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译白找到葛思宁的时候她正在伸手接棒, 他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她就嗖地一下飞出去了。
他们班已经落后了别人一截,所以葛思宁起跑以后,旁边围观的人统统开始喊她的名字助威。
张月喊得最大声, 嗓子都哑了, 一回头, 发现一个大帅哥。
她脸被太阳晒得微微红了,“请问你找谁?”
江译白一直站在他们班后面观赛,如果是路人看热闹,那明明往旁边走几步就有一块阴凉处。
看他的眼神,显然是有目标的。
手里又拿着水。
搞不好……是他们班哪个女生的校外男友?
张月的八卦之心怦怦跳, 只见江译白朝她友好地笑笑, 指了指那个逐渐和对手缩短距离的身影。
“我找葛思宁。”
张月一惊, 看他的眼神从欣赏变至观察。
此男容貌不凡,气质不俗, 显然非一般人也。
如果是他们学校的, 早就传遍了。
且他看着年轻, 但又和周围的男高中生十分不同。至于不同在哪, 应该说是眉眼成熟一些?还是身形开阔一些?
应该是大学生吧。
张月福至心灵:“啊啊啊,我想起来了,葛思宁有个哥哥。就是你吧?哥哥好!”
她自来熟得很,江译白见她如此言之凿凿, 不禁问:“我看起来和思宁长得很像吗?”
“嗯……”张月沉思了一下,围着他转了个圈,得出结论,“挺像的,不过不是长相。”
“那是?”
“气场。”
“什么气场?”
“额……一种看起来很好说话, 实则生人勿近的感觉?”
江译白对这个评价若有所思,葛思宁看着也不像好说话的人。他故意套话:“你和思宁是同学?”
“对!同班同学,我坐她旁边。”
她们现在是单人单列,没有同桌的说法了。
“那你们平时应该经常一起玩吧。”
“还好,其实不怎么一起,也没时间玩。”张月说。
她是住宿生,平时吃饭洗澡都很赶时间,所以不怎么和人成群结队。
葛思宁是走读生,她两也就在教室里能聊几句。
“我们班很多人都觉得她很高傲。”
张月不觉得高傲是个贬义词,所以当着江译白的面就说出来了。
她嘿嘿一笑,“但我觉得都是无稽之谈,我甚至觉得都是嫉妒。如果我有思宁一半聪明,我肯定比她还‘高傲’。我至少会把成绩单印在校服上,天天上学横着走。”
江译白听到张月的阐述,并不是很意外。
高中刚开学的时候,葛朝越经常在他面前抱怨,担心葛思宁交不到朋友,害怕她还和初中一样独来独往。
江译白当时反问他:“那又怎样?”
葛朝越说不出来怎么样,但是因为他自己是个很外向的人,所以假设他交不到朋友的话,他会很难受。
江译白却觉得,这个世界上有外向的人,就一定会有内向的人。
对于葛思宁来说,或许独处才是最舒服的状态
于是江译白点头,“我会参考的。”
“参考什么?”
“送她一件印着她成绩单的衣服。”
“哈哈哈!”
张月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哥你也太幽默了。”她余光突然瞄到跑道,“加速了加速了!我去陪跑!”说着就冲出去了。
江译白看她飞奔过去,给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脸色涨红的葛思宁加油,此女一个人的声音都快盖过整个营了。
他也没闲着,前后看了看,仔细越过正在进行其他比赛的选手,打算到终点兜住葛思宁。
结果在跑道上没撞到人,在等待区撞到了。
那人还不小心踩了他一脚。
徐之舟抬起头,“对不起。”
江译白:“没事。”
裁判喊围观的人退一退,免得影响选手冲刺。
江译白往里面站了站。
他在徐之舟前面,按理说徐之舟应该跟着他退两步。
结果徐之舟完全没有一点让位置的意思,反而穿过他往前挤。
江译白挑了下眉。
操场上的呐喊声都快把天给掀翻了。
葛思宁在连续的剧烈运动以后听到这样的背景音,只觉得心烦意燥。正在翻江倒海的胃仿佛也随着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发枪声和广播音乐而晃动,在她难受的那个点上反复横跳。
她跑完八百米的时候吐了,班主任就站在旁边,葛思宁问她能不能换个人,她现在真的很不舒服。
但是吴思看了看她苍白的脸,又看了看营地里的其他同学,对她说:“马上就开跑了,你可以问问。有同学愿意就可以换。不过参赛名单已经交上去了,虽然是写你的名字,但是如果是别人跑的,就不算你的个人分了。”
他们重点班是竞争制,每年都会根据个人得分洗牌,校园活动占百分之二十,要求学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张月曾经和她吐槽过学校搞这个机制简直不是人,“万一高二结束的时候掉出重点班,那高三岂不是只能在普通班了?是我心态得崩,这资源落差太大了!”
葛思宁想的却是,这他妈怎么就变成我的事了?我他妈不也是帮别人跑的吗!
她咬咬牙,目光落在营地里的同学们身上,无论男女都默契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葛思宁没再说话。
她硬着头皮上,心想也不指望拿冠军了,不是最后一名就好。
结果第一位选手创造了空前的优势,第二位也拉开了不远的距离,第三位却掉链子,跑着跑着接力棒掉了,导致第四位心态动摇,等到她的时候已经是倒数第二了。
倒数第一那支队伍显然是有备而来,安排了一位飞毛腿跑最后一棒。
葛思宁为了不垫底,把身体里最后一点劲都跑光了,到终点的时候她已经是两眼昏黑、头晕目眩,呕吐感抵达阈值。
一跃过那条白线,她听到好几个声音在喊。
“思宁!”
“葛思宁!”
她看见一截手臂横过来,显然是接她的。
她愣愣地偏头,入目先捕捉到江译白的脸,瞳孔骤缩。
身体条件反射地向前倒,惊慌和疲惫上涌,如海水般漫过她的自控能力,让她彻底承受不住,扶着那条手臂就哇地吐了出来。
张月在背后尖叫。
…
操场后面有一个洗手池,江译白和张月扛着她过去,葛思宁两条腿都软了。
她已经很难受了,但还是忍不住三步一回头。
张月受不了了,手动掰过她的脑袋:“哎呀,好了,人徐之舟已经回去换衣服了,你就别再担心了!”
“……”
张月一边走一边说,“你也真是厉害,吐了我们理科班的男神一身。人家好心来给你加油,你还人家这么一个大礼。”
葛思宁:“……别说了。”
她又不是故意的。
她本来就难受,跑到最后本来就是要吐的,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江译白,又想到他对自己冲刺时的丑态一览无遗,一紧张,就忍不住了,张口就来。
江译白不知道去哪要了个杯子,给她接了杯水漱口。
葛思宁颤颤巍巍地接了,说:“…谢谢。”
张月说:“亲哥有什么好谢的。”
葛思宁含着水,疑惑抬头。
江译白也说:“是啊,亲哥有什么好谢的。”
“……?”
葛思宁眨眨眼,看到他坦然的表情,突然就明白了。
她也不反驳,又接了杯水,反反复复地漱口。
这场比赛结束就是午休了,操场上的人越来越少,不少住宿生都去外面吃饭,张月也不例外。
她还约了别的班的朋友,于是看着表和葛思宁说:“那你哥在这我就先走了,下午见哈。”
葛思宁嗯了一声,心里想的却是下午能不能请假。
但是她们学校请假卡的很严,一定要家长亲自致电,无特殊情况还得签同意书。
校运会请假不参赛、偷懒的人很多,所以这几天各班老师都不太放人。
江译白问她:“好点了吗?”
葛思宁低落地应了一声,双手扶着水池边缘,在想有没有什么完美的借口。
殊不知她这副样子落在江译白眼里,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他拍拍葛思宁的背,“怎么了?因为跑了倒数第三,不开心?”
“……没有。”
她已经尽力了,都快把胃跑出来了,没什么不甘心的。
葛思宁低下头,洗了把脸,清醒多了。
她把刘海往上捋,感觉捋得比较好看了,才抬头问:“你怎么来了?”
江译白信口胡诌:“跟葛朝越一起来的。”
他扭开那瓶脉动,对葛思宁撩上去又耷拉下来的条形码刘海视而不见。
“喝点水吧,补充一下能量,待会带你去吃饭。”
“吃饭?和谁?”她声音里有着隐隐的期待。
“我,你,你哥,还有你爸妈。”
他没说陈安远,因为他刚才已经收到他和朋友一起吃食堂的信息了。
葛思宁顿时蔫了。
她丧得很明显,所以江译白问:“怎么?不想去?”
葛思宁摇头。
她本来以为只有葛朝越来了,她还想让葛朝越帮她请假呢。
结果现在王远意和葛天舒都来了,她就没办法撒谎了。
于是她捂着胃说:“……嗯,感觉肚子很不舒服。”
江译白当即皱眉,“刚才怎么没说?别喝脉动了,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不要不要!”葛思宁拒绝,“要不去校医室吧,我想躺一会儿。”
校运会期间的校医室肯定是开放的,校医不敢缺勤。
见江译白没说话,拿出手机好像准备打电话,葛思宁以为他不同意,赶紧攥住他的手。
“真不用!”她就是装病想休息而已。
他们之间的身高差已经随着葛思宁的长大而逐渐缩小,但是此时此刻,葛思宁还是下意识地踮了一下脚。
江译白保持着抬头的姿势,垂眸看她。
葛思宁一愣。
她莽撞的举动让他们的距离骤然缩短,几乎要碰在一起的衣服和交握的双手使他们一下子跌入亲密无间的状态里,这使葛思宁始料未及的同时,也令她的心头生出一股带着战栗感的陌生。
晴朗天气的光线下,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让她能够清楚地看见他的每一寸肌肤,包括琥珀般的瞳色、并不纤长却浓密的睫毛、细小的毛孔、以及淡粉的唇色。
她的视线顺着风拂过的轨迹迁徙,一阵清凉的爽意掀过她的后背的同时,也卷走了她的心跳。
树影在他们脚下晃动,遮盖住灿烂阳光。
葛思宁的世界失声了。
他已经接通的电话传来叫嚷,对方反复确认他是不是信号不好,最后没耐心地挂了。
嘟嘟嘟。
命运将她的手拉到了江译白的手腕上,告诉她,你看,你牵住了他。
忙音却将葛思宁拉回当下。
她听见十五岁的葛思宁在低语,她说。
你越线了。
快回去吧。
葛思宁顿时醒神,仿佛触电般甩开了他的手。
可他的脉搏在她的指腹下跳动的节奏依旧十分清晰。
她突然紧张起来,不知道江译白现在的心情是如何。
江译白的脸上只写着意外两个字。
他晃了晃手机:“还是很难受?既然你不想去吃饭就不去了,我跟你哥说一声而已。”
葛思宁盯着他的眼睛,企图寻找到一些别的情绪。
她垂下去的手是温热的,手心逐渐沁出一层汗。
心像雨后的窗户,朦胧模糊。
“走吧。”他作势要抱她。
葛思宁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干什么?”
“我抱你去。”
“……不用。”
“不是肚子不舒服?”
她偷偷把手背过去,用衣摆蹭干净手汗。
“又不是腿不舒服。”
说完这句,她似乎是想证明自己真的还好,转过身兀自往校医室走去。
江译白追上来,扯了下她的手臂。
“跟亲哥逞什么强?”
“……没有逞强。”
听到这个昵称,她突然想起刚才自己的“非礼”行为,总感觉作为妹妹,她这样做很逾矩。
如果不是妹妹,就可以了。
是这样吧?
葛思宁计划慢慢撕掉这个标签。
她故意道: “这种话你在我面前开开玩笑也就算了,为什么你还和我同学这样说?”
江译白被她质问得一愣,“所以你是在为这件事不高兴?”
葛思宁的脸一下子垮下来了。
“我没有不高兴。”她企图冷静。
加速走了两步,猛地扭头。
“在你心里我的性格到底是有多不好?所以你才会总是问我,是不是不开心,是不是在生气?”
“我到底哪来那么多不开心,那么多气?”
冷静不下来。
葛思宁反应过来了。
刚才他的脉搏是平静的。
她牵他的手,他没有反应。
可恶!
葛思宁咬紧牙关,怎么会没有反应呢!
她反应可大着呢!
江译白跟她并排走,俯下身去看她的表情。
葛思宁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刘海掉下来了,于是伸手去弄。
江译白替她拨了拨。
“没事,这样也很漂亮。”
“你看,你还有胎毛呢。特别可爱。”
“……”
所以在他心里,她还和十五岁那年一样,是吧?
葛思宁还没有意识到,刚才莫名其妙指责他的自己,其实也还和以前一样幼稚。
到了校医室,正好碰上要去吃午饭的校医。
对方一点也不掩饰,看着葛思宁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挂着被耽误下班的不耐:“说说吧,怎么了?”
葛思宁最讨厌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好在江译白在这里。
他说:“医生,她肚子不舒服。”
校医看了葛思宁一眼,让她撩开衣服。
“……”
葛思宁坐着没动,她催促道:“怎么了?大家都是女的,你不好意思啊?”
“快点。”
她捏着衣角,江译白自觉出去了。
校医粗暴地摸了几个穴位,草率判断:“应该是剧烈运动后着凉了。你吃过饭了吗?”
“吃了。”葛思宁懒得说那么多。
“那你在这躺一会儿。”
校医放下听诊器,“最近没来月经吧?”
“没。”
“那也排除黄体破裂的可能。”
她站起来,拿包,“里面有床,你可以睡。走的话记得帮我锁门。”
葛思宁觉得她好不负责,但嘴上还是说:“谢谢老师。”
校医走了。
葛思宁在犹豫要不要在这里睡,又要睡多久。
万一待会爸妈来找她,以为她很严重,非要带她去医院怎么办?
正犹豫着,校医又回来了。
葛思宁问:“老师,还有什么事吗?”
校医脸色严肃,“门外站着那个,不是你男朋友吧?”
“……”
“不是。”葛思宁否认了,但是又有点害羞地说,“怎么这么问?”
校医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最好不是。我走了。校医室里有监控的,同学,你如果撒谎的话要想清楚后果。”
“……”
第16章 葛思宁没……
葛思宁没有哪里不舒服了, 但她很累。
犹豫了一会儿,她找了张床躺下。
外面没有动静,也没有人进来。
窗户开着,窗帘每随风荡起来一下, 葛思宁就会抬头一下。
没有动静。
江译白……走了?去吃饭了?
她看着两片床帘之间的一道缝隙, 慢慢困了。
也慢慢后悔了-
葛朝越没等到江译白, 打电话问他在哪。
江译白解释了几句,让他吃完带饭到校医室来,葛朝越又问他校医室在哪。
两个人对学校的路都不熟,描述了半天才挂电话。
想到葛思宁在里面休息,江译白站在门外的树下, 倒没那么着急进去。
至于刚才葛思宁的话, 他也没放在心上。
张月那张大嘴巴, 把班主任强迫学生和其他同学三推四阻的嘴脸描述得生动形象。
江译白几乎能想象出葛思宁抿着唇,一脸倔强地接受, 内心却完全不服的样子。
受了委屈的小孩需要发泄, 他理解。
葛思宁朝他发脾气, 其实也是信任他的表现。
江译白莫名想起陈安远小时候。
那时候老江刚和他妈妈再婚, 两个重组家庭的小孩,没有血缘也没有共同话题,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建立起感情。
陈安远一开始不怎么和他说话,总是摆臭脸, 好像别人欠他钱。
后来江译白才知道,那是他妈教他的生存之道。
他爸死得早,孤儿寡母容易被欺负,所以小小年纪的陈安远不得不伪装成熟。
再后来,他们都长大了。
老江和阿姨不管孩子的时间里, 都是江译白带着他。
带他吃饭,带他上学,带他到未成年也能兼职的店里打工,带他认识一些在外面有头有脸但是底色还算善良的混混,偶尔请他们上网,喝奶茶,以免在学校里被欺负。
江译白教给他很多东西,好的坏的,什么都有。
所以他敞开了心扉,以至于长大一点,就敢跟江译白叫板,敢休学打工,敢在外面打架。
有时候江译白会想,陈安远那么畏惧被人抛弃,为什么还敢和自己对着干。
想来想去,或许原因只有一个。
就是陈安远相信江译白不会不管他。
葛思宁也一样。
想到这里,他唇角微翘。
一群小屁孩。
担心吵到葛思宁休息,江译白打算在门口拦截葛朝越。
他等了半晌,没等到人,有学生吃完饭回来了,陆续经过校医室。
不少好奇的目光落在江译白身上,他头也不抬,专注地看手机,在玩消消乐。
就这样保持低头的姿势玩了五分钟,他的脊椎开始隐隐作痛。
江译白捏了捏自己的脖子,刚想抬头,就听到一阵嬉笑声。
“哈哈哈,好啊,就这样传到网上去……”
“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嚣张。”
“葛思宁平时这么拽,这次是该给她点颜色瞧瞧。”
听到这个名字,江译白朝面前准备经过他的两个女生投去视线。
被拦住的时候,女生吓了一跳。
扭头看到一张帅脸,又顿时羞涩。
今天校运会来了不少外校的人,她也被加了几次微信,她以为这个男人也是抱有同样的心思。
于是温柔地问了句:“有事吗?”
同伴在后面戳她的腰窝,小声道:“桃花运真好喔喔喔。”
“…别闹。”
她手机没熄屏,正在循环播放一段视频。
很短,只有五秒左右。
江译白看清楚了,是葛思宁跑八百米的时候吐了一地的录像。
声音没关,他听见一些零碎的笑声。
画面被放大过,说明距离很远,笑声应该是来自拍摄者。
他收回视线,看向这个女生。
对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他皮笑肉不笑地:“你好。”
“你好啊。是要加微信吗?”
“不是。”江译白干脆利落地否认。
女生没想到他这么直接,表情僵了一下。
“那请问是有什么事呢?”
江译白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
女生下意识捂住脸:“你干嘛拍我!”
她的同伴也很激动,“你干嘛突然拍她?你不知道这侵犯肖像权了吗?有没有素质!”
江译白指了指她的手机,镜头怼下去,清晰地录到了她正在播放的内容。
“这才叫侵犯肖像权。”他说,“你很漂亮。为了校运会,专门化了妆吧。不过我刚才在来的路上,看到教导主任在抓化妆的女同学?”
女生连忙擦口红:“关你什么事!”
江译白耸耸肩:“是不关我的事。但你这么漂亮都害怕突如其来的镜头,那为什么还要拍别人不舒服时的丑照呢?”
“……”
女生算是听懂了,这人八成认识葛思宁。
江译白也没打算隐瞒,结束录制,直接说:“删掉。”
同伴很没面子,反问:“凭什么?!”
江译白晃晃手机:“不删我就去找你们班主任了。”
女生咬着唇,感觉自己今天真是倒大霉了,早上刚被葛思宁羞辱完,现在又碰上这么个硬茬。
她愤懑地瞪着江译白,点了删除键。
“……可以了吧?”
“有备份吗?”
“没有!”
他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以后,把刚才录的视频删了。
同伴见状,攥着女生赶紧跑了:“走吧走吧……”
江译白想了想,又把视频从最近删除里找回来。
她们前脚落荒而逃,后脚葛朝越就骑着共享单车拎着饭来了。
果然,他一停车就大声嚷嚷。
“什么鬼天气?”
江译白接过车把手上的东西,又使唤他去买两瓶水。
葛朝越都快被晒死了。
“你他妈在门口站这么久,你怎么不去?”
“我在当护花使者。”
葛朝越刚吃的饭差点吐了,“这是学校,大哥,不是法外之地。”
还守在门口。
真把自己当葛思宁的保镖了。
抱怨归抱怨,他还是去买了。
江译白带着饭进去,掀了几次帘子才找到躺在最里面的葛思宁。
她眼睛睁着。
江译白走进去,“没睡着?”
葛思宁看着他,一时没说话。
江译白过去把窗户拉大了点,风扇关小了点。
回头看见葛思宁还盯着他,他挥了挥手。
“傻了?”
“没有。”她小声说,“我以为你走了。”
他把饭放到床头,在拆塑料袋上的结。
语气听起来很随意:“我能去哪?”
葛思宁背过身去,不想听这种话。
她觉得自己回不去了。
可江译白却还没有意识到,他不能再像哄小孩一样去哄一个少女。
他们空间上的距离太远,年纪也差了好几岁,他的忙碌和葛思宁的忙碌完全不一样。
不在一个阶段,不是相同的目的,就无法设身处地地理解对方的心境。
他无法立即体会的每一次起伏都是她急速生长的前兆。
那时他看她只是一颗种子,背过身的一瞬,花苗已经抽条。
江译白连一次性筷子都给葛思宁掰好了。
“先起来吃饭。你上午消耗了这么多体力,要好好补充碳水。”
葛思宁恹恹地坐起来,接过,对琳琅满目的菜色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江译白也还没吃饭呢,光紧着她了。
他在床头发现了校医开的药,反复确认:“你还没吃吧?这个不能空腹吃。”
葛思宁说:“没水。”怎么吃?
“葛朝越已经去买了,你等一会。先吃几口饭垫垫肚子。”
“……我爸妈没来吧?”
“没。”
葛思宁松了口气,心里盘算着待会要如何收买葛朝越。
江译白一直催她吃饭,葛思宁草草咽了两口。
还没吞下去,葛朝越就回来了。
还没见到人,就已经听到声音了。
“葛思宁!”
她装死。
江译白说了句“在这”。
葛朝越挑帘进来,看她这幅死样,大汗淋漓地骂:“没良心的丫头,亏我为你跑前跑后。”
“我又没让你来。”
“你再说一遍?”
葛思宁不说。
体谅她不舒服,葛朝越不和她计较,给她扭开矿泉水放一边,拖了张凳子过来坐。
“没什么大事吧?”
江译白也没来得及问:“校医怎么说?”
葛思宁拨着鲜艳的小青菜:“说是着凉了。”
葛朝越看着外面的大太阳,说了句:“庸医!”
“走,我们上医院去。”
“不用了,我已经不痛了。”她开始套路了,“我就想躺一会儿。早上吐了两次,感觉人都脱水了,不知道下午再晒下去会不会中暑。”
她说这话的时候江译白看了她一眼。
她察觉到了,莫名紧张。
葛思宁突然想起什么,问葛朝越要手机。
“我要你帮我保管,你不会弄丢了吧?”
“对对对,弄丢了。”葛朝越好没气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丢给她,并解释,“爸妈本来想来看你的,但是妈下午还要赶回去上班,爸听说江译白也在,他还要去银行办事,就没过来。”
葛思宁对此敷衍地点点头,心想不来才好呢。
她打开手机,试探性地给徐之舟发了个表情包。
宁:[halo哥们。]
宁:[你没事吧……]
徐之舟应该是已经到家了,回得很快。
X:[没事。]
X:[你呢?到家了吧?]
宁:[我在校医室躺着。]
X:[?]
X:[就你一个人?]
宁:[不是。]
那边输入了一会。
X:[你吃饭了吗,要不要我给你打一份?]
徐之舟父母是学校老师,他家就住学校后面那栋职工楼,离食堂特别近。
宁:[不用不用。我哥他们给我带了饭。我就是想发个信息问问你,跟你道个歉。今天真是不好意思啊……]
X:[没事。]
X:[意外。]
宁:[嗯嗯,等下次放大周我请你看电影吧,或者小周也可以,看你时间。]
X:[谢谢,我有空会通知你。]
宁:[好的。]
葛思宁一手端着饭,一手在手机上打字,饭一口没吃,手机倒是响个不停。
江译白都吃完了,她连面上的菜都还没怎么动。
葛朝越警铃大作。
他绷着脸,想起刚才骑车来的路上见到了一群漫步在校园小道上的小情侣,严肃地问:“葛思宁,你在和谁聊天?”
葛思宁觉得这事特丢人,于是说:“没谁。”
“你少装蒜。捧着手机恨不得脸都埋进去了,还撒谎呢?”
她哪有。
葛思宁可不背这个锅,她熄了屏,打算和葛朝越好好分辨分辨,殊不知这个行为在哥哥看来就是做贼心虚。
葛朝越朝她摊手:“我不信。聊天记录给我看。”
江译白推了下他的肩膀:“这不好吧。”
葛朝越:“有什么不好的?”
葛思宁:“这是我的隐私!”
“你要是问心无愧,怎么不敢给人看?”
“我不是不敢,是不想!你会不会尊重人?”
葛朝越瞠目结舌:“我不尊重你?葛思宁,你自己好好数数你从小到大做了多少丢脸事,我都替你瞒着!你还记不记得你十岁的时候去动物园,不小心掉进了大象的粑粑里,还是我……”
葛思宁吓得坐起来捂住他的嘴。
这都几百年前的事了!他怎么还拿出来说!
她下意识去看江译白,对方回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意思是:我什么也没听到。
葛思宁却觉得更丢人了。
她到底要在江译白面前丢多少次脸才算完!
葛朝越快被她捂死了,好不容易挣脱,破嘴还在继续:“那我问你,和你聊天的人男的女的?”
葛思宁为了省事,说:“女的。”
“真的?”
她表情真诚,“真的。”
且张口就来:“译白哥刚还见过呢,就是和你一起扶我的那个女生。”
葛朝越扭头求证:“真的?你见过?叫什么名字?”
江译白想起张月说的,她和葛思宁的关系也就一般。
他看着葛思宁的眼睛,选择偏袒她:“嗯。见过,很活泼一女孩。”
葛朝越这才放过葛思宁,但一直用怀疑的目光扫视她。
中途水喝完了,江译白叫他再跑一趟,葛朝越不乐意,非要他一起去,被葛思宁吐槽:“小学生么你是。”
“睡你的觉。”
走在校园小道上,江译白问他:“有必要么,刚才。”
“思宁就是和同学聊个天,看你紧张的。你不会是怀疑她早恋吧?”
葛朝越烟瘾犯了,又不好意思在书香之地大行烟火之事,说话十分不耐。
“我告诉你,我这是防患于未然。”
他偏头,和江译白咬耳朵:“你都不知道我刚才出去吃饭,在校外碰到多少对情侣。一出校门口就好像出了什么结界一样,两个人本来还隔一米远,下一秒手就牵一起了,看得我那叫一个无语。”
江译白也发现了几对,不过没那么明目张胆。
他张嘴,还没说话就葛朝越打断:“你别跟我说什么‘思宁不会这样的’、‘不要杞人忧天’,我自己的妹妹我了解,她确实不是那种会自毁前程的人。”
“但人都是环境下的产物,谁能保证她看多了见多了,不会想尝试?以前她只是在小说、电视剧里感受爱情,现在却有了接触的机会,想捅破这层窗户纸是分分钟的事。”
江译白:“我觉得你想得太复杂了。”
“我才觉得你太天真了!现在的高中生早熟得很,十几岁花花肠子就一大堆。”葛朝越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他太清楚了,“你设想一下,如果是陈安远早恋了,你开心吗?”
江译白倒是觉得无所谓:“那是他的事。不影响学习就行。”
葛朝越抓狂:“靠,怎么会不影响?算了,我跟你说不清!谁让我命苦,家里养的是公主。”
江译白笑他:“几天不见,都变成育儿大师了。”
女孩子需要操的心就是多一些。
希望她去闯,又害怕她受伤。
期盼她勇敢,又担忧她过于冒险。
江译白勉强认同葛朝越的“阴谋论”。
他也稍稍想了想这个问题,他倒是觉得,以葛思宁的个性,是不会让自己堕落的。
就算真的早恋了,她也会把这种感情当做向上的动力。
来到小卖部,葛朝越拿了瓶怡宝,给自己拿了瓶可乐,又问江译白喝什么。
江译白说随便。
“随便的话你买单哈。”
“?”
扫码的时候他发现葛朝越还拿了两包薯片。
他美其名曰:“妹要吃。”
江译白懒得和他吵,提着塑料袋往回走。
躺到午休结束,不用葛思宁想方设法,葛朝越就主动提出要替她请假。
吴思说:“正常情况下,校运会期间的假条我们是不批的。”
葛朝越以前读书的时候最讨厌这种装腔作势的老师,现在毕业了,当然要支楞起来。
“葛思宁上午已经吐了两次了,跑完一直肚子痛到现在,再说了她下午没有项目,又不会耽误什么。”他有理有据,无可指摘,“而且现在学习任务重,万一周一上学她还没恢复过来,耽误了学习进度怎么办?”
葛思宁站在旁边都快给他鼓掌了。
最后吴思放了人,不过走的时候还吩咐葛思宁离校前把语文卷子发一发,免得同学们周日没作业。
江译白说:“我来吧。试卷在哪?”
葛思宁找过了,文科班办公室没有,那就是在楼下打印室,还没拿上来。
江译白下去找,让他们先去车上等。
葛朝越说:“就停在校门口的小巷里,你记得车牌号吧?”
“知道。左车尾凹下去那辆。”
“……”
江译白找到打印室,一进去就看到了徐之舟。
对方正在数试卷,看见他,问都没问就说:“文重班的在这边。”
“谢谢。”
“不客气。”
两个人并排站着,像两台沉默的点钞机。
突然徐之舟又开口了。
“您好。”
“?”
江译白偏头,目光带着不解。
“中午在操场上有些仓促,没来得及和您打招呼。”
徐之舟语气带着歉意。
“您是思宁的哥哥?”
江译白想到她今天的话,摇摇头。
“我是她哥哥的朋友。”
“嗯?”
徐之舟有些疑惑,因为今天江译白看见葛思宁吐的时候很紧张,并且还代替几乎要晕厥的葛思宁给他道歉。
如果只是哥哥的朋友,需要这么关心吗?
他真情实感地为自己猜想而抱歉。
“那你也算葛思宁的朋友。”
“可以这么说吧。”
江译白不否认,还开玩笑:“我们是忘年交。”
徐之舟却没有笑。
江译白只需要点一个班的,于是先走了。
到校门口的时候,他远远看见葛朝越在那吞云吐雾,一边抽还一边瞪那些溜出来买奶茶的小情侣。
嘴巴里念叨着,“小小年纪不学好!”
江译白看他如此义愤填膺,咸吃萝卜淡操心,忍俊不禁。
但是转念一想,想到徐之舟。
又突然觉得,葛朝越的担心不无道理。
就是不知道,葛思宁会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呢?
第17章 回家途中……
回家途中突临骤雨, 交通状况堵塞。
葛朝越的手指敲着方向盘,看了眼后座各自玩手机的一男一女,对江译白说:“你今晚要不住我家吧?陈锐他们这周也回来,晚上一起出去吃个宵夜?”
江译白说可以, 但是, “晚上雨不大的话我还是回去吧。”
“回什么回啊。”
葛思宁竖着耳朵在听。
江译白:“又不远。”
还不远?她在地图上搜索路线, 还有地铁。
葛朝越:“主要是麻烦。你就住一晚,明天我和你一起回学校。”
对啊,葛朝越开车,多方便。
葛思宁滑动着屏幕,在数站点, 期待葛朝越能多说点。
许是她沉默得有些诡异了, 江译白看了她一眼。
葛思宁切屏, 装作在打字。
“还在和张月聊天啊?”他突然开口问。
“啊?”葛思宁懵了一瞬,下一秒防备地熄屏, “没有。”
前面开车的人闻言哼了一声。
江译白抬抬下巴, “看你一直打字。”
“……我在备忘录里默写政治大题模版。”
“哦。”江译白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励志。”
葛朝越也觉得不对劲。
“葛思宁, 你今晚有事?”
“?”
“没有啊。”
“那我们刚才说今晚要出去玩,你怎么不嚷嚷着带上你了。”
“……”
我真说去你又嫌弃。
葛思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我长大了,不想再和你们这群老男人混在一起了。”
她嘴快, 说完才发现自己扫射了所有人。
她偷偷看了眼江译白,很好,又假装没听到。
其实有时候葛思宁会希望他不要这么体贴。
她很想看看他别的反应。
葛朝越:“呵呵。”
“老男人?我才几岁就被你这么叫了?你哥我今年才二十出头,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你懂什么。”
她小声吐槽:“也没见你有多得意啊, 上周还听到你跟爸爸要钱。”
“你懂什么,人在江湖飘,哪能不花钱。”
“你可以自己打工啊。”像江译白那样。
“我不需要,懂吗?”
“……”
说完他哼起歌来,葛思宁觉得特别不舒服。
江译白支着脑袋在看窗外风景,突然察觉到她幽幽的视线。
他当然听到了他们刚才的对话。
但是他不在意。
这个世界上有的人就是天生命好。
他没什么可埋怨的。
只是察觉到葛思宁在照顾他的感受,他有点感动。
江译白偏头,垂眸对上葛思宁有些忐忑的表情。
他抬手想帮她把贴在侧脸的耳发撩开,葛思宁却扭头避开了。
无论是他的动作,还是他的目光。
江译白以为她是不好意思表达自己的关心,所以害羞了,并不觉得自己这个举动对女高中生来说有些亲昵。
“干嘛突然看我。”他故意问,“心疼我到处打工啊?”
“……没有。”
葛朝越在前面倒油,反应很大:“你心疼他干嘛啊?我真是服了,你这个哥有钱得很。你都不知道他现在在外面打多少份工,一个月挣多少钱。”
葛思宁闻言感觉心脏好像被人拧了一把,除此之外还产生了迷茫。
她抱着书包,手指在扣拉链。
江译白并没有反驳葛朝越的话。
葛思宁盯着窗外迎面瞥向自己的雨水看了一会儿,虽然隔着一层玻璃,但她的心情却好像弥漫在漫天大雨里,变得潮湿幽深。
她慢吞吞地找措辞。
“哥哥。”
“嗯?”
本来葛朝越张嘴想应的,结果被江译白抢先。他回头瞪了他一眼,江译白人畜无害地朝他笑笑,然后就听到葛思宁说。
“你现在挣的比给我当家教要多很多吗?”
葛朝越嘲笑她:“废话。”
“是做什么的?”
江译白想了想,简单说:“就是和本专业相关的工作。和你妈妈公司的业务差不多。”
“那为什么你不去我妈妈公司上班?”
葛朝越:“因为人家已经有更好的offer啦。而且钱不钱的都是小事,不管干什么都比给女高中生当家教来的有前途吧?”
江译白觉得这话有点伤人了,骂了他一句:“你能不能闭嘴。”
回头看,发现葛思宁果然表情黯然。
“思宁,”他许诺,“虽然我不是你的家教了,但是你可以像以前一样发题目来问我。或者平时你在生活上遇到什么事情,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和我说。”
“啧啧啧。”葛朝越感慨,“保姆啊保姆。”
葛思宁假装没听到,跟江译白确认:“什么都可以吗?”
“什么都可以。”
“不是题目也可以?”
“当然了。”
“有些事你觉得不方便和前面那位司机说,怕他泄密的话,可以和我说。我嘴巴严。”
葛朝越:“……”
葛思宁认真想了想自己的秘密。
发现都是不能和任何人说的。
尤其不能和江译白说。
但她还是很想行使这个权利。
于是在那个周末过完的下一个月,京都的天气已经转冷,需要穿上厚外套的季节,她尝试性地给江译白发了一条微信。
“收到了这个。”
她拍了照片发过去。
是一封匿名情书。
葛思宁点击发送以后,就立马把手机锁进抽屉里开始写作业。
因为如果不这样的话,她恐怕就没心情学习了。
情书是她在抽屉里发现的,被夹在练习册里,葛思宁不怎么用那本教辅,所以一直到今天才发现。
张月看到了,捂着嘴说太浪漫了吧,这个年代还有人写情书!还说手写信是很有诚意的表现。
然而葛思宁看着这个信封,心里想的却是自己的位置可能被人翻过。
她犯恶心,夹回书里不打算看,也不想追究何时何人。
张月比她积极,一直怂恿,每个课间都守着她、催她:“思宁思宁,你就看一看嘛,又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就当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葛思宁被烦得受不了,好几次想骂人,忍住了。后面直接丢给她,让她自己看。
结果等她写完一道证明题,抬头,张月都给感动哭了。
“哇塞,文艺青年爱上我……葛思宁,你艳福不浅啊!”
神经。
葛思宁接过她递来的信纸,草草扫了一眼。
首先,字很丑。
其次,废话连篇。
所谓文艺的部分,都是金句摘抄。葛思宁看过原著。
她跟张月说你那么想要就送你。
张月讪讪地摆手,似乎是终于看出了她的不悦,“不要不要。谢谢。我开玩笑的。”
学校会定期检查学生的课桌和储物柜,以免他们私藏电子设备,葛思宁为了不留后患,放学前把情书带回了家,打算撕了再扔。
但是一回到家,她突然有了别的想法。
计上心头,说干就干。
她捏着笔在默写文言文,力度比平时要紧,手里都是汗。
她在试探了-
江译白原本一直在等学校附近的公司的回复,但是没想到先收到了梦中情司的邀请。
唯一麻烦的地方在于住宿,实习单位离学校很远,甚至是跨区,每天的通勤费都快赶上租房的费用了。
葛朝越看了下那个地址,跟他说:“这个地方离我家就几站地铁,你介意的话,住我那?葛思宁一定很高兴。”
江译白拒绝了:“不好意思打扰你父母。”
“你客气什么,干儿子。”
江译白又说了几次谢谢,但最终还是没同意。
他和葛朝越,甚至是葛家人关系虽然不错,但是还是要保持边界感。
这是教养问题。
葛朝越问他那咋办,“我实习的地方和你不在一起,不然还能和你合租。”
江译白说:“没事。”
“刚好陈安远前几天和我开口,说舍友磨牙吵得他晚上睡不着。我公司离他们学校不算远,我折中租个房子。”
“那费用?”
“放心。”
江译白平时虽然比较节省,但是真有什么事,他也拿得出钱。
只是他不爱和别人讨论自己的私事,所以葛朝越一直刻板地以为他被家里人吸干了血。
他开玩笑说:“没钱了就继续给妹当家教。”
葛朝越呵呵道:“那你住我家岂不是更方便?”
江译白还真想了下这个可能性。
最后他得出结论:“有距离才有美。我可不想最后和思宁两看相厌,地位沦落成你。”
“你他妈说的是不是人话?”
看好了房子,签了合同,也没什么要搬的。
只有陈安远这个死心眼的小孩比较棘手。
江译白加完班回家,还接了私活赚外快,没那么多功夫理他。
他下了晚自习给江译白打电话,江译白开门见山地说:“两室一厅,你住不住都是这个价钱。还是说你已经习惯磨牙的声音了?”
“……”
僵持半晌,陈安远说:“我明天去跟班主任申请走读。”
江译白得到想要的答案,直接把电话挂了,连个哦都没说。
他这段时间连轴转,论文、搬家、入职,没有一件事是简单的,忙得要死。
生活和工作蹉跎人,他也会有失去耐心的时候。
等看到葛思宁的信息,已经是凌晨了。
江译白刚给电脑关机,仰头滴了两滴眼药水,在思考自己还能睡多久。
偏偏这时,企业微信突然弹出新消息。
他这才想起自己今天还没看过微信。
害怕错过一些学校的通知,江译白把手机捞过来查看。
他挑了需要回复的回复,连葛朝越和其他同学的一些消息都没点开,不用看都知道是些垃圾话,而他现在时间有限,恨不得一分钟掰成两半来用。
葛思宁的信息沉底了,他划到很下面才看到。
江译白点进去,还没看是什么内容,先打开界面把她置顶。
他虽然喜欢哄她,但不只是哄哄而已。
承诺过的事,江译白不会食言。
做完这些,江译白才打开她发来的图片。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关掉了又重新开机的电脑在泛光。
江译白窝在转椅里,认真地浏览着这封情书。
五分钟后,他表情略显凝重地熄屏,暂时没有回复。
他看着部门主管发来的批阅,打开演示文稿开始按照评语修改。
至于葛思宁的事。
江译白认为,这很重要。
他需要找一个清闲一点时间,思考清楚了再回复-
葛思宁那天晚上睡得断断续续,一直到校门口都没有收到江译白的回复,她难掩失落地把手机交给送她上学的王安远,穿好外套背书包下车。
王远意在后面叫她她都没听见,直到爸爸下车把热牛奶塞她手里,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走了这么久神。
王安远还带着暖意的手探了探葛思宁的额头,“怎么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最近降温了,感冒了?”
“没有。”葛思宁吸吸鼻子,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此时校门口陆续经过许多骑车来上学的学生,其中就有葛思宁他们班的人。
那几个人看见她,无一例外,都会回头看两眼。
葛思宁察觉到了,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她不好奇。
等到下午社团课,她拎着羽毛球拍要去球场上大杀四方之际,张月突然把她堵在更衣室门口。
葛思宁皱眉,“干嘛?”
张月神神秘秘的:“我今天居然听到了一些你的传言……”
“什么传言?”
“听说你爸是开宾利的?”
“……”
葛思宁突然就明白那些目光为何而来了。
其实学校里不缺有钱人家的小孩,只是因为葛思宁成绩优异、平时又一副清高做派,所以有人格外关注她。
她背好运动包,打算待会下了社团直接回家洗澡,然后再回来上晚自习。
面对张月的话,葛思宁很诚实地说:“开了十几年了,不值什么钱的。”
“那也是宾利啊!”
张月跟着她离开更衣室。
“而且我听她们说你爸爸特别爱你,你以前都是骑车或者坐公交来上学的,现在天气一冷,你爸就每天早起送你了?”
葛思宁:“被家长接送的学生比比皆是,你有空可以在上下学的时候站在校门口看看。”
张月被她噎了一下,有件事她本来觉得不是很礼貌,不想问的,这会儿被葛思宁一怼,负气地脱口而出。
“我听说,你们家是男主内女主外?思宁,你爸爸是全职煮夫吗?”
快到体育馆了,冬天的天黑得早,才四点半就灰蒙蒙的。
树上飘落一片凋零的树叶,葛思宁踩过。
她回头,脸色不虞。
“听谁说?”
张月从没见过她这样凌人的气场,让人不禁畏惧。
葛思宁也不指望从她嘴巴里得到答案。
她从来没有觉得王远意辞掉工作全心全意地照顾家庭有哪里不好。
很多家庭都是丧偶式教育,为人父母,但凡有一方缺席或是逃避责任,于家庭于孩子来说都是极其不利的。
她父母只是做了最好的选择。
但是葛思宁没有把这些话说给张月听。
她生气只是因为别人诋毁王远意,不代表她真的在乎。
已经走到体育馆门口了,葛思宁冷冷地问。
“你还要跟着我吗?”
张月一愣,站在原地,呆了几秒才摇头。
她后知后觉葛思宁的不悦,也不知道是天生反射弧长还是情商低。
“没有……我就是……”
葛思宁没心情听她的解释,直接转身就走-
社团结束以后葛思宁直接去校门口,王远意的车已经停在那里了。
高一不用上晚自习,正值放学和饭点,学校附近的交通情况特别糟糕。
天气冷了,很多家长都开车来,稍微晚点就占不到停车位。
葛思宁轻而易举地找到了王远意,他停的位置很好,可见他很早就来了。
她拉开车门,里面已经开好了暖气。
葛思宁裹紧外套上车,问:“不是说了不用那么早来吗,你在车上等这么久不累啊?”
王远意听她关好门,从副驾驶把充好电的手机递给她。
“不早,我差不多五点才到。”
葛思宁接过,开机。
王远意从来不动她的手机,有时候看到信息还会帮她熄屏。
他真的是个很好的爸爸。
葛思宁想到张月那些略带恶意的话,突然觉得很委屈。
“可我六点才下课。”
“也就一个小时左右。”
“我不管,你下次不准这么早来了。”
“那爸爸在家也没什么事情做,早点来好停车。”
自从葛思宁上高中,尤其是今年上晚自习上到九点、在家的时间大大减少以后,王远意的生活就开始变得空虚。每天除了做做饭,养养花草和金鱼,几乎没有别的事情可以消遣。
但外人眼里的清闲,其实来之不易。
回去的路上,天已经黑透了。
葛思宁没有玩手机,靠着车窗把脸埋在围巾里小憩。
王远意在前面边开车边回忆:“以前你刚上初中,小越上高三的时候,那才是真的一点空都没有。你哥懒,嘴又刁,每天都要人送汤送饭。你那时候还抱怨爸爸不能每天来接你,不能让你回家就吃上热饭,甚至问我是不是只关心哥哥不关心你,你忘记了?”
“……所以后来家里请了阿姨。”葛思宁记得。
“是啊。”王远意叹口气,“但是把孩子交给别人,我总是不放心的。”
“现在哥哥要工作了,爸爸只要操心你一个人就够了,你不是一直想要爸爸围着你转吗?”
葛思宁沉默。
霓虹灯闪,她看得眼睛痛。
车内连音乐都没有,气氛有些凝结,像松上冰晶,也像王远意停滞在某个阶段,仿佛再无其他季节的人生。
她斗胆开口。
“爸,等我上了大学,你有没有想过回去上班?”
她知道以王远意的学历有很多单位抢着要,葛思宁一直像感谢葛天舒的馈赠一样感谢他的牺牲。所以如果有一天,父母想要做出改变,葛思宁支持他们做的任何决定。哪怕她和哥哥会因此辛苦一点也没关系。
可王远意先是疑惑地“嗯?”了一声,然后略作思索,最后只当她在开玩笑。
“你上了大学,哥哥估计差不多要结婚了吧。”
葛思宁否认:“不会的,他那个性格,鬼嫁给他。不对,鬼都不嫁给他。”
王远意低低地笑了两声。
“那你呢?你上了大学,就不用我操心了?”
她又没这么说。
葛思宁托着下巴,“我会学会照顾我自己的。”
“那还有妈妈呀,我要照顾妈妈呀。”
葛思宁在后视镜里看到王远意被车水马龙映照得忽明忽暗的双眸。
他说起家人的时候,眼里总是沁着一层温柔和湿意。
可惜,这个家里没有一个孩子像他。
无论是葛朝越,还是遗传了王远意的文雅、敏感的葛思宁,都有一双倔强的眼睛。
第18章 葛思宁在那……
葛思宁在那周的最后一天收到了江译白的回复。
那时她正趴在床上占卜自己最近的运势, 塔罗牌说她最近桃花运很差,如果有喜欢的对象,建议最近暂时不要出手。
葛思宁看着牌面,心都快沉到底了。
有必要这么准吗?
那已经出手了怎么办?
才想着, 微信就进来了。
她以为是微信推送, 结果是江译白。
葛思宁一下子坐起来, 可是还没点开,就又趴了回去。
他回了?
还是假装没看到,要和她说别的事?
如果回了,会回什么,又为什么这么晚回?
如果是装没看到, 江译白又是因为什么找她?
葛思宁突然想起江译白以前也是这样。
葛朝越明明经常和他说自己的事, 他的反应谈不上冷淡, 但是也不殷勤。有时候葛思宁要等好几天甚至一两周才能等来他的关心,不知道还以为他们之间存在几百个小时的时差。
她不知道江译白是不想回还是没空回, 也不知道他们这个岁数的大人整天都在做些什么。
可供参考的葛朝越和陈锐在她看来都闲得不得了, 所以她一开始也理所当然地认为江译白也很闲。
直到上次听葛朝越说他同时打好几份工, 葛思宁才了解到, 他是真的忙。
那这次也是吧?
她自我安慰地点开他的消息。
葛思宁的瞳孔微微放大,难以置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江译白没有就她收到的情书做出回复。
但是他约了她见面。
[100]:下雪了。
[100]:你要不要出来打雪仗?-
那是那一年的初雪。
葛思宁记得很清楚。
而且再过两天就是她的生日。
这场雪来得很及时,让她在十六岁最后的时间里再次见到了江译白。而且是单独的。
没有哥哥,没有任何其他的人, 只有她和他。
葛思宁连他为什么来的原因都没有问,套上羽绒服就匆匆下楼,王远意听到动静问她是不是要出门,葛思宁拿上围巾就跑:“对!”
少见她如此激动慌张,王远意嘀咕了几句, 打开手机给她转了五百块钱,还发了句注意安全。
葛思宁却连他的信息都没点开,根据江译白发过来的坐标,跟着地图走。目的地在她家附近一个偏僻的公园里。
公园归属于老小区,除了四周的原住民几乎不会有人来。
葛思宁不知道江译白为什么会在这里堆雪人,不过当下她没心情多想。
她远远就看到他的背影,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的反应居然是逃避。
葛思宁站在比她稍微高一点的盆景后面捋了捋刘海和围巾,平息好呼吸,才朝那个正在帮两个小朋友做雪人手臂的人走去。
走到他三米开外的椅子上,葛思宁突然停下了脚步。
细细密密的雪花飘落在衣服和头顶,明明应该觉得刺骨的天气,她的脸却在寒风中逐渐发烫——这实在太诡异了,简直有悖常理,和江译白的行为一样。
葛思宁的第六感作祟,她意识到她猜错了。他或许不是顺路,而是专门来找她的。
这个认知让葛思宁张皇。
这是他们认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私下见面,她就这样毫不矜持地答应了,还这么快就到了,会不会有点太明显了?
于是葛思宁插着兜,选择停靠。坐在椅子上看他。
其中一个戴红色毛线帽,帽顶还缀着一颗毛绒团子的孩子一直在往这边看,眼神好奇。
葛思宁朝她比了个嘘的手势,小女孩点点头。
葛思宁那口气都还没松,就听到小女孩大喊:“哥哥!有个姐姐一直在偷看你!”
什么!
葛思宁咬唇,刻意躲避了江译白回头时的目光,反驳道:“我哪有偷看?我只是坐在这里,观察你们怎么堆雪人而已。”
小女孩:“可是你明明……”
她还没说完,江译白就站起来,走向葛思宁。
小女孩一下明白他们是认识的,很乖地闭嘴了。
但是被她这么背叛,江译白在她旁边坐下,葛思宁立马如坐针毡。
他伸手扫落了她肩膀上的雪。
“没带伞?”
“……没。”
“帽子也没戴。”
葛思宁拍了拍头顶,“忘了。”
其实是出门太急了。
她其实不是很在乎,她头发厚,没感觉。
只是既然江译白说了,她就随手拍几下。
倒是他看她如此敷衍,抬手替她仔细捻去了几颗雪粒。
突然狂风大作,雪人的鼻子被吹掉了。
楼上的居民楼有人在喊名字,是在叫楼下的小孩回家。
溜滑梯和秋千上的人都走了。
绿色的波波球掉在地上,小男孩捡起来,被小女孩抢走,拿到江译白面前来献宝。
江译白的手本来也插在兜里,见状伸出来:“要送给我啊?”
“嗯!”小女孩点头,“谢谢哥哥帮我们堆雪人。不过我们要回家了。”
“谢谢。”
江译白接过,放进口袋里,态度特别诚恳,好像收到的不是波波球,而是灵珠。
“马上就要下大雪了,哥哥你也快回去吧。”
小女孩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葛思宁,似乎意有所指,好像她是什么坏人。
葛思宁:?
江译白看到了,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说:“好。现在就走。”
小女孩放心地跑了。
他说走就走,果真站起来,葛思宁却还坐着。
江译白朝她伸手。
“没想到雪会突然下得这么大。附近有家咖啡店,我请你喝热可可?顺便和你说点事情。”
葛思宁心里一咯噔,心想果然是在这里等着她。
她唯唯诺诺地跟在江译白身后,看他熟稔地穿过大街小巷,心里回忆着他在这片街区所待的时间,拼拼凑凑总共也就两三个月,他却能摸清每一条窄路小径,并且记忆犹清。
江译白推开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葛思宁。
他保持着推门的动作,身体微微倾斜,意思是:你先进去。
葛思宁进去了,但是站在门口不动。
“你随便找位置坐。喝什么?”
“不是说热可可吗?”
“也可以是别的。”
葛思宁弯下腰在前台看菜单,后面有标价。
家里每个星期会给她三百零用。
但她昨晚打开淘宝,买了几卷胶带。
……下单一时爽,买单火葬场。
葛思宁半晌没做出决定,是在思考还有多少余额。
结果江译白看她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误以为她是不好意思。
他弯腰跟葛思宁一起看。
“选择恐惧症?”
葛思宁被他吓了一跳,偏头入目就是一张极具冲击性的帅脸,吓得她心脏乱跳。
店员闻言,适时地开口推荐:“这个季节很适合喝我们家的抹茶巧克力牛乳哦!下初雪的这天用香醇丝滑的巧克力,搭配抹茶的微涩,再合适不过了。”
葛思宁在菜单上迅速找到这个菜品,后面写着:32元。
怎么不去抢!
她抿着唇,想说自己要一块丹麦曲奇就好。
那个只要八块。
结果江译白比她快,几乎是店员一说完,他就站直点头,掏出手机扫码。
“那要一杯抹茶巧克力牛乳,再要一杯拿铁。对了,今天有什么蛋糕?”
店员指了下旁边泛着暖光的橱柜,介绍。
江译白问:“思宁,要吃什么?”
“……”
她视死如归地说:“我没带钱。”
江译白愣了一下,在店员八卦的目光里无奈地重复。
“来之前不是说了我请吗?”
坐到位置上,葛思宁整个人都很不美妙。
如果说出门的时候她还是一只高声吟唱的山雀,那此时她就变成了一只落汤鸡。
因为刚才江译白付钱的时候,前台的收款系统发出了语音提示,好大声的一句“微信转账一百一十六元”,葛思宁听完直接变了脸色。
江译白看得一清二楚。
于是问她:“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觉得占了他便宜,又觉得价格黑心的葛思宁:“嗯?”
“在你心里,我原来是个连请妹妹吃东西的钱都没有的穷光蛋吗?”
葛思宁被他的问题震惊了,因为这完全是一场污蔑!
所以她暂时失声了,等坐下来了才找回声带,急急解释:“我没有觉得你很穷。我只是觉得自己的那份应该自己付。但是我这个星期的零花钱已经用光了……嗯,所以……而且,这家店好贵。”
江译白当然只是开玩笑,现在听她一本正经的解释,心里倒是生出几分自怜来。
在葛思宁心里,他应该是不一样的。
这个不一样是指,家境不一样。
江译白想,葛思宁跟陈锐他们出来的话,应该不会这么小心翼翼。
思及此,他叹了口气。
葛思宁听到了,恨不得能长出十张嘴巴。
店员在此时端来餐品,并提醒她:“小姐姐,你可以把羽绒服脱下来哟。”
“哦哦。”葛思宁才意识到暖气有点热了。
长款的外套被她折起来放到一边,葛思宁里面穿了一件黑色毛衣,下半身配的是深蓝色的刺绣牛仔裤。
江译白看到了。
他有些惊讶,“我还以为这条裤子被你丢掉了。”
葛思宁说:“没有。”
一年四季都挂在她的衣柜里,提醒着她自己,不要懈怠。
她小声道:“不过也是前几个月才穿上的,感觉都短了。”
好在当时买的是拖地款,虽然被葛朝越嘲笑过她偷穿大人的衣服。
江译白摇头,“很好看。”
搭配雪地靴,遮不住脚踝也没关系。
被他简单地夸了一句,葛思宁感觉自己脸红了。
她端起玻璃雕花杯假装喝东西,抹茶的苦和巧克力的苦融合在一起,但是喝到嘴里是甜的,暖意流通肺腑。
其实她觉得这条裤子已经过时了。
只是想到是来见他,所以才穿的。
葛思宁费尽心机地突显自己的变化,是想以此来提醒江译白,她在长大。
“不过穿牛仔裤会不会有点冷了?”江译白操心的却是这个问题。他想到陈安远每天为了耍酷,就在校服外面套一件夹克,皱眉问,“你们这个年纪是不是都有点……要风度不要温度?”
葛思宁以为他在暗指自己不戴帽子的事。
她瞥了眼江译白搭在椅背后面的大衣,嘀咕道:“你自己不也是……”
“嗯?”
“我说没有。”她坐直了,“我上学都穿很多的。”
江译白又不是聋子。
但他不会让葛思宁尴尬,所以跳过了这个话题。
不等他叮嘱注意保暖,葛思宁就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你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你又为什么会从学校跑到公园里?”
闻言江译白放下咖啡杯。
“是为了送生日礼物给你。”他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我记得你的生日要到了,但是前几天一直空不出时间。再加上你要上学,所以我就打算周末过来一趟。没想到来的时候竟然下雪了,所以才会问你,要不要打雪仗。”
他回避了从学校过来的这个细节。
江译白把盒子放在桌上,手指轻抬,推到葛思宁面前。
虽然没有购物袋,但是盒子包装得很精美,上面还系着丝带。
葛思宁一时没伸手,而是语气古怪地问。
“为什么是今年?”
“什么?”他一时没听懂。
“去年你都没有送我礼物,为什么是今年?”
听江译白的话茬,显然是早就知道她什么时候生日了。
虽然葛思宁不清楚是他问的还是葛朝越说的,但是既然他之前就知道,那为什么之前不送?
江译白看她欲盖弥彰地拿起叉子开始挖蛋糕,就是不接礼物,面露为难地解释。
“你不是不喜欢别人送你礼物,也不喜欢过生日吗?”
“……”
葛思宁把蛋糕喂进嘴里,心里暗暗一动,没想到他连这一点都打听清楚了——她确实不收礼物,也不过生日,但不是因为不喜欢。
而是因为早年葛天舒总是把她的生日布置成人脉交流会,借她最期待的日子将礼物变成一种人情来往。
明明是生日,可“庆祝”却沦为了最不重要的事。
所以葛思宁干脆不过了。
每年只给亲近的人祝福她的机会。
葛思宁的眼珠动了动,舔掉叉子上的奶油,什么也没说,但是伸手把盒子拿了过来。
江译白就知道误会解除了,从善如流地说:“那我先在这里预祝思宁生日快乐。希望你的十七岁,可以无忧无虑,平安健康。”
葛思宁心里哼了一声,刚才的尴尬和羞恼全都消散了。
她紧追不舍:“你还是没回答我为什么是今年。”
她想听江译白说那个答案。
无忧无虑是不可能的,她学习压力大着呢。
所以比起这些空话,葛思宁更希望从他口中得到一个确认。
他们关系更进一步的确认。
江译白也很坦然:“你之前说你把我分到亲人的分组里,我很感动。所以,我想我对你来说也算亲近的人吧?那我给你送礼物,你应该就不会觉得冒犯了。”
对对对!就是这样!
葛思宁非常受用。
她心里在咆哮,面上淡定如斯。
“嗯……其实我那个亲人的分组里挺多人的。你不介意吧?”
江译白笑笑,“不介意。”
“能看到你的朋友圈就好。”
“……”
这事怎么就过不去了!
葛思宁白了他一眼,低头又换上笑容,笑嘻嘻地开始拆礼物。
她边拆,江译白边说:“其实分组只是形式。让我真正意识到你信任我这件事,是你和我分享了你的心事。”
葛思宁动作一顿,僵硬抬头:“什么?”
她怎么不记得她和江译白说过……
不等她搜寻相关记忆,江译白就把那张情书的照片放到她眼前。
“思宁,你恋爱了?”
第19章 银质叉子在花瓣形状的碟……
银质叉子在花瓣形状的碟子上一划, 发出异常尖锐,却极其轻微的一声。
江译白琥珀似的瞳仁里倒映出葛思宁僵滞的表情。
葛思宁确定他没听到这声动静,只有她自己听见了——这是她心里某个东西撕裂的声音。
比如羞耻心,比如胜负欲。
她眨了眨眼, 企图将离家出走了十几秒的理智抓回来。
而他们之间也沉默了十几秒。
葛思宁腾地站了起来, 脸上带着愠怒和难以置信。她的声音里藏着破碎的颤抖和急于澄清的迫切, 以至于听起来十分激昂。
“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和写情书的这个男的?”
“拜托!这怎么可能?!你看看他写的字,跟狗在纸上爬一样。人家都说字如其人,就凭这个字我就能想象出他这个人有多邋遢、潦草、不修边幅。还有!他写的这些词句,你都不觉得熟悉吗?你没读过莎士比亚吗?在某个小说网站,引用原著超过25个字却没标注, 就会被人当成抄袭!他这是妥妥的抄袭犯啊, 写情书都没有心意的人, 得到了就更不会用心了。”
江译白在她站起来的时候,微微皱了下眉。
表情从和煦变至严肃, 颇有种大家长想和孩子心平气和地谈谈, 结果对方直接造反的无奈。
现在听她说到这里, 他的表情还是没有任何松懈。
葛思宁眉心一跳,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害怕他这幅样子。
早恋本来就是青春期的禁忌话题,江译白已经尽量温和地提及了,想必是看在葛思宁坦诚的份上。
她原本撑着双臂压着桌子向他解释的动作变了,是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应激。
尽管这是个误会, 但如此激愤,倒显得她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看着江译白的眼睛,声音变小了,解释也不那么情绪化了。
“总之,我没谈恋爱, 是别人单方面喜欢我。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我……和你说,是因为,我想知道……”葛思宁一开始还很有底气,可越说到后面,她就越难以启齿。因为这些话半真半假。她希望江译白别看出她的破绽,又害怕江译白当真了,“我想知道,别人为什么会喜欢我。”
说到最后,她垂下了眼睛。
情书这件事其实有很多后续。
比如张月连着两天都在她耳边念叨,但凡有个男的从窗边经过多看了她两眼,张月都要“阴谋论”。
比如这个文艺男孩疑似她隔壁班的四眼仔,平时和葛思宁没什么交集,但是他们一起参加过英语演讲比赛。
这些人和事,葛思宁统统都不在乎。
与其说她想知道“别人为什么会喜欢我”,不如说,她想知道“如果你喜欢我你会喜欢我什么”。
至于这个“你”,现在正坐在她的对立面,隔着一张光可鉴人的玻璃桌,用一双含笑的眼眸勾人地注视着她。
葛思宁很心动。
但是又很快察觉出不对。
他怎么变脸变得这么快?
电光火石之间,葛思宁观察到他因为轻笑而漾起来的眼睫,像振翅的蝴蝶一样掠过她的心头,带起一阵泛麻的酥痒。
他诈她!
“思宁。”
江译白接下来说的话直接证实了葛思宁的猜想。
“收到你的信息的时候,我没有回,是因为我觉得这件事情很重要,我需要慎重考虑、慎重回复。我不知道在现在的你心里,爱情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异性这种表达爱情的方式是否会令你感动。所以我和你开了个玩笑,想要了解你心里对‘追求’的标准,希望你别因此而生气。”
葛思宁瞬间败下阵来。
他就是有这样的能力,明明就怀有戏弄她的心思,但因为关心的成分更多,所以让人无法追究。
江译白一手支着脑袋,一手端着咖啡杯。
那个小巧玲珑的杯子在他手里变得更加袖珍,葛思宁不是第一次偷窥他的手,但还是第一次不怕被他抓到自己的眼神。因为她现在有充分的理由来假装自己不敢看他的眼睛,以至于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他的手。
他身形修长,比例优越,手臂和手指自然也不会差。
脱掉的大衣里面穿的是黑色打底衣,贴身的材质裹出他日渐壮硕的肌肉线条,胸口鼓囊囊的,略有崩坏之势。
可到腰部又陡然收敛,线条变窄,窄得性感,窄得葛思宁觉得自己的双臂可以轻松将其环起来。
窗外在下雪,他在思索。
葛思宁的视线慢慢往上爬。
江译白的短暂沉默令她变得大胆。
她借着日光和雪色将他看透,连同皮肤下暗藏的血管都想一一笑纳。
葛思宁知道,他此时在想的是,该如何跟眼前这个即将迎来十七岁的少女解释爱情,又该如何引导她走向正确的道路,以此来遏制她误入歧途的可能。
可她却在他的苦恼中将他拆解,剥落,借他的出神将他放肆吞噬。
葛思宁看得入迷了。
她好想告诉江译白,你不用说了,已经晚了。
她已经走上了无法回头的不归路。
雪越下越大了,窗外陆续有行色匆匆的路人经过。他们有的带了伞,所以脚步悠闲;有的连衣服都没穿够,哆嗦着打了个喷嚏,小跑着前进;有的被橱窗里温暖的光芒吸引,推开了这扇门,问店员要了一条干净的毛巾,还有一杯热饮,经过他们的时候,还多看了两眼。
葛思宁的蛋糕快吃完,江译白问她还要不要。
她摇摇头。
也是在这个时刻,他似乎是终于想好了说辞,开口了。
“思宁,关于你的问题,‘为什么别人会喜欢我’这件事,我有我的理解,可能不太准确,但是你愿意听一听吗?”
“当然。”
“你有很多值得别人喜欢的地方,但你似乎一直都不知道。并不是只有符合世俗意义的优点才是优点。就拿性格来说,那些能够令你免受伤害,过得开心、洒脱的特点,哪怕会被人说成是小气、自私、脾气差,也不妨碍这些是优点。而且对于你来说,这些优点保护了你自己,让你少受了很多委屈,让你的情绪得以发泄,在某种程度上促使你成为一个‘爱自己’的人。你知道吗?爱自己这件事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意识,更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你是稀少的一部分。
“所以这样珍贵的你,被别人喜欢,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勺柄被葛思宁捏得温热。
在江译白开口之前,她以为他会说“你很好”,然后列举一大堆她或许根本不存在、只是伪装出来的优点。或者是拿她这两年的变化来举例,比如变好的成绩、身材、皮肤……然而这些后天才拥有的一切,都不是原本的她。
可原来在他眼里,竟然是这样想她的。
就连她自己都会偶尔反思、唾弃的部分,在他看来,也是可以被夸奖、被喜欢的。
江译白把杯子放下,杯底在碟子上发出轻轻的接触声,像极了葛思宁此刻的心声。
那是一阵宛如教堂钟声般悦耳的回响。
江译白提起之前的一件小事。
他不知道葛思宁还记不记得,于是简要地复述了一下。
他说:“我刚才说的话,也是对你质问的回应。”
那天葛思宁问他,在他心里她的性格到底是有多不好,所以他才会总是问自己,是不是不开心,是不是在生气。
而今天他说,他觉得这些小脾气也是优点。
葛思宁哑口无言。
她的双手因为羞怯而缩到桌下,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跟眼前的男人完全不在一个段位上。她以为自己的小心机滴水不漏,实则是只要他想,他就可以从她口中套出实话。
因为她喜欢他,所以他在拥有比她成熟一百倍的心智的同时,也拥有操控她情绪、牵着她鼻子走的能力。
手指紧紧地勾缠在一起,葛思宁最后小声说。
“你忘了吧。”
“嗯?”
“无论是情书的事,还是之前……质问的事。”
太幼稚了。
而葛思宁一直都想将好的那一面给他。
彼时她单纯地认为,好的定义即是成熟。
所以这些不成熟的试探,葛思宁希望他忘掉。
雪停了,江译白送她回去。
路上,葛思宁放在口袋里的手一直在摩挲那个小盒子。
她没有当着江译白的面打开,因为她现在没有精力去应付他给的惊喜。
他做的任何事情在葛思宁这里都意义非凡。
哪怕打开盒子里面只是一个塑料玩具,葛思宁也会觉得异常新鲜。
而她暂时不想,也不敢被江译白察觉她的盲目。
沿着联排别墅的小路一直走,这个季节的风闻起来就很绝情。
街边堆满了积雪,化了不少。
江译白有些遗憾地说:“下次再来打雪仗吧。”
快到家门口了,他突然站定。
葛思宁一直在踩他影子,所以这会儿虽然思绪游离,但是条件反射让她跟着停下了。
路灯高悬在头顶,铺落一层暗淡的光芒,可是照在他身上的时候,却像极了舞台中央的聚光灯。
葛思宁看着那张她垂涎的嘴唇轻启,再次郑重地祝她,生日快乐。
她嗯了一声。
江译白在等她的下文。
葛思宁的心跳变得异常平静,她终于发现了江译白脸上的疲色。
心上泛起抽搐般的狰狞感,她想这种感觉应该叫‘心疼’。
“哥哥。”
“嗯?”
“我很害怕。”
“害怕什么?”江译白有些意外,他们的上一个话题还停留在葛思宁即将到来的十七岁。所以他猜葛思宁害怕的是快速飞逝的时间。他开了个玩笑,企图逗乐她,“害怕接下来的月考吗?”
葛思宁一怔。
月考这件事,她发过朋友圈。
是在情书照片发给江译白,却没得到回复后,欲盖弥彰的一种掩饰行为。
她看到了江译白的点赞,但没想到他会记得。
葛思宁摇摇头。
他耐心地问:“那是什么?”
是我害怕十七岁的我,依旧像十六岁的我一样幼稚。
葛思宁没有说,而是看着他的黑眼圈问:“哥哥,十七岁很好吗?”
“嗯……”江译白略作思索,似乎是在回忆自己的十七岁,最后笃定地告诉她:“很好。”
他以为葛思宁接下来会问有多好、怎么个好法。
但是她又问:“那二十二岁呢?”
这回愣的人变成了江译白。
他注意到葛思宁一直在盯着自己的下巴看。
他不禁伸手摸了摸,终于想起来出门之前忘记做的事情是什么了——刮胡子。
江译白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微笑:“太忙了。”
“所以二十二岁会很忙吗?”
“如果你有自己想做的事话就会很忙。”
所以你想做的事,你在做的事,是什么呢?
葛思宁无比好奇他没有向自己敞开的世界。
回到家里,她骗王远意说自己已经吃过饭了,实则胃里只有一个奶油蛋糕。
甜味已经散去,她感到一阵胀,从肚子蔓延到胸腔,再笼罩整颗心脏。
葛思宁拆开那个盒子,发现江译白送的是一支手表。
很秀气的款式,不算昂贵但是也不便宜的牌子,是现在很多学生党会攒钱买,并以拥有此表为荣的那种。
江译白显然是做过功课的。
他对她真的很用心。
葛思宁小心翼翼地捏着表带,戴到了自己手上。
冰凉的表盘接触到手腕,激起肌肤一阵细密的颤意。
滴答、滴答。
葛思宁启动了开关,时针和秒针开始了运作。
时间仿佛从那一刻才开始流动。
可她知道,从他们相遇开始,她存在的时间就都变得和他有关-
月考之前,吴思分批找人谈话。
批次的标准是名次。
葛思宁和班长李函,还有其他六个同学是第一批。
每次考试前都有这么个流程,他们已经习惯了。
不过这次吴思不知道又抽了什么疯,给他们制定的任务更变态了——她向来只允许学生进步,不允许退步。哪怕是0.5分都不行。
不同批次的同学的任务不同,吴思会根据他们近期的小测情况和上次的成绩制定目标。
底层进步空间大,所以经常会拿到进步二十分的任务。
以此类推,中层多考十分,高层多考五分。
看似底层压力最大,实则金字塔尖的那一批人才是真的遭老罪了。
从办公室里出来回教室的路上,葛思宁和李函抱着作业本走在最后面,听前面的几位同学在抱怨。
葛思宁其实也很无语,但是她不会在人前说班主任坏话。
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而且说了也没用,又改变不了什么。
不过这次真的太恶心了,吴思居然要求他们每个人的年级排名再往前进一名。
如果做不到,考后的座位轮换,没达到目标的人将被调到后排。
后排可不是什么好位置,离黑板远、座位拥挤、对着后门冬天冷嗖嗖的,还会随时刷新各种老师。
最重要的是,他们优等生向来是各科老师的心尖尖,一直占据教室的黄金地段,每次调位都大差不差,从来没有过被“流放”的危机感。
如果一朝失蹄,得到的不仅仅是一个蛮荒般的位置,还有恍若弃子般的痛苦,以及同学们的怜悯。
绕是葛思宁见识过吴思许多不民主的手段,也还是对这所谓的激励机制感到厌恶。
她没忍住,难得主动和李函搭话。
“班长,你对这次的任务有什么看法?”
李函面无表情:“全力以赴。”
葛思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回到班上,那几个刚才还在逼逼赖赖的同学已经开始奋笔勤书了。
走狗!都是吴思的走狗!
葛思宁一边发作业本一边破口大骂,怎么就没有一个人能指着吴思的鼻子骂她几句,或者去教育局举报她教学手段残忍呢?
她怨气连天,不小心撞到了同在发作业的李函。
葛思宁说了句对不起。
李函嗯了一声,没了。
“……”
正常人都会说没关系吧?
葛思宁更窝火了。
怎么全世界都在给她气受。
她偷偷瞪了几眼李函的背影,很窝囊地在发泄负能量。
其实李函和徐之舟的性格很像。
而且论工作配合、交接,葛思宁和李函的接触次数要比徐之舟多很多。
可不知道为什么,葛思宁不是很喜欢李函。
她总觉得,这个人像机器人。
不过和徐之舟那种刻板的人机感不一样。
李函给人的感觉是,他没有血肉。
所有的行为,都被写好了程序。
第20章 有了艰巨任……
有了艰巨任务, 葛思宁申请多上一节晚自习,和高三一起放学,每天晚上要十点半才下课。
葛天舒十分欣慰地说她终于醒悟了,终于舍得把全身心都投入到学习当中去, 为此还奖励了她两百块钱。
葛思宁收了, 不要白不要。
倒是王远意担心她这么晚放学会不会睡眠不足, 每天晚上都要做宵夜给她吃,美其名曰吃饱了好睡觉。
葛思宁本来就抽不出时间去运动,这下更是给了脂肪生长的空间。
每天上学前她都要上一遍体重秤才安心,如果没重,那她会像平常一样去上学;但是如果胖了, 她就会在心里把吴思揍一遍。
徐之舟从高一开始就上晚自习上到高三放学, 他家住学校里, 方便得很。
葛思宁和他聊天的时候表示自己很羡慕,她有点心疼她爸半夜还要来学校接她回家, 但是她一个人骑车的话又不是很安全。
徐之舟表示:“我可以和你一起。”
“啊?”
“我父母在校外有房子, 和你家一个方向。”
“但你住教师宿舍不是住得挺好的吗?”
徐之舟摇头, “昨天刚发通知, 要维护电路,暂时停水停电,我爸妈已经搬回去了。”
葛思宁一句“那太好了”都到嘴边了,又咽下去。
“那我回去和我爸说我晚上和同学一起回家。”
“嗯。”
“以后放学我在车棚等你?”
徐之舟沉默一秒, 告诉她一个秘密:“年级主任每天都会到车棚蹲点,抓早恋的学生。”
“……那我们?”
“校门口见吧。”
“OKOK,没问题。”
葛思宁哼着歌走了。
她馋校门口那条小吃街的垃圾食品好久了,每次王远意开车经过巷口,葛思宁都会咽口水, 这下终于给她找到机会去大快朵颐。
隔天放学她就拐着徐之舟去了。
她兜里揣着葛天舒给的两百块,大方地说:“你想吃什么?我请!就当付你的‘保镖费’。”
来都来了,徐之舟也不墨迹,要了个大大的烤红薯。
葛思宁克制地买了个加培根的煎饼果子。
两个人把车停在街边,打算吃完再上路。
学校里的学生还没走完,此时正是放学高峰期,来来往往还挺热闹的。
葛思宁的嘴唇被煎饼冒起来的热气烫得发红,徐之舟话不多,她吃东西也没多的嘴可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便在暗中观察路人。
这是她的小癖好,也是一个退役小说家的职业病。
看着看着,看到一个印象深刻的人。
葛思宁指给徐之舟看:“那不是你们班的吗?”
“谁?”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就是之前转学过来的,你说他是中考状元来着。”
哦,陈安远。
徐之舟抬了下眼镜,看不太清。感觉自己度数应该是加深了。
他想起自己帮班主任做过陈安远的思想工作,是想说服他别转走读,会浪费很多学习时间。
结果陈安远当晚把他带进男生宿舍,让他听了半小时磨牙声。
回去以后徐之舟对班主任说:“我相信陈安远同学有自己的理由。”
葛思宁看他骑自行车骑得飞快,跟赶着去投胎似的,那么大的风也不怕头痛。
她边吃边找天聊:“我发现有的男生好耐寒啊。前几天我值日,在校门口抓到好几个迟到的。那么早那么冷,他们居然连羽绒服都不穿,就套个卫衣,跟铁打的一样。”
徐之舟看了下自己全副武装的装束,他骑车还会戴御寒的毛绒头套。
葛思宁:“你看刚才那个陈安远,很明显也是喜欢装逼的。”
徐之舟:“怎么说?”
葛思宁:“这还不明显?这么冷还穿这么少,不就是为了突出自己坚硬的体格、引起别人的注意吗?就跟夏天在操场上穿毛衣一样,故意搞特殊。不然你试试现在把羽绒服脱下来骑车,不得冻死!”
她有理有据,徐之舟无法反驳,默默吃红薯。
葛思宁又看到两个这样的人,不禁好奇:“你说这些人老了以后会不会有老寒腿啊?”
徐之舟:“不知道。”
葛思宁哼了一声,言之凿凿地说:“肯定会。”
有徐之舟和她一起放学,葛思宁路上还可以和他谈谈心,边吃东西边说同学老师的坏话,压力缓解不少。
她以为这样做是两全其美,省了王远意每天半夜出门的麻烦,但是爸爸还是经常等她回来了才睡觉。
葛思宁问他等这么晚都在干什么,王远意说要么看电视,要么喂喂鱼。
现在她宵夜也不回来吃了,王远意又少了一件事情做。
葛思宁想起回来的时候经过的公园,提议:“或许你喜欢不喜欢跟大爷下棋?”
王远意笑笑:“下两天就腻了。”
他实在没有什么特别上瘾的爱好,唯有的几个都不怎么需要耗费心力。
知道葛思宁在为他担心,王远意安慰道:“人不怕闲,就怕忙。我在家挺好的。”
“哦。那我上去睡觉了?”
“嗯。”
青春就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浪潮汹涌。
天气冷了,有的同学起不来,但是食堂去晚了就没什么可吃的了,所以他们开始求班里的走读生帮忙带早餐。
葛思宁以前也被拜托过,不过因为她铁面无私地拒绝了每一个人,并找到了一个完美理由——我家的早餐都是我家里人做的,我不用买,也没有多的——所以在没有先例的情况下,大家都知道她不方便,也就不会开这个口了。
其实主要原因还是她看着不好说话,而且也没见她平时帮过同学什么忙。
走读生本来就是稀缺资源,早餐名额更是千金难求,班上有几个没找到人脉的女生在宿舍里偷偷问过张月,说她和葛思宁隔壁桌这么久,能不能卖个人情?
张月不好拒绝,斗胆问了,结果毫无悬念地被葛思宁回绝了。
她这次给出的理由更是无懈可击:“学生会最近在检查走读生的书包,听说是有人在学校里做生意,卖包子豆浆,还帮忙充手机和充电宝。”
言下之意便是,我可不能顶风作案。
张月说:“那好吧。”
回头对后面偷听她们说话的女生们耸耸肩,意思是自己的面子也不好用。
葛思宁没撒谎,确有其事。
虽然她也只是听老师说过,自己还没抓到过,但是学校那边为了不打草惊蛇,暂时封锁了消息,以免“犯罪分子”潜逃。
然而这就导致了那群被拒绝的女生觉得葛思宁在故意推脱。
葛思宁一不明白张月为什么会和她开这个口,明明她自己没有这个需求;二不明白那群女生埋怨她的原因,她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三不明白小小一件事居然可以上升高度,近期班里的人在窃窃私语她冷血。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葛思宁内心大为光火,但是暂时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和任何人计较。她只希望在月考前任何人都不要来惹她,否则她将让此人尝到后悔的滋味。
越烦什么越来什么。
学生会这段时间频繁检查,干部们工作量剧增。教务主任下的命令是:确保没有一部手机、一份外面的早餐进入校园。
葛思宁本来一周只值日一次,现在因为这点破事变成了两次。
多一次听起来好像没什么,但是每次值日她都要比平时早起十五分钟,而且这还是冬天!
她本就长了一张看起来十分高傲的冷脸,加上这段时间睡又睡不够、学又学不爽,冷脸直接变成了黑脸。
天才刚刚擦亮,校门口就已经集聚了一群领导的心腹,葛思宁看他们耍官腔,态度恶劣地翻人书包,有时候冤枉了好人也不道歉,在心里大骂同事是走狗,但是轮到她自己的时候,她比谁都冷酷直接。
不过她礼貌一点,都是让同学自己拉开拉链。
一个早上下来没收了不少东西,正准备收队,偏又逮到一个迟到的。
此人极其明目张胆,竟然敢无视他们这些走狗,径直经过。
“你你你,对,就是你,过来!”
副会长指着那个骑着自行车飞进校门口的背影大喊。
对方停车回头了,但是没有过来,看表情似乎还有点迷惑。
副会长跑上前去:“同学。我们要检查一下你的书包。”
陈安远:“哦,凭什么?”
“不凭什么,学校要求的。”
“我怎么没听说?”
“那你现在听说了。”
陈安远没有动的意思,更没有像之前的学生露怯、主动让人检查,这让副会长非常生气,认为他在挑战权威,于是搬出靠山:“你不配合的话,我们就上报到教务处了!你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葛思宁最看不惯他这幅样子,纸老虎,不得民心。她走上前,对陈安远说:“同学,我们就是例行检查,请你配合一下好吗?”
其实她是看在徐之舟的面子,在给他台阶下。
毕竟上报到学校就不好了,做不做处分另说,但肯定是要通知班主任、扣纪律分的。
虽然学校搜书包这件事不合情理,但是他们学生能做的只有避开,而不是硬碰硬。
陈安远看了她一眼,目光炯炯的,像一只豹子。
葛思宁被他看得有点心虚,心里大骂自己是走狗,让你加入学生会!让你当纪律委员!但面上强撑着,毫不退却。
他没反驳,副会长哼了一声,把他的书包拽了过来。
陈安远一开始还扯了一下,但最终松手了。
副会长隔着一层帆布布料,摸到一阵温热,开书包的动作顿时变快,扯下拉链,里面果然装着早餐,还是十几份!
几个值班的干部都震惊了,抓了好几天“投机分子”,没见过带这么多的!
整个书包一本书一支笔都没有,全是包子,在冬天的清晨下散发着热气,葛思宁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幻听了,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咽口水。
副会长当机立断:“你这个情况非常严重!同学,你哪个班的?”
陈安远捏着自行车车把手,毫无被抓的恐惧,还冷静地和他打商量:“同学,你也看到了,里面都是早餐,不是手机也不是违禁物品。不如你就当没看到,饶了我这一次?反正你没收了也没什么用。马上早读了,我们班的人都在等我回去投喂呢。”
“……”
别说葛思宁,大伙儿还是第一次见这么理直气壮的人。
副会长瞠目结舌,难以置信他们学校还有这样巧言令色、不服管教的学生。
等索问出班级、姓名,他更震惊了——这他妈还是理重班的,徐之舟你看看你的兵!
铃声响了,他们还在这里僵持不下。
僵持的理由是陈安远攥着自己的书包不肯松手,一定要保下这些早餐,而副会长认为他态度和情节都十分恶劣,把老师摇来了。
葛思宁和副会长这两个“小领导”还有陈安远三个人被扣在办公室陈述经过,生生错过一个早读。
最后陈安远他们班的班主任来了,老头人还不错,从民生民情出发,认为陈安远帮同学带早餐这件事属于正义行为。
一番场面话说得主任眉毛倒竖,嘲讽道:“老白,你就不应该学理,应该去当文人,打辩论赛。”
老头:“嘿嘿。”
谈判结果是不追究学生违规责任,但是扣班级分五分,早餐没收,陈安远写一份一千字的检讨。
副会长咬牙说:“这也罚得太轻了。”
葛思宁看他就是想公报私仇,觉得人家对他不够尊敬,所以才那么较真。她没附和,但她觉得陈安远如果配合一点,态度好点,说不定就不用写检讨了。
她离开办公室的时候,看到门外围了一群男生,全是理重班的,看表情应该是来打探敌情的。
葛思宁特地留了几秒,果然,陈安远一出来他们就围上去了。
但是不是来问责的,而是一口一个兄弟,说你是真男人,这都没把我们供出来。
葛思宁听得想笑,英雄啊英雄。
包子英雄。
她想笑,就真的笑了,毫不收敛,被陈安远听到了。
他偏头看过来,目光笔直,不像这个年纪的男生,和异性对视的时候总是躲躲闪闪。
葛思宁也不示弱,看了回去,意思是:有事?
他什么也没说,在簇拥下离开,仿佛这道目光是对她笑声的回敬。
葛思宁莫名其妙。
晚上放学的时候她给徐之舟现场转播,振振有词:“你都不知道在办公室里我截了副会长多少话头,按他添油加醋的说法,搞不好是要被请家长的!”
一旦被请家长,就意味着停学,停几天另说,反正他们学校请家长过来不是做批评教育的,而是让他们把问题学生带回去的。
徐之舟点头,真情实感地感谢葛思宁:“我们班的男生今天一天都在说这件事,我知道你在场,所以不怎么担心。”
葛思宁:“你怎么就知道我会帮他呢?我和他都不认识呢!”
徐之舟想了想,说:“因为你善良。”
他从不撒谎。
葛思宁知道自己其实没有特别善良,徐之舟的说法不是事实,是他的主观观念。
但她还是很受用,有种没有和学生会那群走狗同流合污的自豪感。
不过分开的时候,徐之舟却告诉她:“其实陈安远不是帮他们带早餐,而是卖早餐。”
他认为勤工俭学没问题,本来就是班上同学有这个需求,才会有市场。
但是落到葛思宁耳朵里,她却不那么认为了。
她觉得自己狼狈为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