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拉很好奇。但她一句话没问,直接迈开双腿走向花匠小屋。
“欸?”她走着走着忽然意识到什么,哑然失笑。真是的,自己也有这么听话的时候。
安德拉走进窄小的木屋。
奴隶花匠自然不敢直视贵人,她战战兢兢地跪在一边,头趴在地上连看都不敢看。
安德拉对奴隶不感兴趣,她径直踩过花匠的一片衣角走向前方,在看到角落的诺兰纳农具时双眼放光。
铁,诺兰纳的锄头居然是铁打的。
她拎起一根锄头掂了掂:入手很沉且手感不错,不知道是只有皇家奢侈到用铁锄头,还是连普通人也能用上?
多半是后者。
安德拉端详着锄头上的花纹:如果只是为了炫耀,这把锄头上肯定会有许多装饰性的纹路。可农具表面除了一个徽记看不到任何花纹,显然是专门干活用的。
看来诺兰纳的实际状况要比我之前观测的好一点。
安德拉眼神幽深,她不会浪费作为质子踏入诺兰纳国境的这段旅程,一直都在仔细观察沿途各地的情况。
诺兰纳有很多奴隶,就连普通市民也习惯存钱然后购买一、两个奴隶帮助家人承担沉重的劳动。
这点和赫图雅很像,但赫图雅的奴隶总是被奴隶主、贵族们集中到一起进行放牧和劳作,而不像是诺兰纳那样分散到千家万户中。
然后诺兰纳人很喜欢大兴土木。
赫图雅人习惯四处游走,她们一般不会在固定地点耗费巨大的力气去建造石屋、木屋,而是用帐篷来满足日常起居。
而诺兰纳的贵族们则非常喜欢铸造高大的石屋。
她们会买来巨大的石头,再把石头凿成漂亮的方形一个一个垒在一起,这样的劳役就算对奴隶来说也是暗无天日的苦劳。
最后就是城邦与城邦之间的巨大差异。
赫图雅王族是赫图雅人的头狼,她们会定期组织放牧、狩猎,还有...“狩猎”。
赫图雅之王会相对公正地处理战利品,并在战斗时永远冲在最前方。
哪怕部落与部落大多数时候分散草原各处,但只要王族吹响号角,其余人还是会尽全力向王旗赶来。
毕竟谁也不想被逐出水草丰美的原野,流放到鸟不生蛋的死亡之地。
而诺兰纳人就完全不同了,她们的每个城邦都有相当大的独立性。
那并不是家族和血缘上的不同,而是思想与生活中的割裂。
她当时从恩林入境,那里的环境极为贫苦,连“城墙”都是土墙和篱笆壳。与其说是驻防用的边城,不如说是随时可以抛弃的浮标。
可是隔壁米希尔城就很不一样。
那座城市不光拥有高高的石墙,还有许多商队在城市内外往来。米希尔的入城税高得令人咋舌,出城还要再揩你一道油。
她当时带着外交的队伍一起入城,就这样还被当地官.员牵走一匹宝马,拿走了一大盒晒干的珍贵药材。
呵,这样的国家偏偏拥有品位不错的铁矿石。
相比之下赫图雅就差得远了,她们别说铁器,连青铜器都没多少。许多国民拿着木刀、木枪、骨质刀具和石斧糊弄了一辈子。
安德拉的眼神晦暗不明,拿起两把锄头转身离开。
小公主已经走出凉亭,正站在满开的花朵之间。
安德拉不禁放慢脚步:她选择的位置真好。
两侧有蜿蜒的树木和郁郁葱葱的灌木丛,唯有这里为了疏密关系而留出大片空地,开满了灿烂又不易凋谢的小草花。
埃莉诺也同时看见了她,顿时踮起脚尖挥了挥手:“这里这里!”
好可爱。
安德拉轻快地迈开脚步,小跑到埃莉诺身边递出一根锄头。
她在埃莉诺双手接过时忍不住后退两步。
真想看清小公主拎着锄头的可爱模样,一定很不相配吧?
安德拉站在不远处欣赏埃莉诺的动作。
一开始确实不太相配,埃莉诺的个子实在太小了,哪怕花匠的锄头比平常农民用得小很多,被她握在手上也有种小小孩硬抱大娃娃的错觉。
我可爱的小公主,你该穿着漂亮的裙子躺在温暖安全的房间里,怎么干得了这样的粗活呢。
安德拉单手叉腰,她等着埃莉诺朝地上锄两下就丢开锄头娇滴滴地喊“快来帮帮忙呀~”。
呼——
埃莉诺突然转动手中的锄头,她的气势在变幻持握姿势的瞬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咔嚓、咔嚓、咔嚓!
她压低重心,和锄头呈现出三角形夹角,肌肉小幅度用力。
前两下的动作还稍显生疏,但几下之后她的动作就变得美观起来。
不,与其说是美观......安德拉眯起眼睛,小公主的动作居然很熟练?赫图雅人很少种植农作物,她有点摸不清楚。
但可以确定的是埃莉诺的动作十分流畅,根本不像初次种地的人。
难道诺兰纳王族出奇的重视农事,连10岁的小公主也要认真学习?总不能说小公主血缘里就有种地天赋吧?
她悄然靠近埃莉诺,低下头试探地问:“殿下,您的动作真漂亮,以前特意学过吗?”
“嗯。”埃莉诺条件反射地点头。
她刚一点头就意识到了破绽:不行,不能这么说。别看安德拉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心思深沉得很。
哪怕她能做到言语上不露一丝破绽,手掌和脚掌光滑柔软的状态可骗不了人。
“嗯~也不是啦。”她羞赧地擦擦汗说:“我喜欢看别人种地,能从种子种出花朵和果实很神奇嘛。”
小公主说罢还撑着锄头指了一下旁边的空地,嗔怪道:“你都看多久了,快来快来,我们一起!”
“好的。”安德拉立刻拎起锄头锄了起来。
明明刚刚还在怀疑埃莉诺,可她上手的速度比埃莉诺还要快。才在旁边看了两眼,肌肉发力的动作和姿态就全对了。
她的力气还大得惊人,等埃莉诺锄完自己面前一的小片时,安德拉已经像老黄牛一样咔咔咔翻完了剩下的部分,再挖就要挖到旁边名贵的花木了。
“好好,就到这里了!”埃莉诺连忙叫停,要是不小心弄坏了那些花朵,花匠们可要哭了。
啪沙。安德拉轻松地停下锄头,好奇地问:“您为什么要锄掉这里的草?为了种什么新鲜的花朵吗。”
哈,连称呼都变啦。
埃莉诺在心底窃笑:你呀,只要对别人产生好奇就会忍不住恭敬起来。
她想卖个关子,可笑容刚刚泛起就消失了。
我在做什么?和前世一样打情骂俏吗,只要一和安德拉聊天就会变得很开心,然后自然而然地放松下来,开开玩笑......
再这样下去,我还是会重蹈覆辙的。
埃莉诺感到手腕隐隐作痛,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握住了她的手用力往外拽。
安德拉......只要她真心想要的东西,从来不会放手。
埃莉诺在心底叹了口气。
她把锄头递出去,故作冷淡地说:“好了,别说这么多。等等再装饰一下附近的花草,然后看我表演就是了。”
安德拉敏感地眨眨眼睛:小公主好像有哪里和刚刚不太一样了。不过-这样的神情也挺可爱嘛。
她俯身接过锄头,嘴里婉转地唱道:“遵命~”
.....
日上三竿,大臣们恭敬地等在朝会大厅里,可正中间的位置却一直空着。
大家并不意外,想也知道她们的王——伊娃陛下昨晚肯定又喝多了。
大约从十年前开始,只要晚上不下太大的雨,或者发生什么扫兴的事,伊娃总是会在宫殿或者礼堂中举办欢闹的宴会。
不过她“人品”还算好,虽然奢侈又爱玩,但总不至于强抢大臣们的妻子,也没有把谁变成宴会主菜的癖好。
既然国王初具人形,大臣们也就宁愿耐心点,大不了等下午她醒酒后再去寝宫拜见呗。
啪嗒、啪嗒。
今天运气不错,她们没有等到下午。
只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伊娃就趿拉着她的金拖鞋,松松垮垮地走到王座边坐了下来。
“呦,诸位早上中午好啊。”她大大咧咧地打着招呼,室内的熏香根本盖不住那股酒气。
王来了,各位大臣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卷卷羊皮卷轴双手捧上。
然而王只是摆摆手,把头仰到背后:“不急,那些玩意下午再说。哈欠~你们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吗?”
王想要那自然有。
大家挤出笑脸用舒缓的语气给王讲故事,其中财政大臣的笑话逗得王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唔。”伊娃笑完了大家也就不说话了,安静地等待王说正事,或者更不正经的事。
“嘿~”王当然是贵血者,现在还不到50岁。
然而这么年轻的她眼珠却有点浑浊,在思考时缓缓晃动。
“我看今天天气不错......”她的语气前一刻还在梦里,转瞬间又变得十分坚决:“我们去后山狩猎!”
“好。”
“好主意啊陛下。”
“要去要去。”
大家默契地附和着。反正最后爱去不去,少几个人王也不会在乎,只要陪她玩的人够多就好。
至于后山狩猎?
王不能轻易进出王都,大部分狩猎活动都是带着警卫们往后山跑。
以至于离得近的动物都被杀绝了,害得总管还得从其它城邦运来一些兔子、山羊什么的放进去。
一番熟练的准备后,将军和禁卫们在前方开道,宠臣和侍从们混在最后。
而王则骑在马上打哈欠——还好后山的树木被砍了不少,不然还得有人抬着她走。也不知道王多久没有锻炼过急行军了......
后山很大,但宫殿群与后山相接的部分必须先经过空中花园。
伊娃百无聊赖地抬起眼,忽然注意到一件“小事”:花园秃了,还是斑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