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lo裙的第二十一天】
宜家是非常著名的大型家居店, 蔺遇白以前也经常与室友们来这里逛,不过绝大多数时候不是为了买家具,而是为了蹭那一块钱的美味冰激凌。
眼下, 他和裴知凛四处东看西逛,添置了不少家用物具,路过卖拖鞋的地方时,裴知凛忽然说:“我们要不要买点拖鞋?”
蔺遇白没想那么多:“不用啦,我宿舍里有拖鞋。”
裴知凛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是专门在我家穿的拖鞋。”
“啊?”蔺遇白愣住了。
他整个人懵住了……他们确认过关系吗?他们不是比普通同学关系稍微好那么一丢丢的朋友嘛?
“以后可能会用得上,”裴知凛努了努下颔,“去挑一双你穿的拖鞋吧。”
于是乎, 蔺遇白就稀里糊涂地挑了一双天蓝色拖鞋, 放进了裴知凛的购物车里。
裴知凛推着购物车继续往前走,路过卖碗的专柜时, 发现蔺遇白的视线一直落在那些琳琅满目的碗上面,甚至都走不动道了。
裴知凛索性停下了购物车, 走到女生身前,好整以暇地望了她一眼:“很喜欢碗?”
蔺遇白重重嗯了一声,用很缓的语速说, “我喜欢搜集碗, 吃泡面要有专门的碗,吃饭要有专门的碗, 盛菜要有专门的碗,喝中药也必须要有专门的碗。碗们各司其职,生活才有秩序。”
裴知凛眉宇间掠过一抹异色:“那你宿舍里岂不是有很多碗?”
“也不算多,就六七个吧。我还嫌少呢。”
“……”长见识了。
蔺遇白注意到了裴知凛的异讶之色,笑道:“你很意外吗?”
裴知凛没有说话, 算是默认了。
蔺遇白视线落在了一叠叠碗上,视线有些轻微的恍惚——
“以前父亲吃饭动辄会摔碗,他摔碗也就罢了,摔得也是我的碗,搞得我一顿饭也吃不安心,小时候经常吃不饱。等自己攒生活费以后,我会有了对碗的执念,每次看到碗,都会买一两个囤起来。”
说着,蔺遇白对裴知凛淡然一笑:“我的这个囤碗癖,是不是很奇怪?”
“很可爱。”
蔺遇白微微顿住,似乎没料到裴知凛会这样回答。
“任何人都有不为人知的癖好,你有,我也有。”
说着,裴知凛走到放碗的货架前,拿了好几种不同款式的碗,递到女生面前,淡声问:“这些都喜欢吗?都喜欢,那我就买下了。”
如果说蔺遇白先前心腔塞过一只泛着酸意的柠檬,那么现在,他的心腔仿佛塞了一罐桃枝气泡水,咕噜咕噜的气泡不断挥发与膨胀,一股难耐微凉的痒从心脏瓣膜蔓延开去,沿着神经末梢一路游弋,渐而充斥满了整座胸腔。
蔺遇白很少会在外人面前自揭伤疤。
哪怕最亲近的室友孟清石、蒋循,他也是没有这样说过。
在最不经意的时刻,他竟然在裴知凛面前坦露了一部分真实的自我。
这也太不应当了。
他现在应该是以「林拾禧」的人设来面对裴知凛,怎么可以过渡到「蔺遇白」呢?
裴知凛居然也什么都没问,分寸感把握得非常好。
蔺遇白道:“你为什么要买这些碗送给我呢?”
裴知凛一晌把新碗轻轻放在购物车里,一晌道,“我想用这些碗向你兑换一个问题。”
“你想问什么?”
“你现在有喜欢的男生吗?”
蔺遇白呼吸一滞。
完全是……猝不及防。
好像是普通朋友之间不太会问到的问题。
但此情此景之下,裴知凛看向他的眼神,深沉而极具张力,眼神里俨如藏着一条钩子似的,深深勾着了他,根本不容他挪开视线。
蔺遇白静默一阵,道:“这个问题是你先问的,不如你先回答?”
他把问题抛给了裴知凛,原以为能够暂时能够获得主导权,谁知晓,裴知凛静静看着他,静默数息之后,他说:“我有喜欢的女生。”
“……”
这句话直接逼得蔺遇白拿一张陶瓷大碗挡住了自己的脸。
裴知凛真是不讲武德,说话时干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眼睛啊!
这一句话直接射中了蔺遇白心中的靶心,心律竟是直接漏跳了整个周期。
“林拾禧,你为何挡着脸?”
这一会儿,裴知凛一边推着购物车一边朝着女生的方向望过去,大碗遮挡着女生的脸,他只能勉强看到一个精致小巧的下颔和紧紧抿起的嘴唇。
蔺遇白视线在一众家具囫囵巡睃着,心底乱极了,连话也说不利索了:“我、我就只是很热罢了!……”
说着,他一晌放下碗,一晌从隔壁的扇子货架上取下一张小竹扇,煞有介事地扇着风。
裴知凛可一点儿都没有觉得宜家的很热,宜家空调很足的好不好。
及至两人到了比较阴凉的地方。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裴知凛一直在等蔺遇白回答方才的问题。
蔺遇白就像是被逼迫到绝路上,这句话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处境端的是进退维谷。
之前他装作有男朋友,请来蒋循冒充,结果,蒋循入戏太深,导致他被裴知凛的手下收拾了好几顿。
所以,蔺遇白绝对不能回答说自己现在有男朋友了。
那回答「没有」呢?
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蔺遇白无法想象这个后果。
但他真真切切地觉得这个问题是不能敷衍的,必须要很好的处理,才能不翻车。
他想了一下,道:“我现在没有喜欢的男生,但有理想型。”
裴知凛容色很淡,看不出具体的情绪,“理想型是什么样子?”
“首先,我很慕强,他必须要强过我,强得我心服口服,我才会服他。”
稍作停顿,蔺遇白道,“第二,我希望他会做饭。第三,他怀有慈悲心,关爱小动物。”
听及第三点时,裴知凛的眸底浮泛着一丝微澜:“你微信头像上那条小狗,是自己以前养的么?”
蔺遇白没想到裴知凛会观察到这个细节,他点了点头:“对呀,是我在杉城读书的时候养的,它陪伴了我很久很久,我一直都很怀念它。”
说起宠物,蔺遇白看向裴知凛,“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你的朋友圈里好像也有一只小猫?”
“嗯,那是我爷爷家里养的猫。”裴知凛的指节慢条斯理地在购物车的扶手处敲击着,“如果你喜欢,下周可以带你去看。”
蔺遇白下意识想要说「好」,但话至尾梢,却有些说不出来。
这周周末林拾禧就回来了,林拾禧回来之后,他与裴知凛就再也没有继续联系下去的必要了。
他对裴知凛始终有隐瞒,这一种隐瞒就像是花瓶瓷器上的一道细小的裂缝,随着时间的消逝,裂缝会越来越大,大到一种根本藏不住的地步。
越来越大的裂隙会让瓷器四分五裂,蔺遇白根本无法预见裴知凛知晓真相之后会是一种什么反应。
他估计会被裴知凛揍个半死吧。
在这一次家居购物之旅的末尾,蔺遇白出于“愧怍”,请裴知凛吃了宜家经典一块钱的冰激凌。
之后各回各家,临走前,裴知凛忽然问蔺遇白,道:“厨艺好,是会加分的,对么?”
蔺遇白不懂裴知凛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只道:“对呀。”
“好,我了解了。”
之后,蔺遇白抱着一堆新碗回到宿舍。
室友们以为这些碗是蔺遇白自个儿买的,也就没太在意。
直至两日后——
裴知凛把蔺遇白约到公寓楼下,递给了他一个包装精致的冰袋礼盒:“里面是我做的,给你和你室友吃。”
礼盒包装并不是透明的,蔺遇白暂时看不到里面装的是什么。
等拿到宿舍拆开来看,才发现是甜食贵族中的TOP——雪媚娘。
一共十二个,外观雪白Q弹,尝起来口感极好,掰开一看,里面馅料很丰富,有奥利奥陷的,芒果馅的,草莓味的,等等。
光是浅浅尝一口,就觉得用料不斐。
蔺遇白有些愕然,给裴知凛发信息:“你会做雪媚娘?”
【L】:跟家里的西厨学的,女生好像都喜欢吃甜食,我就跟着学做了一些。
蔺遇白张了张嘴唇,一时之间不知该夸裴知凛是个全才,还是说自己低估他了。
他只吃了一个,本来嘴馋还想吃第二个的,结果,剩下十一个全被室友抢光了。
孟清石抢得最多,拿了五个,“我吃了两个,给我女朋友留三个吧,让她尝尝你们爱情的结晶!”
蔺遇白:???
兄dei,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啊!
蒋循一边咀嚼一边说:“看不出来,裴大少爷是个心机boy,竟然用甜食来贿赂我们。”
蔺遇白倒是看不出什么端倪:“他很心机么?”
“且听我道来,”蒋循振振有词道,“如果平常送东西给你,只用送一份就可以,但他偏偏送了全宿舍的份儿,这不就是变相想让在咱们面前刷存在感么?想让要大家知道,你蔺遇白身边有这么一号人物么?”
“是吗?”蔺遇白耳根子有些发烫。
蒋循好像分析得还算蛮有道理的。
“不过——”
蒋循话锋一转,“我倒是很想知道,白白你是怎么想的。”
蔺遇白指了指自己:“你说我吗?”
“对啊,裴大少爷之前请你喝奶茶、约你看电影,现在又送你这送你那儿的,傻子都能看出来他对你有意思。你如果是真情实意想跟他处,就趁早坦白,如果实在对他没意思,就不要继续吊着人家,把话说清楚,也能好聚好散。”
蒋循的一席话让蔺遇白愣怔住了。
一时半会儿,他回答不上来。
跟蒋循一样,蔺遇白也是个男同,前者有恋爱经验,但蔺遇白在恋爱这一方面经验基本为零。
虽然没有恋爱经验,但他并不迟钝,其实他也能感受到裴知凛对他的好。
但这种好是很绅士的,很细微的,是男生对女生才会有的好。
男生对男生的话,可以霸王硬上弓,但男生对女生需要细水长流。
裴知凛之所以对他如此细水长流的好,大抵是因为她是女生。
倘若他是男生,裴知凛还会一如既往地对他好吗?
蔺遇白没有这个信心。
他不能再继续拖延下去了。
换言之,他不能在继续欺骗裴知凛了。
——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
裴知凛周末去高尔夫球场陪爷爷打球。
裴爷爷虽年逾花甲,但精神矍铄,身体康健。
“学习是学不完的,钱也是赚不完的,一家人多点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裴爷爷对裴知凛说。
裴知凛穿着米白色长袖运动外套,流畅的廓形将少年轩昂挺拔的肩膊与身线描摹得一览无遗。挥杆时,他戴着黑色棒球帽,帽檐在清峻的面容上透落下一小片细密的阴影,一切情绪都深深隐藏在阴影里,显得难以琢磨。
打出一杆进洞后,裴知凛淡然一笑道:“我知道了,爷爷。”
“最近与那个认识的女孩子发展得怎么样?确认关系了吗?”
“还没有。”裴知凛淡掀眼睑,“我打算在这个周末向她告白。”
裴爷爷十分惊讶,他晓得自己的这个孙子是个沉蓄内敛的性子,他极少主动表达自己的感情。
这一点让他挺意外的。
裴爷爷道:“有什么计划不?”
裴知凛忖了一忖:“爷爷的猫可以能借我一天吗?”
他知晓林拾禧喜欢小动物,她看到小猫咪的话,一定会很开心的吧。
“当然可以,”裴爷爷豪爽道,“这只三花老能使劲折腾了,你到时候要让她注意。”
“好。”
打完球后,从裴爷爷这里借来了三花小猫,裴知凛又联系了孟轲,孟轲一听裴知凛要准备向林拾禧告白的事儿,激动得连平时最爱的酒局也推掉了,赶到裴知凛身边给他出谋划策:
“凛哥,算了一下日子,这周周末刚好是你生日,你要不约她来参加你的生日宴会,借着宴会跟她告白,如何?”
裴知凛敛着邃眸,薄唇轻抿成了一条细线,淡声道:“我从来不过生日。”
“就当为了林妹子破一次例如何?”孟轲道,“告白既需要仪式感,也需要惊喜,生日宴会这个由头刚刚好,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凛哥,你可要好好把握!”
见好友如此卖力地给自己出谋划策,裴知凛罕见地动了恻隐之心,道了一句:“可以。”
“终于肯听兄弟一句建议了!”
孟轲骄傲地挺了挺胸:“凛哥,不论你要我帮什么忙,我都很愿意帮的,就像上一回,美食节缺了两个负责穿皮套分发美食的人,我就找了蔺学长和孟学长,帮你解了燃眉之急。”
不提不要紧,一提起来,裴知凛眸底一黯,口吻变得微妙起来:“你找了蔺遇白?”
“那是自然,蔺学长穿了兔子皮套老可爱了,还有不少宾客跟他合影留念呢!”
一语掀起千层风浪。
提到兔子皮套,裴知凛一下子回溯起了上次在美食节,有个穿着小白兔皮套的人,不小心撞倒在他身上,他当时还扶了对方一把。后来,对方送了他一瓶荔枝果醋,如同投桃报李似的。
原本这件事也没什么值得回忆的,但他想起林拾禧先前对他说过,她在美食节现场,看到过堂姐裴君怡挽着他的胳膊。
这个细节极其轻微,必须是离他很近的人才可以观察的到。
当时离他很近的人,除了那些外国宾客,就只剩下那位穿着兔子皮套的人。
只有对方才能看到这个小细节。
林拾禧说她看到了,那么……她会是这个穿着兔子皮套的人吗?
但孟轲说,当时穿着兔子皮套的人……是蔺遇白。
刹那之间,一个极其荒诞的念头在裴知凛脑海里生成。
有没有一种可能,林拾禧就是蔺遇白?
亦或者说,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不要着急,很快掉马~QVQ
[狗头叼玫瑰]
第22章 【穿lo裙代课的第二十二天】
【穿lo裙的第二十二天】
周六, 晴空万里,蔺遇白照常去江墅山庄给裴识澜上课。
一进门,就发现裴识澜在玄关处等着自己了。
“蔺老师, 穿这一双拖鞋呀!”
小男孩拿着一双天蓝色的拖鞋,屁颠屁颠地跑到蔺遇白面前,把拖鞋放到他面前。
起初,蔺遇白没有仔细观察这一双拖鞋,等他真正穿上时, 才发现这一双拖鞋不大不小,与自己的脚尺寸正好契合。
寻常他来裴家上课,穿的都是罗岚准备的一次性白色客鞋, 白色客鞋尺寸会偏大, 他穿起来比较宽松。
但这一回,给他准备拖鞋的人换成了裴识澜, 拖鞋也变成了常驻宾客才会穿的款式,还非常的契合他。
蔺遇白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忍不住多看了这一双天蓝色拖鞋一眼。
只一眼,他整个人愣住了。
不、不是,这不是他跟裴知凛逛宜家时买家用物具时, 挑选的天蓝色拖鞋么?
当时裴知凛说要放在家里专门给他穿时, 他还以为这不过是一句玩笑话。
哪成想,居然是真的。
蔺遇白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 问道:“识澜,你会不会拿错拖鞋了呀?”
“这是哥哥逛家居店买回来的新拖鞋,专门给你穿的。”
蔺遇白道:“不会吧,应该是你哥专门卖给喜欢的女生呀,怎么可能是给老师买的。”
裴识澜面露讶异之色, 转头看向餐厅那边:“哥,你有喜欢的女生了吗?”
蔺遇白以为一楼没人,才放胆子这么说的,结果,当下他循声望去才发现隔壁厨房的岛台外,坐着一个清正端方的少年,白衬衣的廓形将他的身量裁剪得非常峻拔修直,大长腿从高脚凳慵懒散淡的蔓延下来。
少年正在慢条斯理地写代码,苹果电脑旁放着一杯咖啡。适逢晌晴,落地窗外的鎏金色日光偏略地斜照下来,日色如一管细腻的工笔,将他的神态和举止流畅地描摹出来,远观而去,就像是拍一组时尚大片。
蔺遇白视线聚焦过去时,少年也淡淡地看了过来,两人的目光在岑寂的空气之中相遇了。
蔺遇白深深倒吸了一口凉气。
熊孩子,你咋的没告诉老师,你哥居然也在?!
裴知凛啜了一口咖啡,淡淡嗯了一声,算作是对裴识澜的回应。
迩后望向蔺遇白,目光深沉而有力:“蔺学长怎的知晓我这双拖鞋,是买给喜欢的人呢?”
蔺遇白:“……”
完全是直击灵魂的死亡提问!
有那么一瞬间,蔺遇白真的很想转身逃之夭夭,但职业操守告诉他,不允许逃跑。
蔺遇白打了个哈哈,皮笑肉不笑道:“我随便猜的嘛!我是听孟学弟说的,听说你前几日跟一个同系学妹去逛家居店了,所以我就瞎猜测了哈哈哈……”
“是么?”
裴知凛既未否认,也没肯定,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蔺遇白。
这捉摸不透的沉淡眼神让蔺遇白毛骨悚然。
他做贼心虚,不敢与之对视,当下连忙以授课为由,拉着裴识澜速速上楼。
裴识澜到底年幼,看不出盘亘在男人与男人之间的花火,他被蔺遇白一路拉着往二楼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蔺老师,您慢点啊!”
——
上午整整两节课,蔺遇白都上得心不在焉,脑海里一直盘旋着一个问题——裴知凛是不是发现了他就是林拾禧?
他有这种明显的预感,但又苦无直接的证据。
他已经采纳蒋循的忠告,必须离裴知凛远点,不要招惹他,更不要去制造一些有的没的的情愫,连一丝一毫的苗头都不准有。
只要及时止损,就能悬崖勒马。
裴识澜上完课后跟他说悄悄话:“蔺老师,你知道我哥喜欢的女生长什么样吗?”
蔺遇白故作不知情,摇摇头:“这是你哥的隐私,老师也不知道呀。”
“后天是我哥的生日,说不定他会邀请那个女生一起来参加生日宴呢!”
蔺遇白有些惊讶:“后天是你哥生日?”
裴识澜点了点头,“嗯嗯,蔺老师也一定要来哦,这两天爸妈去国外度假了,家里就我跟我哥,我想要我哥生日热热闹闹的。”
蔺遇白一时有些踯躅,他没办法拒绝一个真诚邀请他的小男孩,含糊其辞道:“到时候再看情况吧。”
因为,后天恰好是林拾禧回国的日子。
林拾禧回来之后,他就再没有继续角色扮演的必要了。
讵料下一息,裴识澜一语成谶了。
蔺遇白的小号显示出一条刚发的弹窗消息。
是灰色伦敦头像发来的。
蔺遇白心间打了个突,指尖剧烈发着烫,他没有解锁屏幕,只看到一句简约的邀请: 「周日晚我有生日聚会,会约一些朋友,邀请你……」
后面的内容被弹窗省略了。
裴识澜的嘴巴是开过光吗?预言什么就会发什么!
裴知凛真的邀请他来参加生日聚会。
难道说……
裴知凛真的喜欢上了身为林拾禧的他。
蔺遇白心乱如麻,还没来得及想要怎么拒绝才好,房间门外响起了错落有致的叩门声:“是我。”
裴知凛的声音从门背后响了起来。
狼来了!
蔺遇白如临大敌,一下子把手机揣入卫衣口袋里。
裴识澜兴冲冲跑去打开门:“哥,你怎么上来了?”
裴知凛慵懒地倚靠在门框前,单手揣兜,淡声问:“课程学完了么?”
“学完啦!”
裴知凛嗯了一声:“中饭做好了,下来吃饭。”
蔺遇白从电脑椅前起身就要告辞:“那个……时间到了,我——”
“如果没什么要紧的事,蔺老师留下来用饭,好不好?”裴识澜掖了掖他的袖口,眼巴巴道,“今天我哥亲手下厨噢!”
蔺遇白一心逃离是非之地,推脱道:“怎么能够麻烦你哥呢,你哥兴许只做了两人的饭……”
说着,他终于看向裴知凛,心中期盼着他赶快拒绝。
裴知凛淡声道:“学长一起吧。”
强势的陈述语气,根本不给他一丝一毫婉拒的余地。
蔺遇白:“……好的呢^_^”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他跟着兄弟俩下楼吃饭,不知是不是出于巧合,在饭桌上落座时,裴知凛刚好坐在他对面。
蔺遇白一抬眼,就能看到少年那一张清峻冷隽的面容。
裴知凛在静静注视着他,目光裹挟着某种莫能言状的考量与探究,目光仿佛有千斤般沉重,压得蔺遇白喘不过气。
蔺遇白面颊开始不争气地升温发烫。
他可没狗胆去问裴知凛为何要看自己。
全程用饭,蔺遇白始终埋着头。
饭桌上沉寂得只剩下裴识澜在看iPad的声音。
不过,裴知凛做的番茄鸡扒焗饭是真的特别好吃,他吃了一碗还意犹未尽,腆着脸皮添了第二碗饭,吃了第二碗,没忍住又添了第三碗……
最后吃得小肚子撑了起来。
蔺遇白吃得心满意足,觉得不能吃人嘴软,主动承担起了洗碗的工作。
一边洗,一边对裴知凛表示感谢:“你做的饭真好吃,是我入学三年以来最好的一顿了。”
裴知凛靠在厨房的门框下,一手揣兜,一手撑在门框一侧,淡声问: “算是加分项么?”
“当然算——”
话未毕,蔺遇白僵住了。
对方埋陷阱埋得太深了,他居然毫无防备。
直觉告诉他,裴知凛很可能是认他出来了,不然,他绝对不会当着他的面说「加分项」这三个字。
这是林拾禧与裴知凛之间才会有的暗号。
裴知凛居然当着他的面,说起了跟林拾禧之间才能听懂的暗号。
蔺遇白居然还接了这个暗号。
他这死嘴!
裴知凛是不是在试探自己?
但他感觉自己要暴露马甲了。
情急之下,蔺遇白匆匆洗完碗,说:“我晚点还有事儿,就先走了。”
裴知凛没有刻意要拦,但也没侧身让开过道。
他不主动让,蔺遇白就法子出去。
虽然说门框也不小,但裴知凛身量高大,他挡在门框处,势若长势磅礴的巨松,蔺遇白走近前时,能够嗅到他身上那独特的雪松冷香,气息极具侵略性,如天罗地网,严严实实网住了他。
这时,窗外传了瓢泼的雨声,豆大的雨珠纷纷涌涌涌入,将整座别墅笼罩在一片极其昏晦的阴暗氛围当中。
“咔嚓”一声,厨房内的灯一下子就熄灭了。
整座空间变得极其幽暗。
外头传了裴识澜略微慌乱的声音:“好像是停电了。”
意外来得太过于突然。
借着窗外渗透出来些微的灯光,蔺遇白勉强能够看得清裴知凛的面容。
少年的容色逐渐变得苍白,气息也变得不稳。
他把手深入衬衣口袋,急切地翻找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拿出一小罐药瓶,他想要取药,双手却在微微颤抖。
一个不稳,药瓶掉落在了地面上,滚落在了蔺遇白的脚边。
蔺遇白意识到裴知凛可能是发作了,他急忙把药瓶捡起来,拧开瓶盖,倒出一粒粉色圆形药片,放到了他的手里,又去岛台倒了一杯水,转身递给他。
裴知凛服药过后,感觉稍微缓过来了一些,他正想说什么,手却被另一只温韧的手牵住,他听到蔺遇白说:“我扶你去客厅沙发那边坐下。”
青年的手刚浸泡过凉水,隐隐有些凉意,触碰上自己灼热的体温,一冰一火相互碰撞之下,激起一片麻麻酥酥的战栗。
这一只温凉的手,就像是溺水之人在深海之中唯一的浮木。
它的出现让裴知凛心中常年冷寂的地方绽放出了一朵一朵温暖的小花。
这一刻,他终于确证了什么,反握住了蔺遇白的手,没有再松开过。
蔺遇白自然不知晓裴知凛在想什么,他扶着裴知凛穿过昏晦的廊道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裴识澜见状有些焦灼,打开了手机的照明灯:“哥哥怎么了?”
裴知凛嗓音缓和了许多:“我没事。”
蔺遇白道:“识澜,上楼给你哥哥拿个毛毯下来好不好呀?”
“好,我马上去拿。”
裴识澜咚咚咚上楼去拿毯子了。
不一会儿,毯子就拿了下来。
蔺遇白铺开毯子,给裴知凛盖上。
他现在心情挺矛盾的,本来想离开的,但现在冒然离开,把裴知凛撇下的,他心中会过意不去。
他到底是选择留了下来。
也是在这样的时刻,他发现自己还跟裴知凛牵着手。
蔺遇白下意识想要挣脱,却发现自己根本挣脱不了。
裴知凛把他的手牵得很紧很紧。
“学弟……可以先放开我吗……”
蔺遇白说着,抬头望向裴知凛,却发现少年正在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清冷的目光深沉而有力。
裴知凛掠过蔺遇白的诉求,哑声问:“学长怎么知晓那种药片只能一次吃一片?”
蔺遇白没反应过来:“啊?”
裴知凛静静看着他,不语。
蔺遇白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裴知凛方才究竟在问什么。
因是紧张,他后背缓缓渗出了一层虚薄的冷汗。
他笑了笑,说:“我以前有了解过这些药物,一般都是吃一粒的。”
裴知凛低垂着眼没有说话,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稍息的功夫,他松开了蔺遇白的手。
裴知凛道:“外面下着大雨,你在这里待到雨停再走吧。”
蔺遇白亦是正有此意,他在裴知凛身侧徐徐坐了下来。
他忍住不与裴知凛对话,唯恐说得越多,露馅得越多。
他从随身书包里拿出一本书阅读,装作很认真地在阅读。
实则一个字都读不进去。
这时,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蔺遇白拿出来一看。
是大号发出来的消息弹窗。
【抢你小饼干】:白白学长,我回到C大啦,约个见面时间,我到时候请学长吃饭呀~
正主居然提前回来了。
——
蔺遇白是等裴知凛睡着之后才离开的,刚好那一会儿雨停了,他嘱咐裴识澜照顾好哥哥,就先行离开了。
蔺遇白离去后不久,裴知凛适才缓慢地睁开眼。
裴识澜见状,上前喜道:“哥哥,你醒啦?”
裴知凛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他没告诉弟弟的是,他其实在装睡。
病情也是装出来的。
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试探蔺遇白。
试探他究竟是不是林拾禧。
果不其然,蔺遇白上钩了。
他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不论是在黑暗之中的牵手安抚,还是拧开药瓶拿出药片,蔺遇白的动作都无比流畅和娴熟,仿佛之前经历过无数次预演。
已经无需要再试探什么,他确证蔺遇白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他就是她。
当自己寻找了真相的那一刻,裴知凛的心情变得极其幽微难言,种种疑窦浮上心头。
他打开手机,看到与白色小狗狗的聊天界面,他给蔺遇白发了信息,迄今为止,两个小时了,他都没有回复。
为何不回复?
是因为无法回复吧?
裴知凛眸色暗沉如水,看着自己的弟弟:“你有邀请蔺老师一起来后晚的生日宴么?”
裴识澜正在抱着iPad打小游戏,闻言抬头:“蔺老师说他要看情况,不一定会有空。”
蔺遇白当然不一定有空,如果他以林拾禧的角色出现的话,那么,他不可能以蔺遇白的身份出现。
纵使如此,裴知凛始终保持着一份隐微的期待。
期待生日那夜,蔺遇白会及时出现。
期待他会主动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正思忖之间,玄关外传了门铃声,以为是蔺遇白去而复返,裴知凛亲自去开的门。
结果一开门,发现是孟轲。
“嗨,凛哥,按照你的吩咐,我带了烧烤架和食物过来,生日那天,可以在游泳池旁吃烧烤。”
裴知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努了努下颔,侧过身,示意他带东西进屋。
孟轲提着大包小包进门,一看到玄关处摆放着一双崭新的天蓝色拖鞋,鞋的码数似乎还非常合适,他的双眼一下子亮了起来:“凛哥,你也太客气啦,为了欢迎我,专门买了一双新的拖鞋——”
说着,正要穿上。
“这双鞋不是给你的。”
裴知凛漫不经心地把天蓝色拖鞋拿走,从一旁的鞋柜里取了一双大一码的棕黑色拖鞋给他,“穿这双吧。”
孟轲:“……”
孟轲换上了棕黑色拖鞋,到底是品出了一丝微妙的端倪,揶揄道:“噢——我明白了,这双拖鞋是不是专门给某个人穿的?”
裴知凛拿着食材放在岛台前开始处理,并未正面回应,似乎是懒得搭理他。
孟轲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贼头贼脑地溜到裴识澜身侧,拿出一盒法式水果棒棒糖:“识澜弟弟,想不想吃呀?”
裴识澜见到糖果,哈喇子直流,点头如捣蒜:“想!”
“那你先回答哥哥一个问题。”
“哥哥问。”
孟轲笑问:“那一双天蓝色拖鞋,你哥是买给谁的?”
说着,把棒棒糖盒递了过去。
裴识澜非常果断地接受了贿赂,主动说道:“上午蔺老师说,这一双新拖鞋是买给我哥喜欢的女生的,我哥没有否认噢!”
孟轲一脸「果然如此」,又很是好奇道:“蔺遇白居然给你上课呀?”
裴识澜点了点头:“不过,蔺老师来之前,我哥就让我拿好天蓝色拖鞋,在玄关处等他。”
孟轲匪夷所思:“这样吗……那就是说,蔺遇白也穿过这双天蓝色拖鞋咯?”
“嗯。”
一分钟后,孟轲怒气冲冲地冲进厨房:“凛哥,你偏心偏到姥姥家了!这双天蓝色拖鞋谁都能穿,唯独我不能离穿!”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
蔺遇白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宿舍。
当晚,他做起了光怪陆离的噩梦。
梦境里,他穿着森绿色的Lolita,被裴知凛一步一步堵在墙角,他被少年高大的身影堵在墙角,进退维谷,动弹不得。
空气逐渐变得黏稠又潮湿,少年清冷沉淡的嗓音响彻在蔺遇白的耳屏处:“你分明是男生,为何要装作女生骗我?”
蔺遇白张了张嘴,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半个音节出来。
下一息,一阵裂帛声撞入岑寂的空气之中,他身上的Lolita被粗暴撕开,饶是蔺遇白想要反抗,但他的力度对于裴知凛而言,无异于是蚍蜉撼树、杯水车薪。
他想说一声「对不起」,但在梦里,他被裴知凛压在身下使劲欺负,根本没有说对不起的机会。
蔺遇白是个规规矩矩、按部就班的人,有保守的一面,他明明知道不该跟裴知凛这样做,偏偏又无法抑制自己。他深深地被吸引住了。
这种吸引,是超越皮囊的,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
少年raw,生猛,带着一种不妥协的、原始的生命力。他照出了蔺遇白潜意识的幽暗面,使得蔺遇白不得不承认,吸引力这玩意儿,根本就不是他用理智能够控制的。
太出格了,太越轨了,太疯狂了。
情与爱最迷人的地方,不恰恰就在于它的那点“出格”吗?打破了常规,超越了自我。
倏忽之间,蔺遇白从昏稠的梦境之中惊醒。
此时此刻,后背蒸出了溽热的冷汗,汗渍连带着浸湿身上的白色T-恤衫。
他从床上坐起,小幅度地喘息着,哪怕是醒了,梦境还在他脑海里继续延续着。
一片恍惚之中,蔺遇白感觉自己疯了,为何会梦见自己在跟裴知凛欢爱呢?
他明明这么惧怕他,避之唯恐不及。
还是说,单身久了,耐不住寂寞,想找个人doi呢?
为何性幻想对象偏偏是裴知凛?
蔺遇白觉得浑身热燥,晃了晃脑袋,把脑海里那一点残留的黄色废料晃了出去。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
才凌晨四点钟。
好热,怎么会这么热……
蔺遇白耐不住燥意,捻住T恤下摆使劲抖了抖,并抬头一望。
宿舍的空调不知何时停止了运转。
偏偏身体黏腻得很,尤其是睡裤的裆|部,他觉得非常有必要去洗个彻底的冷水澡。
推开门去了浴室,拧开开关,花洒却不吐水。
蔺遇白去阳台上的洗衣池里拧开水龙头,水龙头照样不吐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蔺遇白打开宿舍大群,才看到宿管在凌晨三点多发了一则停水停电公告,男寝顶楼的水电系统出现了严重故障,学校工程部正在迅速抢修,何时恢复水电等具体通知。
这时候还有很多夜猫子没睡,看到公告之后,乱成了一锅粥。
蔺遇白倒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C大以前也经常发生停水停电的事情,他早已见怪不怪了。
好在厕所隔间里备有一大桶水,蔺遇白舀起一勺凉水冲去身体的汗渍,洗净之后睡意全无。
他搬了一张小马扎坐在阳台上。
手机没充到电,只剩下三十格。
蔺遇白切换小号,不假思索点开了灰色伦敦头像。
裴知凛给他发的信息还停留于昨天中午。
迄今为止,过去了十多个小时。
蔺遇白并非故意不回复,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方才那个噩梦就是一个启示,浓重的愧怍从蔺遇白的心腔深处生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根本不能去参加裴知凛的生日宴会。
不能再继续欺骗裴知凛了。
那一句「对不起,其实我是男扮女装」,在编辑框里编辑了又删,删了又编辑,始终无法发布出去。
蔺遇白知晓不该继续欺瞒裴知凛,但又缺乏坦白一切的勇气。
关键时刻,他总会变得很怂,变得爱逃避,就像遇到危机时把脑袋埋在沙子里的鸵鸟一样。
明明危机近在眼前,他以为自己一直拖延下去,拖延着拖延着就会把危机拖没。
实际上,危机并不会因为他的逃避而消失,它一直都在那里。
这就是他的人生课题,他始终都是要面对的。
这种心不在焉的状态持续了一整天。
天亮的时候,室友们都被热醒了,骂声此起彼伏,上完今日的大课之后已经到傍晚了,水电还是没来,众人的烦躁值抵达了顶峰,蒋循最怕热了,提议道:“要不咱们今日去外面住酒店吧?”
全票一致通过。
四人在距离C大五公里之外的商圈订了一间平价公寓,把带来的衣物行李码放好之后,又一起去公寓隔壁的万达广场吃家常菜。
逐一落座之后,孟清石把菜单传给蔺遇白,让他点个自己喜欢吃的菜。
蔺遇白心理负担重,根本吃不下任何食物,平时爱吃的菜此刻都显得毫无魅力,身体甚至生出了一种焦虑到干呕的感觉。
他最终只勉强点了一份绿豆糖水。
孟清石震惊道:“白白,你就吃这么一点?”
文峄也催促道:“你可以多点一些菜,我看到你今天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蔺遇白摇了摇头,浅笑道:“不用,我不饿,只吃一点就饱了。”
等餐的空隙,蔺遇白一直在低头刷着手机,哪怕手机的电量越来越低,甚至已经开启了红色模式,他仍然控制不住自己刷手机的冲动。
那个灰色伦敦头像一直没有发新的信息过来。
这种沉默似金的感觉让蔺遇白感到很不安。
按照以往的相处模式,两人之间的聊天模式始终是有始有终的,从未出现任何一方已读不回的现象。
哪怕现在已读不回的人,成了他自己。
他不回复的时间里,裴知凛在干什么呢?
他在意他的不回复么?
他又会想些什么呢?
还是说,他已经发现他的真实身份?
已经发现了的话……
凡此种种,都不得而知。
蔺遇白如坐针毡,心如崩弦,他需要有一个人替他做决定。
饭毕,他望向了在场唯一的同类蒋循:“阿循,你帮我摇个骰子,看看是双数,还是单数。”
双数,坦白一切。
单数,继续隐瞒。
蒋循大抵是猜到了什么,主动帮他摇了骰子。
结果,摇出了一个六。
要坦白一切。
那就是时候该喝酒壮胆了。
回去公寓的路上,蔺遇白去了一趟771,斥巨资买了一瓶十七块五的白桃气泡低度酒。
——
蔺遇白平时基本不喝酒,喝酒容易让人头脑不清醒,更容易做出一些出格的事。
这一夜,他喝完了一整瓶气泡酒。
他非常需要「出格」。
回到公寓的凌晨两点,借着酒劲儿,蔺遇白先是在手机上敲下一段长篇小作文,澄清自己并不是真正的林拾禧,自己只是帮林拾禧代课的大三学生而已,这两个月以来都在借用林拾禧的名义、以女装的形式与他交往,对此,他深感抱歉。
编辑完这一篇小作文,蔺遇白点击了「发送」。
发送后的几秒钟里,他想着裴知凛憎他也好,厌他也罢,或者想要揍他,他都全盘接受。
这是他自己造下的业障,他理应自己来承担。
之后,蔺遇白又把具体的生日地址发送给林拾禧,请她代他去向裴知凛解释一番。
信息发送出去后,蔺遇白又退了所有代课费。
一共好几百块钱呢。
退钱的那一刻,蔺遇白听到心脏在滴血的声音。
钱固然很重要,但如果不能让他内心安宁,也就变得毫无意义。
做完这一切,蔺遇白心中终于踏实了。
手机这一刻也因电量不足被强制关机。
他把手机扔在一旁,掀上被子睡觉了。
——
翌夜,江墅山庄,裴家。
别墅的灯火在暮色之中浮起,如同一座发光的岛屿。大理石廊柱攀着金色藤蔓状的灯带,一直蜿蜒至挑高的穹顶,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光芒切碎成无数星子,洒落在旋转而下的弧形楼梯上。
空气里弥散着香槟与白松露的微醺气息,侍佣托着银盘在人群之中无声穿行,像游弋在深海之中的鱼。
孟轲带很多朋友来给裴知凛庆生,现场热闹非凡,大家送来的礼物堆成了圣诞树,堆叠在了客厅旁。
裴知凛对孟轲带朋友来家里玩,并无太大意见,只让他们保持干净整洁即可。
“凛哥,快来许愿!”
一片乌泱泱的热闹氛围之中,孟轲推着生日蛋糕车,来到了裴知凛面前。
裴知凛慵懒地坐在沙发主座上,身上穿了一件丝绒晚礼服,颜色是近乎黑色的深绛紫,在灯光流转之间透出内敛的华贵质感,裁剪熨帖,严丝合缝地勾勒出宽肩窄腰和修长的腿部线条。衬衫领口松开了两颗,比平素清冷的形象平添了一丝雅痞。
少年往门外的方向看了一眼,淡声说:“再等等吧。”
外人可能不知情,但孟轲可是知晓得一清二楚,裴知凛一直在等一个人来。
孟轲也知晓,裴知凛打算借着生日之机,向那位女生告白。
孟轲心知肚明,主动请缨承担了烧烤的工作,请众人去后院游泳池上吃烧烤。
这端,裴识澜把那一双天蓝色拖鞋放在了玄关处,他知晓哥哥邀请了一个女生来自己的生日聚会。
从爷爷那里借来的那只三花小猫一直嗷呜嗷呜地叫着,显然是肚子饿得咕咕叫。
裴识澜把小猫抱了起来,很轻很轻地摸了摸猫猫的小脑袋,“再等等,等姐姐来了,我们就能一起切蛋糕了。”
奈何有心栽花花不开,那个众人想要等来的人,却是迟迟不至。
盘踞于室内之中的空气越来越低沉,好像是时间已经凝滞了。
裴识澜忧心忡忡地望了哥哥一眼,哥哥神色如常,但他知晓,哥哥心情其实不太好。
他从未这么长久地等待过一个人。
等待之所以让人煎熬,不是因为等待的过程,而是因为等待结果的未知。
裴识澜抱着小猫走过去,想要安慰些什么,却听裴知凛道:“先切蛋糕吧。”
裴识澜跑去叫孟轲他们,众人从泳池旁陆陆续续回来。
裴知凛起身走到了蛋糕车前,拿起蛋糕薄刀,从容不迫地给每一个人切了蛋糕。
孟轲觉察到了裴知凛的情绪,切蛋糕前需要吹蜡烛许愿,但裴知凛直接跳过了这个步骤。
切完蛋糕之后,孟轲道:“林拾禧可能是有事儿拖延了,我有她的微信,要不现在打个电话给——”
话未毕,玄关之外忽然响起了一串轻轻的叩门声。
叩门声虽轻,但大家都听得一清二楚。
孟轲如蒙大赦,欢喜道:“说曹操曹操就到,正主这不就来了么!”
他赶忙去开门:“林同学你终算是来了,我们可是等你好久……”
余下的话,随着看清来人的面庞之后,而卡在了喉咙之中。
女生身量高挑玲珑,穿着一身烟紫色Lolita和黑色高筒马丁靴,长发及腰,仪容飒爽,乍看上去,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精灵。
虽然都穿着Lolita,但脸却不是同一张脸。
孟轲以为女生也是来给裴知凛庆生的,但他不记得自己有邀请过哪个女生。
“你好,请问你是……”
“我叫林拾禧。”
“你叫林拾禧啊……”孟轲念叨着,后知后觉才发现不太对劲,“什么,你叫林拾禧?”
是错觉么,怎么跟他认识的另一个女生同名同姓啊?
林拾禧并不过多的寒暄,温声道:“我是来找裴知凛的,请问他在吗?”
孟轲不好把女生晾在外面,一晌侧身让人进屋,一晌朗声道:“凛哥,有人找你。”
林拾禧其实也很忐忑,她收到蔺遇白的信息之后,感觉是真的要出大事了。
她一直觉得蔺遇白和裴知凛关系很好很好,好到她还挺磕他俩的。
她甚至还在C大的校园论坛上给他俩的同人文点过很多赞。
谁知,蔺遇白今日凌晨忽然退了所有代课费,并撇清了与裴知凛的关系。
林拾禧想把钱重新打回去,却发现蔺遇白拉黑了她的支付宝。
支付宝一旦被拉黑,就根本无法打钱。
林拾禧给蔺遇白发了信息,希望能约他见个面聊一聊这件事,消息却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林拾禧守在手机面前守了一整天,都没有等到蔺遇白的回音。
情急之下,林拾禧不得不单独来找裴知凛。
她从未与裴知凛单独接触过,但听闻过他清冷如冰山的名声。
林拾禧是抱持着慷慨就义的决心,来见裴知凛。
出乎意料地是,少年屏退众人,让她落座,还倒了一杯冰镇咖啡。
一行一止,尽显绅士风度。
但林拾禧仍然能够明晰地感受到那疏离冷淡的边界感,还有若有似无的压迫感。
林拾禧开始解释:“两个月前我要去韩国参加cospaly比赛,就临时找了个代课,叫蔺遇白,他男扮女装以我的身份去代课……他并不是故意要瞒你的,是我擅做主张让他这样做的,希望你不要责怪他。”
“我一直以为他与你只是纯粹的学习搭子关系,没想到你们会交往这么深……白白学长其实心里也不好受,他之所以不参加你的生日聚会,就不想再以我的名义继续欺骗你。”
她一边细细解释着,一边凝神去观察裴知凛的容色,却发现对方的神态没有很明显的变化,甚至可以说很平静,仿佛已经知晓了真相似的。
在长达一分钟的煎熬等待之中,裴知凛终于开口:“这件事,我希望他亲自来向我解释。”
少年的声线冷锐锋利,俨同金属被切割之后凶猛地撞击在脆板上,在岑寂的氛围之中擦出了凶猛的火光,引人不由自主地生出畏惧。
林拾禧完全没有勇气去直视裴知凛的脸色。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脸上也没有丝毫情绪,对她可以说很平和了,但这也是最恐怖的一点。
被欺瞒了这么久,在这一段关系里付诸了真心与感情,寻常人早就暴跳如雷了,他却显得格外沉寂。
感觉就像是暴风雨抵达之前的安静,惹人极度不安。
整个对话过程就像是吃了夹生饭般,煎熬又难受。
林拾禧艰涩地吞咽了一口唾沫,道:“白白学长应该有给你发信息。”
裴知凛的手机里在三楼充电,他一整日在一楼忙,也就没有刻意去留意。
手机从三楼拿下来之后,裴知凛才发现,原来今日凌晨时,白色狗狗头像给他发了一大段用来澄清的小作文。
逐字逐句阅读下来,裴知凛面色越来越沉。
虽然他早就猜到了一部分真相,但真正看到蔺遇白所给出的全部真相之后,他第一反应是一种无厘的愤怒。
不仅名字是假的,性别也是假的。
根本没有所谓的「男朋友」。
也根本没有所谓的「表哥」。
男朋友和表哥都是找室友假扮的。
一切都是谎言。
蔺遇白把他当傻子一般,戏弄在鼓里。
他当初看蔺遇白大号的朋友圈,就看到了一张宿舍合照。
他早就该猜到的。
裴知凛后槽牙紧了一紧,直接给白色狗狗头像打了个语音电话。
对方未接听。
他有加蔺遇白的大号,就给他的大号继续打语音电话。
结果还是对方未接听。
“有蔺遇白的手机号码么?”
林拾禧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裴知凛是在问自己。
她心中对蔺遇白说了一声「白白学长斯密马赛」,然后实诚地把手机号码给裴知凛。
裴知凛打了蔺遇白的手机号。
结果显示对方电话已经关机。
听及此,裴知凛一下子就气笑了。
——好,很好,蔺遇白,你好得很——
作者有话说:掉马啦,下一章更精彩~[狗头叼玫瑰]
——
小天使的评论我都有看的,有小天使反应伥鬼室友不讨喜,我今后会适当减少室友的戏份,谢谢小天使的建议,比心~
第23章 【掉马第一天】
【掉马第一天】
蔺遇白在公寓睡了一整天, 醒来是在傍晚,孟清石他们跟他说宿舍已经恢复电力了。
这时手机也充好电了,蔺遇白把充电头拔下来, 放进背包里,跟着他们离开。
等公交的时候,刚一给手机连网,机身突然不断传来震动声,不断有新信息弹了出来。
蔺遇白一时发懵, 打开一看,有一大部分未读信息都是那个灰色伦敦头像发来的。
原来是裴知凛给他发了信息……
残留在蔺遇白体内的睡意一下子消弭殆尽。
他这才想起前情提要——在裴知凛的生日聚会这天,他坦白了一切, 把什么真相都交代了, 然后请求林拾禧代他去跟裴知凛交涉,自己则关机睡觉。
他完全无法想象这种行为会造成什么后果。
现在……后果已经来了。
蔺遇白惴惴不安, 甚至没有勇气去点开裴知凛给他发送的消息。
因是紧张,握着手机的手一直在隐隐颤抖, 滚烫震动的机身在掌心腹地蒸出了一席汗。
他阖眼深呼吸了一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早晚都是要面对的。
蔺遇白抱持着一种近乎壮士断腕般的决心, 点开了那一连串未读信息。
【L】:对方未应答
【L】:为何不接电话?
【L】:是不敢么?
【L】:还是说,你在故意躲我?
【L】:我要你当面给我解释。
上面这些消息都是昨天深夜时发的, 而且是给他大号发的,看来裴知凛已经知晓了真相。
光是通过这些简短的文字,蔺遇白就能刻骨铭心地感受到少年勃发的怒意了。
蔺遇白大脑一片空茫,开始手足无措地编辑消息,他想告诉裴知凛, 他并非故意不接电话,而是他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在睡觉。
还没来记得及解释,又有几条新的信息弹出来。
【L】:今天见一面。
【L】:你既然不来找我,我来找你。
什么,裴知凛要来找他?
蔺遇白心间打了个突,一股凉飕飕的寒意直直攀上了尾椎骨。
裴知凛要怎么来找他?
他从未告诉裴知凛自己住哪一栋寝室,裴知凛如何能够找到他?
他完全不敢想象自己被裴知凛逮住的样子。
裴知凛见到他之后,一定会把他彻彻底底撕成手|撕|□□!
一路坐公交回到C大,朝着东区的寝室楼走过去。
路上忽然听到蒋循说了一句:“咦,那好像是裴知凛。”
蔺遇白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高大修长的人影伫立在宿舍门前的梧桐树下。
那标志性的白衬衣、金丝眼镜还有眼尾的一颗泪痣,可不就是裴知凛么?
少年鹤骨松姿,在海海人潮之中显得格外醒目。
路过的学生都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但若是离得近了,就会清晰地看到少年眉眼之间的沉郁,以及那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凌冽气场。
孟清石暗自捅了捅蔺遇白的胳膊肘,八卦道:“裴学弟是不是专门来找你的啊?”
他并不清楚蔺遇白与裴知凛之间的过节,刚想上前去打个招呼,却被蔺遇白急忙拦住:“我现在并不能见到他。”
孟清石困惑道:“啊,为什么?”
蔺遇白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通,他与裴知凛之间的渊薮太复杂了,当下不好多解释。
他对孟清石他们说,如果待会儿裴知凛找他的话,就说他不在好了。
室友们还是很仗义的,虽不理解前情提要,当下都说好。
蔺遇白正暗自松下一口气,殊不知,这时手机突然打进来一个语音电话。
打开一看,好死不死就是裴知凛打过来的!
蔺遇白没有事先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这语音铃声说不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不仅仅是室友们听到了,伫立在不远处树荫之下的裴知凛也注意到了。
少年维持着打电话的姿势,寒冽冷郁的视线遥遥望了过来,裹挟着浓重的压迫感。
蔺遇白全身血液凝冻成霜,抢在对方看过来之前,闪身躲进了一旁的共享单车车群背后。
他没有胆子挂裴知凛的电话,只能暂先退出聊天界面。
语音通话的声音这才消停。
然而,已经迟了。
裴知凛主动挂了电话,将手机揣进大衣口袋里,并朝着孟清石他们阔步走了过去。
“蔺遇白在何处?”裴知凛并无寒暄,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孟清石、蒋循、文峄面面相觑,迫于对方强大的气场,先是一阵默契的无言。
蒋循之前被裴知凛的手下打过几顿,有些怕他,这一会儿默默躲在了孟清石背后。
想起了蔺遇白的交代,他们各自开始斟酌腹稿。
孟清石:“他去食堂了。”
蒋循:“刚刚去图书馆。”
文峄: “做兼职去了。”
三人异口同声开口,发现答案都不一样。
裴知凛闻罢,蹙了蹙眉峰:“什么?”
三人相互一阵挤眉弄眼之后,又重新回答了一遍。
孟清石:“刚刚去图书馆。”
蒋循:“兼职去了。”
文峄:“他去食堂了。”
异口同声说完,三人又发现口径不一。
裴知凛逐渐没了耐心,寒声道:“蔺遇白到底去了何处?”
孟清石:“做兼职去了。”
蒋循:“他去食堂了。”
文峄:“刚刚去图书馆。”
又是三个截然不同的答案。
“……”裴知凛眼角隐微地抽动了一下。
躲在自行车群外的蔺遇白听罢,也差点原地晕厥过去了。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他们仨事先就不能统一口径吗?
三次回答,三次不同的答案,傻子都听出来他们在胡说八道。
更何况是裴知凛。
一种莫能言喻的尴尬氛围弥散着三位室友与裴知凛之间,表面风平浪静,底下暗流汹涌。
裴知凛是一个极其敏锐的人,寥寥然地扯了扯唇角,道:“蔺遇白就在这附近,是不是?”
不等孟清石他们的回答,裴知凛开始找了起来。
他率先找到的地方就是宿舍楼下的自行车群。
裴知凛的步履声由远及近,每一声都震在了蔺遇白的心腔上。分明是暮夏初秋的郁热天时,他却置身于冰窟之中,寒意疯狂地往骨缝里钻进去,是通身遍体的冷。
裴知凛一边前进,蔺遇白一边猫着腰往后退。
手机一直有新的信息涌进来。
【L】:出来。
【L】:你若是执意躲藏,我迟早会逮到你。
【L】:逮到你之后,就把你吃了。
蔺遇白后颈不断渗出冷汗,裴知凛都说了这样的话,那他更不敢出来了。
他不敢去深思这个「吃」字具体是什么涵义。
感觉好可怕……
眼看着裴知凛离自己越靠越近,甚至,他都能感受到那锐冷沉黯的视线,像是锁定猎物似的,锁定了他。
蔺遇白紧张得不行,感觉快要被发现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力道把他拽进了一旁的石柱后面。
蔺遇白眼前一片恍惚,待回过神,眼前是一个穿着粉色Lolita的墨发女生。
虽然从未见过面,但直觉告诉蔺遇白,这个女生是林拾禧。
蔺遇白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林拾禧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蔺遇白会过意,收声不语。
裴知凛在自行车群没有寻找要找的人,面沉如水,他在宿舍楼下等到天黑了,倘若不是一通电话把他叫走,蔺遇白就怕他会等到天亮。
裴知凛离开之后,蔺遇白适才重新找回了失去的心跳,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他捋平心绪之后,道:“谢谢你,拾禧学妹。”
林拾禧摇摇头,表示不用谢。
蔺遇白纳罕道:“学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拾禧道:“我是专门来找白白学长的。”
她环顾四遭,“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
——
在学校的饮品店里说话太容易被发现了,两人去了校外的一家咖啡馆,挑了个隐秘的位置坐下。
刚一告座,林拾禧就道:“对不起,白白学长。”
这可把蔺遇白吓了一跳:“为何要道歉呀?”
林拾禧愧怍道:“如果不是因为要帮我代课,白白学长也就不会陷入这种境地。”
说着,她拿出手机道:“你快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我把代课费重新转回给你。”
蔺遇白峻拒:“这钱我不能收,你自己收着。”
双方僵持不下,林拾禧的态度十分坚决,蔺遇白拗不过她,只好道:“你改天请我吃一顿饭就好了。”
林拾禧这才喜笑颜开道:“好,去哪里吃,我来定,好不好?”
蔺遇白没有往深处去细想,随口道:“好。”
他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道:“说起来,真正要道歉的人是我,未跟学妹商榷好,就擅自让去你与裴知凛陈情,你当时是不是压力很大?”
说起来这个,林拾禧可就来劲了,她先是摆了一个没关系的手势,紧接着捂脸娇羞道:“裴系草当时穿着深色西装,真的好帅啊!”
蔺遇白:“……”
怎么画风开始不对劲了?
“跟他讲明真相的时候,我一直心慌得很,好在他很平静,只是让我给他看代课的聊天记录。不过——”
林拾禧话锋一转:“今天我看到裴系草好像很生气的样子,白白学长,你要不要还是找个时间主动去道个歉?毕竟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你总要面对裴系草的。”
她特地补了一句:“比起我,他更希望你主动去跟他解释。”
蔺遇白浅浅啜一口柠檬水,轻咳一声,“我在微信上跟他解释过了,什么都说清楚了,见面就没有必要了。”
温黄的灯光偏斜地洒照下来,如一只细腻的工笔,描摹着青年的面容轮廓。
从短短的发际到略显绯红的耳畔一带,皮肤特别薄嫩,似乎可以窥视内部脆弱的玻璃体组织,浮现着一道道鲜明的青筋。饮过柠檬水的嘴唇薄暗而红润,跟他的双眸一样濡湿温润。
林拾禧渐渐看得痴了:“白白学长,你知不知道自己长得有多受?”
蔺遇白正在喝水,闻言差点呛出来:“你说什么?”
受?
这是什么恐怖的用词?
他可不想当受啊!
林拾禧八卦兮兮道:“我俩也算是朋友了,不介意的话跟我说说呗,裴系草到底怎么你了,你为何这么怕他?你们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
蔺遇白放下杯子,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如果你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那裴系草会主动来到你宿舍楼下堵你?”
林拾禧一语切中要害,蔺遇白的耳根隐隐发着烫,静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坦白道:“其实,他其实有给我买咖啡奶茶,约我看电影,生病了会带我去看医生,还带我去逛宜家。”
“这么好?”林拾禧有些诧异,“那你为何要躲着他?”
“就是因为太好了,”蔺遇白低垂着眼,双手覆在膝面上,指尖捻住在裤缝周遭,捻出了一片褶皱,“才要躲着他。”
“啊?”这回轮到林拾禧不解了。
“我是以你的名义跟他接触的,纵使他对我有好感,也是喜欢男扮女装的我,而不是我本人。”
林拾禧有些不赞同:“我感觉,他应该早就猜到你是男生了。”
蔺遇白不可置信道:“这怎么可能?”
“我昨夜跟裴系草解释事情原委的时候,他并不像是很吃惊的样子。”林拾禧道,“指不定他是真的喜欢你这个人呢?”
蔺遇白摇了摇头:“我跟他才接触了不到两月,喜欢得昏天暗地,显然不是很现实。可能这一段时间过去了,他就不会再想起我了。”
蔺遇白都这样说了,林拾禧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正色道:“感情这件事,希望白白学长多考虑一下吧,我是局外人,还真挺磕你俩的,要是能够在一起,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磕CP是一回事,真正谈起恋爱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蔺遇白虽然性格温和,对感情是比较慎重的。
他从小就懂得「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道理,哪怕对裴知凛真的存在好感,但他和裴知凛相处时心态放得很平衡,因为不会有结果,更不会有苗头,那些心软和权衡都被悄悄碾碎了,扫进某个角落。
——
当夜,帝都某高档会所。
水晶吊灯从挑高穹顶垂落,折射出细碎的流光,映照着深色胡桃木与丝绒沙发。空气里弥散着威士忌的暗香,偶尔夹杂着瓷器相碰的清响。侍者端着银质托盘无声穿行,皮鞋踏过波斯地毯,一切声响都被消解殆尽。
“裴少,上次约好来的小学妹呢?”
一身名牌的公子哥晃着酒杯坐在了裴知凛身侧,笑问,“怎么没下文了呢?”
很多共同圈子的朋友都发现裴知凛生日聚会之后心情变得极差,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低气压持续了许久,于是乎,引起了很多人的试探与猜测。
“难不成,你这是……被人甩了?”这时,他们当中另一个人半开玩笑地试探道。
然而,这人无意间与裴知凛对视上,那一瞬间,他似乎是凝视着一座常年被暴雪覆盖的冷灰色冰川,浮在上面只有坚固冷硬的冰层,根本洞察不出冰山之下到底藏着哪些情绪,黑色瞳仁里,是一片空旷苍凉的冷意。
裴知凛原本在低垂着眼一边喝酒一边看手机,闻言,将酒杯搁放在桌上,冷斥一句:“滚。”
整一座包间仿佛被一股强劲的力道钳扼住了咽喉,骤然跌入死寂。
少年气场冷冽强大,在场无人再敢继续玩笑,识趣地四散开去。
孟轲姗姗来迟,到了包间的时候,发现气氛沉闷得跟冰窟没啥区别,被赐了一声「滚」的人偷偷来到孟轲身边,通风报信道:“裴少可能是被人甩了,心情不舒坦,孟哥,你去劝劝裴少吧。”
寻常朋友只知晓裴知凛被一个小学妹甩了,心情不好,但身为局内人的孟轲,到底是知晓一些内情的。
孟轲拍了那人的后脑勺一下:“凛哥才没被小学妹甩,胡说八道什么呢,当心脑袋。”
那人紧紧捂着嘴,不敢妄议。
也是,裴知凛是什么人,身份高贵的矜冷公子哥儿,C大多少人想要追求他,居然还有会人敢甩他?
开玩笑!
孟轲走到裴知凛身边,抢过他的酒杯:“别喝了,凛哥。你这都喝第几瓶了。”
孟轲想抢过酒杯,空气之中倏然撞入一阵破裂声,酒杯被裴知凛厚重的腕劲儿捏碎了。
孟轲:“……”
他赶忙喊来侍者把散落在了一地的酒杯碎片收拾好。
收拾好残局之后,孟轲才说:“凛哥,你让我调查的信息,我都调查好了。”
孟轲把一个黑色U盘放在裴知凛面前的桌上:“蔺遇白的课程表、照片、基本信息,还有打工习性以及家庭背景,都在这里了,可花费小爷不少功夫。”
裴知凛淡淡说了声“谢了”,拿起U盘之后,并未多言,大步离开。
孟轲双手合十,心道一声:“真是对不住了蔺学长,我并不是有意要出卖你的,希望你不要怪我!”
裴知凛夜里不能开车,是坤叔来接的他。
坤叔也发现大少爷心情不虞,他坐在后座上,腿上放着一部苹果电脑,正在浏览什么文件,稀薄的灯光映照着他的面容,显出了一片阴郁冷峻的轮廓。
坤叔隐约猜出了什么,但也不敢多问。
裴知凛一直在浏览与蔺遇白相关的一切信息,反复核对这个人的存在和所有细节。
——计算机系大三学生,年年拿校奖学金,经常勤工俭学,一天打三份工。因长相极其出色柔美,在校园论坛里被评为「C大校花」。
说到打工,裴知凛想起之前在一些场合,都遇到过蔺遇白。
他像回放监控一样复盘每一次和蔺遇白的相处,所有之前被忽略的细节都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蔺遇白的形象是多变的,他做过跑腿送快递误送到他的别墅,穿过兔子皮套送荔枝果醋,给孟轲当过女装模特,给裴识澜当家教老师……
不知不觉,他的人生轨迹与蔺遇白的人生轨迹产生了诸多交集,他们之间的联结也越来越多。
他也在想,蔺遇白以女装的身份跟他相处,有多少句是真话,有多少句是假话。
他把他从黑暗的深渊之中拯救出来,现在却对他置之不理。
他给蔺遇白发信息,打电话,蔺遇白一律不回应。
显然是想跟他划清界限,一刀两断。
裴知凛越想越气,也越想越觉得有趣。
蔺遇白想要摆脱他么?
那根本不可能。
——
这一段时日,蔺遇白在学校里会刻意避开计算机系大一学生经常出没的领域,走路也会习惯性低头,生怕撞见裴知凛。
听到别人讨论“裴知凛”或是“系草”等关键词,会下意识一激灵。
时而久之,他感觉自己快得“裴知凛PTSD综合症”了。
大三虽然课程少,人人基本处于半放养的状态,但课业还是蛮繁重的,诸如有一门课叫操作系统,教授查考勤查得非常严格,大家都不敢翘课。
操作系统是专业课,课程是在机房里上,刚上完第一节课后,蔺遇白出去上厕所,上完厕所刚出来,就看到走廊上出现了一道极其熟稔的修长身影。
初秋的风徐徐吹过,吹动着少年身上的冷感色调的穿搭,衬得眼角那颗泪痣愈发清寂。金丝细边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镜片背后深邃的眸子瞥来时自带疏离感。
灰白色衬衫熨烫得不见褶皱,纽扣严谨地系到第一颗,外搭一件灰黑色外套,下摆收紧在黑色直筒长裤里,裤脚利落地垂下,盖住半截冷白脚踝,踩着一双皮质干净的德比鞋。
这人不是旁的,恰是裴知凛。
他轻描淡写地立在那里,无须过多地着力,一股清冷出尘的气质扑面而至。
引得人来人往不少的学生都纷纷侧目。
甚至有人好奇地议论起来:“这里是大三学生的上课机房,裴系草来这里做什么呀?”
“难不成是来找人?”
似乎注意到了有人在注视自己,裴知凛遥望而来。
蔺遇白心间打了个突,身体快于意识,闪身躲在了廊柱背后。
裴知凛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难不成……
是专门来逮他的么?
甫思及此,他心跳如擂鼓般剧烈地跳动起来。
好在裴知凛没有发现他去上厕所了,走近机房门前,唤来一个女生,淡声道:“你好,我找蔺遇白。”
女生刚好是班长,她走到孟清石文峄身边,问道:“遇白呢?有人找。”
孟清石正在抄文峄的代码,也没有注意外头的动静,道:“白白去上厕所了。”
女生噢了一声,走回机房面前,道:“遇白去上厕所了。”
蔺遇白原以为裴知凛发现自己不在就会离开,谁知,他居然朝着自己所在的厕所走来了。
蔺遇白:O.O
他脑海里多出了四个字——
“我命休矣!”——
作者有话说:看到很多小天使反馈这篇文文风偏古风,或是主角的对白偏古风,我会积极改进,感谢大家真诚地提出建议!
刚刚在捉虫,优化了一些细节,明天十二点会准时更新~希望大家看文愉快QV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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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掉马第二天】
【掉马第二天】
裴知凛的步履声越靠越近, 蔺遇白闪身躲在了一个隔间里。
当然,裴知凛并未进男厕,他就立在男厕附近的廊柱之下守株待兔。
蔺遇白是需要上课的, 不能一直藏在厕所里不出来。偏偏裴知凛就守在外边,他一出厕所门,准保就能与裴知凛打上一个照面。
这可怎么办?
裴知凛竟然会查他的课表,顺藤摸瓜来找他。
万一被逮住了,后果不堪设想!
眼下, 蔺遇白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待在厕所里。
他就是要跟裴知凛耗着。
男厕里有一些人在用厕所,裴知凛总不能一个隔间一个隔间地找过去吧?
果不其然, 裴知凛给他发了信息。
【L】:我知道你在厕所里。
【L】:出来。
【L】:我就在你的教室外面, 我们谈谈。
蔺遇白已读不回,继续在厕所里耗着。
C大的厕所清洁还算是做得挺不错的, 毫无异味,他在隔间里待久了, 至少不会被异味熏晕。
蔺遇白缩起脑袋继续当鸵鸟。
裴知凛肯定等不了四十五分钟,下课前,他总会离开的。
蹲呀蹲, 蹲呀蹲, 蹲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孟清石忽然给他发来了一道信息:“白白, 教授要开始点名了,你去厕所怎么这么久,快回来!”
蔺遇白:O.O
教授居然要开始点名了?
蔺遇白看了一眼手机时间,离下课还有十分钟了。
缺勤就意味着拿不到这门课的高分。
拿不到这门课的高分,就会影响到他今年能不能顺利拿到奖学金。
奖学金从某种程度上能够帮他分担很大部分生活的重负。
所以说, 蔺遇白必须要满勤,满勤对他十分重要。
蔺遇白离开隔间,蹑手蹑脚地走到厕所门口,往外一撇。
那一道修长峻挺的少年身影还守在外边,不动如松。
蔺遇白:“……”
裴知凛怎么还没离开啊!
这尊大佛不离开,他怎么回课室点名签到!
情急之下,蔺遇白四处张望,无意间看到悬挂在门背后的一套清洁人员服装,服装旁还搭配有一个圆柱形的矮帽。
这是C大清洁人员的工作装。
蔺遇白急中生智,一晌上前取下了工作装,一晌低声道:“对不住了清洁工伯伯,我用完之后马上会还回给您的!”
裴知凛一直等在男厕外面,看了一眼腕表,快到下课的时间了,厕所里一点动静也无。
难不成,蔺遇白真的不在里面?
还是说,他今天根本没有来上课,是孟清石和文峄在骗他?
他淡掀眼睑,决意再多等几分钟。
也是在这样的时刻,从男厕里走出来一位清洁工,头戴圆锥状卫生帽,手上拿着笤帚和垃圾铲,慢腾腾地朝着外面的廊道走过去。
蔺遇白装模作样地在走廊上扫垃圾,眼看着走到走廊的楼梯转角处,到时候就可以换装回教室了。
哪成想,身后传了一道清冷如霜的嗓音:“慢着。”
蔺遇白觳觫一滞。
裴知凛是觉察到了什么端倪么?
他握着笤帚的手用力过紧,掌心腹地深处渗出了一丝丝冷汗。
蔺遇白紧张得咬住齿腔内侧的软肉,没有回过身,继续有模有样地扫着不存在一丝垃圾的地面。
裴知凛行至他身侧,淡声问道:“打扰一下,请问男厕里哪个隔间一直都有人在?”
许是注意到问出这样的问题蛮奇怪的,裴知凛说罢,掩唇轻咳了一声。
还好,裴知凛真的把他当成清洁工了,没有注意到其他端倪。
蔺遇白一边低头扫地,一边故作沙哑道:“没有。”
“好的,谢谢伯伯。”
得到确切答案之后,裴知凛调转视线,透过窗户往机房望去,寻不着想要寻的人,他就兀自下楼了。
蔺遇白一直目送着少年清峻冷隽的背影远去,直至其消失在楼梯时,他终于舒下了一口气,赶忙回男厕换下工作服,将原来的衣服穿上,把卫生帽和笤帚垃圾铲摆放好,匆匆回了机房。
承蒙庇佑,他终于赶上了教授的签到点名,及时保住了这一门课的满勤。
孟清石纳罕道:“白白,你怎的去厕所那么久?”
文峄亦是十分担忧:“莫不是拉肚子了,要不要去看校医?”
蔺遇白摇了摇头,说自己没啥大事。
他总不可能坦白,自己是被裴知凛堵在厕所里出不去了吧?
这件事若传了出去,那可太丢脸了!
蔺遇白决定这个羞耻的秘密烂在肚子里。
孟清石这才想起来:“说起来,刚刚女班长说有人找你。我没注意是谁,就说你去上厕所了。”
蔺遇白瞠目结舌。
原来是孟清石这厮告发了他!
难怪了,他以为裴知凛在机房里找不到的人,马上就会离开,哪成想,居然还往男厕里走过来,差点把他吓出了心脏病。
孟清石注意到蔺遇白容色苍凉如霜,忧心道:“白白,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因为裴知凛的事?”
蔺遇白急忙矢口否认道:“没事,不是因为他。我很快就会释怀的。”
其实,室友们觉察出了蔺遇白的情绪有一些低落。
这一段时日,他基本没有待在宿舍,要么忙学习,要么忙着兼职,基本不让自己闲下来。
孟清石和文峄问他最近是不是被什么事深深困扰着。
蔺遇白一直没有多做解释,只以“打工太累了”搪塞过去。
室友们见他不想多说,也就不再追问了。
下课后,蔺遇白再一次打开手机,想看看裴知凛还有没有再给他发信息。
没有新的信息。
蔺遇白逐渐舒了一口气。
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要躲。
只是每次一想起要面对裴知凛,那种铺天盖地的、混合着难看、愧怍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就会把他淹没。
接下来一周,裴知凛还找了他多次。
蔺遇白每次都有惊无险地躲了过去。
有次他故意选裴知凛晚上有课的时间,去江墅山庄给裴识澜上课。
刚上完课前脚刚离开,后一脚裴知凛就回了家。
蔺遇白惊魂甫定,差点被他在江墅山庄逮了个正着。
好险,好险。
……
这一周,蔺遇白的心情就如过山车似的,上下跌宕起伏。
他以为这种情况会持续很久,甚至都提前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结果,一周过后。
那些曾经固执地亮起的未读消息提示,也再没有出现。
曾经在宿舍楼下、教室外徘徊的身影,也彻底消失了。
世界清静了不少。
蔺遇白试图告诉自己,这样很好,女装代课造成的乌龙这件事总算过去了。
但他心里某个角落,却一天天空荡得发慌。
一个兼职之后的夜晚,回学校中途电瓶车忽然没电了,蔺遇白只好推着电瓶车回学校。
他情不自禁想起了裴知凛。
以前他不小心把外卖送到了他的家里,那时他的电瓶车刚巧也没电了,是裴知凛开车把他送回了学校。
这一夜,一种空荡感化作了尖锐的锥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扎着他。
回到宿舍后,他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那个灰色伦敦头像。
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很久以前,裴知凛发的最后一条是:
【出来,我在机房门外,我们谈谈】。
蔺遇白没有回。
手指不受控制地往上滑动,屏幕上的字句飞快滚动。
【L】:给你带了丝绒抹茶,冰的,半糖,下来拿。
【L】:按时喝药,记得拍视频。
【L】:下雨了,带伞没?在哪,我来接你。
【L】:我后天有生日聚会,邀请你来。
那些曾经让他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回复的关切,此刻像是褪色的旧电影,一幕幕闪过。
他意外看到聊天屏幕上方显示了一条系统提示:
「以上是打招呼内容,点击验证通过后即可开始聊天。」
验证通过?
裴知凛早就通过了他的好友验证。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蔺遇白的眸瞳骤然一缩。
在裴知凛头像的右下角,那个他从未留意的位置,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极其细微的、灰色的、圆圈状的箭头标志。
这是什么?
蔺遇白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指尖悬在那个标志上,犹豫着,轻轻点了下去。
没有反应。
他又点击了一次。
屏幕中心位置突然弹出了一个冰冷无比的提示框,白底黑字——
【您已不是对方好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下面是一个孤零零的绿色按钮:「发送验证消息」。
轰的一声,蔺遇白感觉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四肢,又猛地抽离,留下冰冷的麻木和一种迟来的、尖锐的刺痛感,从心口炸开,密密麻麻地蹿遍全身。
蔺遇白注视着那一行字,眼睛一眨不眨,像是无法理解它所代表的含义。
不是好友了?
删了?
裴知凛……把他删了?
不知为何,一股酸胀的思绪猛地冲上了鼻腔,呛得他眸瞳微微洇湿。
蔺遇白几乎茫然地,指尖颤抖的,在对话框里胡乱输入。打字又删除,删除又输入,最终只发出几个不成句的字。
【白了个白】:不是……
指尖按下的发送键的瞬间,一个刺目的红色感叹号猛地弹了出来。
俨如一道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他的眼前。
紧接着,下面再次弹出那行冰冷的系统提示——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红色感叹号。拒收。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小锤子,重重砸在蔺遇白的心口,砸得他丝毫喘不过气。
裴知凛删了他。
他们之间……真的没有任何联系了。
没有任何联系了。
从最初震惊、意外、迷惘再到坦然的接受,蔺遇白花了三两天的时间。
其实,删了他也好。
这样一来,他就能不受裴知凛的打扰了。
但……
蔺遇白并没有预想之中的开心,更没有像自己所说的那般释然。
他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般豁达。
喉咙像是被什么酸苦的东西死死堵住了,他试图张了张嘴唇,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他自己也无法描述出来。
索性也不去深想。
他不是一个会缅怀过去的人。
后来的一周,林拾禧请他在帝都一家高档餐厅吃饭,蔺遇白纠结地翻看着菜单上天价菜品,动辄百元起步。
该死的有钱人,怎么吃个饭都挥金如土!
蔺遇白正欲选一个最便宜的四十块钱焗饭。
谁知晓,餐厅外头走进来数道西装革履的身影,为首一人正是裴知凛。
裴知凛应该是来谈公事的,面目冷峻严肃,与寻常在他面前矜贵儒雅的样子判若两人。
蔺遇白吓得拿起餐牌挡住了脸。
等裴知凛和那些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去了包间之后,蔺遇白适才把餐牌缓缓放下来。
林拾禧见蔺遇白一副草木皆兵如履薄冰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好心地为他换了另外一家餐厅。
这一回,蔺遇白坚持决定自己选个餐厅,他带林拾禧去学校后街下馆子,五菜一汤不足百元,量大还管饱。
像裴知凛那种矜贵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哥儿,是不可能来到这种充满了锅气的地方。
事实证明,蔺遇白做得选择是没错的,整顿饭他吃得格外安心。
期间,他又忍不住向林拾禧打听裴知凛有没有再联系她,说了什么。
林拾禧忖了一忖,摇了摇头,道:“没有诶,自从生日聚会那夜过去之后,裴系草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我了。”
林拾禧品出了一丝端倪:“怎么啦,怎么问起了这件事?”
蔺遇白总不好意思说,裴知凛把他单删了,他不知道对方具体的动向,开始有点于心不安。
或许,他已经习惯了裴知凛每天发信息给他了,一天没有收到信息,他还不太习惯。
有些东西一旦形成了习惯,就再难以戒掉了。
他一时半会儿还戒不掉裴知凛。
他需要一些时间。
——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
其实,裴知凛把蔺遇白的大号小号删了之后,第二天就后悔了,但他拉不下面子重新加回蔺遇白。
他承认自己情绪失控了,尤其是想要寻到蔺遇白却一直找寻不到,那种烦躁抵达了顶峰。盛怒之下,他把蔺遇白删掉了。
起初删掉他之后,裴知凛觉得颇为解气,但随后,一股子懊悔之意从心腔之中不知不觉生了出来。
他不应该在暴怒的情绪影响下把人删掉,这样做太莽撞了。
他想把蔺遇白重新加回来。
奈何蔺遇白现在视他如洪水猛兽,避他唯恐不及,连见他一面都不愿。
倘若他如果真的加回去,对方也不可能会同意。
他也拉不下脸从孟轲那里打听蔺遇白的近况。
孟轲若是知晓他把蔺遇白删了又想加回来,定会大肆笑话他。
孟轲知道了这件事,就意味着共同圈子的周围好友也知晓了这件事。
裴知凛决定不把这件事告诉给孟轲。
他把目光放在了亲弟弟裴识澜身上。
裴识澜与蔺遇白关系深笃,而且裴识澜是个擅于保守秘密的人,他向裴识澜打听关于蔺遇白的消息,再是合适不过的了。
借着一回去晚托接他回家的机会,裴知凛淡声问他:“最近有没有跟蔺老师聊天?”
裴识澜道:“有啊,蔺老师每天都会问我学习进度。”
裴知凛不着痕迹地问道:“给我看看聊天记录?”
裴识澜不疑有他,解锁了手机,翻出与蔺遇白的聊天记录,递给了自家哥哥。
裴知凛慢条斯理地翻阅着弟弟与蔺遇白的聊天记录。
蔺遇白跟弟弟的聊天模式,跟他的聊天模式完全不一样。
跟裴识澜的聊天记录里,蔺遇白会发各种萌萌哒的表情包和颜文字。
但在跟他的聊天记录里,蔺遇白只会发文字,连个表情包都吝啬。
以及,蔺遇白会点赞裴识澜的朋友圈,两人还会在评论区进行积极的互动。
相较之下,蔺遇白从未点赞过他的朋友圈,也从未在评论区进行互动。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虽同为裴氏兄弟,但裴识澜显然比他更受欢迎。
裴知凛忽然嫉妒起自己的弟弟。
凭什么他能与蔺遇白融洽自在地聊天,而他却不能?
饶是裴识澜神经再迟钝,此刻也觉察出了一丝端倪,他觉得哥哥看自己的眼神,凉飕飕的,好像是一道淬了霜的坚冰。
裴知凛淡声问:“蔺老师除了跟你聊学习上的事,可还有聊哪些事?”
裴识澜想了一想:“还有聊哥哥的。”
一抹亮色掠过裴知凛的眉庭,他心中仿佛藏着一只鸽子,鸽子扑棱棱着翅膀扫荡着心脏每一处瓣膜,掀起了一片绵长久远的颤栗,心中掩唇轻咳一声,问:“聊我什么?”
“他问哥哥你的行踪。”
裴知凛:“……”
好家伙,他一直见不到蔺遇白,原来也有弟弟的一份功劳。
裴知凛抻掌在裴识澜的脑袋不轻不重地揉了揉:“做的很好,下次别再做了。”
裴识澜心思很细腻,道:“哥哥,你跟蔺老师是不是闹不和呀?”
裴知凛没有否认,裴识澜虽说才初二,但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心思还是挺敏锐的。
他淡淡地点了点头。
裴识澜道:“哥哥是不是暗恋蔺老师呀?”
一语掀起千层风浪。
裴知凛挑了一挑眉,双手揣在裤兜里,寥寥然地扯了扯唇角:“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裴识澜振振有词道:“你从来都不会主动下厨,但打从蔺老师来教我上课后,你回家下厨的次数变多了。”
“就凭这个?”
“当然还有,你专门为蔺老师买了一双拖鞋,而且你有喜欢的人,两个条件相加,那就是你暗恋蔺老师并为他买了一双拖鞋。”
小孩观察得还蛮细致。
不过——
裴知凛道:“你怎么知晓是我暗恋蔺老师?我都喜欢得这么明显了,蔺老师怎么会不知晓我喜欢他?”
裴识澜道:“不实相瞒,哥哥,你的气场太吓人了,很强势,而且还不苟言笑,不仅是蔺老师,我有时候都有些怕你。”
裴知凛:“……”
生头一遭,被自己弟弟当面吐槽了一通。
但他天生性格就是如此,没办法改正。
裴知凛道:“你觉得我需要怎么做?”
裴识澜道:“适当的时候,学会低头,学会服软。蔺老师虽然性情温和,但吃软不吃硬,你不能对他太强势。”
“好,受教了。”
裴知凛想见蔺遇白想得发狂,但现在这个阶段,他绝对不能再以强势的姿态去找他。
他必须按兵不动。
为何不能再去找蔺遇白,因为他要的不是简单的对质和发泄怒火。
他真正想要的,比自己所想的,要多的多。
但眼下要做的,需要把对蔺遇白所产生的一切负面情绪都消化掉。
确定不再找蔺遇白后,裴知凛迅速回归了日常,上课、处理家族事务、参加活动,从明面上来看,他依旧是那个高冷的贵公子,但圈内好友发现,他甚至比平时更冷,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进」的味道。
——
一个月快到了,蔺遇白发现裴知凛那边毫无动静,他所想象的最坏的结果,一律没有发生。
他尝试性说服自己:“看来裴知凛也没有多在意自己嘛。”
高岭之花果然只是一时兴起,纵使喜欢一个人,也只是出于新鲜感,新鲜感一过去,就将自己抛诸脑后了。
所以说,这件事应该就这么过去了吧?
嗯,应该已经过去了。
蔺遇白如是自我安慰着。
课外之余,他努力接更多的兼职来填补内心的空虚,让自己忙到没时间胡思乱想。
偶尔在某个瞬间,诸如看到情侣之间喝奶茶,诸如看到电影院的海报,他会情不自禁地恍惚一下,不由自主想起那一段男扮女装代课的日子。
不过,蔺遇白也不会在这一段记忆里沉溺太久,他开始把这一段经历封存起来,当做人生中的一个意外插曲。
这天夜里跟蔺母打视频,看到蔺母能自如下地走路的样子,蔺遇白心中巨大的一颗磐石悄然落地。
蔺母说:“这几天,远霄来看我了,都是他在帮我复建。”
蔺遇白一时没反应过来:“远霄?”
“就是住在咱家隔壁,从小跟你玩到大,你一直追在人家身后、喊人家远霄哥的张远霄!”
蔺母说得如此细致,倒教蔺遇白很快就记起来了。
张远霄是蔺遇白儿时的同村竹马,两人一起共同长大,关系十分亲厚。
张远霄比蔺遇白要年长五岁,很早就参加了工作,目前在帝都临近的一线城市打拼,这些年两人一直保持着联系,虽不算热络,但也算亲近。
蔺遇白对张远霄的印象是不错的,听闻对方这几日去陪蔺母了,好感就更上了一层楼。
蔺遇白道:“远霄哥现在还在杉城吗?”
蔺母道:“傍晚刚离开,说是要去帝都看看你。远霄有联系你吗?如果他去了你那边,你要好生招待人家,听到没有?”
蔺遇白莞尔:“知道了,妈。”
似乎是心有灵犀的,刚挂了电话,张远霄就给了他发来了信息。
【Xiao】:遇白,我今晚的飞机,明天下午就能到帝都,到时候来C大找你。
蔺遇白喜笑颜开,敲字道:“好呀,明天我去机场接远霄哥!”
【Xiao】:不用麻烦,我到C大时会联系你,你到时再来找我。
【白了个白】:好,到时候我请远霄哥吃饭,C大的美食可多了![/猫猫狂炫.jpg]
【Xiao】:好。
放下手机,蔺遇白合衣躺在床上,他不由自主想起了自己与张远霄以前所发生的种种。
想着想着,也就自然而然把裴知凛抛在了脑后,没有多作想。
——
翌日晌午,金风送爽,天光晴好。
上摄影摄像选修课。
孟清石一进教室,就看到最后一排有人在朝自己招手。
走近前去,才发现是孟轲。
孟轲的右侧响起了一阵错落有致的敲击键盘声音,孟清石循声望去,发现是裴知凛。
裴知凛背靠课椅,正在敲着代码,身上穿着剪裁利落的H型短款深色夹克,哪怕宽松的衣物,也巨细无遗地衬出了他鹤骨松姿般的身量,他的气场非常强大,很难让人不注意。
孟轲指了指身边左侧两个座位:“我给你和蔺学长都占了座位。”
孟清石言谢之后徐徐落座,把跨肩包放在桌面上:“白白今天请假了,没来。”
孟轲“咦”了一声,下意识看了裴知凛一眼,似是揶揄:“看看,人家又躲着你了。”
裴知凛敲代码的动作微微顿住,穿过孟轲看着孟清石,目光暗含探究之意。
孟清石觳觫一滞,感觉有一股千斤般的力量沉甸甸地压在身上,压得人好像快喘不过气。
孟清石是知晓裴知凛与蔺遇白之间的那些事的,他原本也想编个幌子糊弄过去,替蔺遇白遮掩一番,但裴知凛的眼神让人犯怵,好像一切的谎言和糊弄都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之下无所遁形。
在此情景之下,孟清石只好一五一十把实话吐出来:“是这样,白白有个同村的哥哥,今天哥哥来C大了,白白带他去吃饭了。”
哥哥?
裴知凛指尖逐渐收紧,唇角笑意浅了许多。
这一个月不见,蔺遇白怎么又出了个哥哥?——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更精彩[狗头叼玫瑰]
第25章 【掉马第三天】
【掉马第三天】
时值周二傍晚, 大学城后街一家平价小炒馆子里,人声鼎沸,充满了烟火气。
蔺遇白难得请了假, 又没安排兼职,穿着洗得发白T恤和牛仔长裤,坐在靠窗的位置。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位年纪稍长、穿着程序员标配格子衫、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男人,眉眼温和如水,行止温文儒雅, 更显沉稳气度。
这是蔺遇白的同村竹马,张远霄,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项目开发, 这次出差路过蔺遇白读书的城市, 特意抽空过来看看他。
“遇白,多吃点肉, 看你瘦的。”
张远霄夹了一大块红烧肉放到蔺遇白的碗里,眉心微凝, “习是学不完的,钱也是挣不完的,别把自己的身体搞垮了, 伯母昨天还打电话问我你的情况, 担心你只顾着学习打工,不好好吃饭。”
蔺遇白心里一暖, 笑了笑,露出两颗清浅的梨涡:“远霄哥,我没事儿,好着呢。我们学校的红烧肉都没你做的好吃。”
他埋头扒拉着碗里的饭,听着张远霄絮絮叨叨地说着工作上的琐事、家里的情况, 偶尔插几句嘴问妈妈的身体。
这种平淡而温暖的时刻,对绷紧神经许久难以得到纾解的蔺遇白来说,是难得的放松和蕴藉。张远霄对他而言,不是亲人,胜似亲人。虽然说他们联系得并不频繁,但每次相聚,都是一段很美好的时光。
蔺遇白的嘴角裹拥着轻松自在的笑意,眼神也比平时柔软许多,甚至偶尔会被张远霄的话逗笑出声。
他们聊了会儿学业的情况和张远霄工作上的事,气氛温馨。
忽然,张远霄推了推眼镜,话锋一转,带了点调侃和关切:“对了,遇白,在大学里谈女朋友没?伯母可偷偷问我好几回了,怕你光知道学习打工,耽误了终身大事。”
蔺遇白正喝着水,闻言差点呛到,白皙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易觉察的尴尬绯色。他放下杯盏,眼神不自觉恍惚了一下。
“远霄哥,你说什么呢。我天天忙得脚不沾地的,哪有时间想这个。再说了,也没遇到合适的。”
“真没有?”
张远霄细细打量着蔺遇白略显局促的样子,以为他是腼腆,笑道:“我们遇白长得这么好,肯定有女孩子喜欢吧?跟远霄哥说说,有没有看上的?或者有没有人追你?”
“真没有!”
蔺遇白语气坚决地否认,耳根却悄悄地烫热了。
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裴知凛那一张冷峻清隽的脸和那一双深不见底的邃眸,心底下更加发虚。
今天本来是要去上摄影摄像课的,但裴知凛也跟他同修了这一门课,他本来就打算翘掉的,如今真的翘掉了,也不知晓他会作何感想?
都一个月过去了,裴知凛应该也不会关注了他吧,甚至已经遗忘了他这号人物了吧?
甫思及此,他赶紧猛扒了两口饭,含糊道:“我现在就想着能够顺利毕业,多赚点钱,让妈别那么累。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
张远霄看蔺遇白这样,只当是脸皮薄又一心向学,便也不再逼问,他原本也想说些什么事的,但囿于某些缘由也就没有多说了,时下叹了口气:“行吧,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不过,真要遇到好姑娘,也别错过,知道吗?”
“嗯嗯,知道了啦。”
蔺遇白含糊地应着,只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
他们俩都没注意到,后街对面不知何时停泊了一辆线条流畅,与周遭嘈杂环境格格不入的黑色迈巴赫。
暗色车窗徐缓降下一半,裴知凛面无表情地坐在驾驶座上,眸光锐冷如隼,穿越喧嚣和馆子的玻璃,牢牢定格在小炒馆里那个与男人谈笑风生的蔺遇白。
裴知凛的副驾驶座上还坐着孟轲。
孟轲顺着裴知凛的目光看过去,揶揄道:“噢——俩男的吃饭啊,诶,右边那个人不就是蔺学长吗,那么,坐他旁边的男人,就是孟清石所说的那个同村竹马咯?”
孟轲话音刚落,摹觉车内的温度好像骤降了好几度。
孟轲一下子就不敢继续煽风点火了。
裴知凛的视线死死钉在坐在蔺遇白对面的那个男人身上。
那个男人给蔺遇白夹菜,举止亲昵,现在居然还在对蔺遇白笑!
他们在聊什么?
为什么蔺遇白会脸红?
那种害羞躲闪的表情,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个男人不就是同村的竹马么,蔺遇白对他笑什么笑?
此际,一股极其不爽的、酸涩沉鸷的情绪猛地攫住了裴知凛。
他握着方向盘的修长指节微微泛着一丝白,眼底戾色翻涌,几乎要凝冻成冰。
才一个月过去,根本没有多久,蔺遇白就彻底忘记了他的存在,跟其他男人谈笑风生了?
好,还真是好样的。
孟轲被裴知凛骤然变冷的神态唬着了,讪讪地闭了嘴,就不继续说些有的没的了。
小炒馆里。
蔺遇白好不容易把张远霄的话题搪塞过去,刚舒下了一口气,忽然毫无预兆地,后颈竟是一阵发凉,像是被什么极度冰冷的且充满占有欲的视线盯上了。
一股毛骨悚然的危机感,如阴鸷的蛇般,顺着他的脊椎骨猛地蹿升。
蔺遇白吃饭的动作彻底僵住了,面颊上的绯色如退潮般迅速消散,平添了一丝苍白。
“怎么了?”
张远霄觉察到了蔺遇白的异样,关切问道。
“没什么……”
蔺遇白蹙紧眉关,那种被窥视、被锁定的感觉强烈得让他头皮发麻。
这种感觉并未在短时间内消失,而是随着时间的消逝而愈发强烈。
强烈得让他头皮发麻,不得不引起重视。
蔺遇白猛地回首,视线急切地在嘈杂的餐馆里巡睃一圈——吃饭的学生,忙碌的店员,喧嚣的氛围,一切如常。
他又望向窗外,后街对面行人匆匆,车辆来往,那辆黑色迈巴赫在他的目光注视过来以前,已经悄无声息地驶离了。
蔺遇白什么也没看到。
难道是自己的错觉吗?
蔺遇白转回头,对着张远霄勉强地笑了笑,心底那一阵强烈的不安和寒意却是经久不散,甚至让他有些食不知味。
后街对面,正在驶远的黑色迈巴赫内。
裴知凛其实注意到了蔺遇白受惊般回头又茫然转回去的样子,他眸底的冷意稍缓,却转化为更幽深的晦暗。
他清楚地看到了蔺遇白那一瞬间苍白如纸的面色和眼底的慌乱。
怕了?
知道怕就好。
裴知凛一晌握着方向盘,一晌点开了那个空荡荡的,只剩下一条系统消提示的对话框,指尖在屏幕悬停了片刻,最终没有发出任何消息。
算了,还没到时候。
只不过,他那一双注视着后视镜的邃眸,深深地眯了起来,俨同锁定猎物的猛兽,耐心而危险。
孟轲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只觉得这位爷现在的心情,恐怕不是简简单单用「不好」来形容,简直就是想要把那个小炒馆拆了似的。
他默默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希望蔺学长自求多福,千万不要被裴知凛逮住。
“你在三环是不是有一栋别墅一直在空置着?”
路上,裴知凛忽然问道。
“是啊,怎的了?”孟轲忽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借我一用,租费算十倍给你。”
孟轲能说「不」吗?
谁也不会跟钱之一字过不去。
他好奇道:“凛哥,你要我那栋别墅做啥?”
“钓鱼。”
裴知凛以为自己足够耐心,蔺遇白总会是他的囊中之物。
但今夜看到蔺遇白对着其他男人笑,激起了裴知凛前所未有的吃味。
他不能再等了。
多一天他都等不了。
——
与诸同时,小炒馆里。
那一阵莫名的心悸让蔺遇白有些食不知味。
张远霄看出他脸色不太好,忧心道:“是不是太累了,看你脸色白的。”
“没事儿,远霄哥,可能刚才吃急了。”蔺遇白勉强笑了笑,不想让张远霄担心。
张远霄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遇白,别太拼了,如果钱不够可以跟我说。我现在工作了,能帮衬家里不少。你安心学习,偶尔也放松一下,谈谈恋——呃,交交朋友也好。”
张远霄想起刚才蔺遇白的回避,临时改了口。
蔺遇白心里暖融融的,点了点头:“知道了,远霄哥。你别操心我,你在一线城市打拼也不容易,要注意身体。”
“嗯。”张远霄看了看时间,“我明天早上坐高铁回去,下次等月底项目忙完,我再来看你。或者——”
说着,他踯躅了一番,嗓音压沉了些许,“等我忙完,接你过去我那边玩两天。”
蔺遇白眼睛浮泛起了一抹光泽,随即又黯然了下去,“再说吧,远霄哥,车票贵,而且我假期都得打工。”
“总有办法的。”
张远霄拍了拍他的肩膊,语气温和而坚定,“说好了,月底我来看你,保持联系,有事儿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别什么都自己扛着,听见没?”
“听见了!”
蔺遇白用力点头。
虽然张远霄是邻家哥哥,但比亲哥还要亲,从小就待他极好,这一份温情是他生活里的重要支撑。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张远霄坚持去结账,并把蔺遇白送到C大门口,再三叮嘱后才离开。
蔺遇白看着张远霄的背影消失在了人群里,心里暖烘烘的,又有点酸酸的。
他转身回宿舍,刚推开宿舍门,就被蒋循一把拉住。
“白白!刚才送你回来的那个帅哥是谁啊?!”蒋循挤眉弄眼,一脸八卦,“开窍了嘛,终于不是一个人回来了,他还挺帅的,就是看着比你要成熟许多。”
另一个正在打游戏的文峄也摘下耳机,凑热闹道:“对啊,看着也不像是学生,一身社会精英范儿,老实交代,什么情况?”
蔺遇白哭笑不得,张远霄的事儿他只跟孟清石说了,忘记跟其他室友交代了,当下忙道:“瞎想什么呢,那是我哥!”
蒋循好奇道:“亲哥吗?”
“也不算是……总之算是我哥。”
“你还有这么帅的哥哥,从来没听你说过,”蒋循惊呼,“做什么的,来看你的?给你带好吃的没?”
“在一线城市当码农,出差顺路来看我。”蔺遇白简单解释,脱了外套去洗漱。
“真好!羡慕死哥了!”
蒋循一边说一边开始逛论坛,不知刷到了什么,他忽然「卧槽」了一声,说:“白白,你说你和你哥今晚去哪里吃饭?”
“后街呀。”
“我刚刚刷C大论坛,有人说今夜在后街看裴知凛了!”
蔺遇白正准备拿毛巾的手觳觫一僵,心脏漏跳一拍。
“裴知凛?”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
室友们隐隐约约都猜到蔺遇白与裴知凛之间的关系,也就没有多嘴,蒋循将手机递到了蔺遇白面前。
帖子上PO了一张图片,图片显示一辆黑色迈巴赫停泊在一座小炒馆附近,夜色很深,清晰度不够,但隐隐约约能够看到这一辆豪车的奢华。
帖子下面已经堆满了999+评论。
【家人们,我今夜和男朋友来后街吃饭,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裴知凛的豪车!】
【呃……裴知凛谁啊?】
【你特么连裴知凛都不认识?就是计算机系那个超级有名的高岭之花啊!】
【对对对,他家巨有钱,平时根本不会来后街这种地方的!】
【我也看到了那辆迈巴赫!贼拉风!虽然车窗关着,但我眼神好,瞥见了侧脸,真的巨帅!啊啊啊我不行了】
【那很奇怪诶,裴知凛那种大少爷跑后街来干嘛?】
一路浏览评论区,蔺遇白感觉后背刚刚消散的那一股凉气卷土重来,心跳猝然加速。
黑色迈巴赫。后街。
发帖的时间也完全对契得上。
难道说刚才不是错觉,裴知凛真的看到了他跟张远霄一起吃饭?
他为何出现在那里?
看到他和张远霄吃饭,会不会又误会了什么?
一股恐慌感瞬间攫住了他。
“可能……看错了吧。”蔺遇白干巴巴地说,嗓音隐隐有些发虚,“像他这种富家子弟,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也是噢,”蒋循挠了挠头,“那估计是贴主眼花了。不过要是真的,那可真是大新闻……”
蔺遇白没再接话,匆匆拿了洗漱用品躲进了水房。
冰凉的水扑在脸上,却始终浇不灭心里的慌乱。
他不断蕴藉自己:没事的,就算裴知凛看到了又当如何?那是他的远霄哥,又不是别人。裴知凛纵使再不讲理,也不能阻碍他跟他哥吃饭吧?
退一万步而言,他也许根本没有看到,这是某种巧合。
虽然这么想着,但一种不详的预感就像蛛网一样,细细密密地缠绕上的他的心。
目前,知道他和张远霄在后街吃饭的人只有孟清石。
出了浴室后,脑海里刚冒出这个想法,孟清石就给他发了信息来。
“对不起,白白,今天上摄影摄像课的时候,裴学弟问我你去哪儿了,我本来想要糊弄过去的,但、但……他气场太强了,我招架不住,全招了……”
蔺遇白:“……”
好家伙,原来是你出卖了我。
但现在显然也不适合责怪孟清石,也不能怪他。
要是蔺遇白现场面对裴知凛,也可能被吓得原形毕露,把什么事都招了。
裴知凛真的看到他和张远霄一起吃饭了,既然看到了,为何不来找他?
蔺遇白不相信裴知凛会坐得住。
但这种事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蔺遇白一下子就琢磨不透裴知凛了。
接下来几天,出乎蔺遇白的预料,风平浪静。裴知凛没有任何动静,既没有申请添加好友,也没有在任何他可能出现的地方“偶遇”他。
蔺遇白逐渐放松下来,也许真的是他想多了,裴知凛那天纵使真的出现了,也可能不是因为他吧,或是没有看到他。
蔺遇白重新投入到忙碌的学业和兼职当中。
这天晌午,他接了一个跑腿平台的单子,要送一份文件到三环城西的别墅区。
地址有点偏,但跑腿费给的高。
他骑着电动车,按照导航七拐八绕,终于找到了那栋独门独院的现代风格别墅。
夏末的黄昏来得很迟,但别墅区绿树成荫,且这栋宅子的门廊设计得很深,光线被巧妙地拒之门外,只余下昏沉沉的,带着暖黄调子的暗影。
蔺遇白抱着快递袋,摁响了门铃。
他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有些低,身上是快递公司的宽大工装T恤,更衬得他身形纤细。等待的时候,他下意识整理一下自己被头盔压乱的头发。
门外传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紧接着,大门「咔哒」一声开了。
蔺遇白低着头,公事公办地快速道:“您好,跑腿配送,请问是孟先生吗?您的文件——”
他递出文件袋,等待着签收。
然而,预想中的接手没有发生,门口的人没有动。
一种熟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压迫感无声无息地笼罩下来。
蔺遇白隐隐约约感到一丝不对劲,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他猛地抬头——
深灰色家居服,松垮地穿在身上,却依旧掩饰不住极度优越的身量。线条流畅地下颔,微抿的薄唇,然后是那一双他此刻最不想看到的眼睛。
深邃,冰冷,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眼角下方那点嫣红的痣,在晌午明媚的光线映照之下,妖异得惊心动魄。
是裴知凛!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栋别墅是他的?!
蔺遇白大脑瞬间宕机,脑海里闪过的第一念头就是跑!
奈何,太迟了。
裴知凛的动作迅猛得惊人。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接文件,而是精准地攥住了蔺遇白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俨如冰冷的铁钳。
“裴知凛,你——”蔺遇白惊呼出声,手中的文件袋“啪嗒”掉在了地面上。
少年一语不发,眼神暗沉如水,眸底仿佛积蓄着风暴,就这么抓着蔺遇白的手腕,猛地把他往里侧一拽!
蔺遇白踉踉跄跄跌入门内,眼前一片恍惚,尚未反应过来,身后的厚重门扉被裴知凛用另外一只手「砰」的一声推上,彻底隔绝了外界。
明亮的光线被阻挡,门厅里只余下从高窗透下来的,略显昏晦的光线。
“裴知凛,你、你要干什么!”
蔺遇白心跳如擂鼓,试图挣扎,手腕却被攥得更紧。
裴知凛将他死死摁在冰凉的门板上,高大的身躯逼近,几乎将他完全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
在昏稠的暗影里,蔺遇白眼尾绯红,指缝被少年温柔却强硬地撬开、穿入,十指扣紧交握。
他微微低下头,呼吸拂过蔺遇白的额发,声音既低且缓,却带着一种低哑的、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意味:“干什么?”
“蔺学长,一个月不见,不认识学弟了?”
蔺遇白:“……”
蔺遇白被裴知凛话语里的寒意刺得头皮发麻,偏开头,避开他那极具穿透力的视线。
他仍然在负隅顽抗:“你认错人了,我只是送快递的——”
“认错人?”
裴知凛空着的那只大掌倏然抬起,慢条斯理地掀掉了蔺遇白的头盔。
柔软垂顺的黑发露了出来,许是因为奔波了一日,有些凌乱,数缕被汗水蘸湿的发丝覆在光洁的额角。那一双平素总是弯成月牙的眉眸,此刻写满了慌乱,眼尾不受控制地泛起绯红,俨如抹上了最秾纤的胭脂。
裴知凛的目光定格在这一双眼睛里,随后徐缓下移,掠过蔺遇白因紧张而微张的唇,最后落在自己紧紧攥住的那一截手腕上。
纤巧,白皙,能明晰地摸到微微凸起的腕骨。
裴知凛的眸色一霎地变得郁黯,像是被点燃了某种暗火。
“看来蔺学长不仅擅长女装,”他声线陡地压低,近乎是气音,却裹挟着巨大的冷讽与危险,“还很擅长装傻和失忆?”
蔺遇白被他堵得哑口无言,浑身都开始细微地发抖。
完了。
裴知凛什么都知道了。
他彻底是无路可退了。
裴知凛看着对方发颤的样子,邃深的眸底掠过了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但很快被更深一重的愠怒和某种被克制压抑久矣的渴|盼覆盖。
他攥着蔺遇白的手腕,开始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摸挲着他腕骨内侧的肌肤,感受着皮肤之下那急促跳动的脉搏。
蔺遇白被他强势的力道攥得有些疼,用力想要挣脱开去:“放开!……”
“放开?”裴知凛似是听到了一桩笑闻,晌久,终于松开了他。
蔺遇白刚舒下一口气,以为裴知凛要放过自己。
殊不知,裴知凛的手非但没有离开,反而顺着他的手肘下滑,迩后——强硬地、极缓地穿入了蔺遇白的指缝之间!
指腹相贴,严丝合缝。
裴知凛的指尖很凉,一根一根撬开蔺遇白的防御,把他牢牢钉在门板上。
不论是动作还是姿态,都过于亲密,极具侵略性和占有欲,惹得蔺遇白浑身僵硬,一时连挣扎都忘记了,当下只能感受到裴知凛握住他的那只手烫得惊人。
这一刻,他全身的血液都往脸颊上涌,眼尾更红了,几乎要滴出血来。
裴知凛举起两人十指相扣的手,凑到眼前,从容不迫地观赏着,似在欣赏什么杰作。
灯光照彻之下,两只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只更大,骨节更鲜明,充满掌控力与力量感,另一只则更纤细脆弱,此刻正微微颤抖着。
裴知凛垂首,温湿的唇若即若离地碰蹭着蔺遇白的手指,喉咙里磨出低哑的笑——
“现在知道发抖了,学长?骗我的时候怎么笑得这么甜?”——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更精彩~QVQ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