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葛思宁的勺子当着爷爷奶奶的面掉在地上。
但是没有人在意, 那轻微的一声。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葛天舒愤然站起,往正在说话的葛朝越脸上甩了一巴掌这件事所吸引。
只见这个往日里意气风发、仪态凛然的女人此刻站在餐桌边发抖,一双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眼前这个比她高半个头的已经退去少年稚气的男人。
即便手心传来隐隐的痛楚,但是她仍是难以置信且带着希冀地问了一句:“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王远意坐在她旁边, 想要站起来:“天舒……”
葛朝越捧着自己立马红肿起来的侧脸, 面部分布着的每一条神经都在传递痛觉给他的大脑, 但是他依旧很清醒,甚至从来没有哪刻像现在一样清醒。
“妈,已经立项了,这件事情板上钉钉,谁也改变不了。”
他很了解葛天舒, 所以说出来的话才显得更残忍。比起打感情牌, 事实更能说服她。打蛇打七寸, 几乎是葛朝越一说,葛天舒就立马拿起了手机。
她喃喃道:“我不信。”
王远意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攥住葛天舒的手臂:“天舒, 是真的, 你不用问了。”
葛天舒狠狠地甩开王远意的手, 动作幅度太大以至于她整个人都往后退了一小步,她的指甲划伤了王远意的脸庞,丈夫的眼睑下快速浮现出一段小颗血珠。
她却根本不觉得愧疚,反而觉得有些许快慰, 她用看仇人一样看着眼前的丈夫——比起孩子几近意气用事般的决定,他的纵容才更让葛天舒难以释怀。
她指着王远意,眼睛眯起来,瞳孔在颤动,语气更是急促:“你……”
“你作为孩子的父亲, 你居然不和我商量就允许他擅自做决定?你还是人吗?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你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事吗?西北!一个极端天气频发的地方!他去的还是一个连基础设施都不完善的穷乡僻壤!一旦遇上什么事情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万一阿越遇到了什么麻烦,你怎么办?我怎么办——”
声嘶力竭地指责到最后,葛天舒的声音都嘶哑了,她急红了眼,重新握紧手机,企图拨号。
葛朝越越过桌子,想要阻止她:“妈,你别激动,那边没你想的那么艰险,而且我那边有项目组的常驻同事会接应我的。”
葛天舒觉得他太天真,太理想主义了:“你是觉得我大惊小怪吗?还是认为我阻碍了你的梦想?葛朝越,你吃过一次苦就上瘾了是吗?家里养尊处优的日子你不过,你跑去扶贫?!”
“妈!”葛朝越表情严肃,一副无法容忍她曲解梦想的样子,他下巴绷紧,声音冷静,“我没觉得你阻碍了我,因为你根本阻止不了我。”
他这话一出来,不知道是谁倒吸了一口凉气,空气仿佛凝滞了。
葛思宁目睹着一切,睫毛颤动得根本停不下来,嘴唇也被她咬出血痕,可除此之外她没有任何反应,四肢已经僵住了。
爷爷奶奶在理清楚了来龙去脉以后,并没有立马表态,但他们显然也受了不小的惊吓。
葛老爷子深深地皱着眉,目光在王远意、葛思宁还有葛朝越脸上巡视,好像他们都是共犯,而葛天舒是被背叛者。
奶奶握住葛思宁僵硬的肩膀,语气无奈又暗含严厉地问:“思宁,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她话音才落,又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是葛天舒给了葛朝越又一次教训。
葛朝越两边的脸颊都浮现出清晰的掌印,王远意脸色难看,他冷声道:“天舒,今天是除夕夜,你打电话不合适。而且你现在这个状态,怎么冷静下来和人沟通?”
葛天舒怒目圆瞪,凌厉地反驳:“合不合适不是你说了算!我现在不打,什么时候打?等你儿子死在西北的时候打吗?!”
“你还知道今天是除夕夜!”她转向葛朝越,“你胆敢选在这样的日子和我坦白,好,很好,葛朝越,你还算有担当。”
“妈……”
场面乱成一团,葛思宁脸色苍白,手心里全是汗,她的双脚不断地踩踏着地毯,柔软的羊绒轻盈似羽毛,她在找自己的勺子,可是怎么也找不到。
她急得抽噎,奶奶握着她肩膀的手却随着他们的混战越来越用力,葛思宁知道奶奶已经不再执着于问题的答案,毕竟葛思宁知不知道这件事,都改变不了当下的局面。
可事实是她也仅仅知道一周,从三亚的那个夜晚降临开始,葛思宁就没再睡过一个好觉。
她不但要接受哥哥突如其来的离开,还要瞒着知道后一定会暴怒的妈妈,无论是哪件事都足够她痛苦。
她不知道谁对谁错,她只知道自己不想葛朝越走,也不想妈妈生气,她想要她的家好好的。
父子俩都想要按捺住葛天舒的怒火,并一致认为葛天舒现在的情绪不稳定,不适合做出任何行动,是以他们都在极力劝慰,殊不知他们越是同心协力,就越是能激起她的怒火。
佳肴冷却在餐桌上,原本言笑晏晏的局面,从葛朝越举杯敬酒,敬完了却没有坐下开始破裂,直到现在碎成一地无法修复的碎片。
葛老爷子气若洪钟地吼了一句:“够了!”才将将控制住凌乱不堪的场面,他越过长桌望向自己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如此失态的女儿,说了一句,“天舒,你先坐下。”
所有人都停滞了。
葛天舒听到自己心头传来什么被打烂的声音,毁灭的那部分已经不能用残渣来形容,像齑粉,不用风吹都能消逝。
她扶着桌角,整理着自己的额发。她感觉喉咙好痛,头也是。父亲稳如泰山地坐在主位,母亲沉默地等待她处理这场闹剧,丈夫用担忧却平静的眼神望着他,儿子扭头冷静着,女儿垂眸,被这从未经历过的一幕给吓得不敢动弹。
葛天舒不知道在座的人里,有多少个比她提前知道葛朝越所做的决定。
但是无论谁先知道了,都改变不了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事实。
没有人能理解葛天舒当下的心情,就像没有人可以理解一个母亲所经历的痛苦一样。
她没有坐下,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拿起手机和车钥匙离开了。
王远意倾身想要留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追出来。大抵是想到不能把两个孩子丢在这里不管,残局总需要一个大人在场,才好解决。
葛老爷子冷冷地看着这个女婿,对他说:“我想你应该给我一个交代。”
葛朝越站起来:“和爸没关系,是我自己要这样做。甚至在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爸还劝过我。他已经把能阻止的话都说完了,是我执迷不悟,是我非要撞南墙,爷爷,你有什么气就冲着我来吧。”
他到底是年轻,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却不知道这在被侵犯威严的人眼里看来,也是种挑衅。
葛老爷子顿时暴起,一改刚才沉稳漠然的样子,拎起旁边的拐杖就往葛朝越身上砸:“我打死你个不肖子孙!”
那拐杖从葛思宁的头顶飞过,宛如一架随时都会投落核弹的飞机,这阴影直接吓破了葛思宁的胆,一场空难在她身体炸开。
她在被奶奶抱紧着摁下脑袋的同时尖叫了一声,而后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王远意箭步冲上去制止老爷子,“爸!爸你别这样!”
葛朝越竟然一点不躲,沉木拐杖敲在骨头上传来一声响,他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还犟嘴:“您要打别打太狠!伤筋动骨一百天,我二月底就走,那边医疗条件不好!”
一时之间,恢宏气派的大厅里回荡着分贝纷呈的各种声音。
葛思宁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除了哭什么也不会做,也忘了做。
她下意识的反应是逃跑,但是奶奶以为她是应激了,将她紧紧地箍在怀里,并安慰道:“思宁不怕,不怕啊,爷爷不会真的打死人的,他不舍得,也没那个力气。但阿越这次真的……做得太过了……”
葛思宁从奶奶的手臂间隙中抬眼,那根拐杖又一次挥舞起来,爸爸扑上去抱住了哥哥。
这次她不忍再看,狠狠地闭上眼,眼皮都皱在了一起,像被拧紧的毛巾。
可流出来不仅仅是泪水,还有她身体里和哥哥同出一脉的血-
坐落于京都以南,约两百公里的小县城,冷空气被阻挡在山脉背后,虽然还没到寒意刺骨的程度,但是天色暗下来以后一阵阵风还是吹得人忍不住发抖。
江译白在出站口等了半小时才接到拖着行李箱出来的陈安远。
他头上戴了顶针织帽,对视的时候眼神总躲躲闪闪。
江译白假装往前走,突然伸手出其不意地扯掉了他的帽子,里面露出一个被剪得乱七八糟的脑袋。
江译白骇然:“哪家理发店?手艺这么差,你找他们赔钱没有?”
陈安远摸了摸凉飕飕的后脑勺,声音微弱:“……我自己剪的。”
江译白一愣,把帽子丢给他。
出租车在路边等着双闪,打表计费,他走在前面把行李装进后备箱,端起架子来说了一句:“这么省干什么?家里是没米下锅了是不是?”
陈安远不想惹他生气,于是沉默。
江译白见他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下他重新戴上帽子的脑袋。
“走了。”
他开玩笑说:“这样也挺好,看起来像弱智,不像流氓了。”
“……”
到了街道,小巷子开不进去,司机停在路边,跟江译白说:“只能送到这了。”
江译白也不计较,利落付款,“得嘞,谢谢叔。叔新年快乐。”
司机却不领情,听到后备箱合上就立马开走了。
陈安远跟在他后面回家,不是很高兴地说了句:“干嘛总是对别人笑脸相迎。”
他见不得好人没好报,哪怕只是嘴皮子功夫。回两句好听的话又不会死。
江译白反问:“难道要像你一样,整天黑着张脸,跟阎王修罗一样?福气看到你都不想靠近。”
陈安远不说话,默默地接过自己的行李箱。
江译白说:“等你出了社会你就懂了。”
他闷声道:“我现在已经懂了。”
陈安远抬步越过江译白,走得飞快,背影透出一股负气。
江译白知道他为什么这样,但是他装不知道。
到了家门口,陈安远停下了脚步,不知怎的,刚才那股横冲直撞的劲头没有了,杵在那里不动。
江译白跟上来,推了他一把“进去啊。”
陈安远紧抿着唇,看不清表情。
邻居出来烧香,看见对门两个高大的背影,差点没吓一跳。
阿姨亲切地打了个招呼:“阿远回来了啊?”
江译白回答:“是啊,刚到。”
他摁着陈安远的脑袋,陈安远和人打招呼:“杨阿姨,新年好。”
“新年好新年好。怎么今天才回来啊?是不是大城市的学校要补课啊?不过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爸前段时间生病了,我还愁你不在身边,你哥一个人跑前跑后,辛苦得嘞……”
陈安远张张嘴,想说点什么,被江译白打断:“是啊,他马上高三了,学业重。那杨阿姨我们先进去了。”
“哦哦,好。”
推开院子的门,里面隐约传来春晚的声音。
江译白从陈安远手里抢过行李箱,推着滚轮进去,期间给他递了好几个眼神,意思是待会嘴甜一点。
他率先进门了,喊了声:“爸。”
江译白顺手打开了大灯。
客厅的灯瓦数不够,再加上用久了,冷光中透出一股老旧的暗淡。在这层光芒的照耀下,室内所有的家具和陈设都显得十分灰败,如非餐桌上摆着的一道道整齐菜肴,是一点温馨的人气也没有。
没有人应声,陈安远抬起来的脚踩在门槛上,不敢进来。
江译白把他的行李箱往他的房间里一推,就关上了门,也不管行李箱会滑到哪里。
他看了眼坐在沙发上,手上还贴着输液贴的老江,他出门前他就看那份报纸,回来了还在看,也不知道是不是能看出一朵花来。
江译白路过他的时候看了他一眼,他也看了江译白一眼,两父子无声对视,无话可说。
江译白翻了个白眼,招手让陈安远进来。
“你站在那干嘛?过来帮我搭把手,还有一个菜要炒。”
陈安远这才进门,但是不敢往沙发走,侧着身子挤进厨房。
江译白撸起袖子,围上围裙,摇身一变颠起锅来。
陈安远问他:“要我帮什么?”
“站在这就行。”
陈安远就站在那,帮他递调料。
一道爆炒鱿鱼端上桌,陈安远又利落地去拿碗筷,把电饭煲内胆端出来放到桌子上。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看就知道平时没少干。
江译白脱掉围裙挂到空椅背上,往客厅喊了一声:“老江,吃饭了。”
老江还是没应,江译白啧了一声,指着陈安远说:“你坐。”
陈安远哪里敢坐,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看着鞋尖不说话。
江译白走过去叫人,他也跟着去。
“才刚出院,是不是又出毛病了?”江译白故意气他,“改明儿我带您去看看耳朵,检查一下是不是聋了。”
老江抖抖报纸,哼了一声,换了个姿势翘腿,就是不理会他两。
江译白掐了陈安远一把,陈安远像终于上了发条一样,开口:“爸,我回来了。”
老江眼皮都没抬一下。
江译白呵呵两声,“得,您就装吧,就继续装,装到明天早上。哦不,装到进棺材好了。”
他把陈安远往餐桌赶:“别理他,我们吃。年夜饭,没爸没妈也能吃。有的人就是轴,又欠,你不在的时候一天套我十次话,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你回来了又摆谱,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欢迎你来。不欢迎的话,早十年前就应该把你丢出去才对啊。”
他一番话平等地扫射了所有人,陈安远被那句“没爸没妈”惊到了,拿筷子的时候还抖了一下。
江译白就这样吃了起来,看他忧心忡忡地时不时看向客厅,还敲了敲他的碗,“吃饭啊!别光顾着看电视。”
“……”
他声音这么大,老江肯定听见了。
陈安远的脸燥起来。
之前他旷课打工惹得老江不快,老江气得头发倒竖,打电话给江译白要他回来管。江译白回来一看,不用问就知道两头倔驴各有各的错处。他这头把陈安远带走管教,那头晾着老江,连节假日都不带陈安远回来,寒假过了十来天了才让陈安远回家,一是让陈安远感受一下真正的个人生活,让他知道独立不是那么容易的。二是想提醒老江,没这个儿子,你可不是没了桩烦恼,而是多了个牵挂。
江译白知道他们都知错了,但他就是要吊起来卖,省得以后继续生事。
人啊,太容易被满足可不行。
老江以前就是被他妈给惯坏了,什么都要人求,给了台阶还不行,还得铺红毯。
天道好轮回,让他养了个绝不惯着他亲儿子,又捡了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闷葫芦。
年夜饭吃到一半,江译白在问陈安远的期末成绩,旁边突然落下一片阴影。
老江一屁股坐在他旁边,什么也没说,看到自己的碗里没饭,伸手去舀。
陈安远连江译白的话都顾不上回答,连忙伸手接过,说:“我来,我来。”
外面烟花爆竹的炸裂声连成一片,春晚的背景音作伴乐,桌上的颜色斑斓的小炒菜还冒着热气。
虽然桌上的交流不多,但是他们家稀薄的人丁都到齐了,好歹是顿团圆饭。
…
吃完饭,江译白喂完药从老江的房间里出来,看见陈安远站在门外。
“干什么?想当门神站到外面去。”他拿着一大堆药,全部装进袋子里,打了个结丢到茶几上。
陈安远跟在他屁股后面:“哥,爸的病……”
“治不了了,明天去看风水宝地,准备打棺材。”
“……”
有时候他真的觉得江译白才是这个家里最难搞的人。
他沉默,江译白也懒得开口,从米缸里拿出一大堆年货,抓了几把糖果花生放到果盘里,免得明天有客人来没得吃。
紧接着他又开始搞卫生,把厨房客厅阳台都扫了一遍,期间陈安远一直跟着他,他拿扫帚他就拿簸箕,他拿抹布他就端水盆。
这样效率倒是快,三下五除二家里就干净了。
江译白这才松口,老实告诉他:“没事,放一百个心。最少能活到你有能力给他尽孝。”
陈安远心一抖,低低地嗯了一声。
时间还早,外面一群小孩在摔炮,江译白问他:“这么久没回来,没约以前的同学见面?”
“今天不是要在家里守岁吗。”
“那我出门了?”
陈安远讶异抬头,慢半拍地说:“哦,好。”
江译白扯掉他的帽子:“在家就别戴了。”
他披上外套走了,客厅安静下来。
电视的声音被调得很小,陈安远却不觉得冷清。
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盖着毛毯,过了一会儿,没忍住闻了闻毛毯上的味道。
家的味道。
舟车劳顿,没过多久他就昏昏欲睡,结果被人拍了拍脸。
睁开眼,江译白回来了。
陈安远眯着眼坐起来,看表,才过去半小时。
“跑了两个便利店才买到啤酒。老江动完手术喝不了,家里的都被我扔了。上去,我俩喝点?”
两个人翻上阳台,这块地方被荒废了很久了,光是闻着都一股泥土味和铁锈味。
江译白上一次看到墙角那颗芦荟已经是十几年前了,他妈妈还活着的时候。
她是个热爱生活的女人,总喜欢捯饬花草,丈夫嘴上说总弄些没用的东西,却动手帮她搭了个花棚,邻居都在担心怎么晾衣服的时候,他们夫妻两只担心够不够牢固。
江译白有关于老妈的记忆不多,只记得巷子里和她差不多大的女人都被大家称为“xx妈妈”,只有他妈被叫做周老师,而不是译白妈妈。
周老师端庄大方,和蔼可亲,无论是单位还是家庭,都获得了高度认同。她对谁都笑脸相迎,对谁都倾力相助,是出了名的菩萨心肠。
大好人在婚姻里也是如此,在众多追求者里,她选择了不善言辞的老江,并十年如一日地包容着这个面冷心热的男人。老江能回馈她的不多,只有一颗心。她却说如果这颗心能够一辈子不变,那也足够了。
然而红颜薄命,周老师还没能向父母验证自己选对了人,就因病撒手人寰。
江译白到现在还记得外公外婆在停尸间捶着胸口说:“好人不长命!好人不长命啊!我可怜的女儿!”的样子,那一拳拳不仅打在老人的心上,还有他幼小的灵魂,和老江一夜之间溃败如山的身体上。
他那时候年纪太小,对死亡没概念,只是跟着老江从周老师的宿舍搬到老江单位分的房子里,他还问为什么不和妈妈一起住了。邻居阿姨抱着他哭,说没有妈妈了,再也没有了。
老江是民警,立过一点功,本来前途一片明亮,再加上娶了个好老婆,以前周老师还在的时候,逢年过节亲戚恨不得踏破他们家的门槛。可自从妈妈去世以后,江译白就再也没见过那些亲戚了。邻居阿姨安慰他丧期别人不好上门,长大后江译白才知道,是老江慢慢颓废了,没有来往价值了。
唯一走动的只有外公外婆家,但老江每每提着东西上门,都不会待太久,因为老人一看到江译白那张和他妈妈八分像的面孔,就忍不住捶胸顿足。
失去家人于他们来说是一生的悲痛。
老江整日浑浑噩噩,连江译白都不顾上。在陈安远他妈来到这个家以前,江译白都是在几个邻居家蹭饭吃。
回忆到这里,江译白有一个秘密想和陈安远分享。
“你知道我爸为什么会再婚吗?”
在他的记忆和陈述里,老江爱周老师爱得恨不得替她去死,那后来为什么变心了?
陈安远说:“不知道。”
“因为我。”他指指自己,“有一天他上夜班,做了饭放在锅里给我,结果忘了关煤气。那天老江在工位上打盹的时候梦到了我妈,我妈围着他跳,一直在说‘译白要死了!译白要死了!’,他惊醒后立马冲回家看,看到我脸色铁青地躺在床上,马上叫了救护车才捡回一条命。我好了以后,领居就开始给他物色新对象,说孩子一个人在家不能没有妈。”
陈安远听得胸闷,仰头灌了口啤酒。
江译白摸着冰冷的瓶身,他想自己应该是醉了,否则怎么会说出这么虚伪的话呢。
“老江怀着找保姆的心思找到了你妈,这么多年宁愿让我两挤一个房间都要跟阿姨分房睡,我觉得阿姨之所以会跟人私奔,估计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哥你别说了。”
“她在你亲爸身上没得到爱,所以她离婚了。再婚后她在这个家还是得不到她想要的,所以她决定继续往前走。你别怪她,她留了钱给你的,等你上大学我就给你。”
陈安远有点想哭了,“哥……”
江译白却好像决心要在这个时候和他坦白:“我不知道老江是怎么想的,你知道他,不善言辞但是烂好人,这些年他对你跟亲儿子没区别。可能也有愧疚吧,但是肯定也有感情。而我,我这么多年对你这么好,我可以告诉你,我是因为愧疚。”
他眺望着远处,万家烟火,热闹非凡。
“阿远,我有时候会在想,我到底有没有继承周老师的善良。虽然人人都说我是个好人,但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是一个特别无耻的人,我付出都是因为对方身上有利可图。你也一样。我欠你的不多,我还过了。”
“现在变成你欠我了。”
第42章 小镇不禁烟……
小镇不禁烟火, 家家户户今夜都在守岁,直至深夜四周都还灯火通明,热闹无比。头顶一朵烟花炫目地炸开,而后便是成片的火树银花。陈安远把易拉罐里的啤酒一饮而尽, 捏扁。
他不擅长喝酒, 此时还喝得那么急, 头和脸立刻热了起来。他自顾自地摇头:“爸养了我十几年,我照顾他是应该的,给他养老也是应该的。哥,你别说欠不欠的,我们不是家人吗?”
尽管目的不纯, 可过程是真心的。他感受得到。
陈安远抬头看江译白, 月光落在他肩头, 有种遗世而独立的疏远感。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公司下半年会有岗位调动,我会尽可能地争取机会。如果没有意外, 今天初夏就能走。”说到这份上了。江译白也不想瞒他。或者说有的事情陈安远早有觉悟。但是江译白不得不说明白, 他必须很认真地告诉他:“阿远, 我走了就不会再回来。”
“我不是去出差, 去工作,去学习,而是争取移民。你明白吗?”
“我明白。”陈安远平静地看着他,不问为什么。就像江译白鲜少提起周老师一样, 陈安远几乎也不会说起自己的母亲。他们心里都有一块自留地。关于家庭,关于爱,这些世俗的东西给他们造成了什么影响,都是难以言说的。陈安远红了眼睛,说, “哥,你别担心。我长大了。我能理解你的梦想。而我的梦想就是我的家人平安幸福。”
他不觉得他做出了什么牺牲,因为他已然得到他最想要的。
江译白看着他,良久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他语气温和地说:“擦一下眼泪。”
陈安远如梦初醒,凝重的氛围被打散,他胡乱用袖子揉了下眼睛。
江译白换了个姿势,靠在围栏上,他看向那个破破烂烂的花棚,想起邻居以前总是问老江什么时候拆,老江都说不拆,这辈子也不拆。但是也不好好收拾,他想留念想,又怕睹物思人,直接把阳台门锁上了,从此衣服都晾在院子或者窗台。
他突然说:“葛家有一个花房,和我们家这个很像。但是比我们家的更大、更漂亮,用途也更多。我第一次去他们家做家教的时候,以帮忙搬东西的名义进去过。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我妈妈还在的话,我是不是也能拥有一座花房,能容许我自由地穿梭。”
江译白说的不是“周老师”,而是“我妈妈”,这区别让陈安远为之一颤。
那种酸涩的心情又涌了上来,陈安远他想起以前江译白为了安慰他而开的玩笑:“你妈妈只是去了别的地方,说不定有一天你就找到她了。但我不一样,我知道我妈妈去了哪里,我却找不到她了。”
那个地方,或许是天堂吧。
大人常说好人上天堂。
可好人却不能留在在乎的人身边。
陈安远垂着头,一副颓然的样子。
这些话题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来说真的太沉重了,江译白不是看不见他因为疲懈而耸落的肩膀,但是他十七岁的时候已经在经历比这些痛得多的生活。如果他要把这么漫长的余生交付给弟弟,那他必须狠下心催促他成长。
江译白说:“那个夏天结束的时候,我送给王叔叔一条金鱼。我知道他没有养这个品种,也知道他会把不同类的鱼分开来养,所以我故意这样做了。后来他果然买了一个单独的鱼缸把我送的泰狮装起来。于是我阴暗地想,在这个不属于我的花房里,有一个鱼缸属于我也好。”
“是不是很变态?你怎么都不说话。”
陈安远摇摇头,不知道说什么。
江译白去搂他肩膀,“你别每次听我说这些事就一脸深仇大恨,能达到目的的话,怎样都不寒碜。像我们这样的孩子,自尊心太强受伤的只会是自己。”
陈安远还是沉默。
江译白叹了口气,松开了他。
说到葛家,他就总会想起葛思宁。
他想起陈安远之前问自己的问题:“你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对葛思宁这么好吗?”
说到这个人,陈安远立马敛起一脸的沉重,变得嫉恶如仇起来。
江译白看得好笑,扯了下他的耳朵,把他的耳廓都给揪红了。
“你别对她那么大敌意好不好?是不是葛朝越跟你说了什么?”
他就是随口一说,却立马反应过来。
江译白严肃地澄清:“你别听他瞎说。”
“……我没有。”
“你就有。你对她有很大的偏见。”
陈安远不反驳。
江译白想了想,觉得算了,说了也是白说。
他情绪低落,江译白觉得自己再说下去,陈安远该失眠了,于是把他赶下去睡觉。
然后又卡在对方转身的时候,说:“顺便帮我看看老江睡了没,没睡就把家里的网线拔掉。”
“……知道了。”
夜幕垂落,压在远处的山野上,和树林连成一片。傍晚的雾霭好像暂停在时间里,如薄纱般笼罩住成片的屋顶。
江译白在喧闹声慢慢地把啤酒喝完。
早就不冰了,但是冬天还是冷的。即便是南方,也是冷的。
想起葛思宁,就会想到很多事。
江译白其实能够理解陈安远对她的恶意,就算没有具体事件,他也能理解。
因为他们都没感受过那种不用害怕失去的爱,和被坚定选择的感觉,所以看不惯这些从幸运的土壤里长出来的、与自己相悖的言行,很正常。本质上这些都是一种微妙的嫉妒。
如果江译白能自由地做自己,那么一个从小失去妈妈、辗转于每一个好心邻居家混饭吃、还要体谅父亲的忙碌和痛苦的孩子,长大以后应该变得小气、自私、冷漠才对。
可现在的江译白善良、耐心、包容。
人人都说他像周老师,私底下议论还好他没继承老江的木讷和迟钝,不然后来又多了个拙于与人交往的弟弟,这个家不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但其实周老师根本没有活到江译白懂事,他后来所表现出来的一切和他妈妈相似的品质,都是江译白为了维持生活所需要的秩序而不得已学会的技能。
所以,那个和理想中的他所相似的葛思宁,是那么耀眼。
世人认为她的性格不符合美好的标准,却符合江译白的向往。
别人都喜欢她的乖,江译白却喜欢她的坏。他甚至不觉得这是坏。因为她不需要为了生存而留在名为合群的竹林。如果说他们都是飞鸟,那已经失去翅膀的江译白,希望她高飞,越高越好。
就这样漫无边际地想着,他拿出手机,打开了和葛思宁的对话框。
上一次联系还是五天之前,她到三亚的前三天给自己发了很多信息,大多是风景和美食,只是江译白那时候辗转于医院和家之间两点一线,偶尔看了,也没有精力仔细回复。
他看着日期,在想,葛思宁是不是又生气了。
因为他的回复很冷淡?
不等江译白思索出结果,周围突然陷入寂静。
仅一瞬,紧接着就是鞭炮接二连三炸响的轰鸣。寂静因庆祝而裂开一个巨大的洞口,江译白不得不将所有的思绪都塞进这个洞穴里,转身回到竹林。
陈安远在楼下叫他,江译白应了,在熄屏之前发了一句。
100:[新年快乐,思宁。]-
年夜饭是吃不下去了,王远意送葛朝越去医院。
临走前,奶奶留下葛思宁,对王远意说:“要不就让思宁今晚留在这里睡吧,你回去和天舒好好沟通一下。大人的事,别让小孩子担心。”
王远意犹豫了,不等他做决定,葛思宁表示自己要回家。
“妈妈估计已经到家了,我回去陪她吧。爸爸你快送哥哥去医院,我打车就好。”
奶奶看了眼背手站在身后的爷爷,欲言又止。
王远意担心地问:“你一个人回去,能行吗?”
大哭过后,葛思宁仍然心悸着。但这种时候她不能再给家人增加一丝一毫的负担,于是强撑着说:“我可以的,而且现在还不算太晚。”
“那你上车之后把车牌号发给我,到家了给爸爸发信息。”
“嗯。”
再三推拒了奶奶的挽留,葛思宁坐上回家的出租车。
她很少在这么晚的时间独自穿梭在这座城市中,偏头时窗外张灯结彩的风景深深吸引了她的注意,葛思宁盯着窗外的霓虹灯闪目不转睛,流转的光芒在她的瞳孔里凝固,又在穿过隧道的一瞬间熄灭。
她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在看,只是需要一个支点,支撑她安全到家。
葛思宁的精神高度紧绷,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和她心脏振动的速度同频,而两个器官所传递给她的痛楚也是那么相似,以至于她进家门的时候,差点没站稳。
她撞到了玄关摆着的落地盆栽,隔着裤子也发出沉闷的一声,葛思宁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不用想也知道那块皮肤会留下一片淤青。
葛天舒在客厅里,不知道在找什么,纸张的翻动声在安静的室内十分清脆。
她知道葛思宁回来了,也听到了女儿差点摔倒时发出的一声惊叹,但是她无暇他顾,在一堆文件里找着葛朝越的三方协议,却怎么也找不到。
葛思宁走进来的时候,听到她崩溃的一句:“怎么会没有呢!?”
葛天舒明明记得自己在葛朝越签约之前拿走过一次,她让法务部拿去审查,还被同级的同事笑话:“小题大做,这种单位怎么会在合同上违规?我看你就是太紧张你的宝贝儿子了。”
葛天舒不置可否,确认无误后让葛朝越签完放回家里,以免以后找不到或是丢失、污损了。
葛思宁走过去,想问她在找什么,可葛天舒已经翻来覆去地搜查过了,就是找不到,葛思宁来了也没用。
她心里的烦躁决堤,竟然当着孩子的面就发起疯来,将所有的文件扫落。
“怎么会没有呢?!我明明记得我就放在这里!”
“妈!妈你冷静点——”
葛思宁知道这些都是很重要的东西,于是连忙阻止葛天舒的动作。
葛天舒突然一怔,反应过来了,本就发白的脸色在灯光下更显惨淡。
她眼珠转到某个位置,猛地攥住葛思宁的手臂。
“是你爸……肯定是你爸!是他把合同拿走了!”
王远意和她做了这么多年枕边人,怎么会不了解她的作风。如果走不了关系,就走法律途径,哪怕是毁约,她也要把葛朝越留下来。所以他早早地偷走了合同,好封住她能插手的后路。
“疯子!疯子!”意识到这一点的葛天舒彻底被击溃了,“他怎么敢!”
葛思宁被她攥得骨头都在痛,她红着眼扶住葛天舒,并不明白妈妈为什么突然暴怒起来,但是她很害怕,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喊:“妈……妈……”
声音里所带的哭腔是那样钻心,葛天舒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拧住了,她紧握着葛思宁的时候,何尝不是在握住自己最后一根稻草。
“一定是你爸,一定是他!说不定你哥其实没有那么想去西北,是你爸,是他自己的梦想没能实现,所以他要让你哥哥替他完成……所以……他要送我的孩子去冒险!”
葛天舒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她脸上的血色全部褪去,在触及葛思宁泪眼婆娑的双眸时,一下失去了力气,跌坐在沙发上。
“思宁,思宁……”她喃喃地念着女儿名字,“你说你爸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葛思宁哭着摇头,她不知道。她顺着妈妈下落,滑至葛天舒脚边。
她满是湿意的手心盖在妈妈冰凉的手背上,交握的那个瞬间,葛思宁才觉察到她散发出来的火焰是冷的,所有的冲动和失态原来都不是出于被隐瞒的愤怒,而是一个母亲的担心。
葛天舒从她们紧紧纠缠在一起的指间中抬头,她看着在这个时刻选择回到自己身边的女儿,怎么会不懂葛思宁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的爱?可她和王远意是这么像,这么好,让葛天舒无法直视这份真心。
她失神地望着某个角落,自言自语起来。
“阿越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我怀他的时候在海外出差,客户请我们团队去坐热气球,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差点把他摔掉了,你接到我的电话的时候连夜买了机票过来,辗转几十个小时的行程,到我病床前时活脱脱像一个流浪汉。风尘仆仆,眼里写满了疲惫和忧虑,我以为你在乎的是孩子,结果你开口第一句问的是我好不好,痛不痛。”
“后来阿越出生,你比谁都开心,他才几个月大就被你带去局里,和一群老头玩。周岁宴阿越抓阄抓到地球仪,你一边笑一边流眼泪,说真希望他以后也能喜欢上地理。我说不好,我希望他平安,衣食无忧,你的工作太辛苦,我不舍得让我们的孩子去做。那时候你沉默了,我读懂了你的不开心,但是我不肯妥协。”
“他差点从我的身体里离开,生下来以后却比谁都健康好动。我们都很高兴。就这样陪着他长大。我们教育理念不同,经常起争执,你吵不过我,被迫让步。后来我又有了思宁,你教阿越怎么照顾妈妈,照顾妹妹,但最终不忍心两个孩子孤零零的,于是辞职。辞职之前你们局里的领导来家里劝你,话里话外都在暗讽我,觉得一个家庭走到必须牺牲的境地时,应该女人先让步。你却说你意已决……你舍不得……”
葛思宁不知从何时起泪流满面,那段她尚未存在的时间听起来是那么遥远和陌生,一字一句敲打在她脆弱的心灵上。
“可是现在你却舍得了。”葛天舒几近绝望地说出这句话。
话音刚落,命运动了,桌上飘落一张纸,滑落至地板。
她们同时看去,葛思宁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捡,捡起来以后下意识看是什么。
复婚协议四个字撞入眼中,像一把刀插进眼球里。
她和妈妈的手还交握在一起,葛思宁却觉得自己浑身失力。她的手掌从妈妈的手心里滑落,葛思宁捧着这份协议,反反复复地研读起来,一行行镶嵌着专业术语的文字都彰示着这份协议的合法性,翻过背面,父母熟悉的字迹在下方落款。
日期,三年前。
葛天舒好像一点也不避讳她知道这件事,甚至还留出安静的时间供葛思宁确认,直到认为她看完了,才平静开口。
“这么多年,他也会有撑不下去的时候。”
葛思宁颤抖着问:“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个时间?”
葛天舒揉了揉眉心,一副累透了的样子。她其实可以撒谎,可以编织出一万个蒙混过关的理由,但是现在她的理智已经全然被王远意的背叛所占据,以至于她也选择了背叛他。
她娓娓道来,语气冷漠得不像当事人,“离婚的时候离你中考还有九个月,本来是想等你中考结束了再告诉你,可那时候你状态下滑得很厉害,他看到那样的你,没舍得走。”
如果说之前那些话只是在轻轻敲打心灵,那么此时这个事实则锤烂了葛思宁的感官。她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没有一条神经幸免,她颤巍巍地站起来,想远离告诉她一切、令她痛苦万分的葛天舒。
葛思宁捏着协议的手指在抖动,这回歇斯底里的人变成了她。
“那我考完以后呢,你们为什么要复婚?!”
她一直都知道王远意在这个家里待得不开心。
她以为王远意不离开是因为爱和责任,甚至自私地想过,但愿爸爸这辈子都被这两件事所套牢,哪怕再痛,都不要离开她,离开哥哥和妈妈。
这是一个孩子最天真的祈祷,祈祷保护她的家不要遭受任何变动和飘摇。
可是在某个瞬间,葛思宁也曾想过,劝王远意离开,劝他去过自己的人生。
然而矛盾的她最终还是倾向了自己的利益,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更希望王远意留下来。
而现在这纸复婚协议彻底打碎了葛思宁的自欺欺人,葛天舒回复的那句“因为你”,更是证实了葛思宁的虚伪,她不得不面对自己原来才是父亲难以挣脱的束缚这个事实,即便她心里已经隐约有过答案。
她手里攥着牵连父亲的血线,即便心里想着放他走,手却不自觉地攥紧。
“因为你,思宁。他舍不得你,他知道你需要他。”
而他也需要你。
这句话葛天舒没有说。
葛天舒仰头看着白茫茫的天花板,心里清楚其实远不止这些。但那些需要时间和阅历才能理解的一切,例如婚姻中复杂的种种,她该如何对尚且年幼的葛思宁解释?
她看着思宁,看着被这个秘密击溃的思宁,原以为心里会生出成功报复王远意的快感,可惜并没有-
那个夜晚,葛思宁的世界持续燃烧着,液态的雪在她体内穿梭,燃成灰烬和冷冻结冰,她必须选择一个下场,才能缓解内心如同狂风过境般的悲绝。
人们都沉浸在新年的喜庆里,互相恭喜着未来。
接到江译白的电话的时候,葛思宁并没有看备注,她点下接听,仿佛生下来只是为了接听一样开口。
“喂?”
“喂……喂?思宁。”他的声音听起来熟悉又陌生,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终于联系上你了,你在干什么?新年快乐。对不起前几天忙着家里的事,没能认真回复你。你回家了吗?吃年夜饭了吗?今年收的红包没被葛朝越抢吧?思宁?你在听我说吗……”
江译白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拿着烟花,有人替他点燃了,绚烂的花火在他手上盛大地绽放,像一颗遥远星系的行星炸开在宇宙中。
“你在和谁打电话?”
江译白没有回答。
他举着烟花,在雪夜里,安静地听着那头的葛思宁悲怆又隐忍地啜泣着。
那一刻江译白清楚地听到了她低微的哭声里暗含的轰鸣,宛如陨石坠落,震耳欲聋,将他夷为平地——
作者有话说:
小宝宝们十月快乐ouo
第43章 那天葛思……
那天葛思宁在电话里哭了很久。
久到她稍微清醒一点了, 她下意识去看江译白是不是挂了。
他一直没有说话。
但当哭泣声停下,她把手机拿开的瞬间,他的声音又立马隔着屏幕传递过来。
葛思宁在他耐心又温柔的轻哄里,把近来发生在她生活里的所有颠簸都告诉了他, 包括当下几乎可以称为大厦将倾的瞬间, 她都一一告诉了江译白。
一直以来一帆风顺的少女啊, 即便有过许多深刻的时刻,也从未像这段时间一样痛彻心扉。哥哥的告别,父母的秘密,朋友的背叛,她的难过, 她的痛苦, 她的愧疚, 她的无奈,原来在想说的人面前也是可以转化成语言倒出来的, 葛思宁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割开了一个豁口, 她的情绪在泄洪。
挂电话的时候, 江译白对她说:“思宁, 下雪了。”
葛思宁抬头才发现,自己的世界变得白茫茫一片。
此时他们不在一起,可雪却是从同一片空天中下落。
他轻声道:“我很快回来。”-
葛朝越在医院待了一个晚上,王远意劝他这几天就住在医院, 方便也省心。
但是葛朝越摇摇头,对他说:“爸,这些事本就该由我面对,你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更何况我不回去,不就等于逃避么?我又没做错什么。”
王远意看着他良久没说话。
葛朝越再接再厉:“以妈的性子, 我回避她只会更生气。到底是一家人,我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还不如给我个痛快。再说了,我不回去,葛思宁怎么办?我还有话想对说她呢。”
提到葛思宁,王远意才像是活过来了,一下从沉重的思绪中清醒。
“对,你说得对。”王远意喃喃道,他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思宁还在家。”
他居然忘了。
留她独自面对愤怒的妻子,实在太不应该了。
王远意开车回去的时候忧心忡忡。
葛朝越见状给葛思宁打了个电话。
她虽然声音听起来有点低落,但是还算正常。
葛朝越回想起昨天葛天舒发狂的样子,简直像被拔了胡须的老虎。葛思宁没被殃及就不错了,也不指望她面对那样的场面能做到多冷静。
回到家,室内很安静,安静到王远意差点以为家里没人。
葛朝越站在楼下喊,“葛思宁!下来吃早饭!”
他的腿虽然没断,但是离骨折也就差那么一点。手已经打上石膏了,医生在操作的时候两人闲聊了起来,得知是被老人的拐杖打的以后,还夸了一句:“老人还挺有分寸,再多挨一下你的小腿骨就要开裂。”
葛朝越愣了下,害了一声,“都要谢我爸帮我挡了几下。”
王远意没什么大事。他把外面买的早餐放到餐桌上,听到葛朝越一直在叫葛思宁,自己则从冰箱里拿牛奶出来热。家里三个人都不爱喝微波炉叮过的牛奶,非要喝热水加热的。王远意虽然喝不出区别,但是十年如一日地照做。
葛朝越靠在椅背上,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做喇叭状,还在喊:“葛思宁——”
楼上传来一阵躁动,紧接着是脚步声,蹬蹬蹬。
葛思宁可以说是飞下来的,一道影子闪到怀里的时候葛朝越还没反应过来,他现在哪个部位都很脆弱,被这么一撞,顿时“靠”了一声。
葛思宁却没有松手,下半身趴在地上,上半身抱着他。
两条手臂圈得紧紧的。
葛朝越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享受这种待遇了,心里竟然生出了‘挨打好像也不错’的荒谬想法。
他摸了摸葛思宁的头发,故意激她:“怎么跟小狗似的?一个晚上没见,这么热情?”
换做平时,葛思宁肯定羞耻心发作,要跳起来和他吵了。
可今天她一改常态,毫无反应。
葛朝越突然就觉得自己说错话了,他都做好待会抓住因恼羞成怒而蓦地站起来的葛思宁的准备了,结果妹妹偏了偏脑袋,问。
“哥,你能不能不要去?”
厨房陷入安静,王远意把火调小了一点。
葛朝越想了想,反问:“是妈妈昨晚和你说了什么吗?她有没有朝你发火?”
葛思宁认真想了想,摇头。
她哭了一个晚上,此时眼眶又瞬间红了。
“是我不想你走。”
再怎么样,她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
一夜之间要她去接受家庭的巨变,怎么可能?哥哥是她的同盟,她没办法在这时候接受友军的离开。她还没有成熟到可以独自面对。葛思宁知道自己这样想很自私,但她真的这样想。
昨晚的记忆在睡眠中冷却,此时又在葛思宁的脑海里沸腾起来。
她着急地攥住葛朝越的衣服,又问了一遍:“你不要走好不好?”
哥哥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我不是说这个。”
葛思宁现在一点玩笑都开不起,她迫切地需要葛朝越的肯定回复。
“我是说你不要去西北,不要离开家,不要离开我,也不要离开爸爸妈妈。”
葛朝越揪了下她刘海,四两拨千斤:“家不就包括了你和爸妈吗?你这个排比用得不好。是不是包含关系没学好?”
“我……”
王远意在此时经过他们。
葛思宁抬头,先映入眼帘的不是爸爸带着安抚的微笑,而是他眼底无难以忽略的乌青。
他仿佛什么也没听见,道:“你和哥哥先吃早饭吧。我回卧室换身衣服。”
葛思宁心一沉,这意味着王远意会和葛天舒正面碰上。
可葛朝越没留意到她的僵硬的异样,扶着她的手臂把她挪到椅子上。
“快吃。尝尝这个,广式点心,我排队才买到的,知道你爱吃。”
王远意像往常一样走向卧室。
握上门把的瞬间他犹豫过,但是扭动时没有任何阻碍,他就知道自己又一次和妻子产生了难言的默契——沟通这件事得到了双方的允许,他们的确需要好好谈一谈。
他推门进去,和每一次做好早饭叫她起床般温和,对着靠在床头,显然苏醒多时的女人说:“先起来洗漱吧。”
葛天舒的眼睛盯着窗外,没有看他,也没有回应。
王远意一直站在门外和门内的那条线上,他没有进来,也没有出去,既不催促,也不罢休。
葛天舒最恨他这样,倔强,平静,却十分强势。
她把自己散落的额发捋至耳后,看向王远意的瞬间,她想起自己一早拨出去的通话。
虽然是同一个行业,但是关系有限,葛天舒能做的也不过是打听清楚。对方看在她难得低头的面子上和她多说了几句,最后以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收尾,把葛天舒所有的话都堵回了喉咙里。
思及此,葛天舒张口第一句就是:“你好狠的心。”
“我这么努力挣钱,我这么严格要求他们,为的就是我的孩子以后不要吃苦。如果当时我知道阿越努力实习是为实现什么狗屁梦想,把别人都不肯接的烫手山芋当作宝,那我宁愿当初流产,也不想……“
“天舒。”王远意皱眉打断了她的话,“这些话让孩子听到,会伤心的。”
葛天舒冷笑一声。
她看着王远意平和的面容,冷静是胜利者的特权,这一点葛天舒在无数场谈判和对弈中烂熟于心。
她再次偏过头,看向银装素裹的窗外,喃喃一句:“来不及了。”
王远意没听到:“什么?”
“思宁已经知道了一切。”她坦白,“是我告诉她的。”
不等王远意发作,葛天舒就告诉他:“她很伤心。”
“而我后悔了。”
她下床,拿起一旁的披风搂住自己,瘦削的身形并没有在衣物的加持下变得宽阔,反而增添了几分凌乱的颓然。
她经过王远意,离开卧室,擦肩而过时,她说:“我输了,你满意了?”
王远意对她这样的想法感到难以置信,他解释:“我从来没想过要赢你什么。无论是阿越还是思宁,孩子不是我的筹码。”
葛天舒却一点也不相信。她兀自判断王远意就是在拿两个孩子来要挟、报复她。他在婚姻里郁郁不得志,所以怂恿葛朝越反抗她、拉拢葛思宁排挤她。她以为自己伤害了葛思宁就能刺痛王远意,可葛思宁也是她的孩子,葛天舒在她痛的时候也会感受到同样的痛苦。不管怎样,母亲和孩子的羁绊总是多于父亲,这一点在孕育的过程中已经注定,只是葛天舒意识得太晚了。
她凉凉地反问:“哦,是吗,那你的筹码是什么?”
王远意意图在擦肩而过的时候拉住她,“什么也没有。”
可他的手仅仅只是碰到葛天舒,葛天舒的反应都很剧烈:“你别碰我!”
这尖锐的一声直接让楼下忐忑坐着的葛思宁刷地站了起来。
葛朝越很意外,当看到妹妹脸上的恐惧时,他心一凉,有种不好的预感。
葛天舒已经出来了,王远意跟在后面,在触及葛思宁的目光之前,他还保持着急切的、想要和对方沟通的样子,但是在看到葛思宁破碎的表情之后,王远意垂下了手。
葛天舒拉开椅子坐下,冷脸沉默。
王远意便也就此休战,对着根本无法安宁的葛思宁说:“吃饭吧,大家吃饭。”
他们各怀心事,坐在一起。
葛思宁以为这个早晨将会成为她人生中最后一个温馨美满的早晨,可接下来的几天里,无论是父母还是哥哥,都好像没事人一样,继续生活着——
作者有话说:家里太吵了T.T写不出来。客官且看着这三千字。
第44章 除夕夜……
除夕夜发生的一切都像是葛思宁的一场噩梦。
如果不是葛朝越手臂上的绷带扎眼, 葛思宁真会放任自己幻想一切都没发生过。
新年伊始,按照惯例客人会频繁上门拜访,胡家自然位列其中。
葛思宁一直躲在房间里不出来。
因为她无法想象父母会怎么应付外人。他们会持续冷战,还是在人前演戏?
葛思宁不知道, 不敢也不想知道, 她讨厌自己的虚荣心居然会在这种地方作祟, 比起爸妈当着客人的面吵架,她居然更害怕别人的看法,她害怕胡梦会觉得自己可怜。
她躺在床上,茫然地看着天花板,楼下的交谈声和笑声穿透墙壁也穿透她, 她什么也没想, 就这样放空, 企图将自己从这个家里剥离,只回到能感受到确切的幸福的时候。
但是吃饭的时候她不能缺席, 葛朝越上来叫了好几次了, 最后连胡梦都来敲门。
葛思宁让她进来了, 大小姐一点也不客气, 像巡视自己的领地一样开口:“还要一会儿。阿姨让我先上来找你玩。”
“肯定是你问我去哪了。”
葛思宁淡淡地揭穿,关上门以后直接踢掉拖鞋躺回床上,一点也没有招呼她的意思。
胡梦双手环胸站在床头看了她几秒,一边说“那我自己参观了”一边在房间里踱步。
密闭空间里葛思宁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 很甜,像成熟的果实。
她侧着头趴在枕头上,脸颊上的肉被压出一层,五官挤在一起。
比起葛思宁的房间,胡梦显然对她恹恹的样子更感兴趣, 她蹲下来,手搭在膝盖上,观察着这个总是雄赳赳气昂昂的老朋友。
葛思宁看着她脸上漂亮的妆容,闪着光的眼影和唇蜜是那样甜美,难怪葛天舒这样挑剔的人都对她赞不绝口。
胡梦问她:“你怎么了?”
葛思宁偏过头去。
“你不会懂的。”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懂?”
葛思宁不想解释,这太狼狈。
她说不出口——因为你才是我妈妈满意的那种女儿,因为你父母感情美满,因为你比我成熟、懂事,因为我的烦恼是你可以拿出来炫耀的东西。
吃完饭,胡家人就走了。
餐桌上葛天舒和王远意还坐着,两个人看起来和往年没什么区别,会就胡家和胡梦为主题,八卦上几句不能在客人面前说的话。
“听说小梦想考北舞,她妈问我有没有认识的老师,我说教跳舞的没有,教唱歌的倒是有。”
“你哪里认识音乐老师?”
“骗她的,就我们公司年会非要吹萨克斯,但是吹得难听得要死的那几个老头。”
“……你这……真是……”
看到他们脸上熟悉的笑容时,葛思宁却没有很开心。
她宁愿自己是人格分裂了,才会产生这样的幻觉,也不想承认爸妈在努力粉饰太平的事实。但很可惜,她坐在书桌前写作业的时候,发现自己不会的题目还是不会。还是说她两个人格都这么蠢呢?她不明白。
但她知道自己心里升起过庆幸。
比起吵架,或者是再次离婚,现在这个局面是最理想的。
可因为有过前车之鉴,所以葛思宁总是在摇摇欲坠的幸福里想,他们是不是又达成了什么协议,比如等她高考完了再办手续,或是等葛朝越走了、葛思宁情绪好一点了再坦白他们要分开了。
葛思宁可笑地想,她是不是要感谢期末考考得这么烂。
毕竟王远意之前不舍得走的理由是,葛思宁的状态很差。
越是这样,葛思宁越欲盖弥彰。
她把年前去度假的照片精修了拼接起来,发到空间。虽然没什么人会评论、点赞,但是她知道总会有人看。她已经缺安全感缺到需要别人的嫉妒来证明自己过得很好。
女子天团的事情她无暇他顾,如果不是徐静看到她的动态,关心了几句后续,葛思宁已经完全抛到脑后了。
她这几天的生活就是发呆,写作业,偶尔会被看不下去的哥哥抓去医院陪他换药,除此之外再无别的活动。
以往多少会对此说几句的爸妈好像也统一了口径,不对葛思宁的自我疗愈方式指指点点。
可是葛思宁感觉自己的伤口根本没有随着时间而愈合,她反而觉得自己的血小板被情绪操控着,以至于连结痂都做不到。
她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十五岁那年,那个处于持续下坠状态的自己。
葛思宁失眠了,她翻开简玲的书,发现自己一行字都看不进去时候,她害怕了。
她向江译白求助。他们开始频繁地打电话。她迫切地期待他回来。虽然每次通话的时间都不是很长,彼此说的话也不是很多,可葛思宁还是会准时准点地拨过去。他的声音像她的镇定剂,她伤心又开心地发现除了家人,江译白已经成为自己无法割舍的第四人。
她是这样依赖他。
她把仅存的、还在跳跃的部分给了他。
一颗愿意袒露的心,已经无法接受任何摇摆。
江译白告诉了她回来的具体时间,还发了车票截图给她看。
葛思宁发现,那天是陈锐出发的前一天。
他是回来给陈锐送行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葛思宁说不难过是假的,她竭力说服自己这是正常的,不然他不在家陪家人,那么早回来干嘛?
可总有那么一些间隙,葛思宁希望他是为了自己而来。
她很自私,她知道这个时候学校的宿舍和公司都没有江译白的容身之处,这座城市也没有他熟悉的亲人,可她就是希望他能不顾这些现实因素回到自己身边-
江译白的年假很长,但陈安远在他和邻居聊天的时候偷听到了,他居然要初七回去。
“哥,你在那边有什么事吗?”陈安远洗碗的时候没忍住问在外面擦餐桌的江译白。
江译白说:“一点小事。”
他含糊地略过就绝对不会细说,陈安远识相地不问了,但是“那你这么早回去?爸知道吗?”
“知道。”江译白顺便把茶几也擦了,“那天带他去复查的时候跟他说了。”
初七的票在回来之前就买好了,因为陈锐出国的时间很早就定了下来。
江译白倒不觉得这个时间离开家很早,如果不是老江生病,他可能走得更快。
在接到葛思宁的电话的时候,江译白有想过改签,再早两天回去也不是不行。但是所有的票都卖完了,他一直在等候补,不过暂时没动静。
陈安远甩干手从厨房出来。
“爸就没说什么吗?”
他不是很想江译白那么快回去。
江译白口中的小事无非就那几件,例如赚钱。
陈安远不想他这么累,他希望他能多在家里休息几天,陪陪老江。
也陪陪他。
江译白以为他担心自己一个人照顾不好老江,想了想,跟他说:“医生说伤口愈合得很好,复发的几率不大,但是要按时吃药,忌荤腥和烟酒。你开学前呆在家里好好监督他,复查的日子我在日历上标好了,你到时间记得架他去医院。挂号流程你都懂吧?记得挂刘医生的号……”
“我知道。”
陈安远想表达根本不是这个,但是他也不知道要怎么说。
他走过去,接过江译白手里的抹布,道:“我来吧。”
江译白虽然松了手,但是还是忍不住说:“我发现你越来越勤劳,这几天都呆住家里搞卫生、做饭洗碗,怎么,没同学找你玩还是你不想出去玩?”
陈安远垂着个丑丑的脑袋,小声回答:“我不想出去。太冷了。”
“呵。”江译白信他才怪,依稀记得他小时候不畏风寒脱光衣服冬泳的事迹,“没钱和我说。你这么大了,需要交际。”
“有的。”陈安远最怕他说钱的事,“爸给的红包我还没花。”
“他能给你包多少?”
“我又没什么开销。”
“是啊,好养活得很,只要给口饭吃就行了。”
“……”
“那不好吗?”
“好是好。”江译白说,“但哥希望你能放松一点。”
他十七岁的时候虽然也很拮据,但是也会拿打工的钱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那种不看价格、不管价值的冲动消费,虽然很难得才能放纵自己一次,但有一次算一次。
“你已经十七岁了没错,但是你也才十七岁。”
陈安远擦着桌子没说话,光可鉴人的桌面上映出他黯淡却湿润的眼睛,他低低地嗯了一声,没再说别的。
江译白就知道,得,又白说。
他回去的前一天去医院给老江拿药,顺便带老江去逛花鸟市场。
老江前几天一直嚷嚷着要去,江译白一听就知道他不是有什么东西要买,而是想出去玩。
新春期间,这种街道人流量太大,他怕老江被人磕着碰着,把伤口崩开了,于是一直不给他出门。今天终于松了口,带他遛遛。
出门前老江还有点不乐意,他冷哼着说:“人老了真是不中用了,儿子管老子管得恨不得用把锁锁起来,我真是白活了几十年了。”
江译白站在门口:“你走不走?”
“来了。”
老江得偿所愿漫步在洒满阳光的老式市场,果然走十步就遇到一个熟人。
大多是退休后经常一起下棋、钓鱼、逗蛐蛐的老头,他有一段时间没见人了,嘴巴一打开就说个没完。纵横在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是发自内心地开心。
江译白站在他旁边,显眼得很。
这一带他也熟,每隔两个店铺就和老板打招呼,无不例外是“好久没回来了”的问候和打探近况的关心,还有帮自己家小孩问外面的学校教育怎么样、好不好找工作的。
他耐心答了,顺便帮衬一下人家的生意。
老江看着不悦,走出几步以后跟他说:“你买这个干什么?家里又用不上。”
江译白扶着他,“少管。退休金给了我就是我的了,我怎么花你别管。”
老江沉着脸不说话。
早在几年前,这些钱他就计划全权交给江译白,但儿子当时没要。
老江说:“你不花给阿远花。”
江译白说:“就这么些,您还是留着当老本吧,别哪天遇上点什么事没钱应急。”
老江生气了,好几次偷偷塞到江译白的行李箱里,都被退回来。
他后来打了几次服务热线问能不能换账户,他想直接划给江译白,但人家防儿女挪用养老金跟防间谍一样,哪能给他办。
无果,老江只好存起来,每个月就取固定的一千块当伙食费,其他的都给两兄弟留着。
他传统得很,一直担心两个儿子没车没房,不好结婚。
今年江译白回来,老江又谋划着怎么把这笔钱给他。
“你马上毕业了,找工作、租房子不要钱啊?”
“工作有工资。”
“切。我打听过了,现在外面工作不好找,薪资都很低,你又还是学生,实习能有几个钱?京都消费那么高,你拿着这笔钱傍身,我安心。”
“用不着您操心,我自己会看着办的。”
老江黑着脸不说话,心想总会想到办法给江译白的。
后来江译白为他生病的事忙前忙后,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复前几年了,再拖不行了,于是在进手术室之前跟吩咐遗嘱似的让江译白把钱拿好。
“你要不要?不要我就不做手术了。”
江译白无语又觉得好笑,接过来,说他一把年纪了还跟小孩子一样威胁人。
但到底是给出去了,老江心安了。
回去的时候遇到一个以前和周老师关系很好的阿姨,对方远远地就盯着江译白目不转睛,等人来到跟前了,记忆一下子复苏,拍了个巴掌,叫:“老江!译白!”
两父子吓了一跳,她还浑然不觉,上前来攀谈。
一番交涉后,江译白反应过来来者何人了。
再看老江敷衍的表情,想必这位阿姨在周老师去世以后也不怎么和自己家来往了。
人情本就会随着时间而淡薄,江译白礼貌地应着,说话滴水不漏。
阿姨却完全没有被他的冷淡劝退,反而越看他越满意。
“你长得跟你妈妈真是像!两个字,标致!想当年你妈还是我们合唱团的团花呢,那时候我们就在想,这女人生出来的孩子该有多好看啊。一晃眼你就长大了,瞧瞧,这精气神,这大长腿,老江,你好福气啊!”
老江淡笑不语,这些年他也学精了,一个劲地说是是是。
阿姨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以前,见状更是来劲,直接问:“译白,现在有女朋友没有?”
江译白没有马上回答,因为老江最讨厌这些叔叔阿姨说媒。
当初他追周老师的时候,就差点被别人捷足登先了。
他以为老江会开口,结果老江竖起耳朵来听。
“……”
江译白弯弯唇角,说:“有了,谈了好多年了,打算过几年就结婚。”
阿姨大失所望,脸一下子垮下来,再说别的话题都没有刚才的热乎劲了。
在街头分别,老江又说想去附近的公园逛逛。
江译白没什么异议,但是已经看穿他竭力压抑的好奇,不等他问,就说:“假的,我没女朋友。”
老江的表情比阿姨还失望。
“我就说。你小子没车没房,就一个空皮囊,哪个女孩子看得上你……”
说到这个江译白就头痛,他觉得老江对这件事已经有执念了。
“您可别提,我上大学的时候真被家里特别有钱的女生追过,人家不仅不要彩礼,还送车送房呢。”
其实他夸大其词了,就是为了激一激老江。
老江听完果然抓耳挠腮起来,嘴里念着那可怎么办啊,沉吟半晌憋出一句。
“那人家图什么?图你人?这不是摆明了要你入赘吗。”
江译白点头,“对啊,就是入赘。”
老江被打击大了,停在树荫下不走,一屁股坐在石椅上。
“入赘,入赘……额,入赘也不是不行吧。”
他企图说服自己:“毕竟我们家这个条件,在本地找,可能都没几个姑娘看得上你,更何况是大城市?嗯……入赘挺好的,但是译白,入赘的日子可没那么好过啊……”
“……”
江译白服了他了,说得跟真的一样。
他不接话,老江也不好意思再往下说了。
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江译白看了下时间说:“回家吧。”
老江哦了一声,撑着桌子借力。他膝盖不好,每次坐下,都要扶点东西才能起来。
江译白见状直接抬了他一下。
回去的方向逆着太阳,斜下来的日光将他们的背影拉得很长。
江译白盯着这两道影子看了一会儿,印象里老江一直和自己差不多高。
小时候他和同学一起闯祸被叫家长,同学一直跟他说对不起,江译白问为什么,对方说:“你爸爸那么高大威猛,打人一定很痛吧?待会他来了,你就把责任推给我,我爸打人没劲……”
江译白哭笑不得,解释道:“他不打人。”
同学却不信。
现在老江老了,别说打人了,感觉风吹一吹都要散架了。
年轻的时候穿衣服都是越穿越紧,现在却是越穿越宽。
高大威猛的男子汉缩水了,变成小人国的国王。一辈子就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知足常乐也挺好。
江译白走那天,老江借了辆车送他去车站,在站台分别的时候,江译白叮嘱道:“按时吃药,定时复查。阿远长大了,很多事都会做了,你放心交给他。现在网络那么发达,智能手机你学会用,不懂就问,又不丢人。”
老江漫不经心地嗯了几声,说知道。
江译白觉得这个情景很熟悉,他上大学那一年,发生过同样的对话。
不过四年过去了,角色互换了。
老江看起来欲言又止,江译白故意吓他:“那我走了?马上检票了。”
老江张开嘴,瞪大眼,显然慌了。
他挠挠头,又揉了把脸,才说:“译白,入赘的事,要不你再想想?”
江译白真没想到过了好几天了他还在念叨这事,无奈地坦白:“骗你的。而且我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老江跟没听到似的,絮絮叨叨地说:“要不你考虑一下,娶个外国老婆?国外应该不太看重这些吧?”
江译白一愣,说:“你知道啊。”
这些事他一直没跟老江正式谈过,不过会时不时给他打预防针。
父亲沉默了。
车站人来人往,对方就站在自己面前,却又像身处人海。
江译白提着行李箱的手紧了紧,想再说点什么,可老江先开口了。
“译白,爸爸没什么大本事,这么多年委屈你了。你的专业也好,你的工作也好,我不是很了解……但是如果有好的机会,我当然希望你抓住。以前你妈在的时候,也经常想着出去看看这个世界,可惜我们两身份特殊,没这个机会。再加上家里的事情那么多……唉……”
他说这些话时候小动作特别多,平时很冷酷很不好相处的一个人,此时却忐忑得摇摇晃晃。
江译白上前一步,给了他一个拥抱。
广播在播报列车班次,老江拍了拍江译白的背,说:“译白,你是个好孩子,爸爸一生碌碌无为,最幸运最骄傲的事就是娶了你妈,再就是有了你。所以无论你做什么事,我的这个想法都不会改变。”
说到这份上了,他不好意思起来,嘻嘻笑:“不是都说家是温暖的港湾吗?既然是港湾,就代表着孩子可以从这里出发。”
“译白,爸爸能给你的船很小,但我支持你远航的心很大。”
大到可以装下无尽的思念,大到可以容许你自由地飞翔。
所以大步向前吧,孩子。
第45章 从胡梦离开……
从胡梦离开那天开始, 葛思宁受假想敌的影响,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堕落下去了。
她允许自己颓废,允许自己有短暂的怠惰期,但她不允许自己持续处于这种状态, 像慢火里的一锅粥, 再煮下去就要糊了。
葛思宁开始寻找各种动起来的方式, 来消耗自己的时间和思绪。如果进行时注意力不够集中,就代表这件事对她来说无效,她会很快放弃,从而寻找别的手段。找来找去,她发现只有那么几件事能够达到她的目的:刷题、写日记、运动, 还有自.慰。
她把自己的一天排得很满, 满到无法参与任何家庭活动。除了吃饭, 她基本上不会和家里人碰面,不是呆在房间里, 就是出门去自习室或者体育馆。有那么几次葛天舒想开口说她, 却被王远意在桌下摁住手臂。
当时葛思宁不是没察觉到父母脸上的异色, 只是她疲于应付。
晚上的时间她总会空出来, 先和江译白打电话,打完以后她什么也不做,就躺在床上做让自己开心的事。
葛思宁越来越熟练,也越来越了解自己的喜好, 她以感受为锚点,先是找回自己的身体,再是找回自己的灵魂。
每一个舒快到头皮发麻的时刻她都感受到难言的放松,那张困住她的天花板也变成了画布,她的天真会在这时候短暂地光顾, 又很快离去。
别的方式都是发泄,只有这件事是填充。葛思宁太空虚了,有时候甚至整个夜晚都会被她用来填满自己,她反反复复地做,直到疲倦给予她一个好的睡眠。
这快乐几乎没有代价,她放肆地探索,有时候甚至和江译白打电话的时候她都在做,偶尔忍不住从喉咙里溢出一些声音,在江译白关心地问她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的时候,葛思宁竟然脱口而出:“对,相思病。”
那边愣了愣,飘来一声难以置信的轻笑。
因为这实在不像嘴硬的葛思宁会说出来的话。
江译白意外她的坦率,但这也意味着葛思宁的想念真的太多了,多到她这个擅长藏匿心事的小朋友已经藏不起来了。
所以他说:“好思宁,很快了。后天就能见面了。”
这个昵称他太久没有叫过,葛思宁好像一下回到了以前,她真的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可孩子才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她幻想着刚满二十岁的江译白。
那时候他就已经很出挑了,比起现在的成熟稳重,那时候的他还残留着一点青涩,偶尔也会流露出冲动莽撞的一面。
葛思宁从他不同阶段的言行推测出他不同年龄做艾的方法。
…
电话还没挂,而江译白等了一会儿,轻轻地问了一句:“思宁?”
“是不是睡着了?”
没有回答,他也没挂断。
如果他知道她在做这种事,还会对自己这么包容吗?
可是可能性越小,葛思宁就越兴奋-
吃晚饭的时候,葛天舒突然开口。
“葛思宁,你最近早点睡,把作息调回来。等过了初十,我就让家教来上课了。”
之前已经拒绝了的事再次被提及,而且已经安排好了,闻言王远意和葛朝越都没有说话,他们等待着葛思宁的怒火。
可葛思宁什么都没说,只点了下头,嗯了一声,连葛天舒本人都有点意外。
都说孩子都是一夜之间就长大的,可让葛思宁长大的那个夜晚,他们三个至亲是主角。
沉重的愧疚弥漫在这个家里,没有人敢戳破。
江译白是初七的上午来到葛家的,他依旧很讲礼数地带了礼物,王远意一边欢迎他进来,一边喊两兄妹的名字,但是只有葛朝越回应了。
王远意拍了下脑门,想起来了:“思宁早上出门了。她不知道你要来,所以和同学约好了。”
闻言江译白脸上闪过一丝意外,因为葛思宁不仅知道,她甚至都在每天倒计时。
葛朝越趿着拖鞋下来了,江译白一看到他绑着石膏的手臂,暂时把思绪丢到后面,上前嘲笑:“新造型不错啊。”
“去你的。”
葛朝越叫他坐,单手给他倒茶,江译白接过茶壶,摇头:“我自己来吧。”
王远意端着水果出来,虽然知道他们关系好,但是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哪有让客人自己动手的?”
葛朝越好不冤枉,江译白还卖乖:“没事的叔叔,这不是他手受伤了吗。”
王远意说:“那不是还有一只手吗?”
葛朝越咬牙切齿:“我用脚给他倒好了。”
江译白人畜无害地微笑,“那还是你自己喝吧。”
王远意坐下来陪他们聊了一会儿,实在是没想到江译白今天会登门拜访。葛天舒去上班了,再加上葛思宁出去了,他今天就没去买菜,父子俩本来打算中午凑合吃的。
他说趁着现在时间还早,去外面逛逛,还问了江译白想吃什么。
江译白说:“都可以。思宁中午回来吗?”
王远意挠挠头,“好像在外面吃吧。”
家长前脚刚走,葛朝越后脚就把脚翘到沙发上,指挥江译白:“我要吃那个葡萄,你喂给我。”
江译白:“你用脚夹。”
“……”
“靠!你就不能宠宠我吗?没看到我现在都这样了吗?”
他扬了扬自己的手臂,一副求可怜的样子。
江译白还是不动,葛朝越啧啧两声,开始抱怨:“你都不知道这段时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自从跟家里人摊牌之后,被打还是小事,我最受不了的是我爸妈还有我妹之间那股尴尬的氛围。我那天差点就忍不住问葛思宁,你是不是知道爸妈之前离过婚的事了……”
听到这里,葛朝越看到江译白的表情有点踌躇,他一下子坐直了,“他妈的,她不会真的知道了吧?她跟你说了?”
“嗯。”江译白直白地告诉他,“她很伤心。”
葛朝越张张嘴,突然有点无措,问:“她连这个都和你说?”
也不见和他这个亲哥说。同在一个屋檐下这么久,葛朝越还以为她情绪不佳是还没从除夕夜的剧变中回神。
江译白语重心长地叮嘱:“你可千万不要跑到她面前说,我猜她大概知道你是知情人,但是她不敢确认。因为一旦确认,就代表你也是帮凶。你和你爸妈一起瞒着她那么多年,虽然是为她好,但是在思宁心里,你和她是一边的。所以现在你就算装,也要装作站她那边。”
葛朝越知道,但是还是忍不住嗤笑:“……还装,装什么装,我本来就是和她一边的。”
“但你已经背叛过她。”
“那哪能叫背叛?我靠,那时候我也才多大?我也很痛苦好吗!”
“连你都能感到痛苦的事情,你觉得思宁承受起来,该会放大多少倍呢?”
更何况王远意和葛天舒还复婚了,直接原因是她本人。
“什么叫‘连我都’?”
葛朝越骂着骂着突然哑火,他抓了下头发,说了句“算了”。
江译白敲了敲他的石膏,转移话题:“你这样,月底怎么走啊?”葛朝越闷闷不乐地说:“坐飞机啊,还能怎么走?”
“你妈松口了?”
他不知道想到什么,含糊地嗯了一声,反问江译白:“你呢?”
“陈锐要走了,你还有多久?”
江译白比他们周密得多,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有计划,而且从不出岔子。
他之前说今年夏天,葛朝越觉得这个时间只会早,不会晚。
思及此,葛朝越感慨道:“时间真快啊,我们各奔东西,葛思宁也快高三了。”
江译白回答:“其实我还在考虑。”
“考虑什么?”
“走的时间。”
“哈?你不是早就计划好了吗?而且,你们公司的岗位调动又不是一直都有的,错过了这次,难道要再等个三五年?”
江译白笑笑,“那留下来积攒个三五年的经验,也不是不行。”
葛朝越看向他,目光有些复杂。
其实江译白没有非要走的理由,但他也没有非要留下来的理由。只是葛朝越知道,这个机会对于江译白来说绝对是一个大台阶,他迈过去了,人生从此就会不一样。
一辈子能有几次颠覆现状的机会?他私心希望江译白抓住。
他瘫在沙发上,不想过问这么多,也是有自己的私心:“行吧。但是不管怎么样,走之前你都还在京都吧?那你能不能替我多回回家?就当来看葛思宁,顺便陪下我爸妈。那小丫头马上高三了,我和陈锐又都不在身边,她没什么朋友,你能关心一点是一点……”
江译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他拍下葛朝越的手臂,对方嗷嗷叫痛。
“这会儿倒是不争宠了?你有必要说得跟交代遗嘱似的吗,又不是不回来了。”
“我呸呸呸,你别咒我。”
两个人东扯西扯了一个多小时,王远意回来了。
午饭的时候葛思宁果然没回来,葛朝越打电话给她,她说和同学在一起,葛朝越凶神恶煞地问:“男的女的?让他说句话给我听听。”
徐之舟在那头说了句:“您好。”
葛朝越愣了下,但是没说什么,捂着听筒和王远意说:“这么坦荡,肯定没问题。”
说完他又看向江译白,告诉葛思宁:“你哥回家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哪个哥?”
“还有哪个!江译白啊。”
“哦。”葛思宁的反应异常冷淡。
王远意听到了都问了一句:“译白,你和思宁吵架了?”
江译白一头雾水:“没有啊。”
其实他才是最迷惑的那个。
毕竟截止到前一天,葛思宁对他的态度都还一如既往。
他做了什么?惹她生气了?
葛朝越笑出桀桀桀的声音,直呼:“你也有今天。”
王远意让江译白晚上也留下来吃,说葛天舒也好久没见他。
“你回去也是一个人,还不如留下来。今晚干脆就在这里睡,然后明天让阿越开车,带你和思宁一起去机场送陈锐。”
盛情难却,江译白说好吧。
不过答应归答应,在房间陪葛朝越打游戏打到下午六点还没听见葛思宁回来的动静时,江译白终于忍不住给她发第三次消息了。
11:24
[100]:我到你家了。你怎么不在家?
[100]:[疑惑.jpg]
15:39
[100]:怎么不回我
[100]:[摇尾巴.jpg]
江译白还点进她的朋友圈看了看,没更新,最新一条是还在三亚的时候,且九宫格里的照片江译白都已经看过了。
18:03
[100]:你到哪里了?要我去接你吗?
[100]:[探头.jpg]
这回葛思宁回得很快,她说不用。
江译白皱了皱眉,还没想好怎么回复,敞开的房门就飘入王远意在楼下接电话的声音。
“你不回来吃晚饭?那你几点回来,要不要爸爸去接?”
江译白想站起来,结果被戴着耳机玩得不亦乐乎的葛朝越攥住。
“我靠我想拉屎,兄弟你替一下我,快快快,我这把晋级。”
他把鼠标丢给江译白,捂着肚子冲进厕所。
江译白不得不坐下。
晚饭的时候王远意一直在问:“那个男同学是谁啊?阿越你见过吗?”
葛朝越大口吃饭,边嚼边说:“好像是她高一的班长。”
葛天舒抬头:“那没事了。我见过他。人小男孩成绩可好了,父母又是老师,发展一下也没什么。”
王远意当即黑脸:“发展什么发展?思宁才多大!”
“我又没说发展感情,我的意思是让她多和这些有用的人接触接触,以后用得上。”
“什么才叫有用的人?你当家长都这样想,学校老师要是知道不得气死?!那个男生成绩好,难道就代表他人品好吗?”
“……你这么上纲上线干嘛……”
父母吵起来,葛朝越还幸灾乐祸,跟江译白说:“得了,不用你操心我妹早恋的问题了。我爸比谁都破防。”
江译白却笑不出来。
一直到晚上八点,王远意又给葛思宁打了两个电话,葛思宁才说自己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王远意站在房门口,叫葛朝越去接。
葛朝越:“这才几点啊?到处都灯火通明。爸,你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我们家好像也没有门禁吧。”
王远意很严肃:“现在有了。从今天开始你和思宁都必须在十点前到家。”
“……”
葛朝越撇撇嘴,显然不当回事。
江译白说:“叔叔,我去接吧。”
“那怎么好意思,还是我去吧。”
“没事,闲着也是闲着。”
他算着时间,差不多就出门了。
沿着熟悉的街道漫步,江译白想起之前的一个暴雨天,他也是这样从葛家出来,去接放学回家的葛思宁。
那天雨下得实在很大,葛思宁一个人在雨幕里奔跑,她的认知里好像没有停下来或是等一等这个意识。
她莽撞的勇敢和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好胜心都催促着她向前,尽管她有条件休息、等待。
江译白把下半张脸埋在围巾里,一晃眼就要开春了,雪融的时候更冷。
他虽然不怕冷,但是也无福消受这样的天气。
如果今年夏天他顺利出去的话,另一个半球却刚好进入冬令时,相当于他一年要过两个冬天。
思及此,江译白又忍不住犹豫。
他心里很清楚他犹豫的是什么,但是他没有停下来的条件。
忽然眼前一道闪光灯射来,江译白停下,眯了眯眼。
车辆很快开着大灯经过他,短暂的眩目后,视线里还残留着一点迷蒙的白色,他在朦胧里看见葛思宁朝他走来,然后停在三步开外。
江译白心下一动,开口叫了她一声:“思宁。”
葛思宁应了:“嗯。”
他走过去和她并肩,然后两个人才一起回家。
江译白问她:“你今天去干什么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没什么。”葛思宁的态度有些冷淡。
江译白有点儿伤心了,他问:“你不是知道我今天回来吗?怎么不在家等我?”
“我又不知道你会一落地就来我家。”
“嗯,那确实怪我,没提前和你说。”
“……”他态度这样温和,葛思宁反而沉默了。
“你生我气了?”
“我生什么气?”
“因为我初七才回来?”
“……不是。”
“那是什么?我好像没做错什么吧?”
江译白绞尽脑汁地想着,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完全没想过,可能只是葛思宁莫名其妙。
他脾气太好了。
或者说,对自己太包容了。
葛思宁垂着头,在他一个又一个的猜测里摇头,脑子里想的却是今天和徐之舟一起去图书馆学习,对方在兢兢业业地写试卷,她却在看课外书的情景。
书的题材大多是关于女性情.欲。
在每一个想着他的夜晚,以及得到餍足的瞬间,葛思宁都会越发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转变。
——她对江译白的感情可能已经不是想念和喜欢那么简单了,而是占有,甚至是侵略。
这侵略不仅是精神上的,更是肉.体上的,最好是两者交融。
她有信心打赢这场战争,却不得不向时间妥协。
然而膨胀的野心和蓬勃的欲望却难被理智束缚,以至于葛思宁需要耗尽心力去阻止自己的年轻的身体犯错。
她在大量的碎片化信息里所搜查到的和自己相似的情况,大部分都以男性为主体,鲜少有人研究或认可少女的欲望,这或许也和女生通常羞于表达性有关。于是她向博览群书的徐之舟寻求帮助,对方并不意外地推荐她到自己常去的图书馆找寻答案。而今天所收获的内容在葛思宁脑子里聚合、凝固,生成了一个新的架构。
总之,葛思宁借助系统化的学习,已经能够坦然承认自己的下.流,但是她仍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
所以她虽然猜到了江译白今天会来自己家,但还是狠下心来回避。
否则,就会像现在这样。
葛思宁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唇,想吻他的心情达到了顶峰——
作者有话说:思宁求助徐之舟的原因前面有伏笔,徐之舟提及“接吻”这样的字眼时态度是很官方的,所以她认为可以放心。
请问晋江审核你是疯了吗?从早到晚锁了十几次,我到底是写了什么这么十恶不赦?有什么违禁词??????????
第46章 江译白或……
江译白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 那天晚上的葛思宁用冷淡回避了什么。
她看似有点厌烦他的体贴的背后,压抑的是她年轻蓬勃的欲望以及快要覆顶的喜欢,这些统统似火般烧着她的心,让她硬生生学会了忍耐和克制。
第二天一早他们开车抵达陈锐家, 在陈家用过早饭, 又目睹了陈锐的其他家人对他的叮嘱与祝祷, 随后才跟在陈锐父母的车后面,一同前往机场。
车上,江译白坐在驾驶座,正趁红灯和葛朝越聊着什么,葛思宁突然拿了个东西, 从后面伸出一只手来。江译白下意识地接过, 问了句:“怎么了?”
“送你的。”葛思宁看着那个塑封都没拆的盒子, 突然有点后悔没有买包装袋——当时柜员说这是情人节限定,全国只有他们专柜到货了, 葛思宁心虚, 外加葛朝越在旁边, 她就没要包装。
江译白挑眉, 有点意外,他还是第一次收到葛思宁的礼物。
“这是什么?”
“香水。”
“男士香水?”
“我不知道,只是试香的时候觉得很适合你。”
快到机场了,这条路一如既往地堵。葛朝越在旁边听着江译白拆塑封时窸窸窣窣的声音, 特别刺耳,他诶了一声,道:“你可别在车里喷啊,待会我身上也染上味了,走出去人家说我是娘炮怎么办?”
葛思宁从后面揪住他的两只耳朵, “闭嘴啊。”
葛朝越惨叫出声,两个人跟小学生似的有来有回地打了两个回合,最后以葛思宁缩进角落里告终。
江译白已经拆完了,他打开瓶盖,凑近瓶口闻了闻,很清新的味道。
“谢谢思宁。”
“……不用。”
“很贵吧?”江译白随口问了一句,前面车流动了一下,他把香水小心地卡进中央扶手箱,随大流挪动。
葛思宁说没有。
葛朝越最喜欢拆她的台:“也就她两个星期的零花钱而已。”
葛思宁立马弹起来捂他的嘴。
江译白从后视镜里看了后面的车一眼,那目光顺势滑过葛思宁,淡淡地反问了一句,“是么。”
女孩闻言猛地坐好了,没承认也没否认。
葛思宁其实很害怕在江译白面前提钱的事情,无论是她的钱还是江译白的钱。尤其是当着她从小锦衣玉食的哥哥的面,葛思宁特别害怕江译白会介意,或者说会不舒服。
年少的喜欢就是如此小心翼翼,把对方的感受翻来覆去,意图杜绝每一个会令他不开心的可能性。
但江译白显然不是很在乎,还说:“那我可得还你一个大红包了。”
葛思宁说她不要。
江译白:“没得不要。必须要。”
葛朝越朝他摊手:“哥哥也给我一个。”
江译白打了下他的掌心:“做梦。”
到了候机厅,陈锐正在和父母告别,葛家兄妹上前说了几句贴心话,葛思宁把之前买的书包送出去,陈锐还开玩笑地说了句“睹物思人”,惹得葛思宁脸红。
没多久其他朋友也来了,葛思宁不喜欢被一群血气方刚的男人们围着,于是退了几步坐到椅子上。陈锐父母过问了几句她的近况,又问候她爸妈,最后聊到她哥哥:“算算日子阿越也快出发了?思宁,你会不会想哥哥啊?”
葛思宁说:“不知道,但是现在巴不得他快点走。”
陈锐父母忍俊不禁,但笑容持续不久,就因为机场的航班播报声而收敛——时间到了。
他们站在安检后面,看陈锐回头挥手,葛朝越没忍住,揩了下眼泪。
江译白递了张纸巾给他,他说:“我没哭!”
但是却没有拒绝,拿过纸巾擤鼻涕。
朋友们也有些动容,拍拍他。
“好了好了。”
“月底到我们送你了。”
葛朝越红着鼻子叮嘱:“我走的时候你们可不能哭啊。”
“谁会哭啊?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操……你们演都不能演一下是吧?”
他们一直待到载着陈锐的那架飞机起飞才离开,舷窗里所看见的天空和大地都十分辽阔,今天是个干爽的晴朗天气,但是昨天天气预报却判断今天会有一场十年难遇的大雪。
葛朝越还在后面和几个朋友难舍难分地斗嘴,葛思宁跟着江译白走在前面,她垂眸看他垂在身侧的手,离自己只有五公分的距离。可想要牵上去,却还需要漫长的时间。
她闷闷不乐地问:“哥哥,这种天气是不是叫‘快雪时晴’?”
江译白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葛思宁吓了一跳,抬眼才发现自己差点撞到人。她后知后觉地说了句对不起,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到,江译白松开了手,笑她:“你地理学得不行啊,完全弄反了。”
“嗯?”
“快雪时晴的意思是,下过大雪以后迅速放晴。”
“哦。”
他们离开机场,在门口等葛朝越。外面艳阳高照,葛思宁被晒得抬起手来遮挡紫外线。
江译白说:“或许这是种征兆呢,预示陈锐出国以后的前途一片光明。”
其实读研何尝不是避开大雪的一种手段。
葛思宁嗯了一声做回应,心情也因为这个天气征兆而变好了一些。
她在心里许愿,她在乎的人都能拥有这样光明的未来,尤其是江译白。
当时她还不知道什么是一语成谶,也不知道她世界里的大雪,很快就会席卷她。
属于她的快雪时晴,因为命运作弄,而变得十分戏谑-
葛思宁的新家教是个研究生,听说是文学院的。她觉得这个姐姐长得和简玲有点像,而对方也确实表现出了对简玲的喜爱,在她第一次进葛思宁的房间的时候,就忍不住再三瞥向葛思宁的书架。
葛思宁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站起来拿了一本,递给她:“喜欢的话可以看看。”
姐姐说谢谢,并解释其实这本书她已经看过了,只是没有这个版本的。
两个人因为共同爱好而投缘,上起课也就少了一点尴尬和呆板,对方分析文综题目的时候大骂出题老师是变态,葛思宁听得咯咯笑,表示赞同,且一年比一年离谱。
葛朝越贴着门板听了几次,私底下跟父母说:“情况良好。”
葛思宁一天只上一节课,她过完元宵就开学,也没多少时间了,王远意不想给那么多压力给她。再加上她之前靠刷题来分散注意力,以至于寒假作业早就写完了。
空闲的时间一多,她又开始找事情做。
受家教姐姐的影响,葛思宁买了几本她推荐的书回来看,对方推荐的时候说:“如果你以后想读文学专业,或者说从事文学创作工作的话,我觉得这几本书应该会对你有很大帮助。不过就算你什么也不想要也可以,读一读也不会有害处。文学就是这样慷慨。”
葛思宁当时没说话,但是看了两本以后,她把自己以前写的小说翻了出来。
她重新看自己的作品,包括当年以江译白为原型而创作的、没有结尾的故事。
这么多年,她对他的认识似乎已经足够堆砌出一个完整的、有血有肉的人物,可是不知怎的,葛思宁依旧无法下笔。
剩下的时间,她一般会出门。
这转变让哥哥和爸爸都有些不是滋味,一向喜欢呆在房间里的宅女葛思宁开始频繁出门,这意味着在她心里,她的房间,或者说她的家,已经不那么安全,令她不太放松了。
葛天舒却认为这不全然是件坏事,让她出去多社交社交,探索一下外面的世界也好。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葛思宁出门,去的地方大多是江译白家里。
他给了葛思宁自己现在的住址。
葛思宁有那么一瞬间破防过,因为她对此一无所知。
他在自己看不到的时间里在过怎样的生活,又是怎么生活的,以及这些发生着的事情所需要的代价,都是她未知的东西。
葛思宁认知里的江译白一直都是片面的,而她明明偷看过真实世界里的他,却不愿意面对。她不去想江译白实习的时候如何挤地铁、不去想同样的物品他会因为另一个更便宜而挑选价格低的、不去想他一件衣服穿两三年起球了也没有换……他是如何谋生,如何维持生存的秩序,如何在这个荆棘遍布的世界里摸爬打滚的,这些葛思宁都没有想过。她不敢想。总觉得这会破坏江译白在自己心里形象,或者说,破坏自己心里的那个男主。
她对现实世界的认知太少了,少得可怜,总觉得什么东西靠想就能有。可无论是创作灵感还是钱,都需要真正的经历去获得。
所以一旦想象力因情绪而枯竭,幻想破灭后的汪洋里她没有任何可以当作救生圈的东西。
她为他着想所回避的所有关于现实的问题,其实脚踏实地的江译白根本不介意,真正介意的是理想主义且自认为善解人意的葛思宁。
江译白还有几天假期,在此之前他找了份兼职。
葛思宁第一次来找他的时候没有提前说,两个人在门口正好撞上。江译白看着背着书包坐在楼道里的葛思宁,不知道她到底在这里呆了多久。
他知道她心事的所有来龙去脉,所以很好猜。再加上他是看着她长大的,在这种时候为她提供一个庇护所,是作为长辈,理所当然的善举。
他请她进来,给她倒了杯热水,帮她把脱下来的外套挂起来。
江译白招呼她到沙发上坐,或者直接坐地毯也可以,葛思宁选择了坐地毯。
她的手摸到屁股底下柔软却有点粗糙的质地,可能是冬天持续得有点久了,所以有些发硬。
葛思宁想起自己家的地毯,就算用到春天结束也不会有任何染色、变形,来她家清洗窗帘的阿姨曾感慨过,这样高品质的天然羊毛放在地上踩多可惜,葛天舒却说:“再贵也只是地毯,我不喜欢我的孩子坐在这种布料上。”
阿姨当时看了眼比地毯贵十倍的沙发,悻悻地闭嘴了。
因为这张地毯,葛思宁突然意识到自己对江译白的喜欢是那么可笑,看似波涛汹涌到能够颠覆海岸,实则没有一朵浪花所带来的影响力大。
她的喜欢一直活在象牙塔里。
葛思宁偶尔来,时间和时长都不确定,但从不过夜。来了就在客厅里写作业,看书。江译白出门兼职的时候总会告诉她家里有什么吃的喝的,或者她想点外卖也可以。
葛思宁每次都说好,然后目送他出门。
有时候江译白会被她的眼神看得心软,好像这个时候他把一个孩子留在无人的家里,是多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基于这样的怜惜他晚上买了丰盛的食材回来,可惜葛思宁已经回家了。
她留的纸条贴在冰箱上:明天有事,就不来了。
江译白把纸条揭下来,竟然生出一种难言的失落。
他想自己应该是和弟弟一起生活了太久,独处没多久又有妹妹前来陪伴,所以当妹妹也离开,真的只剩自己的时候,才会那么空虚-
隔天是徐静的生日,她提前三天和葛思宁说了,并且再三强调不要带礼物过来,葛思宁说知道了,但背地里还是买了个不贵重的小礼物。
她前一晚和父母报备明天的行程,和他们商量家教过来的时间,爸妈都很惊讶她交到朋友这件事,葛朝越更是夸张,筷子都掉在了桌子上。
王远意说:“既然这样明天就不上课了吧,你去玩得开心一点。手里还有钱吗?没有和爸爸说。”
“有的,谢谢爸爸。”
“那我明天送你过去?你同学住哪里?”
以前不会察觉的细节现在却难以忽略了,葛思宁发现王远意能和葛天舒结成夫妻不是没有原因的。
其实他们骨子里对所有物的占有欲都很强,孩子就更不用说了。
葛思宁想拒绝,但是葛朝越主动请缨:“我送我送!”
“你这手怎么开车?”
“我明天刚好去复查。而且别质疑我的车技好吗!”
王远意说:“不行。”
最后还是王远意送,他先送葛思宁,然后再带葛朝越去医院。车辆停在小区楼下,王远意叮嘱女儿:“好好玩,有什么冲突先忍一下,寿星为大。”
葛思宁本想回答,结果葛朝越在副驾驶说:“不容易啊不容易。”
她一怄气,扭头走了。
到了单元楼下,葛思宁发信息给徐静,徐静很快下来接。
她欢天喜地地说:“我差点以为你不来了呢!”
“怎么会。”
“嘿嘿,徐之舟已经到啦,除了他就只有我另一个女性朋友。思宁你如果不想和陌生人说话可以不理她的,她不会介意。”
葛思宁确实不太习惯和没见过面的人打交道,于是说了句好。
徐静父母都是很和蔼的人,但是常驻高三,所以葛思宁以前没见过他们。
徐静说:“以后就能见到了,他们一个教地理一个教历史,说不定以后就是你的课任老师。”
吓得葛思宁全程夹着尾巴做人。
果然只是吃顿饭而已,徐静没骗人。
在等吃饭的时候,徐之舟问葛思宁作业写的怎么样。
葛思宁说:“早就写完了,在补习呢。”
徐之舟:“补什么?”
“什么都补。”葛思宁眼里燃起火焰,语气信誓旦旦,“等开学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徐之舟勾勾唇角:“好。”
气氛有点冷,葛思宁左看看右看看,突然发现好像少了个人。
她问:“陈安远没来吗?”
徐之舟回答:“他回老家了。”
葛思宁啊了一声,“快开学了吧,而且他不知道徐静过生日吗?”
“嗯。”徐之舟告诉她,“所以徐静其实有点不高兴。”
葛思宁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蹦蹦跳跳、一如既往的徐静,徐之舟不说她都不知道。
吃完饭、切完蛋糕,徐静就撒手说:“结束啦结束啦!”
她爸妈鼓了鼓掌,都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没停留多久就回去上班了。高三已经开学了。
她这个流程走得太快,害得葛思宁完全没有机会送她礼物。
而且徐静应该也和其他人说了不要带东西,所以葛思宁没看到徐之舟还有那个女生有带什么。
她正纠结该如何偷偷给徐静,徐静就问她:“思宁你留下来吃晚饭吗?”
“啊?我……”
徐之舟率先站起来,“我晚上要上网课,就不留了。”
那个女生也说:“我也有事。”
葛思宁不知道自己要随大流,还是留下来陪徐静。
她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决定留下来好了,回家太早,王远意可能会觉得她和同学吵架了。
徐静很开心,送其他两个人走的时候还让他们各带一份蛋糕。
考虑到葛思宁家和自己家是反方向,所以徐静下午四点多就开始做饭了,她厨艺还算不错,但是做起饭来跟打仗似的,手忙脚乱,葛思宁在旁边看得触目惊心,没忍住帮忙。一来二去,这顿饭也算是两个人一起做的了。
徐静家的餐桌对着落地窗,才四点左右,云就沉下来了。
葛思宁不是话多的人,所以安静地吃着饭,吃着吃着突然听到有人在啜泣。
抬头,才发现徐静在用袖子擦眼泪。
察觉到葛思宁的视线,徐静哽咽着说:“对不起……”
葛思宁问:“对不起什么?”
她给徐静递纸巾,一抽就是好几张。
徐静把脸埋进纸巾里,道:“对不起你留下来陪我……可我却哭了,但我是感动哭的。思宁,你真的太好了。”
她这样一说,搞得葛思宁都不好意思了。
葛思宁从包包里掏出一个精美的包装袋,忐忑地问:“那如果我在这个时候告诉你,我其实准备了礼物,你会不会觉得,额,很……”
“你是不是担心我会哭的更厉害?”
“嗯……”
徐静破涕而笑,接过来,一边擦眼泪一边嘴硬道:“我才不会!”
葛思宁心下一松,心念那就好,并且郑重地说了一句:“徐静,生日快乐。”
她的生日蛋糕上面的数字是十八,葛思宁想了想,又补充道:“欢迎来到十八岁。”
徐静眨眨眼,回了句:“等你。”
葛思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放松一笑,应下来。
“好的。”-
离开徐静家的时候,徐静也分了蛋糕让葛思宁带回去。
葛思宁说不用了,家里没什么人吃。
徐静说:“你就拿走吧,你不拿我一个人吃不完。我爸妈估计开学前都不会回家了,到时候丢了多可惜。”
葛思宁只能说:“好吧。”
她开门准备走了,徐静突然叫住她。
“那个……思宁,能不能帮我个忙?”
“你说。”
“你回家的时候会经过陈安远家,能不能帮我捎一份给他?”
葛思宁疑惑道:“他不是在老家吗?”
说到这个徐静就来气:“本来我让他提前回来给我过生日的,他却说他要陪他爸,我说那你提前一天回来,他非要当天回来,结果票都卖光了!只能坐末班车!”
葛思宁觉得这个理由其实挺能理解的。
“你就放保安室好了,他晚点到家自己会拿。”
葛思宁说:“那好吧。”
她按照徐静给的地址走,意外地发现陈安远和江译白住一个小区。
葛思宁想,难道那个小区很多房东?不自己住,都租出去了。
因为这段时间总是来,所以葛思宁对路线轻车熟路。她关掉导航,收到徐静的信息:他已经下高铁,在回去的路上了。
葛思宁着急起来,那她得快点了,她不想和陈安远接触。
她急急忙忙地把蛋糕丢到保安室,贴了张便签就想回家,可是走出两步又退回来,看了眼手机,这个时间,江译白快下班了。
要不要见一面呢?
葛思宁天人交战着,纠结的不是要不要,而是什么理由。
突然,她意识到自己手上还提着另一份蛋糕。
葛思宁一边往江译白楼下走,一边给他发信息:“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我……”
她组织着措辞,在等电梯。
奈何正值饭点刚过,很多家长带孩子下楼散步,电梯每开一次,里面都横着儿童自行车。
葛思宁看了一眼,决定走楼梯。
他家住五楼,也不是很高。
就这样气喘吁吁地来到门口,江译白回复了。
葛思宁眼前一亮,看到他说:“要加一会儿班,可能没那么早。蛋糕你带回去吃吧,谢谢思宁了。”
葛思宁顿时泄气。
她切到葛朝越的对话框,跟他说自己会带甜品回来,让他别吃那么多饭后水果。
葛思宁失落地摁下电梯,看了眼楼层,又要等很久。
她犹豫地看着消防通道,在思考要不要走楼梯下去。
还没想好,那扇门就响了。
葛思宁吓了一跳,以为是其他户主。
然而门从里面被推开,陈安远顶着一个很丑的脑袋出现在葛思宁面前。
第47章 四目相对……
四目相对, 葛思宁先是被他这个农民工进城的造型给惊了一下,而后才是震撼。
他肢体的指向性太明显,从安全通道里探出来的半个身子倾向着江译白的家门口。
倘若不是在电梯门前看到一个垂头丧气的葛思宁,陈安远估计已经在开门了。
电光火石之间, 葛思宁的脑子里闪过许多记忆碎片, 这些碎片像风暴一样朝她袭来。例如江译白来他们学校办入学手续、葛朝越说过他有弟弟在她们学校读书, 还有,还有陈安远对她没头没脑的恶意……很多很多,但是葛思宁从来没把这些事情联系到一起。
可是这也不能怪她,这两人的性格大相径庭,长相也不太相似, 如果不是今天偶然撞见, 葛思宁恐怕一辈子也发现不了。
她睁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陈安远, 对方手臂一用力,把行李箱推出来, 滚轮果然滑到了江译白的门前, 葛思宁的目光从他脸上落到行李箱上, 心里发生着一场能使山崩、能使地裂的地震。
陈安远不耐烦又阴沉的声音飘进她的耳朵里:“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
葛思宁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自己和江译白的关系吗?
江译白在陈安远面前提起过她吗?
围绕他们三人, 可以延伸出很多未知的问题。葛思宁悲哀地发现自己的疑惑是这么多,多到她生出来的熟悉感在此刻荡然无存——她对江译白的熟悉仅限彼此之间,在各自努力生活的时间里,关于他的其他事情, 葛思宁一无所知。
所以尽管她的脑子已经形成了回答,可这个认知堵住了葛思宁的喉咙,让她发不出声音。
陈安远的反应很快回应了葛思宁心中的一些疑问,他黑着脸问她:“你是来找江译白的?”
“是,也不是……”
她最初的目的是来给陈安远送蛋糕的。
陈安远皱眉, 到底是还是不是?
他下车的时候收到江译白的信息,江译白问他到家没有,又说自己在加班,赶不回来做饭,让陈安远自己出去吃。
陈安远在老家的时候经常和江译白汇报老江的情况,兄弟两几乎每天都会联系几句,陈安远根据江译白回复的时间,观察出他大概率又去兼职了。
他有些暴走地问江译白:“你就不能休息几天吗?”
在陈安远的记忆里,江译白好像永远都在挣钱,就算不工作,家里和学校也总有一大堆事情等他处理,根本没有空闲的时候。
与其说他不喜欢江译白挣钱,不如说他不想看到江译白辛苦。
可江译白却说:“闲着也是闲着。”
陈安远拗不过他,也不敢说他,只能自己生闷气。气自己长大速度太慢,气这个世界对穷人总是那么苛刻,气时间,气命运。
离开家之前,老江给了陈安远一沓现金,他以为是给自己的,忙说不用。老江却执意让他兜着:“帮我给你哥。他回来过一趟年,又是红包年货,又是医药费手术费的,肯定把手头的钱都挥霍干净了。他还哄我说有年终奖金,他一个实习生,就算有又能有多少?我生一次病,拖累他多少……唉,我听你哥说他要给你买自行车是不是?我早说了,我那辆车你别拿走,又不好骑!你非不听。钱你拿着,你哥不要你就拿去买自行车,别跟他张口,他上班不容易……”
陈安远站在那里,感受着老江拼命往口袋里塞东西的手劲,塞得他喉咙跟进了稻草似的,刺痛刺痛的,那么大一个人居然还红了眼眶。
回京都的车程上他一直在想这些事,想这些年家里的各种事情,想到最后甚至在想,如果老江在他妈跑掉的时候,把他也送走,家里是不是就没那么难了?
而现在,他憋着的悲愤,在看到葛思宁的瞬间,达到了阈值。
陈安远的目光下滑,看到葛思宁手里提着的蛋糕。
此时他全然忘记了徐静的生日,也没有去拿保安室的蛋糕,所以看着那个精致的蛋糕盒子,他心里陡然燃起一阵名为不甘心的火焰。
命运是如此不公,让幸运的人拥有足够的钱和爱可供挥霍,却让不幸的人拼命奔跑也无法尝到一点甜头。
他脸上都快结霜了,冷冷地说:“他在上班。你可以回去了。”
葛思宁知道,她本来也打算走的,但是此刻她的大脑已经完全被“陈安远居然就是江译白的弟弟这件事”所占据,她一时迈不开腿,甚至还向前走了一步。
陈安远拧着眉,往后退了一点,一副不想和她沾边的样子。
葛思宁问他:“你知道我和江译白认识?怎么知道的?知道多久了?”
“我没有义务回答你。”他转身输密码。
葛思宁被他这个态度一激,大步迈过来,用手捂住电子锁:“怎么没有义务?你如果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个问题惹怒了陈安远,他笑了,不过是嘲弄的。
“我以什么身份告诉你?”葛思宁还是第一次见他笑,也是第一次见这么令人难受的笑,陈安远的笑容让她非常不舒服,而他接下来的话更是抑扬顿挫地刺着葛思宁,“你家教的弟弟?你随叫随到的保姆的家属?还是经常受你家恩惠却没有什么关系的熟人?葛思宁,你想知道我和江译白的关系,可江译白对你来说算什么呢?而且就算你知道了又怎么样?你要怎么做?是在学校里把我也收编成你的跟班,还是倚赖家境所带来的优越感,可怜我、施舍我?”
葛思宁皱着眉,根本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她从来都没有这样定义过江译白,所以陈安远的这些话对她来说很陌生。
可她猝不及防地想到,陈安远会这么说,是因为江译白也这样想吗?
她着急地澄清:“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只是很意外,他的弟弟居然是你,而我们之前已经有过交集……我意外的是缘分,不是你说的这些……”
他全然听不进,冷眼讥讽:“你没有想过?你是没有意识到吧。”
陈安远想起她对江译白做的那些事,还有江译白对她的那些好,他已经努力说服自己都是为了还葛家的人情,可是这个葛思宁真的很不识好歹,把他人的善意当做理所当然也就罢了,还不知餍足。
她今天找上门是为了干什么?难道江译白这段时间不仅要早出晚归,还要给大小姐提供情绪价值吗?
陈安远越想越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他挤开了葛思宁,暴力开门。
葛思宁被撞得踉跄一下,心里也生出几分火来,她怒目圆瞪:“你为什么这么说我?我做了什么事让你这样认为?我从来没有可怜过你,也没有施舍过你,你冤枉我!”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陈安远想起自己的自行车。
他瞥向葛思宁,对方马上移开的视线,和那天在车棚被他抓包的样子一模一样。
显然,葛思宁也想起来了。
可那天她真的没有恶意,与其说是嫌弃,不如说是意外。
“我真的没有……”
“让开。”
陈安远不欲多说,拎起她的手甩开。
密码锁每摁一个数字就会响起一声短促的播报音,葛思宁的心跳跟随着这阵鼓点而跳动。
陈安远这么讨厌她,不会还在江译白面前说过自己坏话吧?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葛思宁就觉得心冷脸热,她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在江译白面前丢脸。她在学校里遭受那么多偏见、被那么多人说坏话,她都不着急、不在意,但是对象换成江译白,葛思宁连一个字都接受不了——她不想被误解,更不想在自己没有确认的情况下被江译白莫名其妙地包容。
门开了,她扯住陈安远的袖子,大声道:“你不准进去!”
陈安远显然也烦了:“这是我家!”
他吼起来吓人得要命,葛思宁害怕,但是想要弄清楚的心情更迫切。
她脑子转太快了,竟然把心声问出来:“你到底跟江译白说过我什么?!”
陈安远甩掉她手,觉得她这副胡搅蛮缠的样子真是和葛朝越所说的别无二致。亏江译白还屡次帮她澄清。陈安远荒唐地想,她不会是在江译白面前装乖,只对别人耀武扬威吧?
为了拿捏江译白,她倒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陈安远虽然讨厌她,但他从来没有说过葛思宁一句不好。可此时面对她的质问,他也不解释,只一个劲地在她身上发泄那些他无法解释也无法解决的愤怒和不甘:“你真是自我意识过剩,这个世界是围着你转的吗?”
葛思宁刚想辩解,陈安远又说:“我没空说你坏话。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语气突然平静下来,葛思宁愣住,喃喃问了句:“……为什么?”
其实她已经猜到他的话不会是什么好话了,但是葛思宁还是问了,只因为她预感这个原因会和江译白有关。
这段时间她遭受了许多冲击,每一件都在重新塑造她对现实世界的感知,她像个从未经历过口欲期的婴儿一样笨拙无知,而江译白在无形之中也替她承担了代价——她的愧疚促使她想更深入地了解他。
她的虚荣心不敢迈出第一步,此时她的潜意识替她做了决定。
陈安远掀起唇角,又是那样瘆人的笑容,他说:“因为就算我想和他分享学校里的事,他也没有时间听。你知道他每天要工作到多晚吗?我每天跟高三一起放学,到家还要多学半个小时,可他每天睡得比我还要晚。有时候是加班,有时候是为了赚外快,但是不管忙到几点,哪怕是通宵,他都会准时爬起来上班。哪怕是正在经历低烧、重感冒、极端天气,他都没有迟到过一次、请过一次假,因为全勤的五百块钱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而葛思宁一个星期的零花钱就有三百块。
见她愣住,陈安远知道自己刺痛她了。
教养让他不要再说了,但是有的洪流一旦找到出口就会奔腾着倾泻,他也正处于鲁莽狭隘的十七岁,所以自私地认为,中伤葛思宁就能治愈自己的自卑。
他越说越兴奋,尽管陈述的时候胸腔里传来一阵阵痛楚,但陈安远依旧想让从未感受过这种滋味的葛思宁也品尝品尝。
陈安远盯着她,目光如炬。
葛思宁没有一刻挪开视线,目睹他瞳孔里满到溢出来的恶意。
他说:“你知道全勤是什么吗?我说的这些,于你而言很不可思议对吗?你生来坐宾利,住别墅,所以根本不需要考虑这些意外。你哥哥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所以一毕业就能进国企,未来说不定还能进事业单位,可这些机会真的没有你父母的推波助澜吗?你们需要自己挣生活费吗?需要在酷暑里待在风扇都没有的仓库里搬东西吗?需要在寒冬里迎着冰雹出门,就为了晚上回到家能开上暖气吗?哦,你知道燃气费现在多少钱一度吗?”
葛思宁在他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中卸力,一开始她还抬着下巴想要解释,可听到最后,她突然觉得很悲哀。
她和陈安远,都很悲哀。
一个过早地感受到生活的重量,自尊心被压垮成扭曲形状。一个天真到愚笨,面对每一场毫无征兆的冲击都毫无还手之力。
他们都活在双面镜子里,对另一端怀着无尽的幻想。
陈安远紧握着门把,下结论:“你这种有钱人家的大小姐,是不会理解我们这种人的世界的。”
他屡次用到“我们”这个词语。
我们是谁?你和江译白吗?葛思宁在心里反问,所谓的这种人的世界,又是什么样的世界?
葛思宁很想问,但是她没有问,她不知道自己是害怕得到答案还是根本不想得到答案,她更害怕她问了以后会激怒陈安远,让他肆无忌惮地阐述起他口中那个她没体会过的世界,她只要一想到江译白在这样的世界,她就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陈安远把行李丢进门,此时出现他面前的所有东西都碍他眼似的,被他粗暴地对待。
葛思宁就伫立在门边,看他忙前忙后。
东西搬完了,陈安远问还站在那的木头人:“你走不走?”
葛思宁不是不想走,她是不知道怎么走,她从遍体生寒的身体里找回一丝思绪,她想这人怎么这么烦?在对自己说了一大堆难听的话以后,居然当作无事发生,觉得听的人不会有一点影响。
陈安远见她沉默,以为她在耍赖。
他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葛思宁怎么敢用同一招来对付自己?
江译白或许吃这套,可他不吃!
“你到底走不走?”
“我……”
“你不走我就把你丢下楼。”
葛思宁从来没被人这样对待过,即便是言语上的。
她委屈至极,心想自己就算今晚睡在楼梯里,也不管你什么事吧?!
她提了口气,想要反驳,可是缓过神来的瞬间竟然是委屈先涌上来。
眼泪从眼眶里飙出来,别说陈安远了,连葛思宁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揉了揉眼睛,不愿在讨厌的人面前丢脸。
她小声说了句“走就走”,不过完全震慑不到陈安远。
然而比关门声来得更快的,是电梯到了所按楼层,停靠的声音。
叮。
江译白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哥:最近学了点散打,拿弟弟练练手。
非常怕被骂的作者在此狡辩:看官们不理解弟弟的想法是很正常的,看生气了、替妹委屈也是正常的,我写的时候也觉得逻辑神经,脑回路清奇,但是十七岁的男生大部分都是这样的(哂笑)。
第48章 其实葛思宁当下的情绪比……
其实葛思宁当下的情绪比起伤心, 更多的是恼羞成怒。
毕竟在陈安远告知她这些“真相”之前,她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虚伪——她一边为自己的生活痛苦,一边从未真正感受过生活的重量,这样的葛思宁确实需要一个突破瞬间。只是这个瞬间未免来得太快, 方式也太粗暴了。
葛思宁的敏感赋予她无上的天赋, 但是也会有缺陷, 例如她对幸福的反应总太迟缓,对悲伤的感知却会加倍。
她原本的计划是给自己一点时间,也给江译白一点时间,她需要缓一缓,而他们的关系走到今天, 也只剩下细水长流这一种手段。
所以当江译白就这样出现在葛思宁破碎的当下时, 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逃跑。
“思宁……”
葛思宁红着眼框在他惊讶的视线里摁住即将下行的电梯, 并忽略江译白的声音和余光里他已经抬起来的手臂,在电梯门合上又张开的瞬间和他擦肩而过。
蛋糕盒子上的塑料薄膜蹭过他的手背, 葛思宁当着他的面摁下楼层, 江译白始料不及, 竟然没拦住她。
他反应极快地摁下了下行键, 电梯门如他所愿地敞开了,可葛思宁独自一人站在里面,整个人都快缩进角落里。
她一双闪着泪光的眼睛笔直地迎接他的关心,江译白忽而冷静下来, 垂手,放她走了。
他就是想到这个时间段,葛思宁可能会和陈安远碰上,才着急赶回来的。
不过他不是担心两人起冲突,而是觉得与其让葛思宁误打误撞地知道自己有个弟弟, 还不如正式介绍一下两人。
但是现在看来,事情已经以更难以收场的方式发生了。
江译白看向陈安远,弟弟也看着他,只对视一瞬,便垂下眼。
江译白上前,看到他还堆在玄关的行李,语气冷淡又无奈地问:“怎么回事?”
他一边问一边给葛思宁打电话,她挂了,江译白给她发了注意安全、到家记得说一声的信息后,又转头给葛朝越拨去电话。
“嗯,她来找我,走的不太开心……原因我晚点和你解释,你先……”
陈安远听着他打电话,心想,他其实也没有那么在乎葛思宁,否则应该追下去才是。
殊不知就是因为江译白太了解葛思宁了,才会从她转瞬即逝的表情和眼神里判断出,她目前不想面对自己。
得到葛朝越的回复,江译白才放下手机。
他刚下班,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凉意,和揉不散的疲惫。
他再次看向不语的陈安远。
弟弟当下这副样子,像极了当初说要退学去打工,不再花老江和自己一分钱的时候——自认为有傲骨,实则也心虚,甚至底气都不足,但是低不下头。
他把陈安远拎到客厅,自己坐在沙发上,陈安远被他提着领子放到面前。
江译白最后一点耐心都用来提问了:“你和葛思宁说了什么?你骂她了?”
他一直都知道陈安远对葛思宁有恶意,但十几年的朝夕相处让他相信陈安远。他知道他或许不是个听话的孩子,却一定是个善良的孩子。伤害别人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可是现在,陈安远让江译白很失望。
如果他没有对葛思宁做什么不好的事,那么此刻早就开口解释了。他很怕被江译白误会。这害怕是令人心疼的,本质上他是害怕自己被二次抛弃。过往无数次闯祸,甚至进局子,闭口不言是因为江译白能从别的地方知道真相,陈安远才有了沉默的自由。现在却不一样。没人替他辩解了,他得自己认错。
陈安远下巴紧绷,垂在身侧手紧握成拳,过了几秒,又松开。
他吸了口气,把刚才在门口发生的事情陈述了一遍。
说完最后一句,陈安远心里那块石头落地了,他终于能够为自己辩解:“我就是看不惯这种人,凭什么她生来高高在上。我就算了,哥你对她那么好,她不也还是不领情?你之前让我给她送早餐,她不吃就罢了,还丢进垃圾桶里……”
关于葛思宁的“劣行”,陈安远可以列举出一百件。大到不识好人心,小到看人时总是不屑的眼神,都透着一股不自知的优越感,令人恨得牙痒。
他滔滔不绝地举例,全然忘了才跟葛思宁解释过自己没说过她的坏话。
陈安远鲜少这么激动,但是很快,他的激动就退潮了。
因为江译白看他的眼神,从严厉变作审视,脸色也越来越深沉。
陈安远像是终于从自己劫富济贫的好汉梦中醒来,意识到这是现实世界。
他住了嘴,可是江译白并没有开口。
双方沉默着,陈安远错觉自己陷入了一场拉锯战。
但或许江译白完全没有想过要和他争论,葛思宁这个人是好是坏,他都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陈安远的品性,竟然在自己误判中逐渐堕落至此。
江译白在他闭嘴的瞬间里低下头去,暖色的灯光下,他的脸色晦暗不明。
陈安远只看得到他瘦削的下巴,和微微抿起的薄唇。
良久,江译白对他说。
“阿远,我的不幸和思宁没关系。你的不幸也是。”
陈安远心跳漏了一拍,心里那艘摇摇晃晃的小舟在江译白的话中沉没。他的心虚被击碎了,张唇,才发现声音已经哑了:“我知道……”
“甚至我们所有的不幸,都和别人没关系。”
江译白站起来。
之前逃学打工的事情,他到现在都还没有教训过陈安远。
因为他认为人都有自尊心,棍棒教育副作用太大,见效也不持久。
且陈安远本性就是这样执拗,多说无益,不如放任他撞个头破血流,痛了就知道拐弯了。
但是现在,江译白的想法改变了。
他捏了捏眉心,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长且深沉的叹息,听得陈安远心脏一紧,恐惧从背部爬上来,一寸寸啃噬着他的肌肤。
他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生气……”
江译白却步步逼近。
“哥……”
他终于求饶,却被江译白一拳打翻在地。
陈安远猝不及防,在地毯上滚了一段距离,踉跄着倒下来。
长这么大,他打架就没输过。在老家的时候,他就是远近闻名的“霸王”。学校里甚至有同学问过他,你这么厉害,你爸和你哥都不敢管你吧?陈安远那时回答:“没有。”
他们家不打小孩。
所以这是陈安远第一次挨打,也是第一次不敢还手。
他在江译白一拳又一拳里爬起来,攥着江译白青筋暴起的手腕说我知道错了,不停地喊哥,又喊老江,可江译白竟然一点也不心软,对他认错的态度不置一词,颇有种今天不把他打死在这里誓不罢休的意思。
身体里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疼痛感,口腔里满是血腥的味道,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
陈安远脸上全是眼泪和汗水,淌过破皮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不知道这教训持续了多久,江译白似乎是知道他不敢还手,所以专门挑不是要害又足够钻心刺骨的部位打。
收拾到最后,江译白揉着手腕站起来,丢给他一个医药箱,就径直回了房间并甩上了门,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陈安远。
陈安远躺在地板上,躯体随着殴打而偏离了地毯,此时身下冷冰冰的地板所带来的寒意正穿过衣服渗入他的身体。他企图站起来,但是一动就扯动到伤口,他不自觉地抽气,却又很快闭嘴。
少年的眼泪风干在干冷的室内,浑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着疼。
房子的隔音不好,他害怕江译白听到。
…
江译白把加班要做的工作在房间里做完了,才慢半拍地察觉到室外没了动静。
他也不担心,因为陈安远应该对处理伤口这种事很熟练。
他伸了个懒腰,发现胳膊酸得很,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有突然使过蛮劲所致。
老实说,他的指骨很痛,握鼠标的时候屡屡手抖,以至于频频出错,让同在线上的邱禾发来询问:“你怎么了?”
江译白的兼职是邱禾介绍的,她和学校里的老师关系好,平时老师做项目有什么打杂的活都会交给她,要么给参与名额要么给钱,总之都能捞到好处。
她放长假一向不回家,老师假期想找帮手基本第一个考虑她。今年刚好活多,于是邱禾在得知江译白回来京都以后,便问他愿不愿意接这个工作,价格比市场价差不多,还能学到点行业经验。
江译白答应了,这段时间总是在家和学校之间往返。
邱禾问过他:“宿舍不是还可以住吗?你两个舍友还在呢,你直接搬回来不就好了。”
江译白想到葛思宁,摇摇头说算了。
看到这句关心,江译白回复了一句:“没事。”
邱禾发了个“哦”的表情包,“那今天就到这里吧?”
“你晚上还有事是吗?”江译白礼貌地问。
“没有啊。就是觉得你有点累了。”邱禾回复,“你很少出错的。是你弟弟回来了?吵到你了?”
他不爱和别人倾诉私事,客套地回答:“不是。确实有点累了。”
“那就好好休息吧!”
“主要是我过两天就要回去上班了,到时候这个数据可能要你自己来弄。”
邱禾看着这条信息,心里不知为何升起一股暖意。
她捧着手机在床上转了个圈,差点把电脑抖掉了,舍友问她:“发什么神经?”
另一个舍友露出暧昧的微笑,“我看啊,八成是她的准男友给她发了什么甜蜜短信吧!”
邱禾嗔怪道:“别瞎说!”
“哎哟,还不承认。”
她做了个鬼脸,刷地拉上窗帘,任由她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自己和江译白。
邱禾回复:“没关系!这段时间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特别谢谢你。”
江译白说:“拿钱办事而已,谈不上谢。”
她咬着唇,想把话题往别的方向引。
邱禾试探地发了一句:“那你下次回学校,是不是就是答辩的时候了?我们也好久没见了,不如在你上班之前,出来吃顿饭?”
然而等了良久,江译白都没回复,不知道是拒绝,还是去做别的事了。
邱禾气得把手机一丢。
真是冷淡!-
徐静今天本来不想出来的,但是考虑到要给做错的人认错的机会,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陈安远的邀约。
等待的时候,一个脸上贴满创可贴的人朝自己走来,徐静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结果那人居然在自己面前站定了。
徐静倒吸一口凉气,看着这个长出短茬的丑脑袋和这张满脸伤的脸,她没忍住伸手掰了下陈安远的下巴,把他整颗头三百六十度无死地看了一遍,才问:“谁这么厉害?把你打成这样。”
陈安远脸色阴翳地答了一句:“我哥。”
徐静边走边问:“什么情况?你干了什么大事,让译白哥这么个斯斯文文的人都动起手来了?”
陈安远不语,垂着头往前走。
徐静在一边叽叽喳喳个不停:“你这样不行啊,你贴创可贴有什么用?你看颧骨上面这块伤,都遮不住,万一感染了怎么办?”
她说也就算了,还上手去摸,惹得陈安远嘶了一声,退开了一点。
今天本来是要请她吃饭的,但是徐静当即改了主意:“我陪你去医院。”
陈安远装没听见,徐静推了他一把,“走啊!”
陈安远半推半就地挂了个号,在外面等叫号。
徐静坐在他旁边,用膝盖撞他的腿:“说啊,到底怎么了?”
陈安远还是不想说,但是想到她和葛思宁的关系,又觉得徐静迟早会知道,索性自己先坦白了,以免被葛思宁添油加醋。
他到现在还是对葛思宁有偏见,但是他已经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
一码归一码。
陈安远烦躁地想。
他抓了抓还没有长出来的头发,眼看着听完事情经过的徐静咻地站了起来。
“你……”徐静指着他,“你真的过分了!”
陈安远更烦躁了,“……所以我现在才会在这里啊。”
徐静对他这样的态度很是火大:“你根本不是认错!你只是被你哥打服了!”
“……”
陈安远狡辩道:“我真的知道自己错了。没骗你。”
江译白说得对,他的不幸和任何人都没关系。
按照陈安远的逻辑,他妈跑了得怪老江,老江得怪周老师,周老师怪谁呢?都是命罢了,怎能把环境、社会和个人所导致的综合因素,全都归咎于他人。
是他钻牛角尖,差点钻到了死胡同里。
江译白对他失望是应该的。
不管有没有葛思宁这件事,怀有这样的想法且越来越狭隘的陈安远都很危险,昨天他甚至连帮过他好几次的葛朝越都嘴了几句。
没有葛思宁也会有别人。
徐静作为局外人,显然看得更清楚。
她使出吃奶的劲去揪陈安远的领子。
陈安远对揪领子这个动作都有创伤后应激了,他皱眉问:“干嘛?”
徐静指着他说:“去给葛思宁道歉!”——
作者有话说:去给葛思宁道歉!
第49章 元宵来得很……
元宵来得很快, 家教姐姐给葛思宁上完课,王远意留她下来吃汤圆,想和她进一步谈谈葛思宁补习的事情。
他们家长是希望开学以后,她能够继续担任葛思宁的家教, 直到她的成绩彻底稳定下来。
可家教姐姐却说, “没这个必要。思宁其实是很聪明的孩子, 可王先生您似乎一直认为她是靠努力才有了今天的成绩。诚然,思宁很努力,但是努力其实也是种天赋。有的话可能有些冒昧,但我并不认同你们对思宁的教育方式。您嘴上安慰思宁期末考只是一次失手,但其实你们心里都觉得这是件大事, 甚至是一个向下的征兆, 对吗?否则您不会给她找家教, 而是给予她鼓励和信任,放任她自己摸索回正轨。思宁的一些不自信和焦虑, 或许就是因为家长嘴上一套, 做法又是一套。”
王远意愣住了, 家教姐姐微微一笑, 既然都得罪了,索性就把话说透。
“老实说我很缺钱,您给的时薪很高,很有诱惑力。但是我不想昧着良心挣钱。您不能一边指望一个孩子学会走路, 又一边在她每次摔倒后就给她配备一种出行工具。我理解父母之爱子的心情,但是王先生,人都是要吃苦头的,你们不能一辈子为她保驾护航。她越躲避苦难,就越学不会如何在苦难中挣扎。而且, 我觉得您的孩子其实具备直面困境的勇气。
“思宁敏感,却不等同于脆弱。”
…
葛朝越的手还没好,但人已经回去上班了,考虑到生活不便,他最近不住宿舍了,而是每天打车上班,打车回家。
这通勤费可把他肉疼坏了,葛思宁听他叽歪,对此不屑一顾:“你不是经常问爸爸要钱吗?还抱怨这些。”
葛朝越没理她,躺在沙发上,让她端一碗汤圆过来。
葛思宁才不干。
葛朝越用脚踹她,葛思宁怒喊:“你好恶心啊!别用你的脏脚碰我!”
眼看着沙发已经无路可退,葛思宁夹着尾巴站起来,噔噔噔地跑上楼了。
葛朝越横着腿躺着沙发上,呵呵两声,继续算月度账单。
葛思宁明天就开学了,她虽然不用住宿,但是多少也要整理一下东西。新学期总有许多琐事,夏季学期更是如此,这个学期结束以后她就高三了,社团、学生会和一切课外活动都要暂停、换届。
表面上看还有一个学期的时间,实则他们学校在学期中旬就会督促高二学生卸任,逼迫他们把心力都放在学习上,好提前适应高三的节奏。
返校后有开学考试,学期末还有分班考试,这一首一尾两场战役都很重要,前者将影响葛思宁本学期的学习热情,后者则会决定葛思宁高三这一年能否留在重点班。
越想,就越觉得时间不多了。葛思宁很久没有这么焦虑过了,晚上早早睡去,却睡得不好,第二天顶着个大黑眼圈上学。
王远意帮她把东西搬到教室,跟她说:“本来今天妈妈也想来的,但是她临时有会议要开,抽不开身。”
葛思宁面无表情地说:“不来最好。”
葛天舒来学校基本没好事,比起送葛思宁上学,不如说她是来找吴思聊天的。话题当然是围绕葛思宁展开,每次会谈结束,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葛思宁都会多很多新任务。
王远意说了句“你这孩子”,摸了摸她脑袋,也没责怪。
“今天留下来上晚自习吗?”
“应该留吧。”
王远意说,“如果留的话提前给我打电话,我好来接你。”
葛思宁点头,“知道了。”
班上人还很少,大部分住宿生还在住宿区整理行李。
新的座位表已经贴在黑板上了,一直到开学考的成绩出来,都是按这个顺序坐。
葛思宁走上前,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看到自己的位置和李函互换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呼吸一窒——班主任这招委实太羞辱人了。
座位表旁边还贴着上学期末的考试成绩和年级排名,好像生怕同学们过了一个寒假就忘了自己几斤几两,尤其是退步的同学,被吴思用红色的马克笔重点标注出来,而葛思宁赫然在列。
难怪她进门的时候,那么多人在窃窃私语。
说不难堪是假的,但是越是被人注视,葛思宁就越忍不住摆架子。她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把自己东西整理好,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李函。
他早到了,在刷题。
葛思宁之前遗留了一些东西在座位上,所以他并不急着占有她的“王座”。
“打扰一下。”葛思宁冷脸开口,实则是硬着头皮,“你现在方便换位置吗?吴老师让我坐这里。”
李函说了句“稍等”,他正写到数学附加题的第三小问。
葛思宁原本想先回座位等的,却不知怎的被他的书写所吸引,站在原地看他解题,她默默计时,发现李函仅花两分钟就得出来正确答案。
葛思宁承认自己有些嫉妒,她数学也不差,但是这么高效的解题能力,她还不具备。
李函站起来,“可以了,麻烦你让让。”
葛思宁挪了两步,等他先搬走,自己再搬过来。
这一来一回,在教室里弄出不小的动静。再加上他两本就是这个社群中的“异类”,所以一举一动都被放大注视着。葛思宁经过某个座位的时候,听到坐着的同学在笑,貌似还说了一句“她也有今天”。
她有被伤到,但随之燃起胜负欲。
搬完座位,住宿生们陆陆续续回来了,每个从前门进来的人都很意外葛思宁坐在这里,其中好几个人被吓出“卧槽”,葛思宁充耳不闻,沉浸在学习里。
窗外偶尔有同学经过,看到葛思宁坐在这里,也都很惊讶。文重班的变态制度全年级都有所耳闻,每次考完试,还会有八卦的人来他们班看座位表。
一个上午下来,葛思宁才知道原来学校里有这么多人关注自己。
可越是这样,她就越想证明自己。
第二节课下课,学习委员叫两个班长还有其他班干部到会议室开会。葛思宁顺手拿了个小笔记本去,只有巴掌大,但里面全是政治小题的得分点。
她打算边开会边背,反正吴思来来去去说的都是那些事情,听不听都不影响。
他们到会议室的时候,老师们刚好散会,吴思让他们进来找位置坐,然后掏出另一份文件,通知他们学校刚才宣布的新方针、新制度,以及班级该如何落实。
葛思宁很讨厌这些形式上的东西,觉得领导们太久没有下基层亲自上课,根本不了解现在的学生是什么样子,只会纸上谈兵。而且这些内容,她晚点去学生会开会还得听书记再说一遍,索性低下头,无声地背书。
她不知道,吴思看了她好几次。
以至于上课铃响了,吴思让其他班干部先回去,却把葛思宁留下来的时候,葛思宁还以为她是要算旧账。
在吴思开口之前,葛思宁先表明了自己的决心:“老师,如果是成绩问题,我希望您能等开学考试结束以后再找我谈话。”
她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让吴思不禁眯了眯眼。
班主任摇摇头,语气淡薄:“葛思宁,我想说的是你的态度问题。”
“开会期间你频频开小差,且不断看向桌下,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但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你都敢这样做,那上别的老师的课时,你会有多大胆?”
葛思宁猛地皱眉,没想到会是这件事,她把小笔记本拿出来,翻开给吴思看:“老师,我没有开小差,我是在背书。”
吴思拿过那个本子确认,但是即便上面写的是必背内容,也无济于事。
她把本子甩在桌子上,明明那么小那么薄,摔起来却那么响亮,砸得葛思宁心胆俱颤。
“背书也要分场合、分时间。你能把碎片化的时间利用起来,这点当然值得表扬。如果上学期你能有这样觉悟,想必也不会考成那样了。”吴思说,“但是这是在开会。葛思宁,你是觉得我说的话不重要,还是学校的这些规定不需要遵从?”
她上升了高度,葛思宁感到不安,但是她心里遗留的愧疚和失败的经历还萦绕在心头,葛思宁不敢也不知道怎么反驳。所以她低下头,很老实地道歉:“对不起老师。再也不会了。”
吴思听出了她的变化,之前说的是“下次不会了”,现在变成了“再也不会了”。
葛思宁其实是她喜欢的那种学生,但是年轻人,总有几分桀骜。这也是吴思屡次磨砺她的原因。现在看来,她的驯化计划又成功了。
吴思挥手放人:“回去吧。”
“是。”
葛思宁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笔记本捡走,夹着尾巴走出了会议室。
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看到了等在外面的李函。
葛思宁一愣,不知道他在这里干嘛,但是他的脸色看起来有点苍白。
她刚想张口,李函就说:“教务处叫我们去搬书。”
“哦。”葛思宁眨眨眼,跟在他后面。
不知怎的,李函的背影透出一股怒气。
她以为是他等得不耐烦了。
葛思宁也没想着道歉,毕竟他完全可以自己先去搬。而且她被吴思骂的时候门没关,李函肯定听到她如何被批了,丢脸加上被骂,两种情绪都让葛思宁不想说话。
搬书回去的路上,李函走得飞快,没有一点等她的意思。当然,他也没义务等,只是葛思宁猜不透他的行为动机,所以觉得这个人莫名其妙。
途经理科班,葛思宁还在想会不会遇到徐静,结果才经过前门,徐静就从后门冒出来了。
“思宁思宁!”
“嗨。”
葛思宁跟她打了个招呼,但是不太自然,她还不习惯和朋友打招呼。
徐静不一样,她非常顺手地帮葛思宁分担了一部分书,并且说:“你站在这里等一下。”
葛思宁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嗯?”
只见徐静捧着书往教室里面喊:“陈安远,你给我滚出来!”
听到这个名字,葛思宁顿感蚂蚁在身上爬,她抓住徐静的手臂,说:“你把书还我吧,我先走了。”
他两撕破脸这事才过去没几天,葛思宁为了规避负面情绪将其丢在脑后,但不代表这事在她心里过去了。此时见到当事人,她真的除了尴尬还是尴尬。为了避免尴尬,她这几天甚至都没联系江译白,只在昨天互相发了句“元宵节快乐”的祝福。
徐静反抓住她的手,对里面的人说:“你不出来是吧?那我进去了。”
她的威胁听起来中气十足,葛思宁一边觉得可是陈安远不吃这套,一边惊讶地看他顶着一张淤青累累的脸走出来。
他的目光划过葛思宁,落到徐静身上,语气很不耐烦:“干嘛?”
徐静把自己手里的书交给他,然后又接过葛思宁手里剩下的,理所当然地说:“你不肯道歉,那就做点好事咯。”
说罢,她拍拍葛思宁。
“走,我们帮你搬回去。”
葛思宁都她这操作给整懵了,啊了几声才反应过来。可是书已经抢不回来了,陈安远也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跟在徐静后面,葛思宁回头看他时,他别扭地别开了视线。
“……”
一路上,不少人围观他们。
一是葛思宁在文科班赫赫有名,二是就那么点书,咬咬牙也就搬回来,她居然还使唤了一男一女替她搬,果然是大小姐。
到教室门口的时候,葛思宁连忙说:“给我吧给我吧,你们别进去了。”不然不知道班里的人会怎么说。
徐静眨眨眼,知道她应该是不习惯被人帮助,于是点头:“好吧。”
“谢谢你们了……”
“不用。”徐静哼了一声,又踹了陈安远一脚,对方吃痛,但是居然没骂人。徐静表情担忧地握住葛思宁的双手,“思宁,你和他的吵架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替你狠狠教训过他了,我保证他以后都不会这样对你了。”
葛思宁吓了一大跳,她看了看陈安远的脸,又看向文静纤弱的徐静,难以置信地问:“这……你……他脸上的伤,是你打的?”
徐静愣了下,笑出声来:“当然不是!”
“是他哥哥打的。”徐静凑到她耳边对她说,“你应该和他哥哥很熟吧?是不是没想到?译白哥这么冷静沉着的人,居然也会打小孩,哼哼,不过纯粹是陈安远活该,谁让他这么跟你说话……”
葛思宁的心情全然被震惊占据,甚至比起那天得知陈安远是江译白的弟弟时更加震惊。
“江译白打的?”
她震惊到直呼江译白的大名,脑子里冒出一个荒谬至极的猜想:怕不是有个同名同姓的好心人打的,徐静搞错了吧?
“嗯……”徐静看着葛思宁的表情,知道她惊讶的是江译白居然会因为陈安远出言不逊就下这么重手。基于一些私心,徐静不想告诉葛思宁根本原因,毕竟这涉及到陈安远的私事。两个人都是她的朋友,她不希望他们有龃龉。所以徐静说,“就是你想的那样。我这几天一直在威胁他让他来找你道歉,但是你也知道他这个人是什么德行。思宁你不原谅他没关系,但是你别再生气了,好吗?”
葛思宁本来也不怎么生气,这会儿看到陈安远的惨状,心里升起一阵畅快的同时,还有一点点甜。
她不敢问陈安远江译白是怎么教育他的,而江译白也没有告诉过葛思宁他帮她“报仇”了,他总是默默做事,而这次显然有些超出葛思宁的预期了。她甚至开始幻想,江译白是不是对自己也有一点除了熟人以外的感情?毕竟陈安远可是他弟弟,而自己只是他朋友的妹妹,他有必要做到这份上吗?
这个猜测她承认有少女心泛滥成分在,所以她压抑下来,面上不显。
徐静赶着陈安远回去的时候,陈安远走出两步又拐回来,显然是有话想对葛思宁说。
葛思宁看着他,等他开口,心想无论他说什么,自己都能表现出原谅的姿态。
结果陈安远不是来和她道歉的,而是告诉她:“今天我哥会来接你放学。”
葛思宁:“……”
她感到无语的同时,心跳又加速起来。
江译白来接她放学?为什么?
他们已经两三天没见了,昨天元宵节,葛朝越打电话让他来家里玩,结果他说没空。葛思宁支着耳朵在旁边听,很希望葛朝越能多问一句为什么没空,结果葛朝越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葛思宁幽幽吐槽:“感觉你们还没毕业,感情就淡了。”
葛朝越骂她:“你有毛病吧?你以为我交朋友和你一样,稍有不顺,一被冷落就要翻脸?”
葛思宁被踩到尾巴,恨不得搓一个篮球大的汤圆砸死他。
开学第一天照旧没什么课程,但是考虑到开学考试迫在眉睫,所以同学们都很快进入状态,自习课也安安静静的。
葛思宁课间学累了,抬头滴眼药水,再睁眼的时候,小林和张月手挽着手从前门装水回来,刚好对上葛思宁的目光。
张月心虚地躲避了她的视线,小林则是狠狠瞪了回去。
葛思宁毫不示弱,故意显露出凌厉,目送她们回到座位。
寒假的时候发生太多事,葛思宁都快忘记她两那茬了。现在回到学校,又坐到了这个位置,平时进进出出,葛思宁很难不和她们对上。
不过即便要做什么,也得等开学考试结束了再说——这是她向吴思道歉的方式,也是挽回自己地位和尊严的唯一手段。
快放学的时候葛思宁去办公室打电话,告诉王远意自己不上晚自习了,译白哥好像有事找她,所以不用王远意来接了。
铃声一响,葛思宁就收拾书包走人。
脱离学习的苦海和压抑的教室,她的身体一阵轻松,再想到马上能见到帮她揍了陈安远的江译白,心灵也一阵轻盈。
她仿佛化作了一只小小鸟,要飞向属于她的蓝天。
蓝天在校门口等她。
一见她出来,就收了手机朝她挥手,甚至还在她奔来之后接过她肩膀上的书包。
“译白哥!”
葛思宁声音嘹亮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江译白被她亢奋的样子吓了一跳,问她:“怎么看起来这么开心?今天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好事?”
葛思宁摇摇头,发生了零件好事。
我开心是因为你。
但这些话她只敢在心里说,于是没有回答,反问:“你怎么今天来接我?”
“想你了呗。”他语气不正经地说。
他们边说边随着放学的人流走动,嘈杂的环境下,江译白不甚清晰的话语听起来却那么悦耳。
葛思宁微微脸红了,还好有晚霞替她遮掩。她快开心死了,但是嘴上不饶人:“那昨天我哥打电话给你,让你来我家,你为什么不来?”
“在加班呢。”江译白把她的书包扛到肩膀上,单肩挂着,他垂眸看了眼葛思宁,“怎么,我没去你很失落?”
“……是啊。”葛思宁难得坦诚。
“那你怎么不亲自打电话给我?如果是你邀请我,我就算翘班也赶过去。”
“……”
她招架不住,直球换直球,她的球不够大。
见她沉默,江译白又要开口,葛思宁赶紧喊停:“好了哥哥,别说了,感觉你变油了。”
江译白挑挑眉:“什么?”
“我说你变油了。”
江译白停下脚步。
“葛思宁。”
“啊?”
“我不是没听清,我是好奇你怎么这么说。”
葛思宁继续往前走,江译白跟在后面踩她的影子,听见她说:“……反正就是油。”
离开了堵车重灾区,江译白问她:“和你爸爸说了我接你吗?”
“说了。”
“那我带你去外面吃饭?”
“可以啊。”
坐在餐厅里,葛思宁显得很束手束脚,原因是脱了外套,她里面就是校服。她青涩的样子和周围打扮精致的女士截然不同,江译白倒是在场的男人里最帅的,进门的时候还被别人看了好几眼。
江译白一边点菜一边征求葛思宁的意见,葛思宁都说随便,但是点到最后全是她爱吃的。
她心想他记性真好。连她吃葱花但是不吃葱白这种小事都记得。
说不心动是假的,葛思宁假装喝水,其实是在等江译白先开口。
但是一顿饭下来,他什么也没说,如果不是今天已经见过陈安远,葛思宁会误以为他是来给弟弟赔罪的。
回去的路上,葛思宁忍不住试探他:“那家餐厅好好吃。”
“嗯,难得见你大快朵颐。”
“我哪有!我平时都吃很少的。”
“所以我才说难得啊。”
葛思宁差点咬到舌头,是她太激动了,说话不经大脑。
走到那个江译白帮小孩堆过雪人的公园,葛思宁垂头沿着人行道前进,在思考问题,路灯下她看到江译白的影子不动了,她便也停了下来,回头看他。
“哥哥……”
“思宁。”
他们同时开口,葛思宁等很久了,于是让步:“你先说。”
江译白也不拖泥带水,如果说接她放学、请她吃饭都是铺垫,那么此刻也该托盘而出了。
葛思宁以为他想和自己聊聊陈安远的事,所以在他掏出一个红包的时候,她非常正色地拒绝:“不,不用。我今天已经见到……你弟弟了,你没必要再为这件事情负责,而且,我觉得我也有错。”
陈安远只是把事实说出来了而已,江译白已经给过他教训了,葛思宁怎么能再要他的钱?
可惜她会错意了。
江译白说:“来接你是想找个机会见你,请你吃饭也确实是有点赔罪的意思在。但这个红包本来就是要给你的,你不要多想,之前你送我香水,我还没还你人情。”
什么人情?那是礼物!
葛思宁皱着脸:“我不需要。你送过我这么多东西,我还你一瓶香水怎么了?”
“我送你的时候就没想过让你还。”
“那我也是。”
葛思宁不明白他的纠结,江译白把红包塞到她手里,这厚度应该不是一两百的厚度。她顿感烫手,要还给他,她知道他赚钱有多不容易,她不想要也不能要。
江译白把手插进口袋里,不给她机会。
“思宁,你听我说。”
“我不听,你拿回去啊。”
到这里葛思宁只是有点着急,可是江译白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停下了动作。
“思宁,你还记不记得你考试之前,我说我拿了年终奖金,要带你出去玩的事情?抱歉,后来我父亲生病,我把那笔钱花完了。”
葛思宁怔怔地看着他,其实她记得,只是她不想提,尤其是在意识到那么多事情以后,她已经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好,她只要一想到那些钱是他辛苦挣来的,葛思宁就觉得愧疚。
江译白脸上带着歉意,他为自己没能兑现诺言而道歉。
“所以这个红包是我给你的补偿。为我的食言,也为你没被满足的期待。”
他好温柔,可葛思宁讨厌这样。
即将开春,树叶长出来了,透过月光映在地上。影影绰绰的光影里,葛思宁拆开红包,数了数里面的金额,十张一百块,一千元。
她捏着那一沓纸币,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抬手,抹了下眼睛。
江译白意识到不对劲,靠近了一步,“……思宁。”
葛思宁问他:“你这几天兼职,赚了多少钱?”
江译白没反应过来她突然问的问题,条件反射地回答:“一千五。”
葛思宁对钱其实没什么概念,对不同行业的工种、薪资更是不了解,但她知道一千块钱对于江译白来说不是小数目,她也知道他食言不是他不上心,是迫不得已。
“我不要。你拿走。”葛思宁把钱塞回去,把红包卡在他的臂弯里,还从他的肩膀上把自己的书包扣下来。
“思宁……”
江译白追上去。
葛思宁兀自向前走,屡次躲开他的手。
“思宁,你为什么生气?”他很困惑,“是因为比起补偿你更希望我没有食言,对吗?”
不对。
是她根本不想要这样的补偿。
她不喜欢这样,她讨厌这样。
她回头,对着紧紧追逐着她的江译白大吼。
“我不要你的钱!我不要你的钱!”
葛天舒常说,能给别人的,都是自己盈满而溢的。可他之所以会给葛思宁这一千块是因为他知道这对葛思宁来说是小数目,而不是因为他不缺钱。
葛思宁维持了一个晚上的好心情就此断线,她讨厌江译白的钱,讨厌他的补偿,更讨厌他把自己当成孩子,觉得自己没办法理解他的难处。
葛思宁不明白为什么江译白可以对她这么好,好到她明知道他没有那样的意思,但是自己就是忍不住多想。这是一个哥哥会对妹妹的好吗?他又不是她真正的哥哥。
他补偿她的方式和父母一样,可他并不是她的家人。他没必要模仿那些人对她的方式,因为他和别人不一样——他的自身条件不一样,在葛思宁心里的位置也不一样。
他顺从她世界里的规则,他表现得如此渴望融入她的世界,不就恰好说明了,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吗?
葛思宁对这个事实恨得要死。
“我不要你的钱,我也不会生你的气。”
葛思宁擦了下眼泪,哽咽着,第一次当着他的面叫他的名字,“江译白,你没必要为我付出这么多。就像你认为的那样,我不缺。”
“所以,给点别人不能给我的吧。”——
作者有话说:sorry最后这一段写不出来…我一直都觉得正文表达不到位才会在作话里用作者角度去补充,但是我真的写不出来了(哭)
前面有过伏笔,就是哥希望思宁可以一视同仁,把他当成正常的哥哥或者家人来对待,不要在花他的钱的时候有太多负担。他知道思宁是在很幸福的环境中长大的,所以即便自己没有那么多钱和爱,也想尽力把这些东西给思宁。
思宁理所当然地接受过,可现在她已经清楚地知道哥的不容易,所以她没办法再心安理得地收下,她不需要他模仿她的家人朋友,因为她对他的感情从来不是家人和朋友。
这章以后可能会修,修了会在wb通知的,谢谢大家包涵TAT
第50章 过去几年里……
过去几年里, 江译白见过葛思宁的眼泪许多次,却没想过会有那么一次,她的眼泪会因他而流。
他一时之间竟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他甚至不明白问题出在哪, 但他想, 葛思宁应该不是嫌钱少。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 葛思宁见他没说话,双手抓着书包的肩带,在原地转了两圈。路灯太暗了,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早生的枝叶似乎也有意为少女遮掩,随风摇晃时影子正好落在她的眼睛上, 这样, 她满眼的焦急和期待, 以及还不可言说的爱意就无法被捕捉了。
葛思宁径直往前走,江译白看到她的影子挪动, 才如梦初醒, 下意识想跟上去。
她却回头, 恶狠狠地说:“别跟着我!”
那语气, 好像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这里离她家很近了,但是考虑到是晚上,所以江译白还是跟了。
隔了一棵树到另一棵树的距离,葛思宁看见自己的影子后面跟着的那个影子。
她很没出息地又揉了揉眼睛, 她在心里责怪他沉默,可幻想一下他的回答,无论是怎样的答案,葛思宁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他们差的这五岁实在是太多了,多到江译白无法立刻理解思.春期的少女小心翼翼的试探和羞怯, 而葛思宁也不明白他的思虑和不解。
目送葛思宁进了家门,江译白给葛朝越打了个电话。
“嗯,送她到家了。不过这次又是气着走的。”
葛朝越在那头哈哈大笑,“我就说怎么刚才我跟她打招呼她都不理我。”
江译白沉默,总觉得葛思宁这次闹情绪和以前不同。
可至于是哪里不同,江译白说不清楚。
她让他给点别人不能给的。
可别人不能给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他在葛家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回去,回去的路上脑子里还荡漾着葛朝越在电话里的话:“她就是这样的,不是突然这样的。可能是你对她越来越好了,所以她变本加厉。葛思宁很不讲理,越亲近的人,她对对方的要求就越高。”
江译白琢磨着亲哥传授的经验,觉得或许是这个道理吧。
不然也找不到其他合理的解释了-
葛思宁只是在这个位置坐了两天,她就有点受不了了。
天气还没变暖,同学们进进出出,门缝里都会带进来一阵冷风。有的人开了门却不会顺手关,葛思宁忍了几次,自己去关。但是次数多了,难免有怨气。
她把人拦下问他为什么不关门,对方还理直气壮地说教室这么闷,打开门通通风怎么了?
还有一些推搡打闹的,总是撞歪碰倒她的东西,就算捡起来了也是捡起来而已,根本不会放回原位,葛思宁却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李函之前坐这里的时候,他们连捡都不捡。现在也是看人下菜碟,不敢惹她这个血气方刚的女巨人。
葛思宁劝自己暂且忍忍,等开学考试过了再说,到时候无论是跟同学商量,还是找吴思反映,她都有底气。
现在她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谁都能踩一脚。
就这样憋闷到第三天,葛思宁感冒了。
她身体很好,但是一年总要感冒一次。去年冬天无事发生,葛思宁还以为自己变强壮了,不曾想霉运竟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她一放学回家就开始发烧,王远意大半夜带她去挂水,经历了兵荒马乱的一晚,早上起来葛思宁还是感觉头晕晕的,葛天舒都准备帮她请假了,结果葛思宁坚持要去上学。
王远意把她送到校门口,不放心地叮嘱:“记得吃药,犯困的话就和老师解释一下,有什么事马上给爸爸打电话,知道了吗?”
葛思宁嘴上说知道了,实则偷偷把会犯困的那颗药剔出来,只吃副作用小的。
她不舒服,除了装水和上厕所,根本不想离开座位。
大课间有人出去又没关门,葛思宁没力气起来,趴在桌子上默写历史时间线,刮进来的风吹得后脑勺凉凉的,头痛紧接着而来。
教室里闹哄哄的,她一侧耳朵压在桌子上,一侧耳朵暴露在空气中,交谈声和笑声揉杂在一起,听起来竟像混响。
葛思宁默完了,把外套的帽子往头上一兜,趴在桌子上打算小憩一会儿。
她的睡眠很脆弱,在家的时候有一点声音都睡不着,但是当下不知道是药物影响,还是昨晚睡少了,她在短短几十秒后,迷迷糊糊地进入到一个介于清醒和入眠的状态里。
她一直记挂着还有十五分钟上课,不敢让自己进入深度睡眠,但是闭上眼意识又在往下坠,她好累,她想睡,但不能睡,不能睡……
“哈哈哈!”
一道尖锐清脆的笑声闯入耳帘,吓得葛思宁直接坐了起来。
她本就惴惴不安的心脏经此笑声一吓,就像浮在海面上的一艘船突然被漩涡卷入海底,心跳猛地加速,空虚和失重两种感觉同时袭击葛思宁,她的后背甚至因此漫上一层汗,又很快退潮,整个人忽冷忽热起来。
她抬眼,锐利的目光刺向始作俑者,竟是林雪。
她不知道从哪里厮混回来,正和一个外班的女生在前门口,也就是距离葛思宁的座位不到五十厘米的地方,嬉笑交谈。而葛思宁记得自己趴下去之前,并没有看到林雪在这里,意思也就是说,林雪看到她在睡觉,还那么大声说话。
葛思宁坐起来的动作太大,林雪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她的眼神。
对方被吓了一下,脸色别扭地咳了一声,却装作没事,扭过去和朋友继续聊天。
葛思宁直接站起来,走过去,伸手掰过她的肩膀。
林雪尖叫了一声,大惊失色:“你干嘛?!”
走廊外的人和教室里的人全都看了过来。
葛思宁好像没感觉一样,她摁着林雪,看向和她聊天的人。
不是冤家不聚头,竟然是女子天团的成员。
葛思宁想了会儿,才想起她的名字,好像是叫曾茉。
她已经褪去睡意的眼睛仿佛能够放出冰刃,划过曾茉以后,回到林雪身上。
葛思宁的声音听上去快要结冰了,而冰山下是滚动着的岩浆:“你没看到我在睡觉吗?”
这话未免也太霸道了,林雪被高出自己半个头的葛思宁吓得不敢动弹,曾茉往前走了一步,说:“现在是大课间啊,我们用的是正常音量。”
“正常音量?”葛思宁挑眉,“好,就当你们是正常音量。那走廊这么长、这么空,你们为什么非得在我座位前面聊天?”
她今天本就不舒服,第一节课还被老师点名,长眼睛的都看得出她今天状态不好。
葛思宁倒不是觉得别人有谅解自己的义务,但是在公众场合基本的礼貌总要有吧?
她问林雪:“你为什么出去了不关门?”
乍暖还寒的天气,大家都窝在教室里,不关门不仅是坐前排的同学遭殃,其他人也受冻。
林雪瞠目结舌:“又不是我开的……”
葛思宁盯着她的眼睛,她现在很生气,所以就算只有七分理,也要说出来:“那你不能顺手关一下吗?班上还有别的同学在休息,你没看见吗?”
曾茉见她不依不饶,直接上手去扒葛思宁放在林雪肩膀上的手,并怒斥:“你还讲不讲理啊?”
“我怎么不讲理了?”
“林雪是你的同班同学,又不是你的奴隶,你凭什么要求她?”
“这只是一件小事,将心比心很难吗?她能保证自己到高中毕业,都不会坐到我现在的位置吗?”
四周窃窃私语着,甚至有其他班的同学扒着窗户在看。
林雪嗫嚅着嘴唇,曾茉比她镇定,笑了一声,嘲讽道:“我就说大小姐今天火气怎么这么大?敢情是被老师流放了,心里不平衡啊。”
葛思宁皱眉:“你说什么?”
曾茉的表情非常挑衅,她早就看葛思宁不顺眼了,难得有机会奚落,怎么能放过?
“不管林雪以后怎么样,但现在坐这个位置的人是你,这是事实。”
“那又怎样?”
“不怎么样啊,只是想说,管好你自己。既然那么怕冷,受不了一点苦,就自己站起来关门啊。你也会说小事而已,大小姐连这点小事都做不了吗?”
葛思宁被气到了,她提了口气,正准备反驳,就看见人群突然散开了。
年级主任过来了。
而张月跟在主任后面。
收到通知的时候主任还很紧张,生怕自己来晚了惹事的同学犯错误。结果来到现场发现是三个女生,心里虽松了口气,但还是当场进行了批评教育。
挨训的时候葛思宁的余光一直在看躲在老师后面的张月,她缩着脑袋,不敢和葛思宁对视。
预备铃响了,主任说了几句恩威并施的话收尾,让她们赶快回班。
曾茉瞪了葛思宁一眼,小声骂了句:“扫把星。”
林雪没说话,上课上到一半,葛思宁收到她传过来的纸条。
“我终于知道你这种人为什么没有朋友了。”
葛思宁把纸条揉成一团,丢到了地上。
