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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桑图对她笑了一下, 又向旁边摆了下头。白友杏会意,犹豫片刻,还是从一旁的小门出去了。不久, 桑图就跟了过来。

    他的精神面貌看起来很不错,参加前女友婚礼,竟也如此自在逍遥, 一只手插在西裤兜里, 一只手在身边轻轻晃着, 走过来时一直垂着头, 直到站到白友杏身前, 他才抬起脸, 微微一笑,靠在门上说:“真没想到这在也能遇见你,我看你坐男方桌, 你跟男方认识?”

    白友杏点头:“是, 男方是我班里同学的爸爸,男方爸爸跟我妈妈也是朋友。”

    “真巧,这个世界就是很小。”

    “嗯。”白友杏打量着他笔挺的西装, “桑图,你们……”

    “早就分了。”桑图笑了一下,“我俩性格不合适, 是和平分手。她能找到真正的好归宿是好事,不做男女朋友, 也可以当普通朋友吧?这个年代,大家都大大方方的,不好吗?”

    白友杏再度点了点头,“是, 这样就最好了。”说完往身后的宴席厅看了看,刚想说酒宴要开始了,回去吧,却突然看见梁鸿宝拿着她的手机跑来叫道:“白老师!我舅舅找你!你没拿手机!”

    “放假还要工作啊?这些臭家长……”桑图轻笑了一声,斜靠的身体从门上离开,“那好,你先忙吧,有机会再聊。”说完,点了下头就走了。

    梁鸿宝刚才就看见她白老师跟一个眼熟的帅叔叔前后脚出去了,可刚出去不久,他舅舅的电话就打过来。他坐在椅子上等了一会,白老师总不回来,电话又一直响。

    梁鸿宝想了想,还是接起来,两手抱住贴到耳朵上说:“舅舅,我白老师不在。”

    “去哪了?”

    “跟上次并着肩膀照相的叔叔出去说话了。”

    “谁?”贺承铮略惊,“你看清楚了?就他俩吗?”

    “是啊舅舅,白老师也没说带我。”

    贺承铮吐了口气,沉默两秒,说:“去,把你舅妈喊回来,让她给我回电话。”

    “舅舅,我白老师刚才特意说了,不让我喊她舅妈,尤其当着外人。”对面好久没声音,梁鸿宝又问:“舅舅,你还在吗?”

    “活着呢!别给我废话,去!”

    梁鸿宝此时举着手机,想起他舅舅炸了似的,眉头耸成了一座小山,白友杏心情倒不错,接起来轻盈地喂了一声,可电话那头等到现在,却突然挂断了。

    这时,宴会厅里传来主持人对着话筒“喂,喂喂”的深沉嗓音,接着又是一阵噗噗噗的拍话筒声,白友杏想了想,拉起梁鸿宝的手笑了笑说:“快走吧,先吃饭,这样的时候就说明快上凉菜了!”

    这五位数标准的菜色确实比四位数的强出不少,凉菜都是些烟熏三文鱼,鹅肝,花雕大闸蟹之类的硬货。

    白友杏听见她妈啃着螃蟹腿儿,一直在赞不绝口,各位亲朋好友的脑袋也埋在盘子里抬不起来,台上主持人正伴着音乐讲述着新人一见钟情的爱情故事,却因菜色丰富而无人在意。

    圆桌中央放着茅台,中华烟,白友杏一眨眼的功夫,就不知道被哪个魔术师变没了。一时周遭节目太多,她看都看不过来,偶尔往台上瞧一眼,却总能在半路和桑图的视线相遇。

    贺承鑫很快捧着花上台了,键盘手趁此时来了段十分煽情的音乐,戴眼镜的主持人抬起一只手,左右看看说:“各位,请允许我跟大家要一段掌声,送给这位孤勇者。”

    大家都停下筷子,纷纷抬头鼓起掌来。

    主持人:“掌声再大些!”

    大家又更卖力地拍起手,白友杏听到隔壁桌,她大学同学王疑在问身边人:“不是,谁能告诉我,他怎么孤勇了?”

    白友杏一下子就想起这位王疑同学,上大学时,她就很喜欢在课堂上问东问西,或是自言自语,跟在教授的话后头,像个捧哏似的。

    被问的同学也不清楚,鼓着掌摇了摇头,又往台上一指,“听听怎么说呗。”

    掌声延绵了好长一会,主持人才激动地按着双手道:“听到了,都听到了,听到了大家热烈的祝福,听到了大家幸福的感动。因为我身边的这位男士,我们今天的男主角,是个真正的英雄。”

    “男方是英雄?”王疑又问旁边,“他有什么事迹?你听说过吗?”

    主持人在舞台上随着音乐慢慢地走起来:“想必,大家都很好奇,我们的男主角是个怎样的英雄。”

    王疑:“是啊?”

    “罗曼罗兰曾说过,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鲁迅也曾说过,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

    “什么玩意儿,都不挨着。”王疑叫住一个服务员,“几点上热菜?”

    主持人玉树临风地站在台上,向身旁的新郎抬了下手说:“临上台前,我们的男主角私下跟我说,他不介意二婚这两个字,让我不需要藏着掖着,新娘大大方方地嫁,他风风光光地娶,不卑,不亢,不骄,不躁。我作为一个见证了上千场婚礼的老牌主持,听了,也大为感动。”

    “人生没有一帆风顺,每个人都会跌倒。真正的英雄不是屹立于山峰之巅从不失败受伤,而是即使失败,也只是淡淡一笑,站起来,拍拍腿上的土,享受着这份不被理解的孤独,从头再走一遍脚下的路。而那个真正欣赏你、理解你的人,她也一定已经在未来的路上,等,着,你,了。”

    “所以我说,我们今天的男主角贺承鑫先生,是个真正的孤胆英雄!他敢于放下过去,从头再来!而他的新娘,也已经为他跨越山海,穿越人潮,正迫不及待地,与他相见了!”

    他说完一挥手,婚礼进行曲的前奏便郑重地响起来,宴会厅的大门砰一声洞开,淡紫色的灯光骤然照射全场。众人齐刷刷地举起手机,在一片赞叹声中,宋凛凛蒙着头纱缓步而来。

    不远处,贺小锦也穿着拖地的公主裙走在她身后,手里捧着个宝盒,大概是结婚戒指。

    这条长长的玻璃通道突然刷地喷出焰火来,众人惊叫了一声,又跟着宋凛凛曼妙的身姿转动手机,台上贺承鑫用手帕掩着口鼻,双肩抖动地哭了,又迫不及待地疾步过去,拥吻他的新娘,坐在前排的贺松柏,也低下头抹起了眼泪……

    不久,两人开始各自宣读婚礼誓词,但这时开始上热菜了,大家便又低下头各吃各的,都没留神听。

    包小霜随口说的一句玩笑竟成了真,几道热菜后,真抬上一整只烤猪,只不过烤的是小乳猪,脆皮卷着小饼吃,肉蘸酱吃,又连着上了芝士焗澳龙,葱姜炒帝王蟹,鲍汁扣辽参……

    白友杏吃着一块小猪皮,看着台上两人正哭得说不出话,而隔壁桌王疑她们,在笑容灿烂地边吃边讨论究竟是烤猪好吃还是烤鸭好吃……

    这一瞬间,白友杏只觉得人类的悲喜真是两个鼻孔眼,存在相通的可能,但基本还是隔着的。

    仪式结束后表演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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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小锦率先穿着蓝色的公主裙登场,挥着仙女棒,唱了一首冰雪奇缘的主题曲。

    王疑又打听:“这什么歌?”

    “这歌你没听过?中文名好像叫……《随它吧》吧?我也记不清了。”

    “随她爸吧?”王疑点点头,“你别说,这歌倒选得挺应景。”

    很快,又有一个大提琴上来演奏,贺松柏跟着音乐,朗诵了一首他最近新赋的词。

    贺松柏兴许是有点激动,朗诵中,声音和手里的稿子一同发着抖,优雅的古典乐中,陕北口音又时不时冒出来,周围笑声窸窸窣窣,白友杏实在受不了了,叹口气,跟梁鸿宝说:“鸿宝,跟着你包奶奶,多吃些,我去趟洗手间,很快回来。”

    这乱糟糟的一切,真令人想透口气。

    这个时段出来的人不少,都扎堆往洗手间走,不久,女厕所门口竟排起一溜长队来。白友杏只好又往楼上跑了一层,这层多半是会议室,相较楼下安静多了,洗手间也空无一人。

    白友杏对着化妆镜理了理衣服,在清新的熏香里,舒缓了片刻。一出门,却又在男洗手间门口遇到了桑图。

    这里和楼下富丽堂皇的风格迥异,灯光幽暗,处处静谧,桑图看到白友杏后,似乎也很惊讶,冲她爽然一笑。

    白友杏有点意外地问:“你怎么也在这?楼下男洗手间好像没排队。”

    “来歇一会,楼下人多,太闷了。”桑图说着,停下脚步,后背往安全门旁的走廊墙上随意一靠,“刚刚看到你妈了,她还跟我高中印象里一样,一点也没变样。”

    “是吗?”白友杏看他停下来,也只好跟着停下,又浅浅笑了笑,“其实也已经过去六七年了,肯定还是变了的。人不变才奇怪了。”

    “你不说都没感觉。”桑图也轻轻一笑,“六七年真是一眨眼就过去了,我到现在还记得那时候开完家长会,你妈妈生着气走在前面,你远远地跟在她身后,吓得哭鼻子。”

    “是吗?”

    “你自己都忘了?你那时候胆子可太小了。还记不记得,有一回老师点名让你上讲台解一道数学大题,你不会,走在半道上吓得脸都白了,还是我半路把试卷塞进你手里让你上去照着抄的。”桑图说着,眼底趣意萌生,似乎那副情景仍历历在目。

    白友杏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呼地笑着吐出去,看着他说:“我真的没印象了。”

    “可你的很多事我都还记得,每件都很有趣。”他低头道:“你在我心里一直是个很特别的姑娘。”

    “桑图,我没听懂。”白友杏吞吐片刻,蓦然抬起脸,“你的意思是,其实上高中的时候,你就留意过我吗?或者再直白点儿,你是喜欢过我吗?”——

    作者有话说:终于周六了[化了]歇住了,加更一篇

    第62章

    楼下的热闹还在进行, 此时情歌呢喃,正轻飘飘浮上楼,反倒显得此刻尤为安静。桑图垂头盯着自己的皮鞋尖, 也突然抬起脸:“你觉得呢?”

    白友杏没有回答,桑图又撇着嘴角笑起来:“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啊……”

    他空了一会,又走近两步:“其实那年夏天你来我大学送信, 我很开心, 尤其是看到卡片上那行字的时候。可你却告诉我, 那是宋凛凛送的。”

    他低下头, 沉默着, 眉眼间布满晦暗不明的情绪, 不久,忽而抬起头:“小杏,如果有机会重新回到过去, 你愿意……”

    “不愿意。”

    “嗯?”

    “我说我不愿意。”白友杏望着桑图稍显意外的脸, “如果有机会重新回到过去,那天我根本不会出门。”

    “小杏?”

    “桑图,说起收情书, 我最近有了个新发现,男人跟女人在这方面的差别还真是很大。同样是不喜欢的人送情书,写情诗, 就算内容写得再好再感人,女人也不会觉得开心。可男人不是。”

    “男人不管信是谁送的, 只要有人送,他就开心,他真正开心的,是自己的魅力得到了验证, 根本不在于这封信到底是白友杏送的,还是宋凛凛送的。”

    桑图吃惊地笑出一声:“你怎么会这么想?难道在在你心里我就……”

    “你先听我说完。”白友杏打断他,“其实我听明白了,你说这些话,无非是在暗示我,如果我当初愿意勇敢一点,现在在一起的就是我们俩。或者你想说,如果我现在愿意,你也完全可以跟我发展发展。”

    “可你不知道,正因为你这么说,我才觉得你的喜欢特别廉价。你可以喜欢我,也可以喜欢宋凛凛,我俩最好还争一争,而你兴许还很愿意看到。”

    “所以我不光不后悔,还庆幸我当时挺怂的。要是我再主动点,恐怕现在被人后悔交往的女主角就是我,那我可就太惨了,人要被说,围巾还要被拿去垫狗窝。我也想问问你,在你眼里,我一直就是这么蠢的大白痴吗?”

    “桑图,我确实是没你那么有自信。你可能觉得你长得帅,对我勾勾手指,我就会摇着尾巴向你跑过去,其实你有自信挺好的,至少你不会尴尬。”

    “这就当咱们最后一次说话吧,好吗?这些话一直没跟你说,是因为想保留同学一场的情面,我这个人也挺怂的,不喜欢闹矛盾,但桑图……”

    “咱们以后还是别来往了。是完完全全的别来往了,我怕我说得不清楚,你又没边界。我是对你有过好感,我不否认,但那已经完全地过去了。其实你每次说起过去的事,总让我觉得在吃剩饭,挺没意思的……”

    “而且,我现在真没心思跟你暧昧,我有喜欢的人了,我觉得他哪都好,特别喜欢他,而且是不能没有他的那种喜欢。他和你最大的不同是,他不会问我‘你觉得呢?’这种让我怀疑自己,猜来猜去的话,他对我的好,我是能清清楚楚感觉到的,用不着猜。”

    白友杏轻轻叹出一口气:“桑图,你还是快走吧,我这人脾气好,但毕竟是个老师,容易想给人上课,你再不走,我就要训话了。”

    她话音刚落,桑图就甩下一张冷脸骤然离去了。白友杏看着桑图的背影,他步履匆匆,整个人都像在燃烧,似乎,还忿忿地骂了她一句。她总觉得,他此刻的恼怒,就像他收到情书时因自己魅力无限而雀跃一样,都不需要什么真正站得住脚的理由。

    白友杏把那个背影送走了,掏出手机,突然想给贺承铮打个电话。

    也许因为婚礼就快结束了,他们该见面了,也许因为先前她没有接到他的电话,一直悬着心,但最重要的,是因为跟桑图扯了这一顿后,她真有点想他了。

    电话刚拨出去,甚至都没有响一声,贺承铮就接起来,这种碰巧的感觉令白友杏心跳匆匆,她静了片刻,还没来得及喂一声,贺承铮就说:“旁边的安全门,推开,进来。”

    一颗心骤然提到嗓子眼,白友杏轻轻走过去,幽暗里,她刚推开那扇门就被人一把拽了进去。甚至什么都没看清,就被人堵在墙角,吻得透不过气。

    贺承铮捞起她的身子,不由分说地跟她接吻。他这方面总是那样蛮横不讲理,推他都推不动,弄得人只能在接纳里,发出一串含混的呜咽。

    白友杏的舌尖被他搅起细滑的津液,湿漉漉的,又被缠绵着吮走。她的身体还被他大掌托着,紧紧贴着他,方便他更深地吻进去。

    贺承铮还穿着早上踢球穿的薄运动服,白友杏手撑着他胸膛,似乎能摸出他身体的轮廓,硬而结实,而一切正密不可分地压在她身上,重得人无力招架。

    她连连退步,脚踮得发酸,可贺承铮似乎还是没够,粗粝的手掌捧着她的脸要回应,又去揉她的耳垂,肩膀,去攥她的手,不知餍足般扣入她的手指,按她在墙上,直到他控制不住地深入她毛衣底,在她腰间放肆地揉了一把,才在粗喘间迟疑片刻,顿住了手指,又缓缓松了手……

    贺承铮的鼻尖还停在她的脸上,粗粝的喘息却在空荡的楼梯间弥漫开来。他仍难以回神——就在几分钟前,他和兄弟吃完便饭,又走员工通道聊了几句私事,朋友前脚刚走,门外便传来白友杏和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那一瞬间,他的反应竟然是害怕。

    贺承铮从前没发现自己还有脆弱的时候,他横惯了,从不抵触任何冲突,也不惧变故,但那一刻,他竟很怕白友杏说出些他不希望听到的,就那么一秒,难抑地怂了。

    他掐着腰,往楼梯把手上狠拍了一把,手刚触到,却又猛地收了力,一时又想干脆当没听见走了算了,可来回走了两趟,终究还是回到原地,与他们一门之隔,屏住呼吸……

    可她竟然是那么说的。贺承铮吃了三十多年饭,竟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门后,胸膛起伏着,又想哭又想笑。

    “我哪都好,是吗?”贺承铮按她在墙上,去吻她脖子,用力吸吮,“你特别喜欢我,是不是?”

    “你不是都听见了吗……疼,疼,轻点呀,你没吃饱……”白友杏抓着贺承铮结实的肩头,一时无力招架,可他偏偏又揉着她问:“不能没有我?”

    “是不是不能……”

    “不能不能!别搞我了,求求了……”白友杏感觉身上一片潮热,令人陌生而害怕,又听贺承铮低语道:“真是吃了你都不解馋。”

    说完,他又小小地含了她的嘴唇一下,才笑意淡淡地松开手。白友杏刚透了一口气,他又一手撑着墙,堵着她,不要脸地说:“不说也行。你叫声哥哥我听听。”

    “哎呀……我不!”白友杏真要被他气死了,这么糙的话也好意思说出口,她用力推着他的双肩,又匆匆腾出一根手指,往天上戳了戳,“有监控……有监控,拍到就给你发网上……”

    她说着,轻轻喘息,身上热腾腾的。还湿着的嘴唇上只留下空荡荡的冷空气后,竟渐渐变得凉起来,令她一时也不太适应。

    一抬眼,贺承铮也用力呼了口气,又意犹未尽地扭开脸,硬朗的眉宇间隐隐藏着一股与长相不符的憋屈,白友杏一时心软,突然想起那日谷斯文的嘱咐,要她婚前验验货,看看他的小病究竟有多严重,于是干脆说:“实在没够的话……我们就去开个房吧。反正就在楼上,也不麻烦……”

    “开房?”贺承铮忽的皱起眉。

    “嗯。”白友杏点点头,“……开吗?”

    贺承铮松开她,一时退开两步,又立在那空望着楼下,一言不发。心里盘算着这事儿太过突然,他也没带身份证,要开,还得去找他兄弟。

    他那天答应他妈婚前别乱搞后其实已经收心了。可这一瞬间,真有点动摇。

    但很快,他又想到白友杏她妈。这个时间,她妈和梁鸿宝还在吃席,他身体条件向来好,早上又踢过球,一身臭汗,这种事儿再加上洗澡的话,一时半会又没个完,要是被她妈知道,会不会不高兴?他煮熟的小媳妇儿,会不会再飞了?

    白友杏看他掐着腰,皱着眉,一脸愁闷,这么犹豫,心里也大概有数了。

    问题应该还是有些严重的,她实在不该突然提这茬。

    白友杏想着,踮起脚,突然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又圈住他脖子笑了笑说:“我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还要参加婚礼,哪有时间呀,而且我对这种事也没什么想法,一直都没有!现在我们这样,不也挺好的吗?”

    贺承铮思来想去,也觉得这个当口不妥当,听她这么说,心里松快了,便在她后腰拍了拍,低低嗯了声,“亲两口得了。有些事也不是光我想就能办的,得看情况。”

    “我明白的!状态很重要,不能办也没事儿!我已经十分满足了。”

    贺承铮沉默着点点头,徐徐吐出一口气,开始低头帮她把毛衣下摆和领口都重新整理整齐,最后看着她,淡淡笑了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

    这张被他吻完的脸像熟透了一样,绯红着,饱满而动人。他又默然半刻,再度叹了口气,偏开脸,看着空荡荡的楼梯,把她的小手握在手里,边思索,边轮流按着她的每根手指,来来回回按了两遍后,他突然扭回头,皱着眉头说:“咱也早点结吧!我等不了!”

    第63章

    自从参加完贺承鑫的婚礼, 白友杏对婚礼有了严重的心理阴影,受当日诸多细节影响,当晚做了一整夜噩梦, 梦里鬼气森森,怪笑连连,毫无逻辑。

    台上, 新人在一旁互诉情衷, 可桑图和王疑却穿着长褂走上来, 并肩鞠了一躬。

    桑图一抬手说:“各位亲朋好友, 我, 是说相声的桑图, 旁边儿的这位,是我的搭档,废话大王, 王疑。话说当年……”

    王疑:“当年怎么着?”

    “当年, 我可是帅得十里八乡无人不知,追我的姑娘手拉手,从漠河排到了海南岛。”

    王疑:“您倒是给说说, 您是怎么帅的?”

    “我帅的是——眼尾微垂,眸光含着三分邪魅三分桀骜四分漫不经心,鼻梁可以滑滑梯, 薄唇紧抿,掀起讥讽的弧度, 喉结一笑就滚,连睫毛都镀了一层柔光。”

    “嚯!”王疑一指,“高科技哪!”

    白友杏一下子就惊醒了,醒来幽幽叹了口气, 当即晾着一额头冷汗决定,即便答应了和贺承铮早结婚,她也绝不办婚礼。

    王大海出身传统武术世家,做事有板有眼,听闻小两口想早点办正事儿,这几日来,天天让王海燕开车拉着他在外面买东西,又挑了一天晚饭后,亲自登门拜访包小霜一家,算是正式议亲。

    包小霜得知老爷子要来,一连几日心情都好,当晚早早泡了茶,洗了水果,把家里擦得干干净净的,又把自己收拾妥当,等浩浩荡荡的四个人一进门,她就忙着往里迎接,“快进快进,哎呦,他姥爷,这么多东西……这是干什么……”

    强强狗也不知道什么毛病,搞区别对待,四个人里,只有王海燕进门时它扑过去摇尾巴,对贺承铮和梁鸿宝视而不见,对第一次见的王大海更是嗷嗷叫个不停。

    包小霜气得把狗抱起来,揍了两下屁股说:“不懂礼貌!不懂礼貌!”又展露笑靥,“真不好意思他姥爷,我家强强打小就脾气大,认人,也护主,见到生人就往上扑。最近发情了,更是管不了了,正想把它骟了呢……”

    “嗨呀!巧咧!”王大海一听激动起来,按着贺承铮的胳膊说,“快,告诉你丈母娘,你小名叫啥?”

    老人家脾气急,不等人回答就又开口道:“俺们也叫强强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忒棒咧!”

    白友杏一家立在那,风呼通一声把老窗户吹开了,冷风阵阵冒进来。

    强强狗后腿一蹬,从包小霜怀里跳下去,扒着贺承铮的裤腿站了起来,又吐舌头,又摇尾巴,发出热情的哈哈声。

    白友杏看贺承铮插着兜,垂着眼,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的小狗,赶紧在裤腿上擦了擦手汗,把狗抓住,送进卧室里说:“你可别给我惹事了,小心他把你扒皮儿吃了……”

    一开始大家只是客客气气地兜圈子聊了些别的,后来,还是老头儿像个定海神针似的,把正事提起来,白友杏很识相地拿了一盘水果跟梁鸿宝说:“我们进屋玩吧,我的手机给你玩。”

    梁鸿宝犹犹豫豫的:“我怕强强……”

    白友杏瞄了瞄贺承铮,他正大分着两条腿坐在那,肘子搭在腿上,冲她压着一对儿内双眼,雄气赳赳,她赶紧推着梁鸿宝说:“强强很好的……讲道理的……”

    进屋后,白友杏拿后背顶上门,用力喘了几口,门外立刻传来两家人关于婚事的讨论。

    她突然有点害怕。

    就在那场婚礼结束后,她只是随口跟她妈妈说了句:“我结婚不想办婚礼。站在台上,那么多人看着,大家来也只是为了还份子钱,顺带看看热闹,根本没有几分真关心,硬凑在一起,何必呢?有这钱,还不如出去玩一玩,你说呢妈妈?”

    她话音刚落,就被她妈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说她果然傻得流鼻涕,抛开份子钱不谈,不办婚礼,谁知道她结婚了?对方家是再婚无所谓,可她是新婚,偷偷摸摸的,将来在亲朋好友间,会受委屈,抬不起头的。

    白友杏忧心他妈这么强势,贺承铮又是那么个脾气,能谈得顺利吗……

    白友杏记得梁鸿宝喜欢玩拼图,给他下载了一个拼图的小游戏,她抱着强强坐在床沿,握着两只白白的狗爪子,一边挨狗舔,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梁鸿宝玩。

    梁鸿宝趴在她的床上,穿着小袜的两只脚丫来回晃,眼睛盯着乱腾腾的拼图块,突然说:“白老师,我告诉你个秘密吧。”

    “行。”白友杏定了定神,笑笑说:“保证不会告诉别人。”

    “我妈妈要给我生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嗯?你妈妈回来了?”白友杏有点意外。她只在开学那天见过梁鸿宝的妈妈一回,是个穿着打扮都非常时髦的女人,大波浪,披肩卷发,鲜妍炽烈的红唇,透着一股动人的泼辣。之前听说她去了日本,一直没听她回来,一晃,真是过去好久了。

    “没有,我舅舅跟我妈打电话的时候我听见的,我舅舅还跟她发火了。”梁鸿宝说着,把一块拼图拼了上去。

    “鸿宝……”

    “白老师,你说我妈妈是不是想要一个更好的小孩?她觉得我学习不行。但其实我挺努力了,而且,我都能自己洗袜子了,还没告诉她呢。”

    “不是,肯定不是。”白友杏把狗一扔,趴下来,摸着梁鸿宝的后背,“你就是最好的小朋友,老师证明。”

    “那她和我爸为什么还要一个新小孩?”

    梁鸿宝抬起头,两条浅浅的眉毛蹙着,他等了一会,不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为什么这么慢,又把头埋回去,继续玩。

    白友杏想了好久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大概对任何一对相爱的父母来说,多生一个小孩都有好多理由,就像她也有好多理由再买一只更乖巧可爱不会啃拖鞋的小狗一样……可对于她的强强来说,家里也只是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一只狗,会跟它一起抢床睡,抢零食吃,抢主人的抚摸。

    白友杏想了想,说:“鸿宝,无论是因为什么,你都要记住……”

    “记住他们是爱我的吗?”梁鸿宝抬起脑袋,“我舅舅总这么说,还说我妈敢偏心他大耳刮子抽……”

    “别听他胡扯。”白友杏搂住梁鸿宝的后背,“爸爸妈妈肯定是爱你的,但更重要的是,你要记住你是独一无二的梁鸿宝。”

    “就像一块拼图,你看,每一块都不一样,都有自己的位置,不能被随便替代。咱们呆在自己的位置上,要先认可自己,喜欢自己,无论妈妈是不是要给你生个弟弟妹妹,你在这个世界上都是不可取代的。”

    梁鸿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门在响了两下后,被推开了。

    贺承铮推着门,一脸平静,点了下头道:“先走了白老师,晚上还有事,不打扰了。走吧梁鸿宝,跟你白老师说再见。”

    白友杏站起来,看王大海果然正背手站在不远处看着,一张脸板得严肃,也只好配合地点了下头说:“那我就不送你了鸿宝舅舅,改天有空再来坐。我们随时欢迎你。”

    她说完抻脑袋一看,见她妈轻轻叹着气,眼角通红,送人出门时神情肃穆,光点头,不说话。

    大门一关,屋里又重归平静,窗外的天已经黑得透彻,楼下只偶尔传来几声潦草的狗叫。客厅的茶几上还摆着几杯残茶,坚果和水果糖纸落了一桌,地上堆满了红通通的礼物,钟表正走得很慢,也很响。

    “不办婚礼是我的主意……”白友杏背着手,远远地靠在餐桌边的墙上,说完,抬眼皮打量了她妈一下,“要是为了这个,也不是不能再商量。你别这样……”

    “白友杏啊。”

    “嗯?”

    “收拾收拾结婚吧。”

    白友杏骤然抬起头,看她妈妈红着眼睛,扒了块硬糖塞进嘴里,沉了片刻,浅浅叹出一口气,“小贺为你想得挺清楚了,海燕跟她爸,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人。”

    “原本想着你是头婚,海燕说,怎么也该办得风风光光的,钱都准备好了。但你又说不想办,小贺说由着你,但这笔钱他家不想省,问了我两个方案。”

    “要么就跟彩礼一块,婚前就过给你,算你自己的。你想存着也好,做点什么副业也好,都随你。要么……”

    包小霜腮帮子动了动,那颗糖,也伴随她颤抖的声音,咯楞咯楞地滑去了另一边,“要么……给咱家在他们同个小区买个房子……这样……这样大家伙以后可以一块种菜,你也离我近些,你姥姥……你姥姥将来也能随时过来住……”

    包小霜抹了把鼻子,松了脊梁,突然叹息着笑起来:“这样一弄,倒弄得我像你二姨似的了。但我觉得,也不一样。小贺主动提的,和你去要来的,是两回事。”

    “其实妈妈不是掉钱眼儿里了,平时计较钱,是习惯了。和你舅舅搭伙这么多年,都是这么一点点抠着省着过来的,妈妈也存了点钱,就是想你未来过得好,就算找不到合适的人家,妈妈也能养你,不让你吃苦……”

    “但妈妈不是不讲道理……妈妈只想让别人能看重咱,看重你,真心实意地为你考虑。能有这份心,就比什么都重要……”

    “现在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了。挺好的。”

    “份子钱你妈也不是非要,好像你办婚礼是给我去提款似的。妈妈有工资,未来还有退休金,不差这些。你舅舅也有才艺,我们都活得挺好的……”

    包小霜吐了口气,又突然指着白友杏喊道:“别回头去跟小贺胡说八道听见没有!败坏你妈形象!”

    白友杏吓得一颤,连忙点点头。

    “过日子是相互的,得能互相体谅,别人对你好,为你想,你也得多为别人想。”包小霜两手往大腿一拍,从沙发上站起来,“行了,我给你去找户口本,跟小贺好好过去吧……”——

    作者有话说:未来三章都是老贺视角的兄弟群像,婚前最后的小插曲。少年老贺不时掉落[狗头叼玫瑰]

    第64章

    “我操哥们儿, 你不是蒙我们吧?这小仙女似的姑娘,真让你这老骗子弄到手了?”刘科和郭放坐在贺承铮车里,一前一后, 正凑着脑袋看贺承铮的红底照片。

    “老郭你看,这孙子笑得跟哈巴狗似的。”刘科敲打着照片上令人陌生的贺承铮,怎么都无法相信, 说完又不愿意了, “我说老贺, 你怎么办事儿一声不吭啊?说好咱俩白头偕老的, 你转头就把我抛弃了?”

    贺承铮停车抽着烟, 望着窗外慢悠悠道:“我有病啊跟你白头偕老, 我现在都烦你。”

    刘科晃晃手指:“看吧,渣男经典操作,提上裤子不认人。”

    郭放盯着照片, 也点了点照片上甜甜笑着的白友杏, “我看这姑娘行,长得好看,还一看心眼儿就好。纯真, 善良,不禁骗……”

    “没错!”刘科同意:“这是典型的羊入虎口。一看这姑娘就是手机没下反诈APP。最近这片儿警都忙啥呢?”

    “老骗子太多,忙不过来呗!我看还是咱主动报警吧。”郭放严肃掏出手机, 犹豫着:“咱是打110啊,还是直接打妇联?”

    “打教育局, 找庄处长,让她把这孙子发回托儿所回炉重造!”

    两人说完又大笑起来,贺承铮懒得搭理。他心情好,还干脆跟着笑了一声, 胳膊肘搭在车窗上抽烟,觉得天都灿烂,风都和煦,就等下周把人往民政局领。

    郭放把照片挨张叠好,放回原处说:“不是,上回就算了,这回怎么也不办啊?”

    “我媳妇儿不想办。”

    刘科拍他:“别呀,你要办我去给你当司仪,保证不冷场,也绝不管你要钱。再让郭放上去唱两首……”

    “打住。”郭放伸手打断,“少打我主意,我封嗓十多年了,早不会唱了。”

    刘科斜着他一笑:“至于么你。”

    贺承铮不耐烦道:“我看不办就挺好。最烦这些吹拉弹唱,哭哭啼啼的。领了证,是我老婆就行。”

    又叼着烟,眯起眼,回头对刘科说:“记不记得郭放结婚那会,站在台上给查大夫抹大鼻涕,黏糊糊的,一扯老长。我守着碗燕翅愣是咽不下去。”

    郭放想起来了,脸一皱道:“她你们还不知道么?就这样。你看她给人看病挺利落,心理脆弱着呢,每天晚上睡前她都……”

    “打住打住。你俩睡前干嘛我俩一点也不想听,有本事,你直接喊我俩去看。是吧老贺?”刘科一拍贺承铮肩膀,笑道:“我保证我肯定跟那敬事房太监一样,拿着本子站一边给你记。”他说着一喊:“郭放今晚破纪录——三分二十五秒——”

    贺承铮吐口烟,痛快笑了两声,“这什么纪录?快的慢的?”

    “你这话我不爱听了。”刘科皱眉道:“咱们平底锅同志怎么能跟快扯上关系呢?慢的!慢纪录!”

    “慢纪录?”贺承铮笑,“作弊了吧?给他媳妇儿脱袜子捏脚也算上了?”

    “瞧我!”刘科一拍脑袋,“郭放今晚,一分二十五秒——”

    “滚蛋!”郭放笑骂一句,眼底一片恣意,又拍拍贺承铮让他赶紧开车,好不容易周末凑一块,说好的去蒸桑拿,光拿新媳妇照片出来现眼了。

    建设路上新开了一家湖南菜,就在洗浴中心不远,查月前两天布置任务说想尝尝,他还准备晚上早点去探探路,再给她买点爱吃的送去。

    贺承铮缓缓打着方向盘,郭放又问:“哎,说正经的,你俩啥时候登记?”

    “后天,下周一,下午两点到三点。”

    刘科一挑眉:“怎么还有时有刻的啊?”

    贺承铮回忆着那天,他丈母娘和她妈坐在楼下沙发上,两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白友杏她妈说她学校有个老师叫胡刁洲,就是这个胡大师早就预言白友杏要找个离过婚的才能过得好,简直神了。

    王海燕一听脸色都吓变了:“天老爷……这也太神了,要不我也领梁鸿宝去看看?看看这孩子未来去哪上中学?我好跟我姐说一声,她身体不好,还总跟着操心。”

    包小霜啃着苹果,遗憾地说:“他又被人请出去了!还不知道啥时候回来呢!这不正好快过年了,冬末春初,调风水的好时候。这回我也没找上他,找他的学生看的。”

    “他学生能行吗?”

    “行,也不是年轻孩子,也是我们学校的,原先在锅炉房,后来调总务处了,叫夏白,我们都熟。都多少年了,一直跟着胡老师学呢。”

    “噢噢噢。”王海燕思谋着点头,“那他怎么说?”

    “说这周不好,下周好。赶早就下周的周一,但上午最好别去……”

    “上午为啥别去?”

    “因为人多,排队。”

    “噢噢噢。”王海燕探身,“那下午去?”

    “下午两点到三点,说这个时间去好,结婚顺利。”

    贺承铮原本也不信这些,但有了先论,他只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地又等了一周,敲着烟灰,随口道:“我丈母娘找人算的。”

    刘科挖苦地笑了:“我算是看出来了,一个你,一个郭放,两个纯种老婆狗,没劲透了,我真该另觅新朋了。”

    车缓缓地开进建设路,这条路奇长无比,从西头到东头,满满的饭店洗浴酒吧和KTV,野草似的连绵不绝,挨家挨户还都生意很好。沿路还有好几家大型商场、露天商业街,算是齐市最繁华的一条路。

    车开过商业街路口时,刘科突然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手指骨敲着车玻璃说:“看见了吗?什么世道。风口里那姑娘,多漂亮,瞅着跟查月差不多大,也怀了孕了,月份也不小了吧?发传单呢……她老公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穷疯了还是没胳膊没腿?大冷天,舍得让自己媳妇儿出来受罪。”

    郭放一听查月就本能地抬起头,看了两眼后倏然愣住了。他眼睛一动不动,只有脑袋跟着摆过去,几秒后突然吼道:“停车!”

    贺承铮也愣了,匆匆扭头看了一眼就靠边停下,“怎么了?认识?”

    刘科这时也惊得舌头不利落了,他降下车窗,仔细看了一会,半天才说:“……是她吗?”

    贺承铮循着视线看过去,路边是有个孕妇在发传单。大概三十岁冒头,一张脸温婉娴静,未经雕饰,却是乍看就晃眼的美。这么冷的天,她穿着件单薄的白羽绒服,肚子圆圆的,下身是条黑色毛半裙,针织袜,看着简陋,胜在整洁干净。

    她的长发用夹子松松地夹在脑后,耳边垂落的发丝被风一遍又一遍地吹起来,她不厌其烦地挽着……

    这姑娘身子苗条,站在人流密集的商业街街口,来来往往的行人经过,似乎都没留意她是个孕妇,贴着她的身子就过去了,令人看着相当惊险。但只要有人经过,她都先温温柔柔地笑起来,点下头,再把传单递过去,很有礼貌。

    隔着不算远,她脸上的两颗标志性酒窝勾起了贺承铮的回忆,从前她当文艺委员,站在讲台前教大家唱校歌时,一起头,也都是先笑一下,脸上就是这样的两颗酒窝。

    一颗石头沉重地击破坚冰,坠落深潭,所有人都听到了。

    贺承铮扭头看到郭放一脸从未见过的神色,太阳穴旁青筋暴着,一跳一跳的,仿佛他们看到的不是同般景象。

    刘科沉吟道:“小朵怎么在干这个……人这么多,多危险啊……”

    他话音未落,贺承铮已经拆了安全带,正点着手盒里的现金,最后干脆全拿了。

    贺承铮刚推开车门,看见郭放已经从车前绕过去,又在红灯里伸手连挡了几辆车,汽车都在用喇叭表示不满,他仍不顾一切地向马路对面横穿而去。

    “坏了承铮。要出事。”

    刘科平白来了一句,贺承铮赶紧下车,和刘科一块跟上,快到李小朵跟前时,贺承铮一把拽住郭放说:“我去吧,你不合适。”

    言下之意分明,无需多言,可刘科还是附和了一句:“是啊,她也不一定想让你看见,你得为她想想。”

    “都这样了……”郭放突然笑了,“你们也认得她吧?”说完抹开贺承铮的手,沉默着,顾自走去。

    李小朵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遇见老同学,尤其是她的初恋男友郭放。如果她知道,她今天一定会换个地方赚这份钱,哪怕少点,累点。

    李小朵对郭放的喜欢很突然,就像暖春的梨花,不经预备,一夜就绽放了。就是高考结束大家一起去KTV唱歌的那晚,她跟郭放猝不及防地相爱了。

    那晚全班都在。

    大家当了三年同学,早已心生腻味,彼此熟得像手心看手背。但校服忽的一脱,换了身独属于自己的行头,大家的新鲜劲又一下子窜起来。似乎从前都是些没心没肺的毛头小子楞头青,就在这一夜,有了男女之分,两性之别,谁看谁都更顺眼了些,也都带着与往日不同的朦胧兴味。

    当然,总有人例外,比如说贺承铮。还是没人敢靠近他。

    李小朵还清楚地记得,那是班里一个长得又高又凶,每天板着张脸像身披血海深仇,不是在闹事就是在闹事路上的坏份子。

    有凳子从来不会好好坐,斜斜地坐在屁股底下摇啊摇的。校服也不正经穿,蒙在头上,两条袖子还要绑个疙瘩系起来。

    他趴桌上睡觉,你往他旁边路过,声音大了点,他恨不得都要一拍桌子震喝一声,或者直接绊你一脚。你不小心看了他一眼,他肯定会慢腾腾地走过来,趴到你桌上直勾勾瞪着你,加倍瞪回来,上课铃响了他都不走……

    其实贺承铮长得很出挑,但他那种不分男女见谁吼谁的坏脾气,跟狂犬病似的行为,令当时李小朵在内的所有女孩都对他只有恐惧,没有任何接近的想法。

    他在校园里拎着校服一走,男男女女都像遇到地雷一般纷纷散去……连同整天跟他混在一起的刘科,女同学们也敬而远之。

    刘科天天拿着个乒乓球拍当扇子摇,说自己文是诸葛亮,武是关云长,女生们一致同意,他每天睁开眼,两眼珠子一转就是在想怎么害人。

    而这两个人那晚出现在KTV,在女孩们都穿得花枝招展的时刻,还在角落里为一个游戏机打仗。

    贺承铮坚持说刘科把手表调慢了,多玩了两分钟,正骑在他身上跟他索命。而刘科在这期间舍命不舍游戏机,上眼皮都快被贺承铮扒到脑门儿顶上了,眼珠子还盯着手里头的街头霸王呢……

    可郭放不一样。

    他是介于他俩和普通本分男孩之间的那类男生。他虽然也天天跟这两个人呆在一起,也常打仗挂彩,但他性格要柔和很多,也安静稳妥很多,尤其对待女生,从来都客气又照顾,在走廊遇见,都会侧身点下头,先让你走。

    有回学校组织野炊,这三人和七个女孩分在一个组里。

    那天全班都按要求背着方便面和火腿肠,爬到荒山顶上时,在一片空旷的荒地里,分组搭砖生火,烧开水,煮方便面吃。

    起初,郭放这组的火是怎么也点不燃,好不容易点燃了,又开始腾腾地冒白烟,呛得人眼睛一直流眼泪,大家都捂着嘴咳嗽起来。

    当然这一切,贺承铮和刘科一概不知道,他俩早就溜了。

    他俩刚到山顶时,就看见不远处有颗大树,树上长了一串奇怪的果子,他俩一致决定,有义务身先士卒,代表全班同学去探探情况,丰富自然知识,将来为祖国做贡献。火生起来时,他俩已经在树上蹲着了,一边蹲着,还一边轮流站起来冲郭放叫唤,像两个人猿。

    而郭放就留在那,让所有女孩都去上风口呆着。他一个人拿着扇子生火烧开水,把十个人的面都煮了。

    所以KTV那晚的郭放,就更容易和女孩接近些。他穿了件松垮的牛仔服,坐在一堆女孩中间,旁边刚好就是李小朵。

    大家伙都知道郭放歌唱得好,纷纷怂恿他唱首周杰伦。李小朵也兴致十足地说:“唱首《世界末日》吧!希望我们的感情,到了世界末日也不会变。”

    郭放扭头望着她的笑脸,干脆道:“好,听文艺委员的!”

    第65章

    他们说这些时, 贺承铮和刘科还在扭打。女孩们烦极了,强制拨开他俩,要他俩去一边打, 他俩又互相掐着脖子躲开了。

    刚空出点歌机,就有姑娘飞快地点了首周杰伦的《世界末日》,又插到第一首。

    旋律响起, 郭放拿起话筒刚唱出第一句, 所有人都惊叹着欢呼起来, 只不过这种激动只是短暂地冒了一下就结束了, 大家都像不舍得声音盖过郭放似的, 很快就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李小朵也不例外。

    她盯着郭放的侧脸安静地听着, 一时连呼吸都忘记了。郭放高高大大,晒得有点黑,脸长得不是那么精致立体, 但也有着男人初长成的粗线条, 可他的声音又那么温柔,撩人心弦……

    那一刻,被这声音迷住的也不仅仅是女孩, 坐在不远处的周新平也觉得这声音很浪漫、很动人。

    自打高考结束后,他的上衣口袋里就一直揣着给李小朵的告白信。

    他把它放在自己亲手做的一个碎花信封里,此刻在兜里攥了又攥, 他总觉得,再这么攥下去, 这封信就不成样了,他偷他妈的香水喷上去的怡人味道,也会被他的手汗盖过去。

    就是这样的一个瞬间,周新平按捺不住心里的冲动, 他特别想伴着这首催人泪下的歌,告诉李小朵:小朵,我周新平,深深地眷恋着你,爱慕着你。我为你默默开了三年门,你知道吗?想到你的高考成绩里揉着我滚烫的汗水,我就心潮澎湃,想到你每天从我开的教室门里轻盈地走进去,我的心就被你的脚步踏出了悠悠涟漪……可小朵,你的心门,也愿意为我敞开一下吗?请你看看我,让我成为你的男朋友吧!

    周新平站起来,抻了抻衣服下摆,踏着郭放深沉的嗓音,向李小朵走了过去。

    女孩们还在歌声里轻轻地摇晃着身体,李小朵坐在郭放身后,看着他套在牛仔外套里宽宽的肩膀,干净的短发,手握在麦克风上唱得并不用力,可声音就是那样沉稳地飘出来,一瞬间,只想让这首歌一直唱下去,永远也不停。

    周新平从一边走来,走到李小朵正前方时,他当众掏出了那封信。

    他紧张得汗爬了一脸,考虑要不要单膝跪地,显得郑重些,可一条腿弯了弯,又觉得这样似乎不够男人,会被女孩儿瞧不起,最终他站直身体,插着口袋,扬了扬下巴,单手把信递了出去。

    可惜这封信还在半路就被郭放推了回去,他抬脸道:“你站这挡我歌词了。”

    歌声骤然停了下来,郭放的眼睛阴恻恻地瞧着周新平。

    伴奏在空放着,好些个女孩就觉得吃亏了,纷纷叫起来说:“周新平你干嘛啊!捣什么乱呀!你又不会唱,快让开!”

    “就是啊,怎么哪都有你啊,讨厌死人了……”

    郭放似乎也不着急,任音乐浪费着,就那么瞧着周新平。

    周新平看李小朵先是吓了一跳,随即也跟着姑娘们一起声讨,让他闪开,让他想唱歌自己点,点了后面排队去。周新平一颗心又寒又气,脸一沉,扭头走了。

    他一走郭放就重新唱起来,女孩们重拾好心情,又盯着屏幕悠悠地晃起来。

    就在大家的心思都从周新平身上回到周杰伦身上时,郭放一声不响地从牛仔服口袋里掏出了一盒草莓味奶茶,塞进了李小朵的手心儿。

    他不动声色地递给她,歌声一丝没断,面色也一动没动。一切只有郭放和李小朵两人知道。

    这是一盒在当时很容易买到,但现在已经近乎绝版的简易包装奶茶,两块五一盒,高中小卖部物资匮乏,能买到的也就是这些小玩意儿。

    刘科整天嘲笑郭放喝了三年都喝不够,逮住一个爱喝的就要照死了喝,跟吸毒似的。可郭放觉得不错,尤其是他第一次喝就喜欢,喝习惯了,不喝还总想,所以兜里常有一盒。

    郭放多精的人,他能不知道周新平想干什么吗?他其实没兴趣插手坏周新平好事,对李小朵也没别的想法——不是不想,是不敢想。

    在他眼里,李小朵是个真正的仙女,是他做春.梦都不敢梦的人,这样的女孩,距离他太遥远,跟他好,就是荷花插污泥,他从没想过追求李小朵,只不过,在周新平把情书掏出来的一瞬间,他觉得一个男人这么干不合适。

    有什么心里话,完全可以挑个时间把姑娘约出来,私下说,当着这么多人,让人家姑娘是接受你还是拒绝你?这不是给人压力,让人难堪吗?

    要是能成,怎么都能成,要是成不了,原本可以体体面面地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可周新平这么一干,如果李小朵真不喜欢他,那李小朵的名字在同学堆里,就得一辈子和这个不喜欢的男孩拉上关系,多无辜,又多尴尬。

    就出于这个单纯的想法,郭放挡了那么一下。而给李小朵那盒奶茶,也是出于纯粹的关心,他看见李小朵突然攥紧了裙子吓得不轻,想安慰她一下,让她快点忘了这茬事,好好玩。

    可一切对李小朵来说就不一样了,她的心不是那一刻才跳跃的,但是那一刻彻底清楚起来的。

    李小朵和郭放家住得不算远,那天晚上散场后,班里男生都顺道送几个女孩回家,郭放一路送完几个女同学,最后和李小朵同路回家。

    两人并肩走着,前头不远处,还有贺承铮和刘科。

    他俩不知道又从哪捡了两根大棍,在黑夜里一边追逐,一边比划,跑得跟狗一样快,一边跑还一边叫唤,根本不在乎后面是李小朵还是王小花,他们那天唯一在乎的,是他俩之间,到底谁是谁的爸爸。

    而郭放安静地插着口袋,走在李小朵身边,看着脚下一高一矮的两个影子,肩并肩,看李小朵的白裙子在他的小腿边轻轻撩过,令他身上阵阵僵硬。

    其实那晚好多细节他都记不清了,因为紧张,他鲜少抬头,只记得脚下,没留意周围。郭放唯一知道的是,就在贺承铮他们在马路尽头拐弯的时候,李小朵突然踮起脚吻了他。

    就是那么一下,郭放才终于敢把这个姑娘放进心里。他看着这张脸,画儿一样,正望着他,笑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

    郭放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是李小朵的身世,听说她父母一早就离婚了,妈妈远走了,爸爸又结了婚,他从前听了只觉得有点心疼,可眼前的她,才真是令人心疼……但那已经是另一种疼了。

    郭放忽的将她推到一个电线杆上,捧着她的脸吻起来,轻轻的,带着初初懵懂的疼惜与怜爱,又愈来愈重,按着她的腰,狠狠带向自己,将早就压在心底不敢翻出来的暗暗情愫,凶猛地诉说殆尽。这是他第一次掏心窝子想去疼一个女孩,付出所有,无怨无悔。

    而年轻的李小朵是那么奔放,热情,她看起来柔弱文静,对郭放的回应却汹涌不加掩饰,在路灯摇摇的照映下,她拉着郭放的手,触摸了自己年轻的身体……

    少年贺承铮怎么也想不明白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第二天从床上坐起来好几回,无论如何都想不通,郭放这孙子怎么一夜之间有个了女朋友?这不是背叛组织吗?性质太恶劣了。简直算是他妈的坏透了!

    他一整个暑假都在因他们桃园三结义里混进来一个貂蝉似的人物十分生气,继而不想搭理郭放。

    刘科回忆起来却懒洋洋地说:“那天我早就看出他俩不对劲,也就是故意陪你玩玩,给他俩创造个机会,你还真以为我想当你爸?”

    一切已经无从考察了。

    时间过得太快,一转眼,已经过去快二十年。所有人都跟着时间变了。

    贺承铮此刻站在李小朵面前,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一门心思只想当别人爹的愣头青,他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刻,四个人心里都不好过,其实谁也不想这样看到谁……但没办法,他们三个人,管他是谁今天遇见了她,都不可能把车开走。

    刘科没说话,先一步把传单从李小朵手上夺下来,又走开两步开始发。

    他这人没脸没皮,干起这个也游刃有余,他不像李小朵那么客气,只要有人从他眼前过,他见一个塞一个,管你要不要,我非发给你,扔不扔那是你的事。小半摞传单很快就见底了。

    贺承铮这几年经商虚与委蛇,练就了一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可面对李小朵,他竟有种难以启齿的感觉。他走近了两步,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小朵,还记得我吧,贺承铮。咱俩一个班的,原先住得也不远。”

    “怎么会不记得?”李小朵匆匆看了两人一眼,开口前,还是习惯性先笑,“承铮,郭放,遇见你们真巧。还有刘科……”她又挽了一下碎发,“你们都变样了,成熟多了,我差点没认出来。”

    “你还跟原来一样,没变。”贺承铮瞥了眼李小朵挽头发时冻得通红的手指和耳朵,沉默片刻,道:“小朵,天冷,我的车就在旁边停着,咱们上车说吧。”

    他说完,看行人匆匆涌过,时不时撞她一下,又拉她说:“你先靠着我站。”

    “没事的承铮。”

    “几个月了?”

    “马上七个月了。”

    “嗯,先上车。”贺承铮说着,轻轻扶住李小朵的胳膊肘,却发觉掌下的羽绒服竟薄得只有一层皮,他沉默须臾,艰涩道:“走吧小朵,老朋友见面,总该叙叙旧。”

    李小朵轻轻笑着,却没动。

    郭放一直站在贺承铮身边没吭声,这时突然开口:“好了,别光笑不动。我俩这么大的人跟你这拉拉扯扯,不知道的还以为拐卖妇女呢。走吧,我冷了。”

    李小朵犹豫:“我还有工作……”

    “我知道你有工作!我也没说不让你工作!”郭放嘴边白气缠绵,“只是但凡哪个老同学十几年没见了,也该放下工作打个招呼!”

    郭放的语气不像贺承铮那样带着小心,也不像哄查月时那样油腻没底线。他说这些时,更像他和周新平说话时的语气,有点强势,带着气似的,极其霸道。

    贺承铮很不习惯地嗔视他一眼,很快,又无可奈何地收回视线。

    李小朵垂着眼睛:“我知道。”

    “知道就听我的。你不冷,孩子还冷呢!”郭放说完转身就走,又突然停住,微微偏脸,扔下句:“传单有刘科,谁敢缺你工资,我跟他没完!走!”

    李小朵咽了一下,沉默着,望着他的背影跟了上去。

    第66章

    李小朵离开郭放, 对年轻的郭放而言是场毁灭性的打击。这不亚于周杰伦的世界末日。

    通俗意义上,任何一对相爱的男女,分手大多都是为了些不可调和的矛盾, 可郭放直到被甩,都没弄明懂他和李小朵究竟为什么不能有永远。

    上大学时,两人特意选在同一个城市报考了两所不同的大学。李小朵的爸爸再婚后, 基本就不怎么管她了, 况且他爸自己混得也不好, 偶尔给的一点生活费都不够李小朵填饱肚子。她的亲妈更是不知死活, 还是李小朵她老家的舅舅常给她汇点吃的, 汇点钱。娘亲舅大这句话的后半句, 在李小朵身上体现得出奇明显。

    李小朵在学校够得上贫困生的标准,又在图书馆勤工俭学,一个月有五百块的补助, 就这么自己养活自己。

    而郭放家条件一直不错, 那时候他就有辆赛级自行车,几乎天天骑着往李小朵学校跑。只可惜这种自行车没后座,他和李小朵出校门, 五公里内都是牵手走路。

    他跟她十指交扣,眼睛就钉在她侧脸上,那里总是露着一颗浅浅的小酒窝, 脸颊也红彤彤的,那时的李小朵总喜欢穿裙子, 走起路来步履轻快,裙角飞在风里,无拘无束的。

    郭放常常边走边哼唱着那首《世界末日》,李小朵有时问:“怎么总这首啊, 没有新的?”

    郭放还挺得意,牵着她的手晃啊晃的:“当初也是你点的,这就听腻了?我还偏就给你唱一辈子。我告诉你,就算是世界末日,我也爱你。信不信?”

    “酸死了,不信。”李小朵不理他了,郭放跟在她身边,乐此不疲地瞧着她的白裙角,总觉得阳光下的李小朵,就像一只翩跹的白蝴蝶,充满灵气,落在哪,都是一片风景。这样的印象直到今天都不能磨灭。

    郭放从前很喜欢上网,也喜欢打游戏,上高中时就总和贺承铮刘科往校外溜,去网吧。在出校门这件事上,三个人的手法和态度很不一样。

    贺承铮是,我管你让不让我出,我想出就出,我翻墙出,跳管道出,掀井盖出,你能抓住我算你本事。

    刘科是正经地拿着假条出,出门时还跟看门大爷问个好,聊两句,要多正规有多正规。只不过这些假条大多是他去老师办公室偷的,他的态度是,反正我有假条,你管我哪来的呢?

    可郭放是,能跟着刘科蹭上假条就蹭上,出门好好玩一顿,蹭不上他就不去了,收放相当自如。

    所以跟李小朵好了以后,他立刻就不上网了,也不打游戏,能骑车他连公交都不坐,省下来的钱都给李小朵花,带她去商场买衣服,下馆子,看电影。

    后来不知道李小朵她爸是怎么了,连生活费也不给了,李小朵就开始频繁地打工做兼职,她美得突出,身材又好,经同学介绍去车展做了个业余车模。

    这个工作不稳定,但每次来钱不少,李小朵虽然不是很适应穿着轻薄的衣服被一众中年男人盯着看,但为了上学,也慢慢接受了。她一直是个很努力也很能吃苦的人。

    郭放心里其实很不愿意小朵被别的男人看来看去,可这种不情愿也只是藏在心里,他就一个想法:如果他再有钱些,小朵就不用这么辛苦。是他的问题。

    所以当时郭放一边上学,一边研究怎么挣钱,他后来发现一个最便捷的办法,就是学着李小朵在的那个草台班子,也组织一堆漂亮男孩女孩给人当模特。

    他嘴好,也有耐心,没课的时候就挨家跑客户,推销自己,过了半年多,真就成了点气候,而他现在的广告公司,就是从那时的雏形做起来的,十年,他已经从乙方做成了甲方。

    李小朵也就顺其自然地不做车模了,大学后两年,除了李小朵的远房舅舅仍每个月挤出点钱汇过来,郭放几乎包揽了李小朵的全部生活开销,甚至开始为未来存钱买房子——他想一毕业就娶她。

    可年轻的郭放不懂,有些出生于贫瘠土地的植物,天生是要自己适应环境,争夺养料的,长期呆在人工营造的温室里,恒温,恒湿,没有虫害,反而活不下去……

    李小朵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她越是被郭放疼着、爱护着,无微不至地关照着,越开始惶恐不安,觉得自己配不上郭放,扯了他的后腿。所以毕业时,她托人给郭放留了一封信就走了,信里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郭放:

    等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回到老家了。原谅我用这样的方式跟你说再见,因为如果我见到你,也许就走不了了……

    虽然我还只有二十二岁,但我仍可以斩钉截铁地说,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永远的恋人,无论我将来在哪里,独自一人,或是站在谁身边,请你一定要相信这一点。

    可是郭放,人生路还很长,你该走得轻松些。也许我也一样。

    青葱的岁月里我们刚刚学会走路,总是走不稳,所以需要拐杖,需要搀扶。但进入人生的旷野后,我想你该学着丢弃习以为常的拐棍,学着自由地奔跑,无拘无束。

    这个世界特别大,有很多风景都值得看看,而我希望看到你轻装上阵。

    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男孩,不,现在的你已经是个实实在在的男人了,你该拥有更恣意的未来,感受这个世界的清风,感受不一样的风景,那些你曾为我放弃的一切,都应该被你重新找回来。

    所以,这是一封告别信。

    我不想用分手这样的字眼,因为在我心里,我早就嫁给你了。这是我一厢情愿的决定,希望你别拒绝。

    郭放,我知道你此时此刻一定想找到我,可是千万别,尤其是不要买票来我老家,因为我马上又要离开这了。

    我的舅舅生病了,很严重,我要带他去大城市看病。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你一旦知道,一定又不会置之不理,我不想再给你添累赘,你也不要浪费车票钱。

    这些年他身体一直不好,却还在给我寄钱。我从前不知道他病了,现在知道了,不能不管他。

    你一定又在担心我没钱花了,别怕,我总会有办法的,我是李小朵呀,不怕苦的。

    我曾用了全部的真心去爱你,这对于我来说,已经足够了。我相信你一定会记得我们曾经的美好,但我此刻更想你轻轻地放下它,就像放下一张书签那样,夹在你青春书卷的某一页吧。未来,还有大片的空白值得你去书写,而那些空白的位置,应该站着更值得你爱的人……

    郭放,直到世界末日,我的心都不会变,天涯海角,请你务必要相信……

    ——永远喜欢听你唱歌的李小朵。

    郭放在那年的暑假回到齐市,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整整三个月,贺承铮和刘科登了几回门,他都躺在床上起不来。他一屋子的唱片磁带全扔了,一张也没留。

    贺承铮看他一张大饼脸都瘦成尖的了,令他险些不认识,他那时在情爱上还不开窍,坐在他床边一边往他嘴里倒水一边还在生气地想:让你重色轻友,受苦了吧?傻逼了吧?该!

    一切只能随风一笑了。

    三个人的桑拿之行因为偶遇李小朵而临时改去了一间私房菜馆。郭放还清楚地记得李小朵爱吃什么,只是又刻意点了些清淡的。

    郭放看着十年后的李小朵,很难说出当下是种什么样的心情,如果此时此刻,李小朵身边坐着一个爱护她的丈夫,兴许他的心情能明媚点。

    李小朵始终带着微笑,贺承铮一直挑着不带刺的鱼片夹给她,李小朵想起从前的贺承铮,匆匆咽下一口才笑着说:“贺承铮,你的变化真大!现在竟然会照顾人了。”

    “这才到哪,还有更想不到的呢。”刘科插着两只胳膊坐在她身边,也笑了,“这孙子下周就要结婚了,小媳妇可好看了。”

    “真的啊?”李小朵嫣然一笑,贺承铮沉默着点点头,李小朵又放下筷子习惯性地往身上按了几下,匆匆说:“我该随个红包。你看,之前都不知道,太突然了,我也没准备。”

    郭放的筷子停下来,他半抬眼皮瞄着李小朵在那件单薄的羽绒服上漫无目的地摸了一遍,却别无所获,又再次垂下眼吃饭,没言语。

    贺承铮夹菜给她:“先吃小朵。别跟我客气,我俩不办婚礼,没那么多讲究。”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是你的大事。”

    李小朵的语气轻轻巧巧,气氛却很沉重,四个人心上都压着石头,可这么拘谨下去不是办法。

    刘科清楚那俩人的性格,知道有些话还得他来说,他给李小朵倒了杯茶道:“朵,就咱们四个,没外人,你跟我们说说,孩子爸是干什么的?”

    “他以前是开大车的,是我舅舅朋友的儿子。从前我舅舅生病,他来来回回跑,帮了我们不少忙,后来也常关照我们,哦对了,我们结婚也快一年了,我也和承铮一样,没那么多讲究才没有告诉大家。”

    刘科压着闷气,片刻,还是搁下筷子:“那他忙什么呢?开车去了?你都这么大肚子了,他放心把你一个人留这啊?”

    李小朵浅浅笑了一下:“他也不想,也是没办法。”

    “你别嫌我多管闲事小朵。我知道你要强,也不是说怀孕的妇女就没能力干活,只不过这人潮人海的,又是个大冬天,路上还有雪,你老公……”

    “刘科,他没了。”

    “没了?没了是……”

    “就是死了。一个月前死的,开颅没下得来手术床。”李小朵的笑容仍和煦地停在脸上,静默片刻,又轻轻说:“所以不怪他。”

    三个男人都沉默了,只有李小朵不避讳似的,她摸上茶杯,轻松地笑起来,“承铮,刘科,郭放……今天遇见你们,我真的很开心。我知道你们可能觉得我挺难的,想帮我,我都知道。我现在确实有点困难,别人都说,富装穷能装,穷装富装不了,我想这句话说得对。但我觉得,再难,我也肯定是能过得去的。不管怎么说,看到大家现在过得都好,我心里真的很高兴。”

    李小朵说着,慢慢站起来,双手举起一杯热茶,“我敬大家一杯吧!”

    就这一瞬间,郭放“咣”一声把手里的酒杯摔出去,转身走了。

    凳子拖出了刺耳的声响,玻璃也碎了一地,李小朵吓了一跳,刘科站起来骂了句:“你他妈有病是怎么着?”

    他握住李小朵的手腕,“好了小朵,没事,不怕,咱俩喝。”说完匆匆拿起杯子。

    贺承铮也站起来,按了按李小朵的肩膀:“不用管他。我去加个菜,回来也喝。”

    李小朵笑着点点头。

    贺承铮走出去,在这家私房菜的后院里,找到了正坐在台阶上痛哭的郭放。

    这种哭声和他在婚礼上哭时截然不同,像呼喊似的,捂着眼睛,肩膀颤抖着,毫不遮掩。贺承铮倏然想起大学毕业那年的郭放,他就是这样哭的……

    贺承铮挨着他坐下,在郭放后背上重重拍了两把。

    说实话他们这些人的日子从小到大都过得很顺利,玩玩闹闹地混了这么多年,从没受过什么委屈,即便有气不顺的时候,也没让生活为难成这样。

    贺承铮心里不好受,也知道郭放只会比他更难受,而这一切大概已经和爱情无关了,这种难受里,也许有同情,有怀旧,有和自己舒坦生活对比出的强烈落差,还带着一种男人道不明的愧疚与自责……

    郭放的眼泪汹涌地流淌,他拿开手,用一种绝望的眼神看向贺承铮:“承铮,看她这样我难受,你知道吗?我喘不上气!”

    “我知道。”

    “为什么啊……凭什么?怎么就得是她啊?”郭放又盖住眼,只余下巴在抖动着,“承铮,我没别的想法,真的。我只想看见她过得好,你懂吗?她是李小朵……”

    贺承铮点点头。那也是郭放的一整个青春。

    “她一个人怎么过……还怀着个孩子,她那老公,那老公……操!”郭放哭噎得语无伦次起来。

    “可你说我怎么办?我觉得我怎么做都不对,她站那路上让人撞来撞去,我连拉她一下都不能了……可我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不能不帮一把……”郭放抖动着抬起头,“要是你……”

    “我听我自己的。”贺承铮平静道:“心里怎么踏实怎么干,我得让自己睡得着觉。”

    他说完意识到,一场暗涌要无法阻挡地来了……

    第67章

    明媚的星期一, 白友杏睡了个大懒觉,刚苏醒一秒打开手机,就听见贺承铮打来电话说:“都快十二点了姑奶奶, 还睡?今天领证知道吗!”

    白友杏被他不耐烦的大嗓门一震,睡意立刻消了大半,一看, 前面已经打过几个了, 但她昨天收拾东西到下半夜, 此刻还困意朦胧, 对着手机揉了揉眼睛说:“咱们不是下午领吗?他们中午有午休, 而且听说现在领证都不排队了, 去了就能办,晚一会不要紧的。”

    “你别给我废话。抓紧起来,我车已经在楼下了。”

    “那你上来一下好吗?”白友杏看着空空的衣橱, “昨天熬夜收拾东西了, 我今天就想搬去跟你住,有些衣服要带着,你卧室还有没有……”

    “来了。”

    电话干脆地挂了。

    白友杏掀开被, 打开窗户透了透气,拉着胳膊,向贺承铮会出现的方向瞄了瞄。强强也像知道什么似的, 一下子扑上来,白友杏抱起它说:“姐姐今天要结婚了, 你开心吗?”

    她说着在一连串狗叫里笑了笑,心情和窗外的冬阳一样好,但很快,她又把强强抱进怀里说:“可我们得暂时分开了。”

    强强委屈地呜呼了两声。

    “不是不想带你, 是因为我们俩不能都走,对不对……”

    强强抬起狗脑袋,白友杏揉了揉它,又低头瞧它的两只小豆眼儿:“答应我,你留在家里好好陪妈妈和舅舅,虽然妈妈总是骂咱们,但她其实很爱我们,她总给你做杂粮小馒头,你要懂得看行动。舅舅就更不用说了,天天带你去公园,还给你洗澡,你要代表咱们俩这个小集体,好好地陪伴他们。”

    强强汪了两声,摇着尾巴,像是听懂了一样。

    “你真棒。”白友杏蹭了蹭它,心里悄悄地说:“强强,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什么明星狗,但你永远是我最爱的小狗……”

    门铃响了,包小霜从一堆大包小包中间迈过去开门。贺承铮穿着一身笔挺的白衬衣,黑西裤,短发修得很精神,一见包小霜就点了下头说:“妈,早。”

    包小霜望着他,一张脸竟似哭似笑地皱起来,眼里有什么闪了好长时间,才又突然瘪了瘪嘴,往里撩手说:“快快快,快进来,看咱家里乱的,你今天就把她接走,我好叫我妈来,这个冬天就想接她来了……”

    又说:“吃饭没有?没吃吃碗面条吧!白友杏也还没吃呢,白友杏!下两碗面条!”

    “知道了。”白友杏扎着头发,穿着件雪白的睡裙走出来,几缕发丝随意地扫在她的脖颈和后背皮肤上,突然在她妈身后扭头对贺承铮举了下拳头,嘴型骂他:“事儿真多!”随后才去冰箱拿了颗红彤彤的西红柿。

    贺承铮一双眼跟着这抹白晃晃的颜色挪,用力收着嘴角说:“早上吃了,别让她忙了。我来看看有什么我能干的。”

    “没了,没了,东西都收拾好了!你歇着!”包小霜一指,又软和地笑道:“小贺,还是多少吃碗面,你这么大个人,下午还好久呢……”

    “那行。”贺承铮一笑,包小霜又去沙发拎包,“小贺,那你来了我就不管她了,说实话真有点来不及了,周一学校事最多,校党委还开会,我又是代表,她舅舅今天在工商联还有活,唉哟,都赶一块了……要不不能这么匆忙……”

    “没事,有我。等晚上,咱家里见。”

    “好,好,下班就去,下班就去。今天这是大事,都跟你妈说好了,我和你舅一忙完就去。”

    包小霜说着,眼睛钉在贺承铮身上,怎么看怎么顺眼,一双脚已经溜到门边,又冲他一笑,“我走了啊小贺,一定吃饱了再去。听夏白老师的,别去早了……”说完,匆匆关上门走了。门外很快传来一串高跟鞋急火火砸地的声音。

    屋里倏然静了下来,只有小厨房滚水沸腾的咕噜声隐隐冒着,贺承铮立在原地,不自觉压着呼吸,向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厨房里,天光大亮,窗外是一整窗的天寒地冻,可那片光景里,站着一个玲珑的身影,一开锅盖,白花花的水汽兀的冒起来,她氤氲其中,轻巧地丢了一把挂面进去。

    贺承铮忽然笑出了一口气,随后,低头卷了卷衬衣袖子,往那个方向而去。

    白友杏正认真切着根大红肠。她的房间空出来,她妈妈终于可以把她姥姥接来长住了,冰箱里已经早早囤上了老人家爱吃的东西,她因此,也有种说不出的好心情。

    刚切了两片,就有人从后搂住了她,大手覆在她的腰间,抚揉了两把,热意隔着睡裙透进来,竟比水气还令人发烫。

    白友杏的手一顿,一时没抬头,只埋着脸浅浅一笑,拣起一片大红肠往耳朵边送,果然有人一口咬进嘴,不久,含混地低笑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做梦有这种好事儿?”

    “那倒是。”贺承铮笑应着,干脆把下巴搁在人脑袋顶上嚼,白友杏抬头往上瞧瞧,“饿了?”

    “不饿也能来一碗。”贺承铮说完,突然抓住她的拳头往嘴里塞,白友杏吓一跳,蹙着眉头狠狠锤了他一拳,又低下头继续切。

    贺承铮畅快地笑了笑,抬眼一瞥,眼下是一只小巧的耳朵,染着淡淡的绯色,耳朵后是白皙的皮肤,连着纤细的脖颈,脊背直直地,包在一身白花苞似的睡裙里,他望了望,不知何感,不久,只低头在她的头发上轻轻吻了一口。

    亲了这一口,他好似重获一身痛快,松开手,又拣起片她刚切好的肠,冲她晃晃说:“这玩意儿不错,咱回家也买点儿吧。”

    白友杏没吭声,切了块大的,递给他。他又拿走了。

    白友杏暗暗瞅他一眼,又切了一小片,蹲下喂了喂强强,边喂边幽幽瞧着贺承铮,他正啃着肠,神色悠闲,忽的又把高处的碗柜拉开了,胳膊撑着,四处乱看,白友杏一声不吭地拉开身边的一个小抽屉,拿出两个碗塞给他,看他又一笑,总觉得今天的这人,格外得瑟。

    出门的时候,时间尚早,贺承铮提前下楼送行李去了,白友杏一个人留在这间住了二十多年的小房子里,看着强强远远地蹲在她的卧室门口,难得的安静,一对黑豆似的眼睛,默默地望着她,一股离别的伤感蓦地冒上来。

    她蹲下身,叫了声:“强强,过来,姐姐抱抱。”小白狗立刻摇着尾巴跑过来,爪子撑着她的膝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别这样……我也舍不得。”白友杏用力忍了忍眼泪,又听见贺承铮似乎回来了,她倏然扭回头,沉默地看了他一眼,贺承铮望着这双眼睛立刻懂了,提了下西裤,单膝蹲下瞧着她,“想带着?”

    “行吗?带它一起去领证,晚上吃完饭,再让我妈妈接回来……”

    “嗯,带吧。”贺承铮笑了笑,摸了下她的脑袋。

    强强穿着一件狗背心,栓上绳,很快,一脸明媚地跳进贺承铮车里,一路扒着车窗往外看,路上畅通无阻,下午一点半,卡着西区民政局刚上班的时间,车就停在了大门口。

    强强不知怎么,晕车厉害,白友杏抱它下来时,嘴里一直冒泡泡,也只好找了颗就近的树把它拴住,顺顺毛,让它自己透透气。

    距离夏白老师掐算的时间尚早,白友杏看贺承铮瞧了一眼表,一时也压了眉头,望着眼前萧索的北风把一地落叶卷了又卷。

    就快过年了,又是个周一,大街上空无一人,更显得天寒地冻,萧索无聊。白友杏也闷了一口气,索性把手塞进贺承铮的右口袋里暖和着,只等两点到来。

    身后是民政局工作人员刚午休完还未褪尽的懒怠,负责抽号的,站在玻璃门后,一边打哈欠,一边来回逛着,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头,时不时,还抬脚看看鞋底。

    风把强强吹得眯起眼,连连退步,白友杏站了这一会,也觉得身上快被风吹透了,不由得把另只手缩进袖口,往里哈气问:“真要等到两点吗?”

    贺承铮叼着根烟没打火,“等吧。不差这半个小时了。”

    “你跟我妈两个都迷信。”白友杏嘀咕了一声,抬头又见贺承铮把烟拔了,瞥着她说:“这不叫迷信,叫重视,懂吗?大师说你要嫁六十的,我都敢去改身份证。”

    “那你说,非不等到两点进,会怎么样?咱俩就结不了婚了吗?”

    “你快给我闭上嘴吧。”贺承铮就烦听这些,捏住她的脸,狠狠摇了摇,稍顿,又皱着眉头把她的围巾往上拉了拉,淡淡道:“只要你愿意,这婚怎么都能结。有什么困难,解决了不就完了,男人不就是扛事儿的么。”

    “那咱们还等什么?我肯定愿意。”白友杏把脸埋在围巾里,睁着一双大眼望着他,又在兜里攥了攥他的手,“我有点冷,进去等吧,好吗?”

    贺承铮回头看了眼大厅,里面没什么人,几排座位都是空的,一时也怕她冻感冒了,把烟扔了说行,又说:“狗怎么办?”

    白友杏看强强坚毅地蹲在风里,已经不吐泡泡了,尾巴还在摇来摇去,安下心说:“让它吹会风吧,吹一吹说不定还好得快,拴在树上也不会出什么问题。”说完,小跑了两步进了民政局大厅。

    一看终于来活了,工作人员跺了两下脚,一正裤腿儿,走来问:“两位办什么业务?”

    贺承铮慢悠悠从兜里掏出白友杏的手,“这个。”

    “结婚啊?行,结婚现在正好没人,两位直接去窗口办理吧。一号窗口。”

    白友杏听完就往里走,贺承铮却站那犹豫了,这时,外面来了对儿离婚的。

    男的羽绒服外套了件灰色钓鱼马甲,戴着个渔夫帽,长得特别黑,黑得看不清五官。女的短头发,抱着只花猫。两人还没露面时,白友杏就微微听见有争吵的声音,一路吵来,愈演愈烈,没想到是来办离婚的。

    工作人员又走过去:“办理离婚业务要预约,请问两位预约了吗?另外,宠物不能带进来。”

    女的说:“我当然是预约了呀!我不预约,难道指望他预约?”说完,斜了身边男人一眼,男的立刻哼笑一声:“你约就约了,废那么多话干什么?跟谁不会约似的。”

    “你会约你倒是约啊,你眼里除了鱼还有个屁,你懂上网吗你?离婚都得靠我,还把你能的。”

    男的指着她:“我警告你啊,出门在外,注意素质!”

    “我呸!”女的道:“你有素质你晚上去小西河钓鱼?人河边写着不让钓鱼,那么大的字,你是瞎还是不认字?”

    男的又偏开脸笑:“我当然是瞎了,不瞎我能看上你。”

    “我怎么了?我怎么都比你强!”女的指着自己,“你看好了,我不光瞎我还脑残呢,不然能跟你结婚?我就是纯有病才会嫁给你!”

    “你终于是发现了。我可早就发现了。”

    “那我也是比你早一天发现的。”

    强强就拴在一旁的树上,两人站在门口一吵,强强也急得跟着叫起来,工作人员倒是见怪不怪,笑了笑说:“好了好了,二位先把小猫安顿一下,然后跟我进来,咱们照例要先调解一小时,有什么问题咱们坐下来,好好说。”

    女的一挥手:“不用调解!我看他一眼就够够的,一秒钟也不能跟他过了。”她摸着猫,“我跟我家花花以后要单过。”

    男的握住工作人员的手:“领导,您刚才也看到了,我长期处于语言暴力之下,心灵已经很脆弱了。不用费时间调解了,您尽快帮我办了吧,晚点我还得去小西河……”

    “你看他原形毕露了吧?”女的笑着一指,男的白她一眼:“谁像你那么会装。”

    女的抻脖子大喊:“你倒是不装!你爱过我么你?你就爱鱼!你那么爱鱼怎么不跟鱼上床呢?”

    “我再警告你啊。”男的哆嗦着,指回去,“别造黄谣,注意素质。我爱鱼我怎么不娶鱼呢?”

    女的抱臂笑了:“你也得能钓得上来啊。”

    “我去,你这娘们儿……”男的似乎被戳了肺管子,脸一下就气红了,开始撸袖子。

    “说到痛处了吧。”女的又一笑,“也就我当初脑子进水了才看好你,你除了我还能钓上啥?易拉罐子,臭鞋底子,烂裤衩子,你一个也钓不上来!”

    男的突然火冒三丈了:“你侮辱我就算了,侮辱我钓鱼技术什么意思?你哪只眼看见我钓不上鱼了?我前天钓那快一斤的大鲫鱼,还没发朋友圈呢就让你这花花吃了。花花,你说,你吃没吃?你快告诉你妈!”

    他走过去拉小猫腿,小猫喵呀一声叫起来,挣扎着想跑。小猫一叫女的就跟着叫,女的一叫男的又比着叫,最后强强也跟着叫,整个民政局乱作一团,气氛十分诡异。

    贺承铮啧了一声,受不了地站起来,白友杏拉住他:“干嘛去,别动手……”

    “动什么手。”贺承铮也不知道她胡想些什么,他只是想去把狗绑远点,可偏巧,正有民政局领导带着人从楼上漫步而下,听见一阵人狗混叫后,皱了皱眉说:“哪来的狗啊?快,问问谁的狗,找主人管一管,别把人咬了。”

    “是我的。”白友杏立刻站起来说:“不好意思,我和我老公马上领完证就走。”说完,扯了扯贺承铮的衣角。

    贺承铮突然扭回头,一脸错愕地看着她,反应了好久,才说:“还不到点。”

    白友杏抬头望了望他,握住他的手,轻轻说:“你用不着信别的,你信我愿意跟你过一辈子就够了。不管命运是不是这么说的,我都嫁给你。”

    贺承铮怔了一瞬,眼底微波浮荡,胸口难抑地起伏,不久,他倏地牵起白友杏的手高举起来,痛快道:“领证!”

    第68章

    结婚证在差五分钟两点的时候领完了, 大概因为外面四重奏越叫越响,工作人员心烦,只图快点了事, 总之表一填完,两只章铿铿一敲,事就成了。

    贺承铮低头看着这张结婚证, 像没见过似的, 一个人沉默着, 久久说不出话。

    可白友杏只是把结婚证匆匆往口袋一揣, 就跑出去了。大事了结她就放心了, 现在一心只怕得罪人, 想快点把她的小狗带走。

    而此时此刻,门外争吵的两个人已经动起手来了,女的搂着猫, 在一串狗叫中, 边骂边推男的:“你再动我花花一下试试!死钓鱼佬,给你个木鱼你也钓不上来!我呸!”

    男的指着女的:“你再说一遍?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哈……”白友杏猫着腰从两人中间钻过去, 一屁股蹲到树下解绳子,边解边打强强屁股:“别叫了!关你什么事!你居委会的啊!嘘……”

    “我再说一遍怎么了?”女的用脑门往前顶他,“你这空桶战士, 死钓鱼佬!你去钓鱼,鱼都开心得全家过年, 吃饱了拍拍屁股就能走人,我花花要是等着吃你的鱼,早饿成猫干儿了!”

    男的破防了:“臭娘儿们!我跟你拼了!”

    “把你能的。”女的扑上来,“你先吃我一拳!打不死你。”

    白友杏越忙越乱, 解开强强绳子的瞬间,女的开始一巴掌连一巴掌扇男的脑袋,男的只能缩着脖子撑着她的两只肩膀,避免自己挨打。

    猫惊恐地从两人中间飞出去,猫一飞,强强就跟着追,白友杏本能往前一扑,腿却蹲麻了没跟上,右手直直地杵在地上……

    她一瞬间疼得叫起来,猫和狗却头也不回地向街的尽头跑去,女的和男的一看,又不打了,纷纷追猫去了,一时硝烟停歇,空空的大街上,只留下一串“花花,花花”的呼喊……

    一切发生得太快,前后不到一分钟,贺承铮只是低头看了眼结婚证的功夫,两个人已经跑得没影了,眼前只留下一个攥着手腕坐在地上疼得一头汗的白友杏,不久,又悠悠跑回来一只傻狗。

    去医院照片子一看,右手腕轻微骨裂,当场打上石膏吊起胳膊。

    医生说白友杏有点缺钙,加上冬天太冷,骨头脆,一天送来吊胳膊的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个,她这程度不算什么,只是在右手腕上,活动量大,保险起见,还是打个石膏固定一下,稍微吊一个月,长好了后续一点儿不碍事。

    回家一路贺承铮都没说话,车里毫无新婚喜悦,气氛沉得吓人,只有强强还在后座哈巴哈巴地吐着舌头看风景。

    白友杏吊着胳膊,在副驾瞄贺承铮,突然说:“对不起,我不该带它来,你别生它气……”

    “没生气。生也不是生它的气,气我自己。”贺承铮拧着眉头,缓着胸中郁闷,不久,还是收着力道拍了下方向盘,“还是该听话,晚点去就遇不上,怪我。”他自言自语般念着,沉默片刻,又操了一声,“我当时到底干嘛了?”

    “你肯定是在开心啊,为我们结婚了开心。”白友杏对他笑笑,又举了举胳膊,“我也总得体验一把。”

    “体验这干什么,有病啊?”

    “小病儿嘛……”白友杏安静须臾,轻快道:“不管怎么说,我们都结婚了。这说明我们用不着迷信,因为即便我们不听话,也会顺利结婚,想想不开心吗?我挺开心的。”

    白友杏说完瞧着身边人,故意冲他鼓腮一笑,贺承铮停车望着她,不久,也难得地低头笑了。

    这番苦中作乐,真不是身边坐着谁都行的。

    娶到了,真好啊。

    包小霜下了班,紧赶慢赶地过来吃庆祝晚饭,看见白友杏吊着一只胳膊坐在沙发上,搂着怕得抹眼泪的梁鸿宝,贺承铮大敞着两条腿坐在她身边,两肘搭在腿上,正闷头听王海燕和王大海轮番发火。

    “妈妈,不怪他……是我的主意……”白友杏抬起潮漉漉的眼,看着王海燕,又搂住梁鸿宝的脑袋,“是我舍不得我的小狗,想带着,也是我提出来早领证的。”

    王海燕听白友杏喊了她一声妈妈,心如汩汩春泉,久难平静,望着她的模样,更是恨不得替她断这条胳膊,她拿着一根香菜,原本还准备做饭,现在也顾不上了,拾了个板凳坐白友杏身前,拉着她的手瞧她厚厚的石膏,默然中,眼泪一串一串掉。

    包小霜在一旁守着狗听着,暗下剜了白友杏一眼,一直没吭声。她想都不用想,早就猜到带狗出来这主意只有她那闺女想得出来,就像某一天,吃饱饭,出去玩,搭错筋,突然领回这个狗一样。

    她原本就一直忍着,不好意思在婆家骂她灭她士气,现在也只好顺坡下驴地抽了几张纸,往王海燕怀里塞,“干嘛啊海燕?都是意外,意外,就是该着了。赶紧快别那啥了,医生不说了吗?没大事儿!”

    “疼吧杏?……”王海燕匆匆抹了把眼泪,又低头念叨:“还是右手,这还怎么拿粉笔……明天,明天一早我就买鸽子去,回来炖汤给你喝……”

    “妈妈,真的不疼,是我自己老在家闷着,缺钙,不怪他。而且医生也说了,不严重,一个月就能好彻底,等开了学,也不影响上课。”

    王大海死沉着脸,背着手踱了两步,还是不解气,又冲贺承铮一指:“瞎包!真白吊搭!”

    包小霜又挽着袖子凑过去:“好了好了他姥爷,怨小贺干什么,今天好日子,忙活了一天,都饿了。咱快开始吧,早听海燕说您老人家最会做鱼了,我来给你打下手……”

    这顿饭菜色丰富,却吃得沉默,席间王大海一直拉着脸,跟包小风持着小盅干杯,却越干越叹气,餐厅一时静得针落可闻,只有包小霜一直笑着,忙着给左右夹菜。

    白友杏右手什么也干不了,贺承铮坐她身边,拿筷子一口一口喂她,又扒了好几只虾塞给她,他从前不爱搞这些带壳动物,但上回看她爱吃,就耐着性子一只连一只扒。

    梁鸿宝盯着她白老师看,突然问:“舅妈,你今天就跟我舅舅生小孩吗?生个女孩吧,我就不跟贺小锦玩了,她老编歌骂我。”

    众人听了,也面面相觑地抬起头,白友杏一看,一时呛得咳了几声,可家里气氛却为此好了三分。

    贺承铮黑着脸,拿水喂她喝,又拍着她后背,瞅了梁鸿宝一眼说:“有你什么事?吃你饭。不好好吃饭还想长高个儿。”说完扔了个虾进他碗里,“吃了。”

    这一问倒把王海燕提醒了,她悄摸记在心里,吃完饭,等所有人都走了,把贺承铮拉到卧室,关上门,晃着一根手指说:“我真都不稀得说你,你看看你这事干的。”

    贺承铮插着兜,别开脸闷道:“行了,知道了。”又忽而扭回头说:“就你难受?我不难受?那是我媳妇儿!”

    “我可不难受么?小杏那小胳膊,摔碎了,你说我难不难受?你几回了?折腾你妈没够是吧?”王海燕往他胸口狠狠一捣,又指着他,“我告诉你,瞪起个死活眼吧!生孩子的事,你等人小杏好了再说,听见没有!你这么大块儿,趴她身上,压坏她了!”

    “行了你赶紧打住。”贺承铮眉头立刻皱了,“你整天跟我说这些合适吗?你好意思说我都不好意思听。”

    “反正你老实点儿吧!专来害小杏跟你妈的,让你坑死了。”王海燕说着开始坐床上闷头百度,手断了吃什么好得快。

    搜索栏的历史记录里,都是些古典乐的名字和口琴曲谱,长长的一串,贺承铮瞥了一眼,沉着一张脸,拉开门走了。

    晚上,他把自己关在阳台外的平台上抽了根烟,望着遥遥黑夜,心里憋着一股消不下的气,时而随着烟,浅浅一吐,却仍不解滞闷。

    玻璃上映着白友杏来来回回的身影,不时抱着一只兔子灯经过,不时又拎着几件衣服小跑,屁股后还跟着个尾巴似的梁鸿宝,两人闹着,有说有笑,似乎出了这样一遭事,也没影响她的好心情,第一天搬出来住,好像也没有不习惯……

    贺承铮像看电影似的,眯着眼,在她匆匆的身影里缓缓吐着烟雾,不久,才稍稍安了心,低头轻轻一笑,将烟摁灭。

    星火燃烬,贺承铮开窗透了口气,凛冽的冬季北风一股脑钻进来,被家中的暖灯一照,也似乎变得温吞了。

    他突然想起一个人,随即,向对面楼的一楼小院望去。那里从前黯淡无光,了无生气,但此时此刻,也遥遥亮起了一盏安和的灯。

    贺承铮拾起手机,发了一条信息出去,很快,他抬起头,又对着那个方向的灯火,学着小时候的样子,指尖抵额,甩了个美式军礼。

    手机同时响了一下,一行文字跳出来:新婚快乐新郎官。我为你开心。

    夜深后,白友杏坐在小卧室的床边,看着贺承铮和梁鸿宝帮她把衣服一件件挂进衣橱,忙忙碌碌中,梁鸿宝看了眼手表,突然抬起脑袋说:“舅舅,今天早上舅姥姥让我下去跟她睡,刚刚又发信息说,还让我留下跟你睡,她怎么变来变去的,到底怎么睡?”

    贺承铮面不改色道:“大人就这样,用不着较真。你就跟我睡。”

    “可我想和舅妈睡。”

    “你想和舅妈睡,我想不想和舅妈睡?”

    贺承铮把一条白睡裙扔到床上,粗粗瞥了一眼,恍惚间,又想起一早水汽氤氲中的曼妙身影,他略显憋闷地粗叹一声,又降下声音,对白友杏说:“我怕压着你,你先自己在这睡吧,最稳妥。等好了,好了再……”

    “没问题。”白友杏想也是这么最好,他有小病儿,她也有小病儿,不过就是睡觉,眼睛一闭,在哪都一样。

    不久,都忙完了,贺承铮把梁鸿宝塞回大屋睡觉,再一回到白友杏卧室时,她竟然已经把睡裙换好了,大概废了不少劲,脖子上沁着细细的汗。

    贺承铮胸口隐隐地疼了一下,却淡淡笑了,“你还挺能耐,自己什么都会干。”

    “我当然什么都会干。”白友杏笑着把一只枕头扔到床中央,随口道:“锻炼锻炼,也不多麻烦,一个月呢,每天都指望你,你不出差了?”

    贺承铮点了点头,他的确要出差,就是马上,原本心里就放心不下,此时又添了几分道不明的愧疚,他突然缓缓走过去,坐在床边,把人抱进怀里。

    他仰头望着她,想说什么,又像说不出口,白友杏蹙了蹙眉,不久,笑着“嗯?”了一声,贺承铮才迟迟地在她后背上拍了一把,沉沉道:“以后记着你是我媳妇儿,有事别光自己忙,有要求也只管提。我能办的,肯定给你办,办不到的,我想办法办。折腾点,闹点,都行,高兴就行。你嫁给我,我只图你高兴。”

    贺承铮说话永远带着股不经修饰的粗糙,落在心里,却又像雪一样化开了。白友杏向他凑了凑,贴上他,又用左手轻轻搂住了他的脖子,嗯了一声。

    贺承铮顺势在她光滑的脖颈上吻了两口,那里皮肤轻弹,带着令人陌生的浅浅温热,一时间,他胸口沉沉地泻下一口气,收了收手臂,牢牢抱紧怀里的姑娘,将眉眼闷在她饱满的身体里,一股恬淡的味道直直地闯上来,他备受折磨,抬起头,忽而道:“说实话你这胳膊断得很不是时候,这事不光折磨你,也折磨我。”

    “我知道……”白友杏望着这人,想到也不止是他,这段时间还要给全家都添不少麻烦,心里也不好受,胳膊搭在他肩头上,指尖扫着他的下巴嘀咕:“等好了会加倍补偿你,少说多做,不让你吃亏。”

    “是么。”贺承铮瞄着她,“多少是多啊。”

    “你定你定。”

    “不会耍赖吧?”

    “我是有教师资格证的……”

    “教师?”贺承铮稍顿,又似笑非笑道:“这可是你说的。我上课可向来只欺负老师,不听讲。”

    说完瞧她蹙着眉头,长睫毛下愁云密布,实在动人,一时间心旌摇曳,忍不住又吻她一口,吻罢,两掌握住她的腰撑她起来,欣赏片刻,又突然敛了笑意,板起脸,痛快道:“再叫我一声听听!”

    “叫什么?”

    贺承铮皱了眉,“你说叫什么?民政局你怎么叫的?忘了?”

    “老……”

    白友杏笑了,抿上嘴,不做声,只瞧了他一眼,不久,在贺承铮略显得意的眼神里,亲了亲他高挺的鼻梁,又拍拍他脑袋,坏笑着嘀咕:“老贺……”

    “祝贺你,又有媳妇儿啦。”——

    作者有话说:明天老贺要出差。更两章小杏单独的视角。依旧是一些风雨前的小铺垫,为的都是下周的剧情…

    周天老贺回来,就要和小杏一起卷进最后一波情感乱炖里了。也是本文最后的剧情高潮。

    前面出现的人物情爱选择都比较直给,后面的会更复杂纠结。人不是非黑即白,大多都是处在一种自己也难解的灰色中,理想和现实纠缠拉扯,隐于心底的风月情事,会在这最后10章扎堆,但有一点是明确的——每个人的善意都会贯穿始终。

    最终是79章,预计会在下周六前完结——

    剧情设计说(可跳过)

    这章发出前又看了一遍,不得不说其实设计小杏摔这一跤是有点心疼的。一帆风顺推不动剧情——小杏诞生之初,只想让她受点来自个人奋斗和她那乱糟糟亲友圈儿的小郁闷,以推动她的情感思考和成长,不想让她吃丁点儿真正的苦,尤其她与老贺的爱情和生活,一定要是顺心顺意,自由有余地,各方面都不受委屈的。但考虑到某个新出场的线索人物及综合剧情,摔这一下实在又有必要,所以也是一声叹气了。

    手腕不算太严重,小杏放寒假休闲在家,众人关照,多多晒太阳补钙,很快会元气满满地好起来!(也是自我安慰一下吧。心生愧欠,T.T 对不起我的宝。)

    第69章

    贺承铮最近在省外弄到一笔不小的业务, 趁着年前出门了,走前特意把庄志高留下,方便白友杏去找同在休假中的谷斯文。

    谷斯文的脸颊上从小就长了颗痦子, 原本也没人在意,但前一阵突然有变大的趋势,好些同事都发现了。怕它癌变, 上个月, 谷斯文只好去医院把它切了, 如今一个月了, 两人约在人民医院门口见, 想一块听听医生怎么说。

    白友杏出门时, 看见庄志高已经把车开到了大门口,正穿着一身黑衣擦车,一派沉默。

    庄志高跟着谷斯文这个金牌教练练了小半年, 真是壮实了不少, 虽然皮肤依旧很白,但瞧着不似过去那么羸弱了,话也少了, 竟添了分不羁的味道。

    一见白友杏,他停下来点了下头:“大嫂好,上车吧。”说这话时, 正从车头前小跑过来,稳稳拉开后排右门。

    白友杏站在那笑笑:“小庄, 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咱们都认识多久了,是很好的朋友,你还是叫我小杏吧……”说完, 盯着他缓缓钻进车。

    庄志高关着门道:“生活归生活,工作归工作,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现在是工作时间,不能随便,更不能跟大嫂随便。我哥说了,做一件事,就好好做好它,要是自己的饭碗都捧不好,就别怪别人不给你饭吃。”

    他很快迈进车,又戴上两只白手套,悠悠转起方向盘,一路车开得平稳,行驶间透着一股肃穆。

    白友杏攥着一瓶果汁,盯着庄志高一动不动的后脑勺,一时真觉得他变化真大,第一次见他时,举止间还透着小男生的轻浮,短短半年,真是稳重多了。

    车不久就开到了人民医院楼下。

    这是家老公立医院,离谷斯文家近,因为学科实力强,看病的人太多,白友杏很少来,趴车窗上看了好一会,才在医院门口的一堆人里看见谷斯文。

    她立刻降下车窗喊了一声,谷斯文也马上激动地一挥手,但在看到庄志高跑下来开车门的一瞬间,又把头扭开了。

    白友杏不久跟谷斯文挽上手,看她还是一脸不高兴,凑到她脸底下摇了摇她说:“你还不理他啊?”

    “不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理他。”谷斯文往远处白了一眼,嘟囔:“除非他换个人暗恋。”

    “可他不是暗恋你……”白友杏恹恹地塞了一瓶果汁给她,忧愁道:“他说他是爱你,这可怎么办……”

    “闭嘴!”谷斯文一叫,白友杏立刻把嘴抿成线条,又仔细去瞧谷斯文的伤疤,看起来恢复得不错,只留一个指尖长短的浅浅瘢痕。

    她俩一起去听复查的大夫讲了讲,据说,再坚持涂抹一阵修复产品就能恢复完全,癌变的风险也暂时消除了,两人这才安了心,准备下一站跑趟新华书店——《天涯知己》的二月刊下来了,白友杏的随笔有两个版面。

    出医院的时候,白友杏闷头看着几只药膏的使用说明,肩膀不小心被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撞了一下,她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就匆忙道了句抱歉,留下个俊朗的侧脸,随后小心翼翼地护着个白净的孕妇上了电梯。一切迅速,白友杏望着这对绮丽背影,一时愣了神。

    “没事吧?没撞坏了吧?”谷斯文摸了摸她的石膏,“这人民医院就是人多,前脚压后脚的,真是轻易不愿来。你快感觉感觉,哪不好,咱正好在这看看。”

    “没事,都挺好。”白友杏扭回头笑笑,“你觉不觉得,今年孕妇特别多?你说,未来的小孩会多起来吗?也不知道我的编制能不能好解决一些。”

    “你来医院,孕妇肯定多了!你上街看看,哪还有孩子。不过你不用怕,咱的文章这个月不都发表了吗?这是个好开始,说明以后还有别的门路。活人不会让尿憋死。”她拍拍白友杏的手,“咱快去吧,去晚了让人买没了。”

    “听你的。”白友杏轻巧一应,又回望了一眼,那两个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她立刻挎上谷斯文,“走吧,听说新华书店那边开了好多新饭店,你路上选选,咱把我的稿费花了吧!”

    “花了干啥?第一回 ,存起来留个纪念多好,或者回头找个有意义的事再花。我们单位发的牛排券还没吃呢,你是不是忘了?走走走,别过期了……”

    “对对对,那晚上我再请你吃烧烤,正好我这条胳膊能拿串儿……”

    新华书店所在的商业街是齐市的文化中心,书店左右都是艺术街区,画廊,涂鸦街,正对面是齐市最大的话剧院。新建的,屹立在此,竟像定海神针一般沉稳气派。

    马上过年了,话剧院门口的大型LED屏上正展示着一张巨幅海报。是一个民国女人的侧影,凉吟吟的月色下,她倚着几株湘妃竹,指尖捏着一管细烟,推波头,弯眉朱唇,若有所思……这是春三月的一场大型话剧预告,《相思误》。

    白友杏一指,“快看,孟棠演的!三月份……你快查查你那晚排什么班?咱俩来吧。”

    新话剧院建成以来,白友杏还从没来过。之前的话剧院由于面积小,又老旧,好多有名的话剧工作室都不愿来,现在不一样了,这场《相思误》是著名话剧家黄桦创办的九章剧社演出的,国家级话剧团体,规模算得上前所未有。

    说到这个孟棠,更是值得一看。她本人就是从齐市走出去的明星,长得一顶一的漂亮,演技也好。

    据小道传,当年她在齐市上学时,光校门口等着签她的公司就应接不暇,还以为她能进演艺圈一竞芳菲,却没想到年纪轻轻,演话剧去了。在这样快节奏的世界里,孟棠也算得上特立独行的一枝,沉默几年,如今竟也在九章剧社挑大梁了。

    谷斯文原本就爱看这些,一口气答应道:“买!买前排!上啥班也来,到时候换班呗。”

    两人兴奋得一拍即合,跑去窗口一问,却发现票早就卖完了。白友杏惊讶道:“孟棠也太厉害了……三月才演呢……”

    “唉,她戏好,还低调,现在粉丝多,回头蹲蹲退票吧……”

    两人吃完饭,磨蹭到新华书店,这里倒还是老样子,白友杏一眼就在一楼的杂志栏中央看到了二月份的《天涯知己》。

    贺承铮刚落地,发来条信息说到了,又电话来问:“吃饭没有?”

    白友杏翻着杂志回他:“吃了,都到书店了,果然上架了。”

    贺承铮转来一百块:“那我赞助十本吧。多了你也拿不动。”

    “真巧。”白友杏一笑,“正好一本就是十块。”

    “哪那么多巧事。”贺承铮也笑,又道:“行了,注意胳膊,有事给小庄打电话。忙去了。”

    谷斯文找了个咖啡厅坐着,边咬着吸管边翻杂志,不久,缓缓摇摇头说:“杏……你这篇写得真好,又进步了,而且很大。”

    两面的篇幅,整整齐齐的黑白印刷,白友杏瞧着也心潮浮动,看过两遍后,又翻了下一页,是她很喜欢的“爱的十四行”专栏。

    这里每一期都刊登很多不错的情诗,质量相当高。如今杂志那么难卖,《天涯知己》还一直能摆在书店杂志栏的最中央,就是因为杂志质量好,编辑水平高,内容从不掺水。

    本期的第一首诗就令白友杏愣住了。

    她怔怔地望着那个笔名,低云。这是一位特邀写手,不常上刊,但每次上,都是这个版面的卷首诗,专用来开篇定调子的。

    那首诗的题目是——《那颗因膨胀而消失的痦子》。

    手术刀剜去你脸颊的星

    我喉咙里的雨

    早把未说出的情话

    泡成发霉的苔藓。

    我曾嫉妒它日夜吻你的温度

    阻挡你落下的泪

    若膨胀来自你的湿润

    灭亡,也将是一首诗。

    “我去……”白友杏惊呆了。一抬眼,谷斯文正憋了一脸恼怒的气焰,忽的把杂志一扔道:“我要找他对质!”

    “斯文你听我说,不一定是他,多半是巧了……”

    “除了他还有谁!”

    “斯文你先消消气,伤口不能用力绷的……”白友杏在她手背上忙不迭地拍着,“那你说怎么办,你说怎么办咱就怎么办……”

    “我要掐着他的脖子,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谷斯文伸手向空中一掏,又一指,“不,准,爱,我……再爱我,我废了你!”

    “可是斯文……爱能控制得住吗?”

    “那是他的事!”

    白友杏点点头,觉得颇有道理,又问:“最近他找你上课了吗?”

    “找了。”谷斯文闷闷的,“他爱我归爱我,上课归上课,两码事。但我给他上强度,我累死他!我让他志高!”

    怪不得小庄的身材越来越好了,白友杏又摸上谷斯文的手,“斯文,这样,我先请你吃烧烤,晚上,等他送我们送回去时,找个机会,你跟他对质!”

    晚饭,白友杏和谷斯文去了天桥下的夜市吃牛老头烧烤,谷斯文把愤怒通通转化成了食欲,两人点了满满一桌子,又一人一杯热奶茶。

    谷斯文啃着一串烤土豆片,翻着一本刚刚街边买的劣质影印小书——《硬男人靠食疗》,边嚼,边皱着眉头喃喃道:“六味地黄丸,捣碎了,捂热了,敷于双肾,每晚一次,再配合服用……”她一顿,抬头,“哎我说杏,这上面的食谱会不会太邪门了?”

    “哪一谱啊?”

    “就这谱,《卖的郎单人套餐》”

    “可刚刚就是问这个的人最多。”

    这本书是她俩刚从天桥底下那个卖民间验方的摊子上花九块九买的。都二月快过年了,寒风刺骨,可这个露天的小摊还是那么火爆,里三层,外三层,被老少爷们儿围得水泄不通,还是谷斯文一连扒开了好多人,她们才挤进去。

    “你看这个套餐。”谷斯文指着上面模模糊糊的油印字,“炸羊鞭,蘸辣椒面服用,脆香十足……这个倒也没什么,就当薯条吃了,可这个‘羊蛋汉堡包’是什么意思?”

    白友杏不以为然地专心吃着一小碗炒饭,随口说:“你刚刚没听卖书的老板说吗?就是一切为二,撒点孜然,放空气炸锅里烤一烤,中间夹点壮阳草……”

    “啥是壮阳草来着?”

    “就是老韭菜嘛!”

    “噢。”谷斯文悠悠点了点头,又一缩脖,“这空气炸锅还能要吗?得有一锅羊尿味儿吧?这成本太高了。”

    “唉,也值了。”

    “小杏,你可真好,我铮哥知道你为他做这么多吗?知道了得感动死吧?”

    “不知道。”白友杏扔下勺擦擦嘴,“也用不着知道。少说,多做呗。”

    两人吃饱喝足,一辆迈巴赫也刚好在小店门口安然停稳。随后,驾驶室门利落打开,庄志高一身黑,干脆而下,目不斜视地拉开后排车门,对白友杏二人点头道:“大嫂,斯文,天冷,上车吧。”

    谷斯文一看他就扭开脸,站着不动,迟迟也不上车。周围几桌市民一见,也都停下嘴里小串儿,抻脖往外看,一时议论纷纷。

    白友杏听到身后桌年轻男人问朋友:“我眼没花吧,这干啥?弄这么排场。今天咱这街拍□□电影?”

    “没听说啊?”朋友也回头左右一看,“也没瞅见摄影机啊。”

    “还能是真的?”

    “也说不定。你没看那大嫂手让人砍的,都吊起来了。还有旁边那女的,多猛,一看就是打手。”

    “大嫂也来吃牛老头?”

    “听说都是烟酒都来的。”

    “可大嫂长得真水灵……”

    “嘘,不要命了,小心噶了你。”两人说完匆匆低下头,白友杏瞥着庄志高高挑冷酷的身影,又戳戳正扭着脸光喘气的谷斯文,愁闷道:“斯文,要不……咱们还是先上车吧。有什么别扭,咱们一会找个没人的地方再跟他闹……”

    谷斯文淡淡嗯了一声,仰着脑袋,高傲地走出去,刚钻进车,庄志高就说:“吃完烧烤容易渴,后面放了矿泉水,你们两个都喝点吧。”

    “嗯,开你车吧。”谷斯文冷冷一应,迈巴赫随即安然行驶起来,她看着窗外,面不改色,手里给白友杏发去一条信息:“你看他这熊样,现在关心我都不背人了。”

    白友杏讪讪地回:“是啊……我还在呢……”

    谷斯文:“一会到了我家你别下来,你看我不手撕了他!”

    白友杏速速回:“斯文,打人尽量别打手,我还指望他回家呢……”

    一路无言。很快就到了谷斯文家楼下,庄志高解开安全带回头道:“太晚了,我送斯文上楼吧。”

    谷斯文扭扭脖子,“正好,我也有话对你说。”

    说着,两人一起下了车,车门轰一声砸下来。白友杏趴在车窗上扁了扁嘴,“你们俩有话好好说……”

    谷斯文原本想就站这说清楚,可没想到,刚一下车,前面就冒出个二单元的胖大姐。这人每天晚上都去隔壁小公园跳广场舞,眼前大概是刚完事回来,一身大汗淋漓的,正喘着粗气进院门。

    这人属于全小区八卦都捏手心儿的人物,又和谷斯文她妈认识,天天扎楼下聊,不容小视。谷斯文一时闭上嘴,瞪了庄志高一眼说:“快点走!你走前头!”

    说完,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寒天里,气氛闷闷的,冷空气中只有胖大姐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谷斯文盯着她走到二单元门口,刚想站住跟庄志高理论理论,眼前却“砰”一声,不知什么狠狠砸到地上,还是庄志高突然把大姐抱起来喊:“斯文!有人晕了!你先回家,我送大姐去医院。”

    庄志高说完就扛起大姐掉头往车上跑,谷斯文看到他在黑夜里奋力向前的身影,攥了攥拳,一咬牙,也跟上去。

    “你起开!我来!”谷斯文一个健步冲上去,把大姐背到身上,又喊道:“你快去开车门,让白友杏坐前头!”

    他话还没说完,庄志高已经跑远了,谷斯文把大姐背到街口时,正看到庄志高驾驶着迈巴赫,一个漂移掉头,车尾瞬间甩出,有人迅速反打方向修正姿态,下一秒,迈巴赫一个急停,稳稳停在她面前。

    “上车。”庄志高探头淡淡一句,谷斯文立刻一点头,把胖大姐塞入后座,迈巴赫瞬间飞了出去。

    谷斯文刚一上车,就听庄志高拨出122道:“您好,车牌9090S,现在行驶在霞光街,车上有昏迷病人,目的地是中心医院,我预设驾驶路线是霞光街、青峰路、富民街、康庄大道、通泰路、祥云街,总共要通过十七个红绿灯,我需要申请超速和闯红灯驾驶。”

    电话那头很快传来回复:“司机您好,申请已收到,我们同意9090S超速闯红灯行驶,同时已通知中心医院开启应急车道,请您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尽快将患者送医。”

    话音刚落,庄志高淡淡道了句:“系好安全带。”随即,耳边响起猛烈的轰鸣,城市在窗外甩出残影,四分钟后,车就停到了人民医院急诊门口。

    听说胖大姐是心脏问题,再晚点送来,命就保不住了。她家人赶来后一直握着谷斯文的手,谷斯文恍惚着,远远地往走廊尽头一看,庄志高只留了一个孑然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寂夜里。

    不久,谷斯文一言不发地走回车边,闷闷地往树下瞥了一眼,看庄志高站在副驾外,拿着瓶矿泉水,正拍着白友杏的后背。看见她来,他扭头问:“斯文,你刚刚想跟我说什么?”

    谷斯文站在那,胸口微微起伏着,半天才满是愤恨地说:“让你健身的时候上点心!一周就七天,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出去说是我的学生……你不嫌丢人我还要脸呢!”

    庄志高浅浅一笑,“行,我加油工作,多赚钱,多上私教。今天真不好意思了,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开快车。我其实也很久没开了。”

    谷斯文没搭理,拉开后排车门时斜了他一眼道:“我警告你,别瞎猜我。我不是你能猜得透的女人。”

    庄志高痴痴地望着她,一只手缓缓拍着白友杏,悠悠道:“知道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两位小可爱就此下线了~庄啊,老实进步才能得到青睐。

    谷女神依旧强大独美中。

    迷弟小庄也会慕强持续进步中

    第70章

    白友杏手受伤以后, 每天都下楼晒一会太阳补钙。这个养老小区的中央位置建了一个阳光房,专给老人聊天晒暖儿,每天上午十点, 是人最少的时候,屋里常常只有她一个。

    白友杏开年准备好好考教编,以往会带一本教综教材过去看, 但贺承铮说今晚回来, 她特意拿了那本新买的《硬男人靠食疗》, 准备去了翻翻。

    闷头走着, 突然在门口撞上一人, 手里的书忽的掉到地上, 白友杏也没顾上,立刻说:“对不起对不起,没撞着哪吧?”

    一抬眼, 发现是个漂亮孕妇, 年龄三十上下,长相有股温婉的韵致,阳光下乍一看, 美得令人发怔,再一看她肚子,月份不小了, 白友杏惊上加惊,立刻凑进一步, “你不要紧吧?真对不起,有没有哪不舒服?”

    孕妇挽了下坠落的碎发,只是冲她温柔一笑,“没事, 是我光顾着数数了,没看见。你手也没事吧?”

    “没有,我一点事也没有。”白友杏说完,看孕妇撑着后腰想蹲下,才发现对方也有东西掉了,是个织了一半的天蓝色毛线帽,看大小,是织给小孩的,于是匆忙拦住她说:“我来我来,你别动,我还有一只好手,我捡。”

    她一把抓起两样东西,又放胳膊上拍了拍灰,细细一看,发现这顶天蓝色的小帽子织得特别好,光是绞花的织法就有三种,手法还都不是常见的,虽说是小朋友戴的,却比好些大人的款式还复杂精细,白友杏立刻抬起头:“这是你织的吗?”

    对方笑着,两颗浅浅的酒窝露了出来,“嗯。刚织了一半。”

    “你织得真好,比买的还好。现在想买这么复杂的手工款,真得好多钱。”

    “没有,好久没织,也生疏了。走着走着路,把针数都给忘了。”

    她看上去是个性格很好相处的女人,声音好听,说话又谦和,白友杏扶着她找了个位置,又见这样的冷天,她穿的半裙却有些薄,于是把那本小书往凳子上一铺,“你坐这上面吧,我老公的书,我也不看,你随便坐。这屋里温度还行,但凳子刚一坐还是有点凉。”

    “嗯好,谢谢你。”女人一笑,缓缓坐下来,一边与白友杏随口聊着天气,一边将一只装着蓝色毛线的纸袋放在脚边。她穿着一条黑色的针织袜,脚踝处磨起了细细的毛球,一双鞋也像穿了很久,鞋底的后跟处,斜斜地磨去了一块。

    白友杏挨着她坐下,看她很快拉了拉袋子里的毛线,开始低头静静织起来,不久,对她笑了笑说:“其实我也很喜欢织毛衣,觉得很解压。没想到看你织,更解压。”

    她也一笑:“手指头水肿了,织得慢多了。我有时候自己看自己织,都觉得着急。”

    “已经很快了,我看了这一会儿,想学一学,都没看会。”白友杏耸耸肩,跟她相视一笑,“我也是去年刚学会织围巾,也学了一些花样,但都是简单的。本来这个冬天,想好好精进精进,没想到越急越倒霉,摔了一跤,成了这样。”

    她说着,把吊着的胳膊举了举,对方立刻又笑了,“织毛衣是个耐心活,有时候,还真得赶巧遇上些空闲的时间才能安心干。我这一年,也没怎么有机会织,你好好养,养好了,还有大把的机会,慢慢来。”

    “原本倒不急,可我有个朋友也怀孕了,比你月份小一点,我之前想,趁过年前我有时间,织一套红色的帽子和围巾,提前送给她宝宝,红色吉利嘛,话都说出去了,这下又耽搁了。”

    白友杏说着,托着腮,趴在她跟前,瞧着她的手指,还帮她拉了拉线,两人为此又相视一笑,白友杏脸微微一红,“我想跟你学学,行吗?这个花样我还没见过。”

    “怎么不行。你想学我教你,这个只是看着复杂,实际也是重复,会了开头就不难,你看。”

    “你等等我,我录下来,好吗?这样我回去也能看。”

    那人一笑,灿烂明耀,又点了点头。

    白友杏来了些精神,立刻拿出手机对着这顶小蓝帽录像,越看越觉得,这姑娘的手真非一般灵巧,织了两遍后,还帮她加上了讲解,声音温柔婉转,又慢悠悠的,弥漫在阳光房里,真算得上如沐春风,令人一瞬间忘却了凛冬的萧索。

    不一会两人就熟起来,白友杏随口问道:“你住几号楼?我手刚摔的,最近才来晒,从前在这小区里还没见过你呢。”

    “我也是刚搬来不久,住五号楼,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个地方可以晒太阳,从前路过,还没敢进来……”

    “我们挨着!我住六号!”白友杏一听喜出望外,“说不定在家里招招手就能看见呢,你以后每天都来吗?咱们以后可以作伴。”

    “最近应该会,以后不一定了。”她又莞尔笑了:“但这阵子,我肯定来。”

    白友杏理解地一点头,看她的肚子,应该开了春就快生了,她过了年也要开学了,估计也只有这段时间能一起晒晒太阳,便说:“咱们最近就每天这个时间来吧,太阳最好,不那么毒,对了。” 她探了探脑袋,“我怎么称呼你?”

    “叫我小朵吧。李小朵。花朵的朵。”

    “那你叫我小杏!白友杏,杏核的杏!”

    “嗯,小杏。”她冲她大方地叫了一声,又说:“那最近你想学什么,就告诉我,我别的不行,毛衣织得还可以,这段时间,我可以把我会的都录给你,以后,你可以留着慢慢看。”

    “那可太谢谢你了小朵,今天真是出门大吉。”

    白友杏瞧着这个姑娘,总觉得跟她一见如故。听李小朵说,她织毛衣是大学毕业以后学的,当时她舅舅生病住院,她在医院陪床,空闲的时间就接简单的手工订单,按件收代织费,不耽误她照顾舅舅。

    后来认识了一个隔壁病房的老太太,她家人忙,不常来,护工因此有点偷闲躲懒,她便偶尔帮忙照顾一下,天长日久,两人就熟了。

    老太太知道她缺钱,出院后介绍了另一份代织的工作给她,李小朵这才知道对方家境殷实,也跟着她,接触了另一个圈层的针织加工。

    老本地人圈子里的有钱太太,讲究,却传统,肯花钱,又不会追时兴,现成的羊绒毛衣提不起兴致,反而喜欢去信任的纱线店,买最好的羊绒,再找手艺好的代织师傅,亲自设计花样,量体,织花,确保织出来毛衣一顶一的舒服合身,也是独一件的。

    “我这个人没别的好处,就是吃得了苦,而且只要给我机会,我一定会努力把握住,我就是那时候把这些复杂织法都学会的。”

    李小朵温婉地笑着,停下来,怜爱地看着这顶小蓝帽,又用手捋平,继续道:“那时虽然累,但加工费不低,织得好,还会给小费,多的时候一件能拿到两千。我那时年轻,织得快,又熬得了夜,靠这个解决了当时好大的问题。”

    “你的手艺值这个价。”白友杏说着,对她圆鼓鼓的肚子轻轻道:“小宝宝,你可厉害了,一出生就有高级定制戴。”

    李小朵却突然嘘了声,也笑了:“别告诉它。不是给它的。”

    白友杏点点头,明白了,这一只,大概也是给别人代织的。她看小朵低头静静织着,碎发时不时坠落下来,而她耐心地挽了一次又一次,也一次次露出羽绒服上补的两朵花型的小补丁。

    她像是生活拮据,虽然穿得干净整齐,却还是能从细节看得出来。白友杏想了想,忍不住问了句:“小朵,你现在还做代织吗?”

    “偶尔也做,但不多了。回来这边,从前的老客人就不联系了。况且现在也很少有人找代织,手工费贵,不如直接去店里买了。我只能偶尔跟着网店接点散单,也算打发时间。其实我也有能力做点别的,但我这个月份了,大多老板都不敢用,想想也只好算了,还是等孩子生下来,生下来再……”

    李小朵说着,突然像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似的,用一个淡淡的笑代替了一切。

    白友杏听懂了,低下头点了点,又抬头道:“小朵,你织这样一顶帽子收多少钱?”

    “这顶……这顶我也是要送人的。”

    李小朵把这顶小帽子在膝盖上展了展,阳光洒落,这抹淡蓝竟像天空一样好看,她浅浅笑着说:“因为想送人一顶最好的,所以花样织得复杂,线也买了好的。如果是帮人织,费用也会跟着贵一点,大概要两三百吧。普通小朋友戴,倒也用不着这么复杂,一百多就够了。”

    “围巾呢?就是这样的好毛线,也要绞花的。”

    “小朋友的也都差不多。其实按工时,不算贵,但成品本身,还是有点贵了,有时候,就连我自己都不太好意思报价,也就很少有人会找我了。”

    “我找你行吗?”白友杏望着她,冷不丁冒了一句。

    这是她突然想到的一个三全其美的办法。

    她早想趁过年前送给查月一套市面上买不到的围巾和小帽子,红色的,喜庆,原本还正因手伤了着急,如今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如果有这么漂亮的一套送给查月,她肯定开心。

    况且,小朵生活有困难,她听出来了。她怀着孕,需要钱,想工作,却求职无门。学校之前也有不少像她一样没编制的代课女老师,因为怀孕丢了工作,她能理解这种无处说理的窘迫……如果由她来找小朵代织,多少也是笔收入。

    李小朵稍显意外,她挽了下头发,望着白友杏,却很快说:“你想要,我帮你织就好了,不要钱。”

    “不是我。还是要送我那个怀孕的好朋友,她帮了我好多忙,正好我最近赚了不少稿费,准备全部为她花出去!红色的帽子和围巾,我想要一套跟你这个一模一样的……”

    白友杏说完神秘地笑了笑,“小朵,你帮帮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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