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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黑猫警长

    第19章

    林孟随下意识想挡住自己写的字。

    可想想, 挡也没用,于是便笑了笑。

    陈逐绕过桌子走到林孟随身侧,低头看着纸上的柳体楷书, 评价:“进步不小。”

    林孟随得意:“我这是质的飞跃。”

    她说完,那头沉默了几秒, 也不知是在看桌上的字, 还是看其他,再开口, 声音有些低:“在国外这些年, 一直都有练字?”

    林孟随在陈逐看不见的地方暗自握紧了手。

    她不能撒谎, 只能尽可能语气轻松地回道:“还好吧。想起来就练练。你不知道, 在国外久了,有时候需要用咱们国家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熏陶一下。”

    她一边说, 一边盯着自己写的字,陈逐立于她上方,也不晓得听到这样的回答他会是什么表情反应,她只希望他不要再问下去。

    陈逐确实没有继续问, 又一阵沉默过后, 指出“寿”字的撇还是写的不够好。

    说着, 他弯腰执起她的手, 带着她在空白处重新写……

    “我不写了!”

    林孟随把毛笔扔到一边,笔尖浸着的墨汁胡乱溅到宣纸上, 染开一片。

    陈逐在一边翻着书, 说:“不写就算了。”

    林孟随托着腮,眯着眼瞅前面的人,问他:“你是不是就等我这话了?这样你就不用费心思了,是不是?”

    “胡说。”

    “我看是我说中了才对。”林孟随拍桌子, “你根本就不想好好教我!”

    陈逐深吸口气,合上书放到一边,转头看了过来。

    一对上这位的目光,林孟随秒怂,当即表演了一个气焰熄火,瘪着嘴小声嘟嘟:“我写得那么丑,你都不管我。我看你就是想看我出丑。”

    说着,眼圈还红了。

    陈逐无奈,走过去观摩林大小姐的“丑作”。

    不得不说,是够丑的。

    陈逐忍笑,林孟随瞪他,他敛了笑:“写字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要慢慢来。”

    “慢慢来也得有人带着啊。”林孟随反驳,“哪有你这样的老师?就会坐在一边偷懒。”

    “那你是想我手把手教了?”

    陈逐这话是带着调侃意味的,但林孟随眼睛一亮,像是一下找到了练字的动力。

    陈逐说这是胡闹,都多大了?还要这么去学一样东西。

    可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陈逐就跟身体不听自己的话了一样,他鬼使神差地弯下腰,又鬼使神差地执起了林孟随的手。

    事实证明,教学生要因材施教。

    因为可以享受陈逐手把手教学的待遇,林孟随的字突飞猛进,原来是狗爬一般,现在起码能认出来是什么字。

    林孟随兴奋得不行,觉得自己是未来书法界的新星,她开始翻阅大量诗词想要临摹,无意间,发现了一句诗。

    她找到陈逐,让他把这句写下来,她要裱起来挂在自己床头。

    陈逐不肯。

    “为什么?”林孟随问,“你字那么好看。”

    陈逐绷着脸:“没为什么。又或者……你换一句。”

    “我不换,我就要这句。”

    陈逐还是不肯。

    林孟随耍起无赖,但这次耍无赖没用。

    她又威逼利诱,说自己有一支棕金色的水笔,她管这支笔叫锦鲤笔。有次她考试答不完了,阅读理解全是蒙的,五个全对了!只要陈逐肯写,她就把这支笔送给他。

    陈逐依旧拒绝。

    林孟随急了:“为什么不行?你那么多都给我写了,为什么这个不行?”

    陈逐看着那句“春梦随我心,悠扬逐君去”,连脸带耳朵,红了个遍。

    他就没见过比林孟随还直白的女孩子。

    林孟随不以为意:“这本来就是写我们的诗啊。你看,上面写的明明白白,以后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连梦里都是你。”

    陈逐受不了,少见地没了风度,分寸大乱:“林孟随,你!你怎么这么……”

    “嗯,我不矜持。”

    “你……”

    “我无赖成性。”

    “……”

    “还有什么?你说吧。说不出来,我替你想想?”

    陈逐气得出走。

    在楼下转了两圈,他带着零食回来,继续手把手教林孟随写字。

    然而,那句“春梦随我心,悠扬逐君去”,到底是没写。

    倒是那只锦鲤笔,后来陪着陈逐参加了高考……

    “撇在末尾要抬笔出锋,你每次都不敢抬,怕甩出去。主要还是手腕不够灵活……”

    耳边的絮语让林孟随恍惚不清。

    她茫然地以为自己还是在那张小桌前写着她的鬼画符,可定睛一看,她早已蜕变出形,字迹有模有样了。

    不变的,是那人握着她的手。

    还是那么暖,那么有力,手掌变大了一些,但在没变大前,就已经能轻松将她的手完全包裹。

    陈逐说:“自己写一遍试试。”

    林孟随想也没想说:“不行,你得再带我一遍。”

    说完,她抬起头扭过脸看他,眼里带着一点狡黠,一点期待。

    两人都没有设防,就这样面对面,挨得很近,和以前无数次的对视一样,近到气息喷吐在对方脸上。

    陈逐看到林孟随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他的样子,他克制不住在她的面庞上流连,从额头到眉毛,从眉毛到眼睛,然后是鼻子、脸颊、嘴唇……

    她的唇形偏小巧,唇不薄也不厚,刚刚好,粉润润的,带着年轻肌肤该有的弹性。

    陈逐握着人的手不断用力,他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可他能做什么?

    他有什么资格再对她做什么?

    “咳咳!”

    突兀的声响打破屋内的春潮暗涌。

    涂静山没想到他都一把年纪了,居然还遇上了这种讨人嫌的事来,他也没处理经验,只能是咳嗽了两声。

    林孟随这才如梦初醒。

    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她一下红了脸,慌忙要起身。

    陈逐不得不松开手,站直时,另一只手往后提了下木椅。

    林孟随顺当站起来,干巴巴笑:“涂老师,我写好了,您来看看我写的怎么样?”

    涂静山进屋,林孟随绕开椅子出去,给老师腾出地方,陈逐站在她身后,两人的衣袖触到一起摩擦了一下。

    涂静山戴起老花镜端详:“不错,不错。力道虽然还是有所欠缺,但胜在秀气灵动。这个‘双’字写得最好。”

    说着,看了眼陈逐:“有你的影子。”

    “……”

    “……”

    林同学过去十分爱让陈老师教她写一个成语,那就是:比翼双飞。

    陈老师每次教得不情不愿,林同学学得有滋有味。

    涂静山又给林孟随提了一些小建议,不过与其说是建议,不如说是老师练字时的感悟。

    涂静山收下林孟随的“福寿双全”,然后从他以前的作品中找到一幅“静好”,送给林孟随。

    林孟随受宠若惊,想着下次见老师必须得带着多多的礼物才是。

    赏完字,三人从书房出来,回到客厅小坐。

    待到窗外斜阳照耀。

    涂静山养生,过午不食,没多留两个小辈。

    林孟随和陈逐向老师告辞,两人又一前一后从楼里出来,过程中没有交谈。

    现下刚过五点,时间不尴不尬,可林孟随觉得还是要问,这是礼节,更何况陈逐介绍她认识了涂静山,她怎么也得表示感谢。

    于是等一上车,林孟随就想问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结果陈逐比她先开口:“想吃什么?”

    林孟随挠了挠耳后:“我都行。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最终,选定了一家日料。

    他们要的单间,地方宽敞舒适。

    等餐的时候,林孟随问了陈逐关于涂老师爱人的事。

    陈逐知道的也不多,他不是爱探寻他人的性格,只知道涂老师爱人去世十几年了,因病去世。

    两人十几岁认识,一路扶持,相敬相爱。曾有过一个女儿,不幸夭折。此后,他们助养了许多山区的孩子,没再要过自己的孩子。

    爱人去世后,涂静山把大多积蓄和工资都用在了助养上,日子过得十分清贫。

    陈逐的叙述平直浅淡,可林孟随听完,心里还是有点闷。

    她只在网上听过类似这样的故事,没想到自己身边也会有。而当这样的事发生在认识的人身上时,感受自然也就不同了。

    除了唏嘘惋惜,更多了难过。

    陈逐见人闷闷不乐,添上茶,说:“既然要听故事,就要做好面对悲剧的准备。”

    林孟随摇头:“老师这个不是悲剧。他有过真爱的人,那人也爱他,老师的精神世界是富足的。”

    只不过有情人没能白头偕老,终归是遗憾。

    可这世上有多少夫妻能携手走完一生呢?

    又有多少有情人能终成眷属?

    太多的变数存在,不变的是变数一直都在。

    林孟随忽而有点伤感,她端起茶杯,眼神向前带过,低头抿茶。

    陈逐似乎也欲言又止,两人都心里有话,偏服务生这时端菜上来,把当下的时机给揭了过去。

    话题再难续上,林孟随放下茶杯去拿筷子,还没握稳,离离发了条微信来。

    离离说,策划部的人刚刚找她,给她骂了一顿,说她提交的方案乱七八糟。

    可问题是那个方案是林孟随和离离再三商讨后得出的最好的一种,哪里就乱七八糟了?

    离离还说,策划部叫她今天不管多晚都得提交一个全新的,否则就是耽误工作,到时候会上点名批评。

    离离问林孟随怎么办?

    林孟随心里起火,让离离不用管,转告策划部的人有事来找她。

    发完消息,林孟随啪地把手机一扣,吃东西。

    陈逐瞧她看也不看自己夹了个什么,蘸了料就往嘴里塞,他都来不及说什么,下一秒,女孩就让芥末弄得人傻了。

    林孟随只觉自己的魂儿从天灵盖嗖地飞了出去。

    她眼睛本来就大,这下又生生抻圆了两圈,看着十分滑稽,也憨态可爱。

    陈逐剥了块糖喂她,她一口吞掉,整个人还是快要升天的模样,只能是咬牙等呛劲儿过去。

    “这家……这家餐厅,不错。”林孟随泪眼汪汪,“我得给它个五星好评。”

    陈逐低头夹菜,肩膀微微颤动:“哪里不错?”

    “真材实料。”

    “那再吃一个?”

    林孟随吸吸鼻子:“我吃过了,你快吃吧。”

    陈逐又不傻,就算吃,也是少量蘸取。他给小傻子夹了块天妇罗,然后叫服务生再送来一杯鲜榨果汁。

    喝着酸酸甜甜的苹果汁,林孟随缓解过来,重新吃起东西。

    她人虽然好动闲不住,但餐桌规矩也是被严格教导过的,不比陈逐差。

    两人吃得斯文,偶尔点评下菜品的味道,氛围尚算和谐,直到陈逐问了一句是不是工作上遇到问题了,林孟随才不想演了。

    她撂下筷子,捏了块鱼子酱寿司塞嘴里。

    满腹的心事,说不清是委屈还是愤懑,但在看到对面的人后,一下有了倾诉的欲望。

    林孟随说起她职场上的那些糟心事。

    她并不喜欢背后议论人,可这个任思阳实在是烦,天天变着花样给她添堵,搞得她不仅要工作,还得对抗油腻男,实在累得慌。

    陈逐耐心听她说完,并没有安慰,只是说:“职场中的人际关系也是工作中的一部分。你想要继续工作,就必须处理掉这个问题。不管是忍耐还是出击,三思后行。”

    林孟随问:“怎么处理?我要是有权限,直接开了他。”

    “在这上,我不能给你提供可行的建议,因为我不了解你的职场环境。”陈逐顿了顿,“或者,你可以换个工作。”

    林孟随一愣,之前埋在心里的那个“想法”呼之欲出,可她不敢贸贸然交待出去,便试探着问:“你觉得我才在电视台工作不久就换工作,这样好吗?”

    林孟随很有自知之明。

    她知道她能这样闹脾气,是因为她背后有支撑。她不需要靠电视台的工作当她的饭碗,那她当然可以想走就走,走了会有比电视台工作好更多的等着她。

    可她又拧巴地不想靠家里给的底气,想要自己给底气。

    陈逐像是把她看穿,说:“你的背景是你的一部分,没办法割掉。”

    换言之,拧巴没用,重要的是自洽。

    林孟随抿着唇,心情复杂。

    年少念书时,便知道理想和现实之间是有差距的,现在走进社会了,才明白差距能有多大,更明白理想之所以称之为理想,归根结底,是因为它足够昂贵。

    想到这,林孟随也不气了。

    管他任思阳、任思阴的,关键还是她想怎么规划自己的事业。

    林孟随纾掉胸口憋堵的那口气,端起果汁尝尝,忽又想到什么,顺口问了出来:“陈逐,你为什么没学数学?”

    不是说好要继续父母的志愿,当一名数学家吗?

    陈逐没想她会突然问起自己,默然片刻,答非所问地回了一句:“我爸也没有成为数学家。”

    林孟随没明白。

    她知道陈逐的父亲是数学系的,但却没有往数学界发展,而是开了一家软件研发公司。

    可这和陈逐没学数学又有什么关系?

    林孟随不解又好奇,然而陈逐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也只好闭嘴。

    *

    吃完饭,陈逐照旧送林孟随到小区大门口。

    这个周六可以说是林孟随回国后过得最开心的一个周六了,她诚心向陈逐道谢。

    陈逐没说什么,转身拿过后座涂静山的字,让她不要忘了。

    林孟随点点头,准备下车,又听:“涂老师说去钓鱼,有兴趣吗?”

    “……”

    她还以为他不想去呢。

    “有。”林孟随说,“我没钓过。”

    陈逐“嗯”了一声,看着前面空旷的马路,回道:“约好时间,我提前告诉你。”

    林孟随说“好”,伸手去开车门,想起件事又转回头,视线不偏不倚迎上陈逐的视线。

    林孟随心里一动,觉得这次的对视和先前那几次不太一样。

    可要她说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也不清楚。

    林孟随:“还有个事。”

    陈逐:“什么?”

    “就是你那条西裤……”

    陈逐皱了下眉。

    林孟随暗笑:看吧,我们除了西裤,就是如此匮乏。

    陈逐问:“怎么了?”

    林孟随看着他,顿了几秒,才说:“我周一给你送公司去。”

    说罢,撂下声拜拜就跑走了。

    等她一路气喘吁吁地进到小区里,回头看去,还停在原地的黑色汽车旁站着一个人。

    那人立在风中,和她遥遥相望——

    作者有话说:春梦随我心,悠扬逐君去。——包融·《送国子张主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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