胸膛,迟迟动弹不得,被他吮吻了几下后,却像被滚烫的气息烤化了一样……令人不由得软下来,筋骨尽散,又被他捞过去,像捧起一汪水。
白友杏的心兀的停跳了。他柔情一瞬,令她反倒不知所措。贺承铮的呼吸汹涌地淹没她,带着独属于他的雄性味道,她尝试着回应,于是轻轻张了张嘴,可就这一下,贺承铮又原形毕露,舌头霸道地闯进来,占地盘似的跟她纠缠,搅得她心神不宁,浑身跟着湿荡荡的。
草莓的甜味在荡漾,白友杏尝到他似乎也变成了同个味道,也大胆地,用舌尖去舔了舔他,却没想到嘴巴一张,自己哼出一声,她蓦地瞪大眼,却把贺承铮惹笑了,他在她嘴边停下来,忽的,把人紧紧抱在怀里,埋下头,揉了揉她的肩膀。不久,缓缓道:“小丫头,熟点了吗?”
白友杏趴在他的肩上,身体被他的胸膛一下一下地推起来,一颗心砰砰跳着,却暖融融的,她似乎是跟他熟了点……从前不知道贺承铮的身体这么热,像个烤烧饼的大火炉。
贺承铮仰起头,靠在沙发背上,轻轻舒出一口气,白友杏倒挺有售后意识地抬起脸,“怎么了?不好吗?”
“怎么不好,你还有哪儿不好。”贺承铮笑笑,又把她脑袋摁下去,偏头道:“趴着吧,歇会。也别惹我。”他说完望着天花板,沉默着,冷却身体喷薄欲出的沸腾岩浆。
白友杏趴在他的身上,枕着他宽大的肩膀,看窗外的雪又汹涌起来,铺天盖地,却在她面前打了个转就飞走了,世界纷白一片,连菜也有了被子,一瞬间,又想起菜地那只光溜溜的鬼。
冷不冷啊……她蓦地笑了笑,突然搂住了贺承铮的脖子,耳廓上是他滚烫的皮肤,她放肆地贴了贴,似乎看到窗外雪虐风饕,贺承铮热心地递给那鬼一根烟说:“兄弟,站这干什么,是不是迷路了?要帮忙说话。”
“什么?没胳膊没腿?行吧,我受累给你扛回去吧。”
世界安然,白友杏紧了紧手臂,用力圈住这个人。
他就是一个心地很好的人,一个愿意帮助别人的人,一个喜欢做不喜欢说的人,是她真正的,喜欢的人。
第二天天刚亮,窗外的鸟就开始啾啾地叫起来,白友杏睁开眼,惺忪片刻,发现自己正一个人躺在小卧室里,爬起来拉窗帘一看,屋外白皑皑的,处处发着淡淡的光芒。
她换了衣服出门,看见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油条豆浆,贺承铮正抱着胳膊,靠在洗手间门口盯着梁鸿宝洗袜子。
“你白老师不是教过你么?有点耐心。男人最重要的就是解决问题,就这么两双袜子,咬咬牙给它洗了,乖了。”
“舅舅我手搓得挺痒……”
“你皮痒不痒?”
梁鸿宝不说话了,贺承铮用力在他头顶一摸,一回头,似乎愣了片刻,才略意外地一笑,“醒了?”
白友杏望着他,也淡淡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笑又把人勾来了。贺承铮一步三回头地走过来,匆匆拉人亲了一口,嘴上一本正经地说:“快刷牙洗脸吧,弄完了吃饭。油条爱吃吗?我姥爷遛弯儿去买的。”他边说边回头瞧着梁鸿宝,又扭回头,狠狠揽住她的腰箍了箍。
“爱吃,爱吃……”白友杏缩在他怀里嘀咕着,一双大眼紧盯着梁鸿宝,真害怕她伟岸的形象就此破坏了。梁鸿宝却突然拎起两只小白袜:“舅舅我洗好了……”
白友杏一把推开贺承铮,梁鸿宝走出洗手间时,对隔得挺远的两人仰起脸:“舅舅舅妈,我洗好了……”
“你真棒。”白友杏一溜烟跑进洗手间,关门时又说:“但别瞎叫。”
贺承铮挺美,把梁鸿宝抱起来,慢悠悠踱去阳台,给他拉下晾衣架,又嘬了他脸蛋一口说:“你长大了,表现挺好。过年要什么早点说,舅舅给买。”
梁鸿宝用袜子捂着脸:“舅舅你挺扎……”
“扎吗?感觉不好?”贺承铮一瞬皱了眉头,空出一只手,摸了把脸,确实有点扎。心里闷闷地决心,下回,下回好好收拾了再跟她下嘴。难怪刚才那么不情愿。
吃完饭,包小霜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告别了,她今天还要去学校开新春动员会,不能耽搁,又觉得即便相处得再好,自己闺女也不能婚前总在男方家住着,不像那么回事。况且王海燕最近开始学吹口琴了,难免要她弟来指导,未来见面的机会还多的是。
贺承铮把白友杏单独叫出门,又把她拉上楼道的楼梯,拿出那只两万的红包说:“你把这个带回去。办事是挺麻烦,但没花什么钱。我更用不着你塞钱,存心气我是吧?”
贺承铮说完,拿红包在她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又递给她一张同样装在小红包里的购物卡。
“这钱要是你妈给的,你就跟她说我坚决不要,为她办事是应该的,以后有事随时说话,我随叫随到。另外要说,这卡的商场离我太远,我嫌麻烦,也没时间去,叫她去帮着花了,不然就浪费了。”
“要是你自己的钱,那你就自己留好了。卡还按刚才说的给你妈,或者不给她。”他一笑,“放我这。找时间我拉你去,买你喜欢的。”
“要是是你跟亲戚朋友借的,那你今天抓紧还了。这张卡当利息,就算别人说不要,你也别带回来,这里是五千,不管给谁都会记着你的好。但以后有事找我,别跟人借钱。”
白友杏想了想,点点头接了过来。贺承铮立刻道:“跟谷教练借的?”
“你怎么知道?”白友杏吃惊地抬起脸,“我不敢跟我妈妈提你,可我自己的钱不够了。”
“嗯。”贺承铮把红包塞给她,一时没说话。其实对于他们这种三十多的家伙去看一个二十多的年轻人,所有事恨不得都写在脸上,根本不需要猜。这种一览无遗原是一种不对等,他虽不会利用,却也逃脱不了,白友杏不知道,如果这钱是她妈的,她就不会拿这张卡,如果是她自己的,她也不会拿这张卡。只能是借的,而且心里也正因借钱而不好过着。
“猜的,给她吧。亲兄弟也要明算账。”贺承铮又掏出卡夹,抽出一张信用卡,“以后你喜欢什么刷这个。买什么都行,不用跟我说。”
“我不要。”白友杏背回手,“我赚多少花多少,都规划好的,这次是个例外。钱上我是独立的,都好几年了。”
“这么厉害。”贺承铮笑了,挺棒啊。
“还有你之前的三千,我也一直存着没动,你总也不说想要什么样的毛线,钱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要什么毛线,我要的是人。”贺承铮忍不住又抱住她,“你傻不傻?一直不说是为了一直说,怎么就不明白。”
门突然开了,包小霜随手丢了包垃圾出来,抬眼一看,愣在那。
白友杏脸刷的白了,一把推开贺承铮,拉了拉衣服,贺承铮回头看到包小霜一张热情的脸,皱了下眉,插着兜,低头摸了把脑袋。
包小霜笑着一抬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贺,继续!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什么也没看见……”说完,又咣一声把门关上了。
白友杏听着走廊里长长的回声,深深地疲倦了,自从进了这个小区,好多事就鬼使神差的,她恹恹地看了眼贺承铮:“那我走了。”
“嗯。”贺承铮侧了侧身子,让开路,“到家了给我发信息。”
“好。”
“算了别发了,打电话吧。”
“行,我知道了。”
贺承铮瞧着白友杏轻轻走下台阶,擦着他胳膊过去,他闷了一会,又一把拽住她手腕道:“你就不能问问你妈,这房子这么大呢!就住这不行吗?我又不会害你,走什么?”
第59章
白友杏回到家一直盯着谷斯文的电话号码发呆, 她跟贺承铮事发突然,还没跟死党汇报过,刚酝酿了一下怎么说, 突然,谷斯文的电话就打过来。
白友杏吓一跳,接起来还没张嘴, 就听见对面在嚎啕大哭:“杏!你在不在!我想见你!”
“怎么了怎么了?”白友杏一下就慌了, 她认识谷斯文这么多年, 从没见过谷斯文哭成这样。
上高中时, 谷斯文体质不好, 很瘦弱, 放学时总挨坏同学抢钱,抢乘车卡,可从来都不哭。有时候两人考得都不好, 在学校操场抱头哭一会, 也都是咬着嘴唇光抖肩膀,哭得安静而不甘。
可这回,谷斯文哭得十分悲恸, 悲恸里还带着怒火,好像受了好大的委屈,既冤枉, 又耻辱。白友杏担心得不得了,赶紧和谷斯文约了个地方碰头。
是个小时候常来的炸鸡店。
谷斯文穿着套运动服, 一进门就把双肩包扔座位上跟老板说:“二十块炸鸡全要腿儿!再来个薯条,多给番茄酱!”
“斯文你怎么了……”白友杏看她这样忧心极了,赶紧从包里拿出两杯提前买好的热奶茶,又拿出谷斯文上学时爱吃的一款绿豆饼, 都是她提前去排队买的。
谷斯文平时注意饮食,吃火锅都不吃合成肉,今天却点名要吃垃圾食品,两个眼睛还都哭肿了,白友杏攥着两只冒汗的手想,她不会是丢了工作吧?这年头要是把饭碗丢了,那可真有点儿想跳楼。
谷斯文拿起一只绿豆饼猛的塞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剧烈喘着气,身体像着了火一样,过了半天,她才猛吸了半杯奶茶咽下去说:“那个庄志高是不是有病?”
“嗯?”
“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暗恋我?”
“啊?”白友杏惊呆了,“他,他……”
“我看他是不想活了!”
白友杏脑子里乱糟糟的,自己的事早已抛去一边,也匆匆喝了口奶茶,冷静片刻问:“他……他跟你表白了?”
“他敢跟我表白我弄死他!头给他拧下来当球踢!胳膊腿,我全给他瘸折了,扔粪坑!剩下个身子,我串上线,我拿他放风筝!让他给我飘!敢暗恋我!妈的。”
谷斯文越说越气,抓起张纸巾撕得稀巴烂,白友杏抠着两根手指头,担忧地凑近:“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单位男教练告诉我的!他在运动服里写爱我的藏头诗,都让别人看见了!”谷斯文攥着拳头咬牙切齿,白友杏一听写诗,一颗心难抑地蹦了两下,打听道:“斯文,什么样的诗?会不会弄错了?”
“怎么会错!你自己看!”谷斯文在手机上戳了戳,砰一声撂桌上,屏幕上是一张照片,大概是别人拍了发她的,白友杏点开喃喃道:
我拆开月光,
爱把星星别在衣襟。
斯风掠过眉梢时,
文字便落满掌心。
妈呀,白友杏也开始生气了。这是小庄写的?怎么看,都比她写的强,白友杏痛苦地栽回椅背,薅过奶茶喝了一口,又拿手背在下巴底下扇了扇。这个庄志高,真是让人火上加火。
“别念了!”谷斯文两只拳头往桌子一砸,“你说他怎么敢觊觎我?这下全健身房都知道了,这男人是在玩火他知道吗?”炸鸡挑这时上来了,谷斯文大叫一声:“吃!”
她说完拿起一根鸡腿儿狠狠咬了一口,白友杏也跟着拿起一根,还是震惊得难以下嘴,心里嘀咕了片刻,刚张嘴咬上去,谷斯文又猛的一拍桌:“你说他还是人吗?我拿他当兄弟,他拿我当马子?”
“斯文儿……”白友杏叼着半口鸡肉停下来,不情愿地说:“你别这么说自己,什么马不马的……”
可谷斯文却突然举着鸡腿趴在桌上哭了。白友杏心里抽抽地不好受,匆忙扔了鸡腿凑过去,擦了两把手就忙着拍她后背说:“还不一定呢,说不定只是巧合。”
她皱着一对眉,怎么想都觉得太突然了,这种心情她很能理解,当初贺承鑫给她发信息,她也有同样的体会。
这不是单纯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问题,即便是天鹅想吃癞蛤蟆肉,癞蛤蟆也未必就愿意。感情如果不是两情相悦,还真有点负担。
可冷不丁的,她又想起桑图。桑图上学时光打一回篮球,就要收起码五瓶水,每天放学路上恨不得都有女孩等着跟他表白,但印象里,他还都挺高兴的。
哪来的差别?
谷斯文直到吃完八根鸡腿,情绪才渐渐好起来,白友杏趁机把红包和购物卡塞给她,谷斯文跟她撕吧了半天才收下,白友杏插空道:“我也有个事要跟你说。”
“说吧,只要别跟我提庄志高。”
“不是小庄,是我跟小庄的姐夫……”白友杏瞪着眼睛望着谷斯文,心里暗暗打鼓。
谷斯文抬起一张久久难以平静的脸,半刻以后,似乎才消化了这股震惊,凑近问:“杏,你想好了吗?他可离过婚……”
这个问题白友杏已经想过无数遍了,她捏着一根薯条,肯定地说:“想好了。这个不要紧,离婚总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只要不是因为他人不好就行。”
“他确实不是人不好,是人不行。”谷斯文脸上愁云密布,“他,他那方面不行,你忘了?”
“这怎么会忘。我是在知道这个的前提下做的决定。”白友杏说着,去蘸了蘸番茄酱,随口道:“没关系,有点儿小病也不是他的错,应该也不是不能治。”
“他到底多不行,你跟他试过没?”谷斯文说着拿起一根短短小小的薯条,“有的吧,就是这样,有跟没有似的。”
又拿起一根放的时间长、已经软塌的长薯条,“有的吧,他光长……但它就……”薯条说着就倒下了,怎么扶它都站不住。
谷斯文说完又拿起一根,白友杏拔下嘴里的薯条匆匆笑着:“斯文,要不……咱先吃吧。再等就更软了……”
“行。”谷斯文一口咬断薯条:“他是哪种?”
“我也不知道。”白友杏叹口气,“算了,无所谓,从我家出了这些事以后我就发现了,这东西就是个祸害。”她举起根薯条盯着,“但凡它好用,就闲不住,还不如没有。一了百了。”
白友杏说完,一脸轻松,又把薯条扔嘴里,嚼了嚼吃掉。
谷斯文愁眉不展,往前凑了凑,“杏,你心也不能这么大,男人光长得好没用,总得中用才行,这是一辈子的事。你要是跟他认真,我劝你婚前一定要探探底,了解清楚,该治就治!反正小庄跟我说过,她姐夫和她姐,五年无性!小庄他不可能骗我的!”
谷斯文庄重地摆摆手,藏头诗带来的愁云已经消散了。白友杏想了想,点点头,“那就找个机会问问他,也没什么大不了。”
白友杏走了不久,贺承铮就收到一个喜来登转寄过来的包裹,还贴着未拆的日语标签。贺承铮都快忘了有这么一茬事了,拆开一看,果然都是些不堪入目的,暗笑苏鸿这人做事倒有家风,痛快敞亮,按她说的,这样的,那样的,应有尽有。
正好梁鸿宝跟着他姥爷下楼玩去了,贺承铮拆了一只碟进电视验货,刚冒出影来快进了片刻,就有人来按门铃。
贺承铮摁了遥控器,一开门,发现是她妈一脸不妙地在门外站着,一进门就说:“儿子不好了……”
“怎么了?什么大事至于急成这样。”
王海燕刚大喘气要开口,一眼瞅到地上满满的一箱影碟,一指,惊道:“儿子,这是啥?”
老王家毕竟是祖传的老派,贺承铮望着他妈一脸天塌了的神色,不耐烦道:“什么啥?看不出来?淫.秽制品。分朋友的。”
王海燕半个字不信,往贺承铮臂膀上狠掴一掌,“你昨天给小杏看这个了?你没把人姑娘咋吧?人家家是信任咱才让闺女住下的!”
胳膊上一阵麻透了的疼,贺承铮皱着眉头生生忍下来,把箱子找了个屋随便一撂,闷道:“我干什么了?”
昨晚她可半点没顾忌,趴他身上睡得那个香,明明是他把人抱回屋,又盖的被。连脚丫下的被子都掖好了,比伺候梁鸿宝还什么。
贺承铮把箱子踹去角落,又拉上门,沉着脸道:“行了,我俩的事你少管,有事就赶紧说。”
王海燕在身后急吼吼的:“咱家要办婚礼……”
“这么快?”贺承铮吃惊地扭回头,“你们怎么聊的?我都还……”
“谁说你了?”王海燕愁眉不展地一指:“说你大哥呢!”
“他?”贺承铮插着裤兜笑了,“跟庄代表啊?”
“屁!找了个小姑娘!”王海燕一脸闷气,“男人这玩意儿真都一个熊样,有小的谁还要老的?八十了也敢找十八的,个个都自我感觉良好得跟什么似的,不要脸。”
“打住吧,别整天弄的像特别懂男人。”
王海燕剜了他一眼,又说:“总之是找了个小姑娘,错不了。年纪跟小杏差不多大,看结婚照还挺漂亮的,反正是工作上认识的,刚认识不到一个月就要闪婚,叫什么来着……”王海燕想了想,“宋凛凛?”
“操……”贺承铮愣了。
“你说说这个贺承鑫,我就说资本主义养不出善茬,狼心狗肺的,才追了咱小杏几天?说换人就换人,好在小杏这孩子机灵,心里门儿清,没瞧上他。”又一笑,“你爸刚刚还打电话叫我去参加婚礼,叫我去当喜婆婆。我说我不去,我说你我都不管了,还管你大儿二婚?想屁吃呢?说完,我嘎得儿就挂了。”
王海燕手指摁下一个“六”,眉飞色舞的,过了一会又渐渐皱起眉说:“不对……不对不对,越想越不对。”
她盘算了片刻,突然抬起头:“你说你大哥这么急着结婚,是不是裤腰带不牢,弄出事了?”
贺承铮没兴趣,淡笑道:“你管他呢,跟你又没关系。”
“肯定是。”王海燕两只眼珠子左右摆着,神情严肃起来,又突然抓住贺承铮胳膊说:“儿子,你可不能啊,这事你不能干。”
“我干什么了?”贺承铮皱眉盯着他妈,他妈一张脸倒愈发凝重了,“你说干什么,你可不能没结婚先把人家姑娘……你懂妈意思吧?还有那些不好的影碟,也别晾在外面给小杏看见,让人家姑娘觉得你品行不端,老大不小了,跟来不及了似的,好害怕你了。你妈噶活一个好朋友不容易,你包阿姨,还有……都对我不错,你可不能提前弄出事来让小杏受议论,也给你妈惹不痛快,知道吧?”
“行了你别操心了。都什么年代了,安全措施听说过吗?”
贺承铮烦得够呛,说完扭头就走,王海燕又抓住他:“你可拉倒吧,那玩意最多八成把握,你以为咱原来隔壁壮壮是怎么来的?他爸当时罚了多少钱,官帽子都丢了。你得跟妈保证,结婚前咬咬牙,挨一挨,等回头领了证了,没人管你!”
王海燕说着,照着贺承铮胳膊又狠掴一巴掌:“快点的!说话!”
“行行行知道了。”贺承铮半个身子都被她妈扇得火辣辣的,他原本也没想过这茬,白挨了这两下,冤得他还气得要命呢,王海燕倒一下子舒心了似的,晃晃头,笑着走了说:“这下我能睡个安稳觉了。”——
作者有话说:明后天小鹦鹉她爸要二婚,小两口要去参加一场一言难尽的婚礼,略鬼畜的三集。[狗头叼玫瑰]
第60章
白友杏收到贺承鑫和宋凛凛的结婚喜帖时也有点懵。这种惊讶, 甚至超越了当初得知宋凛凛和桑图正谈恋爱时的短暂吃惊,成为了一个她睡前翻来覆去想仍觉得荒诞的事实。
喜帖是贺松柏发给她们一家的。地点又是在香格里拉。
包小霜翻箱倒柜地找衣服,化妆, 弄头发,边弄边说:“说实话香格里拉的饭就那么回事,一桌九千九百九十八, 也没吃出什么特别, 回回都是一道红烧肘子, 一条石斑鱼, 一碗小米海参, 我还得随个两千块, 唉呦,心疼耶……”她拍拍胸脯。
包小霜一个人嘀咕了一会,最后寻得了一份心理安慰, 扭头对白友杏说:“杏, 和小贺谈得不错就早点结,让你妈把这些年的份子钱都收回来。”
白友杏看了她妈一眼,没说话。
“你这回不亏。”包小风儒雅地笑笑, “今天听说是一万五千九百九十八的标准。”
“真的假的?”包小霜回头,“你听谁说的?”
包小风沉吟片刻:“婚礼圈的朋友。”
包小霜笑了声:“你还有能上香格里拉干活的朋友?一万六的标准,那得上来一整只大烤猪吧?”
她还没吃过这么贵的婚宴, 兴致顿时又起来了,坐在换鞋凳上, 边往脚上拽着一双小皮靴边抬头说:“哎,你别说,虽然是二婚,但有钱还是排场。这一场下来, 光吃饭就得个几十万吧?真是,快能付个首付了。海燕那房子,真好!”
包小霜说完,立刻又想到白友杏,如果她闺女也能风光这么一回,她收不收份子钱也就无所谓了。她就想让她闺女好,是每天脸上挂着笑的那种好。
光是去年一年,包小霜就来香格里拉参加了三回婚礼,她一边倒车,一边说自己现在来香格里拉停车就跟回家似的,将来白友杏如果也能在这办婚礼,那就太好了。白友杏一直没吭声,等车一停妥,就解了安全带从车上下来,看见贺承铮的车已经等在不远处。
但他不是来参加婚礼的。
贺承鑫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怎么,几天前,单独派人给贺承铮送了一份请帖,还以贺小锦的口吻邀请了梁鸿宝。
贺承铮懒得去,但梁鸿宝嚷着要看新娘子,他也不想拦着梁鸿宝,就跟白友杏约好了,把梁鸿宝送来跟着她。他正好有哥们儿在香格里拉干管理,约了中午碰头吃个便饭,顺便聊聊年底的合作。
贺承铮一早带着梁鸿宝踢足球去了,穿着一身汗湿的黑运动服坐在车里,戴着副墨镜,正跟梁鸿宝一人一罐可乐悠闲地晒太阳。
看见白友杏后,他摁喇叭滴了一声,又钻出身子跟包小霜和包小风打招呼。
白友杏刚瞧了他一眼,后背就被人使力一推,她一大步跳出去,身后飘来他妈热情的嘱咐:“快去,快去!跟小贺说说话!别叫他过来了!”
白友杏回头蹙了蹙眉,看她妈一脸光芒,只顾对她匆匆撩手背,而视线里的贺承铮正坐在车里,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方向盘,边喝饮料边瞄着她,一脸要笑不笑的趣致,似乎她很下酒似的。
她慢慢走过去,绕去梁鸿宝那边敲了敲车窗,窗子刚降下来她就手心朝下勾一勾手指说:“走了鸿宝,跟我走吧。”又抬眼对贺承铮浅浅一笑:“那我们走了。”
贺承铮跟着她一路瞧过来,总觉得这家伙不对劲,如今摘了墨镜细瞧片刻,笃定她今天化了妆,皮肤还似从前那般透亮,但两颊染着浅浅的粉色,嘴唇也不知道抹了些什么,竟然是闪着光的,一笑,跟活的彩妆广告一样。
贺承铮就这么盯着她,心里渐渐生堵。他昨天说这婚礼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参加,现在暗暗后悔,一时压着眉眼,又在这张脸蛋上瞄了一圈,片刻,冷冷道:“你没看见我?”
“看见了呀。”
“看见你不过来?”
“有事吗?”白友杏冲他眨了下眼,略略莫名,又从车前缓缓绕过去,贺承铮的车窗也刚好降下来,她俯下身,拨开耳边垂荡的发丝,随意一笑:“什么事,你说吧。”
贺承铮胳膊搭着车窗,盯着她圆圆的嘴唇,沉默片刻道:“你亲我一口再走。”
“……你正经点。”白友杏望着梁鸿宝,笑得遮遮掩掩的,贺承铮又握住她的手,“快点儿,都两天没见了,你没想我?”
“你等等,先等等。”白友杏推着他的手背,回了回头,她妈还在远处挎着包,看得很执着。
贺承铮烦人劲又上来了:“不等,我等你三十多年了我等什么?”
“可我一共才二十五……”
“那我管不了。”
梁鸿宝看他舅舅这样不讲道理,真诚地调解道:“舅妈你不然就亲亲我舅舅吧,他早上特意刮的胡子,刚刚还拿我脸蛋试了试,你不亲他,我不就白被糟蹋了。”
“这不是小朋友该操心的。”白友杏紧着眉头,微微红着脸,往回抽手腕,一直抽不动,索性又瞪了贺承铮一眼,嘀咕:“结束了亲,结束了保证亲,亲两口,松手……”
贺承铮想她也跑不了,轻笑了一声,松了手,“行,你去吧。我就在二楼粤菜,吃完给我打电话。”又扭头跟梁鸿宝说:“你去了别捣蛋,听你舅妈话。这是人家结婚,大事!不准你接话把,听见没有!”
“我知道了舅舅。我现在很少接了。”梁鸿宝推开车门,贺承铮趁机又拽着白友杏的手,在她手心儿用力亲了一口,才笑意盎然地放了她。
白友杏恨得抬了下拳头,骂了声:“臭流氓。”又恼着脸,领着梁鸿宝走了,路上她低下头跟梁鸿宝说:“你现在还不能管我叫舅妈知道吗?还是叫白老师,尤其有别人在的时候。”
她刚刚就想,这要是被她妈听见,还不得骂死她……
梁鸿宝昂着脑袋,郑重地点点头。
婚礼在香格里拉最奢华的一个厅举办,从踏上旋转楼梯开始,视线所及之处,都布满了新人的婚纱照,白友杏一路皱着眉头看上去,总觉得这些照片很奇怪。
贺承鑫一身笔挺西装配金丝眼镜,身边站着年轻貌美的宋凛凛,他们或牵着手,或拥抱着,或搂着脖子在夕阳下接吻……可无论是哪样,中间都站着个穿公主裙的贺小锦。
每张照片里都是三个人。
白友杏刚转了一个弯,就又看见这三个人一同站在门口迎宾。贺松柏也在不远处,别着大红花,正跟亲朋好友握手。
贺承鑫今日装扮得十分高贵,头发后梳着,丝丝利落,身上穿着件经典的黑色塔士多礼服,白色的翼领衬衫用一只领结装点着,乍一看,像个伯爵。
可他再华贵,也远不如身边站的这位新娘给他添光。宋凛凛一身白色的缎面大拖尾婚纱,后面跟着两个伴娘帮她理着裙摆。她的头纱白友杏之前在一本杂志上见过,好像是一种法国特产的蕾丝,据说造价不菲。亲眼一见,既轻盈又飘逸,缀在宋凛凛高高盘起的头发上,像云雾一样朦朦胧胧。
贺小锦站在两人前头,也穿着一条蓝色公主纱裙,胳膊上戴着两只绸缎的长袖子,头上顶着皇冠,耳垂上还夹着两个塑料大宝石。宾客走过去跟新人问候,她都揪着裙摆欠身一蹲,真跟公主一样。
梁鸿宝率先跑过去:“贺小锦,你今天真像白雪公主!”
“白雪公主算个什么呀?土der。”贺小锦哼笑一声,“我是神锦公主。”
“神锦公主?”梁鸿宝挠挠头,“怎么没听说过?你自己封的吗?”
“我爷爷封的。”
“你爷爷怎么封的,他是皇帝哇?”
贺小锦一跺脚:“我爷爷就是封了!说封就封了!都封了好几天了!你不信去问他呀,你问问他是不是封了?”
贺小锦的嗓门像是自带麦克风,极其尖锐,宾客一听,都吃惊地看过来,又纷纷去打量贺松柏,贺承鑫一下就挂了脸,怒道:“小锦!大喜的日子胡说八道什么!你说谁疯了?你爷爷才疯了呢!”
“好了呀,说孩子干嘛?”宋凛凛推着贺承鑫的胸膛,又按住贺小锦的肩膀低下身,“好了好了,我们的神锦小公主,别生气了。总生气小脸儿不漂亮了哟!”
“哼!”贺小锦烦闷极了,叉着胳膊,又跺了下脚,跑去找她爷爷了,白友杏旋即露了出来,尴尬地冲两位笑笑:“凛凛,小锦爸爸。新婚快乐。”
“杏……”宋凛凛吃惊地捂住嘴,又轻轻抱上来,“杏,你能来我真的太开心了,真是个大惊喜。”
“是,我也很惊喜。”
“杏,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一个宿舍的时候,你总帮我带饭,点到,占座,这份情谊我永远也忘不了。咱们是一辈子的朋友……我先嫁了,你也快点。”
宋凛凛热泪滚了又滚,又被贺承鑫扳着肩膀,轻轻地拭去了:“我的傻瓜,你就是太善良,总这么多愁善感伤身体的。白老师又不是外人,肯定懂你。听话,大喜日子,别让白老师也跟着你难受,乖。”
“你看我……”宋凛凛抹抹眼泪,破涕为笑,“可人家是第一次当新娘呀……”
贺承鑫攥住她的两只肩膀笑了:“你还想当几次呀?”
“那个……”白友杏笑着点点头,“你们说得对极了,我先进去了。”
宾客已经来得七七八八了。白友杏刚找到座位坐下,一扭头,在身后一桌遇上好几个眼熟的大学同学,都是作为女方好友来的,正围绕一旁的新人结婚照议论纷纷。
一见白友杏,那几位女士都吃惊地站起来打招呼,又从头到脚打量着她说:“杏!真是你啊?都认不出来了!上了班变化可太大了,穿得这么好看啊?”
“哎呦……确实呢。上学那会咱小白还戴着大眼镜呢,现在可是带着大眼睛了,皮肤还这么好,一看就是小学不累。不像我这大学当导员的,就是新时代长工,学生感个冒,我半夜还要去医院陪床呢!都恨不得二十四小时住学校了。”
“别提你了,大学再累至少稳定,心不累。我在辅导机构这些年,那才是纯牛马,没周末!一个月累死累活也就两三万,有什么用?熬人!瞧我这黑眼圈和细纹……还是进小学享福啊,看咱杏这饱满的脸,一看就是工作轻,没压力,觉睡得多……”
“呃……”白友杏笑笑,“放寒假了放寒假了……”
她这么说着,忽而听见一声很浅的笑声。白友杏偏头一看,这桌的一角,有人正轻轻敲着一盒喜烟,他穿着白衬衫黑西装,一只胳膊悠闲地搭在椅背上,瞄着白友杏徐徐笑着,相当潇洒。
白友杏瞪大眼:“桑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